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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叔叔的抉擇

賓叔叔的抉擇

作者:奇努阿·阿切貝
不過我現在要跟你說的,並不是瑪格麗特。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我是怎麼才不那麼胡鬧的了。那是個新年除夕。你們是知道的,對我們「月底」的人而言,新年可比聖誕節還要瘋玩兒。聖誕節之前,這個月可說已到了山窮水盡,但是新年那天口袋可是沉甸甸的。因此,那天我就到俱樂部去了。我看見今天你們年輕人說能喝酒,我直想笑。你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喝酒。你們一瓶啤酒或一杯威士忌下肚,就又吵又嚷地像發了神經似的。那天晚上我只是小飲白馬牌。記得嗎:「從愛丁堡到倫敦或任何地方途中都不必下馬,就在白馬酒窖歇歇腳吧……」萬能上蒼!我有個習慣,就是從不喝混酒。我去喝威士忌時,我知道那天是威士忌日;要是我明天想喝啤酒,明天必是啤酒日;我不會再碰別的酒。那天我喝的是白馬。我吃了一隻烤鵝,還買了一罐幾內亞黃金煙草。不錯,那年頭我也抽煙。是位德國大夫說我的肺已經像鍋底一般黑了,我才戒掉的。那幫德國大夫真鬼怪。你們是曉得的,他們常在你頭上,肚子上或任何所在打針。你只要指出哪兒疼,他們就往哪兒打針——絕不浪費時間。我剛才說到哪兒了?……喔,對了,我喝了一瓶白馬,又啃了一隻烤鵝……喝醉?我的字典里沒有這個字眼兒。我一輩子也沒醉過。我父親常說,治療嗜酒的方法就是不喝。我是想喝就喝,要停就停。
如今我的妻子們每read•99csw.com一跟我慪氣,我就告訴她們:「我也不怪你們。我當年要是聰明的話,我早該娶媽咪·烏塔的。」
所以說,儘管我與大傢伙兒有玩有笑的,他們也衝著我喊:「快樂賓!快樂賓!」的,可是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心裡有數。烏木魯的女人都很精明;你還沒數一,她們就數得出二。因此我得格外小心。我從來沒有告訴她們任何人去我家朝哪條路走,我也從來不吃她們燒的飯,因為怕她們下了迷|葯。那年頭我見過好多年輕人為女人喪了命,因此我牢記父親的教誨:永遠不要讓跟你握手的人摸過了肘子。
「是誰?」他在裡頭問?「開門呵,」我喊道:「看在上蒼老天的面上,快開門。」
「回到床上來我就告訴你。」
我可以說惟一的例外,是個高挑、黃皮膚的打魚人家的女郎,叫瑪格麗特。一個禮拜六的上午,我正在聽留聲機,全新的HMV一世。(我從不買二手貨。要是沒錢買新的,我一聲也不吭;這是我的座右銘。)我放了一張唱片,站在窗前,嘴裏嚼著口香糖。人們穿著體面地打我窗前走過到附近一座教堂去。這個瑪格麗特跟他們一塊兒走的時候,看見了我。也真是運氣,我看見她時已經太晚,來不及躲藏。就在當天——她沒等到第二天或第三天——教堂一關了門,她就走回來了。據她說她是來勸我皈依天主教的。天下真有這等怪事!瑪格麗特真有https://read.99csw.com她一套!這麼標緻的一個女子。
「喔,這樣呵,可是你聽到她的聲音了吧?」
那天深夜三點的時候,我對自己說,你喝得已經夠多了。於是我跳上我的來禮牌自行車,悄悄地回家睡覺去了。那段時候,我們公司的那位資深職員,因為一捆一捆地偷白洋布被發覺而坐了牢,我正代理他的職務,所以住在公司的一幢小房子里。你們知道現在的奧立文大樓在哪兒吧?……對了,就在尼日河畔,我那時住的房子就在那裡。房子一邊的兩間屋子我住,管店的住另一邊的兩間。也是該當我運氣,那個人正休假,所以他住的那邊空著。我開開前門進到裡邊。然後又把門鎖上了。我把自行車放在頭一間屋子裡,進入了卧房。我太倦了,連燈都懶得去點。我把衣服脫下,掛在椅背上,像塊木頭似的倒頭往大鐵床上躺了下去。我的上蒼老天,有個女人在我床上!我心裏立刻想到該是瑪格麗特。因此我開始傻笑,還摸摸她這兒呵那兒的。她一身脫得精光。我繼續傻笑,還問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她沒吭聲,我猜她是因為那天要我帶她去俱樂部我不肯,在生我的氣。我對她說過:我可以在那裡跟你碰面,可是我是不帶任何人去俱樂部的。我猜想她是為了這個在跟我慪氣。我叫她不要鬧彆扭,可是她仍是不開腔。我問她是不是睡著了——沒話找話嘛。她還是不說話。雖然我告訴過你們我不喜九*九*藏*書歡女人來我家,不過任何規矩都有例外。所以說,要是我說那天夜裡發現瑪格麗特在我很生氣,那我真是在扯漫天大謊了。我還在笑個不停的時候,注意到她的乳|房像十六歲少女的那樣挺直——或者,頂多十七歲。我心想那大概是因為她平躺在床上的關係吧。可是,當我摸到她的毛的時候卻像歐洲人的那麼細軟,我的笑聲驟然間冷住了。我摸她的頭髮,也是一樣。我一下子從床上飛跳下來,口裡嚷道:「你是誰?」我的頭頓時腫得像個木桶,我開始發抖。那女人坐了起來,伸出手招我回去,她又用手摸我。我一下子又跳了回來,對她大聲叫罵。這時我在心裏對自己說:你怎麼能這麼怕女人?管她是白女人、黑女人,反正都是十仙令十便士。於是我說:「好吧,我會立刻叫你開口。」
說著,我開始在桌子上找火柴。那女人大概知道我在找什麼,她說:「畢可,阿帕可瓦納,歐可。」
我搖了搖火柴盒,告訴她我不是說著玩兒的。我的膽子壯起來了,我也在拚命想那個聲音,因為很耳熟。
我說:「喔,你不是白女人啊。那你是誰?要是不告訴我,我就要划亮火柴了。」
我們握了手,他說:「我們的老爹從沒說過一個男人應當貪財而不要妻子兒女。」
我大聲喊叫自己的名字,可是我的聲音早已走了樣了。門只開了一條小縫,我看見我這個親戚右手裡握著一把彎刀。我栽倒在地上,他說:「老天爺原九*九*藏*書諒他。」
我有輛來禮牌自行車,全新的,每個人都喊我叫快樂賓。我可真是剛出爐的麵包,炙手可熱。可只有一樣——我們可以大笑,開玩笑,喝酒,什麼都行,但是得時刻保持頭腦清醒。我父親教訓我說,真正的本鄉子弟必須得能夠睜著一隻眼睛睡覺。這我永遠忘不了。
這是我聽到的第二句話。不管是誰說那聲音很耳熟,他是在騙人。那聲音比糖還甜,可是絕不耳熟。於是我把火柴划亮了。
說著惹得她們又笑了起來。當然我們都是在說笑。天下哪有不要子女要錢財的男人呢?除非像那個發神經的白人史都華·楊博士。噢,對了,我沒告訴你們。那天晚上,我把媽咪·烏塔趕走之後,她跑去找史都華·楊博士去了,他是個白種商人,作了她的入幕之賓。喔,你們聽過他的大名呵?……嗯,不錯,他後來成了全國最富的男人。可是她不准他結婚。他過世之後,又怎麼樣了?他所有的財產都落入外人手裡了。那算好命嗎?我問你,老天有眼。
「求你別,……」這是她說的最後半句話。要是我能告訴你們後來我怎麼樣,又是如何逃出那間屋子的,那可純粹是臆想,我只記得後來我像發了瘋似的直朝馬休家狂奔而去。我掄著雙手猛捶他家房門。
「我剛才跟你說了我沒看見她。」我說。
像所有有志向上的青年一樣,我也加入了非洲俱樂部。我們打網球,玩撞球。每年我們與歐洲俱樂部舉行一場錦標賽。不過我對九-九-藏-書這並不怎麼熱衷,我喜歡的是周六晚間的舞會,女人如過江之鯽。不是那些今天在鎮上滿街跑的三八女人,而是像這個那樣的標緻妞兒們。
「我是聽見了她的聲音,我也摸過她,她也摸了我。」
「我不知道你是否盡了力把她嚇走,」馬休這麼說。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不過馬休這句話卻使我睜開了眼睛。我立刻知道了,去拜訪我的是尼日河神女媽咪·烏塔。馬休又說了:「得看你的人生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如果要的是財富,那你今天晚上可犯了大錯,不過如果你真是你爸爸的兒子,可以跟我拉拉手。」
那天夜裡是老天爺引導我到馬休。歐比的家,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往哪邊跑的。我當時不知道自己還在世上或是早就死了。馬休往我頭上潑了冷水,過了一會兒我才算喘過氣來告訴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我想我一定說顛倒了,不然他不會一直問我她長得什麼樣子,長得什麼樣子。
她們齊聲大笑,問我為什麼沒娶她。最小的一個說:「別著急,老爹,她還會來的;她明天就會來的。」
公元一千九百十九年,我在烏木魯的尼日公司是個年輕的職員。在那年頭當個職員有如今天的部長,我的薪水是二鎊十先令。你們也許會笑這二鎊十先令的小錢,可是這在如今要值五十鎊呢。那時候買頭大山羊才四先令。我還記得公司里資歷最深的非洲職員是個來自薩洛的人,他支薪十鎊十三先令四便士。在我們眼中,他簡直像位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