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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格蒙德的伊底

西格蒙德的伊底

作者:王稼駿
被激怒的警探不願就此善罷甘休,他和我的鄰居一樣,像在鍋子外轉圈的貓咪,聞到了美味的魚,卻不會打開鍋蓋。除了我之外,誰又能知道我究竟把妻子藏在了哪裡呢?
警探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而我的鄰居一臉懊悔的神情,堅信她在未來一段時間里,會竭盡所能杜絕自己一切不安分的猜忌和推測。
我再一次瞅了眼身旁的妻子,棉被勾勒出她豐|滿的上身曲線,可到了她的腰際處急轉直下,癟塌塌的下半身是那場車禍留下的印跡,奪去了我賢惠的妻子,丟棄給我一位每日強顏歡笑的殘疾人。
「我給你送口香糖來了。」她把東西塞到了我的手裡,眼光不安分地透過我身體望向屋子裡,狐疑地問道,「咦?你太太還沒回來呀?」
之後她會注意到我坐著輪椅、足不出戶的妻子幾天沒露面了,而我只會輕描淡寫地敷衍她的疑問,告訴她妻子只是去了娘家而已。
兩周后,我的妻子去世了,醫生的檢驗結果為肝炎,攜帶傳染性病毒的遺體,火化的手續辦理起來暢通無阻。
這群蠻夫把我的庭院翻了個地朝天,終於挖到了他們期盼的黑色塑膠包裹。土壤中還夾雜了幾片女裝的布料,嗆人的氣味從地底下散發出來。
妻子把鄰居贈送的戒煙口香糖放進我的嘴,輕輕捋平我上衣的褶皺,無限溫柔的妻子,對我的忠貞果真蓋過一千四百萬嗎?
與妻子對家中的變故表現出些許驚訝,而造就這一切的女鄰居終於打開了門,在搜查將近進行了一個小時后,才假惺惺地向妻子詢問起她已經詳知的事件。
深夜裡我苦思冥想著問題的答案,抽出頭下發麻的手臂,不知道自己是醒是夢。
「請別走近那裡,草坪還沒有修剪完畢。」我提高了嗓門,高聲阻止道。
她是要開始行動了嗎?我無法了解她的真實意圖,可這確實和我作品中的計劃相似,我答應了她的提議,畢竟局面還是由我掌控,只要我願意,隨時可以破壞她還不成熟的計劃。
現在,你欣賞我了嗎?
有時遇上最可怕的噩夢時,我總面臨著兩難的選擇,與之戰鬥或是遠遠逃開,我總希望找到戰勝恐懼的方法,但大多數時候,我選擇逃離,可噩夢如影隨形,一路追至我的現實生活,我又該如何應對呢?睜開眼睛回到這個慘淡的世界,反而懷念那個更為真實的夢境。
男人同我禮貌地道別,起身匆忙離開,不過他在臨走前,含糊地給了妻子一句忠告:「我相信她明白,原諒他人,就是幸福的開始。」
翻開白色的筆記本電腦,眼前白花花一片文檔頁面,我習慣性地在口袋中摸索香煙,可只掏出一塊小小的口香糖。這才記起,我正在進行著痛苦的戒煙,用得是鄰居贈送的戒煙口香糖。
我在一位親戚的陪同下參加旅行社的七日游,而妻子推說考慮到昂貴的旅行費用,自動放棄了這趟機會。
藉助我家複式住宅特有的樓梯,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製造一起意外墜落案。
年輕警員丟下袋子爬上土坑,在我面前低聲向上級彙報著情況:「長官,裏面只是植物的肥料。」
我有了男人該有的一切,我不留情地教訓企圖爬上我位置的屬下,肆意嘲笑收入微薄的親屬朋友,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我的前半生全憑自己的奮鬥,我曾流下的每一滴汗匯聚成一條自負的河流,淹沒所有試圖過河的人。我討厭周圍所有懶惰和虛偽的人們,我只從他們身上榨取快|感,其他一律踐踏。
這是一位讓讀者厭惡了通篇小說作家的臨終告白,也是一位將愛深埋心底的丈夫最後的奉獻。
庸庸碌碌的生活如同廠房中模具下壓制出的產品,中規中矩,千篇一律,讓活著的我昏昏欲睡。
終於,她決心做一番試探。
我醒來后的這些行為,至少我認為醒著時,是在不斷暗示妻子幹掉她的丈夫,讓我們這對不幸的夫妻能夠幸福的離別,我願意不做任何抵抗的為她換取一千四百萬元,甚至不在乎那個亂髮男人是她找來的幫凶,還是我死後她新的歸宿。
充滿幻想的人有意無意地在生活中搜集素材,當黑夜降臨,他們開始編織自己的夢。
「你的想像力實在會讓約翰·托爾金汗顏,讓J·K·羅琳自嘆不如。」顧盼自雄的我從不會被駁倒,即使他們確實挖到了東西,我的反擊也一如既往地凌厲,「我只說最後一次,我的妻子正在她的娘家。」
我能想像到那位自以為是的警探面對這個現場時的對白:「流這麼多血,難道人還會沒死嗎?我們現在搜尋的是一具屍體。」
那一霎那,即將消失的意識中,離奇地閃過一串奇怪數字。
除了我,在場的所有人都堅信能找到屍體。
高檔的傢具令他們顯露卑微的寒酸相,佇立一旁的我不知為何又尋回了以往居高臨下的威風。警探卓爾不凡的嗅覺神經,聞到了飄浮在空氣中帶有血沫子的腥氣味,望著一整堵新刷的紅色牆面,房子男主人的名字被登記在了殺人嫌疑犯一欄。
門外簇擁著統一制服的男人,帶隊的向我解釋著此行的目的,有人報警說我住的房子發生了血案,他的口氣和架勢都表明我的家他們是搜定了。即便這次我拒絕,不多時他也會帶著搜查令再次駕臨,把我的不合作變成無用功。
但我決不是夢境中那個冷酷到弒妻取財的瘋九-九-藏-書子,儘管真的有那筆巨額保險金的存在,那是車禍發生前我未雨綢繆的投資。想到車禍,我就怨恨地低下頭,往死里捏一把一無所有的褲腿管,不幸喪失行動能力的人並非我賢良的妻子,而是駕駛汽車的本人,更不幸的是我的情人在車禍中當場死亡。

要殺死一個失去雙足的人並不困難,只是要騙過保險公司調查員的這個命題稍具難度。
所以如果只有一個計劃,對力求完美的我來說無疑是一次冒險。我拼湊起零碎的記憶,在以往閱讀過的推理小說中尋求有用素材,組織出了幾個可以穿插使用的謀殺計劃。

「願意把自己家的牆面塗得那麼鮮紅,這樣的人還真少見。」
警察比我預期中來得快,人數比想像中來得多得多。
請別可笑的以為我最後的這個計劃是用盛宴撐死她,對於一位身材纖細、受傷后胃口更不佳的女人來說,這樣的菜譜難道不讓你覺得太過葷腥油膩了嗎?
捫心自問,我還缺少什麼呢?
雖然我沒有透視眼,但也猜得到回到房間里的女鄰居,一定按著劇烈的心跳,撥通了報警電話,因為我給出的暗示足夠拼湊出一幅完整的畫,畫面中的我謀害了自己的結髮妻子。
吐去口中已經粘牙的口香糖,給自己泡上一杯茶,調和過於興奮的創作慾望。
警探陰沉地一笑臉上浮現出許多的皺紋「先生我必須抱歉地對你說你的要求恕難從命。快過來兩個人為院子里的草坪鬆鬆土。」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什麼嗎?」此時的妻子正朝著我的前胸撲將過來,眼睛里閃出野獸一樣的綠色凶光,迫不及待地了斷我這個自私的負心漢。
「警官,我懇請你收回成命,不然就得有人為踐踏昂貴的草皮付出代價。」我囂張地發出最後通牒。
之後的幾天依然平靜如常,妻子每天忙碌著我的衣食起居,除了每日一次的外出採購,她就沒有其他社交活動了。輪椅我也在每天使用前親自檢查一番,並無異常。女鄰居依舊送來進口的戒煙口香糖,她的表現和夢中倒是如出一轍。而我則是每天偷偷觀察著妻子的動態,她看過我的作品后依然無動於衷。閑暇之餘,我會分析夢裡的數字,我核對了所有的私人物品,結果沒有一樣是與之匹配的。
夢反映著潛意識中的某種願望和意志,和人一樣,夢也有善惡之分。美夢催人奮進,噩夢攪擾美夢,而我則是妻子的夢魘。
我當然知道他現在想著什麼,於是刻意皺了皺眉頭,用眼角的餘光掃了眼還未收拾停當的庭院草坪。
暫且放一放這無關緊要的小事,預備計劃同樣堪稱完美,聽我一一道來,不用擔心我的電源問題,因為插頭牢牢嵌在了插座中。
「這句話去對你的律師說吧!」警探一邊說,一邊將手伸向了他的后腰,那裡別著一副鋥亮的手銬。
警探反覆道著歉,命令手下儘可能將我的家恢復成他們到來之前的模樣,對此,我並不指望,只希望今後避免閑雜人等的打擾,一位作家提出這樣的要求,顯得恰如其分。
丟掉一個累贅,就能重拾往日的奢華生活,妻子也許盤算過這樣一筆帳,只苦於想不出我這般精妙的計劃。
「先生,你把妻子埋在了這裏吧!」警探雙手叉腰站在庭院里,迫不及待地開始了推理秀,「你在房間里襲擊了她,這可能源於一次家庭爭吵,你把她的屍體分解,然後裝進黑色塑膠袋,讓她葬身為草坪充足的養料。至於那堵你正在粉刷的牆面,就很容易解釋成是你在用紅色的乳膠漆掩蓋噴濺上去的血跡了。」
一九七四年九月四日二點零九分零二秒,我驚奇地發覺,今天正是我的生日,長久以來的噩夢是上帝對我友善的提醒,歸天日早已定下。我幸福地沉睡過去,樓下的敲擊聲如搖籃曲般伴我入眠,我知道自己一定能睡得很香,因為不再有噩夢前來攪擾。
「是啊!她想再多住幾天。」我緊張地應付著,故意將一隻手中的毛刷藏到了背後。
日益俱增的財政赤字,讓我不得不考慮該換一個妻子了,並且能順利拿到那筆足夠揮霍一生的保險金。
妻子如美人蛇一般從身後繞著我的脖子,長發拂過我的臉頰,朱唇吹著我的耳垂,痒痒的聽覺向大腦傳輸著信號。
警探發現了我這一細微的舉動,挪步走向我的庭院。
請別介意我有言在先,你們不會欣賞我,同行會妒忌,讀者會反感,這一刻你不會喜歡我,繼續往下看,你更加不會喜歡我。
我說服自己相信,妻子回家是為了取送給妹妹的結婚禮物——她最珍貴的白金耳環,在返回娘家的路上遭遇了這次不測,這些當然也是我精心的安排,不過市值過萬的白金耳環必須成為「前期投資」。
妻子開始威脅般地實施起了我那個殺妻計劃中的舉動,做得一絲不苟。院子里堆起高高的土堆,比我想像中更深的土坑出現了。
她看見了我鬼祟的行為,勾起蠢蠢欲動的偵探本能,將一個個反常的細節串連起來,她感覺自己觸碰到了冰冷的屍骨。
現在,我終於可以動手了。我再做一遍那些怪異的舉動,沒有人會起疑心了。
https://read.99csw•com我從疼痛中驚醒過來,雖然蓋著棉被,手腳依然冰冷,我側身扭開床頭櫃的檯燈,妻子安詳地枕著手肘,如嬰兒般甜蜜地熟睡。

「先生,怎麼沒看見你的妻子?」警探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用詞還算客氣。
一個虔誠的皈依者,把尊嚴拋給世界,博取世人的寬恕,不帶一點怨恨的安息入土,成為內心中真正的自我。這就是所謂的「伊底」,本能慾望下的本我。不需要邏輯和道德,只為尋求唯一能夠滿足的出路,不留遺憾地投入大地母神的懷抱。
胸口將噩夢中的疼痛帶了過來,我撩起睡衣一瞧,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黑色的瘀青像一潭黑水紮根在我胸前,那正是夢境中我遭襲的部位。
樓下響起門鈴聲,以及女鄰居咋呼的嗓門。
在警探苦思冥想答案的時候,答案毫無預兆地呈現在了眾人面前,以至於在場所有的執法人員,彷彿全部遭受到了晴天霹靂。
如果把先前的這個計劃比作萬全嚴謹的蜘蛛網,那麼下一個計劃則是一擊即中的貝爾徹海蛇的毒牙。
「閑得發慌,找些事乾乾而已。」我正視一眼提問者,以便她看清我布滿血絲的眼球和濃重的黑眼圈。
手腳自然動在妻子那輛貼身不離的輪椅上,我一直無暇介紹妻子這輛先進的座駕,全進口的不鏽鋼框架,配有先進的電能驅動,在輪椅扶手的右邊,安裝了一個小巧的黑色搖桿,它可以讓安坐其上的人自如進退。這就是她為什麼可以一個人去娘家的緣由了。先前沒有對妻子的行動力產生質疑,那你絕對不是一位稱職的推理讀者。
文稿敲到這裏,顯示器里跳出電源不足的提示窗口,我點擊保存文檔的按鈕,合上了筆記本電腦。
妻子含笑耷首,憑我心理師的直覺,她並沒有接受男人的忠告,只是敷衍地打發他。
誰動手殺害對方,都不足以讓你大呼小叫。一千四百萬足以換來一位優秀的配偶,而一位優秀的配偶卻不一定能帶來龐大的財富。只要有小學的數學水平,就知道在兩者之間該畫上大於號還是小於號。
這就是我的序言,沒有任何修飾,也沒有謙卑的恭維,我希望各位並不期望那些虛偽的客套。
我的女鄰居如果看到我拎著這樣的菜進走家門,一定會擺顯出她滿庭院的果實,帶著絲瓜、柿子、青椒以及一張足夠厚的臉皮上門來,對於她的贈送,我也會熱情地款待一番,當螃蟹與柿子的組合讓她拉肚子拉到腿軟,也就不再有人打擾我們小兩口的晚餐了。
眼前的白色筆記本電腦在視線中漸漸模糊起來,耳邊除了妻子有節奏的報著那串數字,就只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奇怪敲擊聲音了。
關上門后,房間里只剩下我和妻子兩個人,我回敬給妻子一個兇狠的笑容。
我在車禍中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為此我名譽受損,只得故作瀟洒自動離職,重拾大學時代的鵝毛筆,在家開始了自由撰稿人的生涯。因為沒有人願意幫助我這個失勢的暴君,我依舊得依靠那雙毀了自己生活的雙手,來翻開嶄新的生活篇章,只是破舊的書頁翻起來頗為費力。

妻子微笑著掙脫我無力的手,提著那罐紅色的乳膠漆下樓去了。
「那麼,那麼我先回家了,爐子上還燉著湯呢。」她逃似的衝進了對面的房門裡,我聽見了門板后「噼噼叭叭」的上鎖聲。
或許是我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記住了自己的帳號,弗洛伊德認為夢不單單是我們腦海中出現的奇怪幻象,而是願望的體現,是了解淺意識的利器,我日思夜想那筆巨款,所以這串密碼般的數字才會頻繁騷擾我的思緒吧。
她的好奇心不斷膨脹。逐漸,好管閑事的家庭主婦就開始日夜監視起我的庭院了。
凌晨時分,在夜色的掩護下,我將幾隻打包好的三色蛇皮袋悄悄丟入那個深坑裡,眼角邊定會殘留躲在窗帘后的人影。
「當然。」警探拿起我和妻子的合影,「那麼現在能聯繫到你美麗的妻子嗎?」
一周后,我比預計提前了四個小時到家。期待中的紅色牆面和庭院新草坪沒有出現,只是妻子給了我另一份驚奇。
在了解了我悲慘的現狀之後,你不再為莫名其妙的序言而困惑了吧!
計算機的數字分組符號,讓我領悟了數字的含義,1』974』094』292,正是我出生的年月日時分秒。
我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二世,我並不需要你們欣賞我。
人的一生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睡覺,有五分之一的時間在做夢,當我大喊著在餐桌上驚醒過來,發現以上的事件只不過是大腦細胞的又一次活動,我並不感到吃驚,我在清醒中昏睡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
「1974094292……1974094292……」
我已經無法分辨黑夜和白晝,時間成為了模糊的概念,當妻子提著一桶紅色的乳膠漆走進房間,耳垂上閃爍著那對白金耳環的光芒。我閉上眼睛靜等最後的審判,我明白這一次不是存在頭腦中的幻想,請相信我。弗洛伊德不再主宰我的思想,我興奮得意識到了疼痛,享受人生中最真實的感受。
再者我就是裝出哭喪的臉孔九_九_藏_書,從更為哭喪的保險公司經理那裡領取巨額賠償金。儘管我會是他們第一個調查嫌疑人,可又能抓到什麼把柄呢?妻子的墳墓是警察挖的,血色的牆面也沒有妻子的,我的遙控音響更能讓我的鄰居為我做出鐵硬的不在場證明。
我會心一笑,表示理解她的所作所為,相愛並非就是廝守一輩子,而是敢於為對方犧牲。我這一舉動不料卻引發了妻子淚水的決堤,她泣不成聲的拉住我的手,在彌留之際,她給予了我最後一個夢,一個做夢都想不到的現實。
「你在裝修房子嗎?」她終於看見了我身後那堵粉刷了一半的牆壁,鮮艷的紅色乳膠漆進一步證實了她的某些猜想。

妻子對我的提前歸來有些手足無措,她無法向我解釋這一幕,儘管這對男女只是對坐在沙發上,而沒有在床上,可她依然沒有辦法說明白,只是沉默著接受我眼神的拷問。
她知道我從來不打理家務,更別說是塵土飛揚的庭院了。她一定會奇怪,在庭院里挖一個這樣的坑,我的用意何在?
現實中,我坐擁著令人尊敬的心理諮詢師職業,這高尚的社會地位,為我帶來揮之不盡的年薪收入。駕駛著引擎的高檔跑車進進出出,雖然上班的路程步行僅需十分鐘。我娶了當年學校里的校花,賢妻把我們複式的豪宅收拾得井井有條。而我的情人更為艷麗光彩,只需稍稍加以蠅頭小利,再美麗的女人我都能挽入臂彎。

我囁嚅著想講問些什麼,妻子打了個制止我開口的手勢,繼續說道:「我們的鄰居想為她死於車禍的妹妹報仇,她憎恨你這個包養情人的男人,玷污了她最愛的人,並將她丟入地獄。那麼,我也將以牙還牙,結果了傷害我愛人的仇敵。瞧,她來了。」
而在我不安分的睡夢中,我時常進入虛幻的夢境,在隱約朦朧的夢鄉里,我卻有了比現實中更強烈的感受,感覺自己的存在,感覺自己每個器官仍在運作。久而久之,我有些無法分辨現實與夢境的差別,它們越來越接近,我能睜著眼睛做夢,閉上眼睛思考。
「這不違反法律規定吧!」
站在料理台前的妻子停下了切菜的手,給我一句體貼的問候,只是我什麼都聽不進去,怔怔地望著妻子手裡的那把切菜刀。
我面無懼色地面對噩夢並與之勇敢的抗爭,我必須用實際行動,來讓自己清楚地知道,本人還活在這個讓我作嘔的現實世界中。
先前那串數字突然在我意識中無比清晰起來,為什麼我會鬼使神差的把它想像成那位根本不存在的警探的警號呢?它意味著什麼?
1974094292……1974094292……1974094292……
「實在抱歉,她的娘家在偏僻的農村,那裡通訊只有依靠一周去一次的郵遞員。花費高額成本拉一條電話線進那個村子,電信公司則需要數十年來收回成本,顯得是筆不划算的買賣。」回答合乎情理,卻過於流利了,警探應該會發現這點。
妻子掖緊我的被角,嘴唇在額頭留下溫暖的一吻,滾燙的淚滴划落在我蒼白的面頰。
可怕的計劃逐漸在我腦海中形成了,避免忘記,我如小說提綱般將其一一記錄下來,這也有助於反覆閱讀後的完善改進。
那個夢境給了我一個相當重要的提示,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難道妻子就沒有過我夢裡這種可怕的想法嗎?
就在困惑和不斷尋覓中,某一天,妻子突然對我說:「你的煙戒得差不多了,不如出去旅遊一次,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吧!」
為自己的安全著想,我正考慮著如何去做一番試探,想著想著,劇烈的咳嗽幾乎令我窒息,胸口一陣悶得慌,額頭滲出大量的冷汗,妻子趕忙拍撫著我的後背,呼吸這才平定下來。
「她回娘家了。」我意外的發現,這位警探胸前的警號是「1974094292」,與我夢見的號碼一字不拉,我因此停頓了一下后,問道,「難道你認為我殺了她嗎?」
和土坑的深度成反比的是我的身體狀況,旅行之後的疲勞一直揮之不去,咳嗽比先前更為厲害,烏黑的淤青從胸口擴散到了雙臂乃至後背上,我虛脫到連做夢的力氣都沒有,汗水幾乎把床變成了水床。有時候我不得不受氣吞聲求助妻子為我倒一杯水,更別提與之爭吵了。寫作的筆記本電腦也在角落中沉睡良久,我喪失了引以為傲的工作能力。感覺那個夢在我體內種下了一株可怕的花,我的肉體成為了它的化肥,我的靈魂成為了它的養料,艷麗的花朵含苞待放,預示著我的生命來到了吠多羅尼地獄門前,成群的豺狼和禿鷲等著撕吃我殘缺的屍體。
而我遇上的偏偏是吃軟不吃硬的愣頭青,謀殺案在他的心中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警探拍著胸脯保證,他的決定會給大家帶來驚喜。
樓梯轉角處我會再放上一些易碎的物品,諸如裝飾玻璃、大花瓶之類的,增加「意外跌倒」的殺傷力。
我關閉電腦的電源,黑屏幕映射著我身後的牆壁,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闖進了屏幕,是妻子。
「我只是心血來潮而已。」
我的妻子回來了,儘管肢體殘疾行動不便,可她和屍體的區別還是顯而易https://read.99csw.com見的。
打開門,我那位年過三十的女鄰居捧著一包口香糖,一臉勉強的笑容。
我還是放心不下,咳著口香糖的氣味,我開始詳細記錄下那個關於完美謀殺的夢,人名我使用了字母代替。完成之後,我將筆記本電腦放在了顯眼處,一個人悠閑的在庭院里享受著午後溫煦的陽光,故意留給妻子學習殺人的機會。
盡忠的丈夫為了妻子的康復,每日烹制出比以往更精細的佳肴。汁稠的咖喱雞塊、性溫味甘的熗對蝦、肥大的清蒸螃蟹,這些花費幾乎抵得上平日里一周的開銷。
作為備用計劃,不需要投入太大的精力,即便無法致於死地,也有助於我祭出最後的殺手鐧,那將是又一次意外。
我慢慢掀起自己的上衣,察看那隱隱作疼的胸口處,皮膚不知何時變成一片大大的黑色,難道我的身體是受了夢的影響開始變化了嗎?
她狂放地笑著,飽滿的嘴唇裂向一邊,左手粗野地扯開我身上的被單,驚嚇和寒冷威逼出全身的雞皮疙瘩。

「我可沒這麼說。嘿,你……」顯然,我的遲疑被當成了心虛的表現,帶隊的警探叫來一名搜查隊員,「把紅色的牆面取樣帶回去檢驗。先生,你打算一個人重新裝璜房子嗎?」
在那天以後,我和妻子的冷戰期正式來臨,妻子不再如以往那樣百般照顧我,嘴裏沒有了口香糖,桌子上沒有了噴香的飯菜,要去哪裡只有依靠自己的雙手。
各位看官,別沮喪,我也為你們留了一手,如果你正在閱讀本文,那麼這次警告正是為你準備的,你難道就沒有另一種荒度生命的方式了嗎?你應該閱讀所有你應該閱讀的,思考所有你應該思考的,停止對金錢的依賴和過度的自|慰,我希望你們會這樣做,若你們令我失望,我會知道。如果你們不主張自己的人性,那你只是人口統計資料庫里的一個符號,在倫理與惡俗共存的社會中沒頭沒腦的橫衝直撞。
次日上午,門鈴不出意料地響起,女人迫切的好奇心甚至不允許她等到午飯後。
對於這些,妻子用周到的照料,可口的飯菜,無微不至地幫助著我恢復健康。死心塌地地充當著我小說的第一位讀者。
她會以完成我最後一篇小說的情節這一獨特的儀式來為我送終。手法、動機、現場、被害人、拋屍地都安排妥當,只等兇手登場亮相了。
幾天後我依計去報案,遺留現場的輪椅可以為我開闢尋找失蹤人口的快速通道,隨後高科技的DNA技術登場,把妻子日常使用的梳子上的頭髮和現場殘留的血跡重合起來,沒有屍體也能證明妻子不在人世了。
我昂首得意地朝警探瞪了一眼。
妻子猶如斷臂維納斯般殘缺美的軀體,會與腐土同眠,血肉筋脈成為植物最富足的養料,而她的鮮血卻不會流入土壤,因為那些液體是能讓我致富的聖水。
突然一道寒光閃過,我猛然睜開眼睛,只見妻子垂頭披髮站在我的床邊,她原本柔順的長發盤錯糾結,眼瞼中黑糊糊一片,只是她吞噬在陰影中那筆直的鼻樑上劃過一條白色的月光。我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只因她右手裡攥著明晃晃的剔骨刀,那是我從電視推銷節目上訂購的整套德國刀具中最鋒利的一把。
我承認自己不為大多數人接受的自負,我處處想要表現出高人一籌的實力,這樣的執著讓我得罪過不少人,這也是我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受人歡迎的主要原因。我用語言嬉虐認識的人,用文字嬉虐不認識的人。
殺妻計劃全記錄在了筆記本電腦上,我審視良久,才胸有成竹的將計劃最終確定。
曾身為職業的心理諮詢師,把握和觀察周圍人的心理活動,我還保持著相當的水準,比起察言觀色,能看穿人的心靈有更大的價值。
我截肢后,妻子非但對我不離不棄,更沒有問起過副駕駛座上的女人是誰。只是精心照料著遭受重創的我。妻子承擔起整個家庭的一切事務,而我只能用上半身賺取微不足道的稿酬,還時常莫名其妙的展現出自己的臭脾氣。
我默默閉上眼睛,眼前出現一副奇怪的畫面。白橡木的寫字桌上擺著一隻微型太陽能計算器,狹長一條的屏幕上顯示著那串特殊的數字——「1974094292」,有人在計算器的右側桌子上畫了個大大的差,同時又寫了一個阿拉伯數字「七」。
妻子和一個男人在家中獨處,臉頰消瘦的男人大約三十歲光景,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看著我,表情窘迫地撓著亂作一團的頭髮,似乎想就此把尷尬解除。雖然衣著不凡,卻有著十足的寒酸相。
有了醫生的證明,保險公司也找不到借口拖延賠償期限,我將帶著一千四百萬和妻子離奇死亡的秘密度過餘生。
我並沒有撒謊,妻子確實是回了趟娘家,我也確實想要好好養護自家的草坪,至於紅色的牆面,權當是我的業餘繪畫吧!幸好妻子及時趕回,解了我的困境。
一時間,腋下濕成一片,睡衣睡褲被虛汗所浸透。這是第一次,我預感到了夢境對生活可能造成的影響,家庭是謀殺最大的發源地,何況我和妻子一個月前剛剛投了巨額的保險。一方去世,只要不是被對方謀殺或是自殺,另一方就可得到一千四百萬的保險理賠。
如果有讀者還是九*九*藏*書分不清文中的虛幻和現實,並且疑惑不斷,那麼你就必須解開隱藏在我腦海中最後那幅畫面中的真相。否則請看完本文後,權當做了一場精彩的夢,誰又能真正像弗洛伊德那樣了解夢中的奧秘,何必去在意我這位弗洛伊德二世為你創造的無聊情節呢!
某天,我的鄰居在她寒酸的庭院里照料著自己親手栽種蔬菜瓜果,她會看見我正埋頭在自己家的庭院中挖著土坑,坑很深,足夠放下一口最考究的棺材。
實質上,這個如此完美的謀殺,還欠缺最重要的一點,妻子從人間消失后,我該如何通知保險公司,讓他們乖乖地把一千四百萬保險金劃到我名下的銀行帳號上。
想著想著,我突然狂笑不已,因為我的手彷彿掙脫了大腦對它的控制,不由自主地敲打著鍵盤,它在銀行帳號后,輸入著一連串的數字,依然是「1974094292」。
她柔軟的手捏了捏我長坐電腦前略感酸疼的肩膀,我並未為這份快意而停止思考,截肢的她怎麼能夠站立起來了呢?
窗帘后,女鄰居心滿意足地眯著媚眼,等待著自己導演的《捉凶記》圓滿落幕,臉上帶有不留痕迹的笑意,似乎正在幻想政府頒給她一面寫有「民間神探」的錦旗,以表彰她優秀的社會公德心。
雖然打心眼裡厭惡陌生人在我家中翻箱倒櫃,可我還是保持克制,縱容著他們笨拙的搜查行動。
妻子竟然知道我夢中的數字,詫異的我正想回頭,那把德國製造的尖刀第二次鑽入了我的體內。
當我回到房間時,發現電腦並未處於屏保狀態,可見房間里的另一個人動過了我的機器。
各位作家,請注意:我在自己的作品中曾這樣說過,閱讀他人杜撰出來的東西無異於浪費生命。不是自誇或驕傲,而是不爭的事實,我的作品改編于現實世界,卻比浮夸的小說更具戲劇性。若你看到我的作品全無快意,併為此鄙夷唾罵,大可不必,若我的高調冒犯了你的職業,最好把視線移開,再以平靜客觀的態度給出結論。
塑膠袋上跳躍的土粒,是警員正用顫抖著的手打開袋子而造成的。臭氣逼得他的臉根本無法直視袋內。這個倒霉的年輕人,表情隨著逐漸打開的袋口起了明顯的變化,恐懼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無以復加的噁心。
「在你發生意外后,我們幸福的家就不復存在了,這一切全因為那場車禍,整個家在失去了支柱後分崩離析。副駕駛座上的女人,我在車禍發生一天前已知道是你的情人,因為我曾經委託偵探對你進行過調查。還記得你在家看見過的那個男人嗎?他就是受我委託調查你的偵探。你別激動,安靜的躺著!請靜靜地聽下去。我明白你的用心,筆記本電腦上的那篇小說是給我的暗示,你一定誤以為這些天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完成你的意願,但我明白你可怕的想法是源自被毒害的神志和身體,我怎麼可能為了區區幾張花紙頭就斷送親人的生命呢?我每日為你精心調理,你的健康卻是每況愈下,我對此和你有著一樣的疑惑。當偵探將最後的調查報告給我時,我苦思瞑想的問題在那一刻迎刃而解,我們的鄰居居然是你情人的姐姐。連我都不曾想到,她會在送你的口香糖里投下慢性毒藥,你卻毫不知情的每天咀嚼上四個小時。根據你的癥狀我在互聯網上查了資料,典型的砷中毒,這種中毒癥狀同肝炎很相近,驗屍的醫生很難會想到是中毒而亡。這和你那篇最終毒殺了我的作品異曲同工,同時食用柿子和螃蟹讓人腹瀉不止,而青椒和對蝦則會在人體內慢慢積聚砷的含量,直至死亡。」
抬頭看去,妻子舔舐了一口刀尖上粘稠的鮮血,對我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她的牙齒不知何時變得如狼牙般尖銳起來,包裹著稠密的黑暗。此時的妻子,已經不是我熟悉地那個受我任意擺布的女人了,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復讎女神,用極刑訴諸往日里對我積攢的怨恨。
接下來,我要做的只是拆開輪椅的核心機械,稍稍做一番改動,交換搖桿操作的前後方向。每當妻子要上樓時,我會把輪椅放在樓上的樓梯邊緣,抱著她走上台階,諸位發揮出色的想像力,當她背對著樓梯推動輪椅的前進搖桿,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
我嚼起甜膩的糖塊,格外的有滋味,因為我那位友愛的傻鄰居,就是我第一個殺人計劃最重要的工具。
我會為妻子的屍體放血,盛滿那隻紅色乳膠漆的鐵桶,在通往她娘家的荒僻山路上,灑下足夠證明一個人死亡的血,把妻子乘坐的輪椅丟棄在荒郊的雜草叢中,再附以兩條清晰的剎車輪胎印記,那是用風乾的泥塊製作出來的輪胎模具,不必擔心警察能找到肇事車輛。這個城市中一天發生三位數的交通事故現場,就此偽裝完畢。
「也就是說,現在沒人知道你的妻子在哪裡,對不對?」警探的提問方式很巧妙。
我剛打算張口問她想做什麼?妻子卻湊近腦袋做了個閉嘴的手勢,輕輕將冰冷的縴手捂在了我的嘴巴上。靜靜的夜裡,利刃無聲劃開大腿的肌膚和筋肉,一股暖流從我下身傳遍全身。雙手無法動彈,我只得拚命扭動著被按住的腦袋。一秒鐘后,當利刃的冰冷過後,劇烈的疼痛席捲而來,我目睹著自己的雙腳從大腿處被齊刷刷的斬斷,這比任何驚悚片都要恐怖上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