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芽仔果然嘗到了苦頭：每天十幾個小時幾乎不停地在又熱又悶的流水線上干，幾次不小心把皮革掉在地上被拉長看見，一共被罰了兩百多塊。每天到了收工天都黑了，粗硬的飯菜三扒兩扒吞下肚，胡亂沖個涼就蒙頭大睡。

「偉偉制帽廠前兩天又丟了幾張好皮子，全廠員工大搜身，再差點把全宿舍搜個底朝天，結果你們猜怎麼樣？」

「哎呀！小麗，我不小心的。」「大塊頭」嘻皮笑臉地耍賴。

觀眾們都把視線轉移到這場「現場直播」。

一名高大粗壯的警員忽然狠狠地打了「大塊頭」一巴掌，打得「大塊頭」金星亂冒、嗷嗷直叫。

丁芽仔讀過點書，知道這種行為是侵犯人權，忙說：「那怎麼行？這保安要吃官司。」

這天晚上，芽仔靜靜地躺在床上盤算：鄉親們都笑我，老這樣下去不成啊，不如跟同村的老蔣到廣東闖闖，少受這些人的鳥氣。聽說老蔣在廣東一家鞋廠做了個頭頭，每月工資三千多塊耶。老蔣這人還特痛快，誰要想去就跟他一塊去，只要能進得去當個普通工，不偷工不躲懶，最少也有千把塊，這比在家強多少倍呀！

「怎麼樣？！」四個人連忙問。

一晃就是大半年，丁芽仔從生手混成了熟手，錢也掙得越來越多，挨罰也越來越少。雖然工友們有時會笑他怕辣，丁芽仔慢慢變油了，懶得和他們爭。

「大新聞？什麼大新聞？」小光好奇地問。

四人連忙問：「哦？！還有啥精彩？」

這年春節剛到初六，丁芽仔和幾個老鄉跟了老蔣搭了幾小時的汽車到長沙，接著坐上一晚的悶罐車來到廣州，再乘兩個多小時破車到東莞的那家台資鞋廠。說起來丁芽仔真夠運氣，唯獨一個被錄用，丁芽仔開心的幾乎想大聲唱，老蔣說芽仔你別高興得太早，苦日子多著呢，你能不能熬得住還是個問題，別以為這千把塊錢好掙，好好學著吧，你開始這三個月的工資夠不夠交罰款還不好說啊。

「嘿嘿！」老蔣呷了一口茶，「真的讓保安給搜出了皮子。原來是兩個裁皮的工人偷的，這兩個傢伙，你們猜猜什麼下場？read.99csw.com」

「不知道。」「大塊頭」慌忙應。

小光在一旁瞅著芽仔那副難堪像，冷冷一笑：「唉——芽仔！埋單可得學廣東人AA制啊，不吃白不吃。」

「哎——大牛，你別嚇著人家，怕吃辣椒，興許膽子忒小，嘻嘻！是吧，芽仔？」志明陰陽怪氣地嘻笑道。

丁芽仔把「大塊頭」押到錄像室外，俯下身子悄悄耳語：「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敢！不敢！」「大塊頭」嚇得直抖。

吃完飯，老蔣請大家看連場錄像。第一場是武俠片，俊男美女在空中飛來飛去，眼花撩亂；第二場是成|人|片。丁芽仔第一次看成|人|片，又羞又好奇，他望了望左邊，四個老鄉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錄像，丁芽仔想，他們怎麼這麼鎮定？

……

老蔣：「吃不吃官司我不知道，還有精彩的在後頭。」

大約十分鐘左右，「大塊頭」領著幾個弟兄，個個操著一根鐵通趕到對面的錄像室大吵大鬧，叫老闆開燈。

「你小子也太有種了，辣椒這麼美味也不敢沾！」大牛高聲挖苦。

小光問：「那、那個保安隊長怎麼樣？抓了沒有？」

一個胖子同夥悄聲問：「大哥，你記不記得峨嵋拳王長啥模樣？」

這時，錄像室里的觀眾大概都猜到待會兒要打群架，紛紛走為上計，一下子走了一大半人。

這時，丁芽仔早已回到第一工業區的鞋材廠，美美地躺在床上，心裏一直在得意地偷笑：那個「大塊頭」跑過馬路對面肯定是搬救兵，我不坐車溜掉還等死啊？我用四川話騙他說在我是什麼偉偉制帽廠的保安隊長，還說什麼「峨嵋拳王」，讓他去瞎找吧。剛才光線暗，他又被我反扭著手，根本看不清我的樣子，就算以後碰了面也認不出我。至於咱這四個老鄉嘛，沒人知道我心虛，因為把「大塊頭」趕走後，我推說掃了興不想再看錄像，乾脆回廠算了。可能是老蔣他們也怕惹麻煩，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趕緊搭中巴走人。好在我跟「大塊頭」說話時很小聲，旁邊人都聽不見，嘿嘿！

老蔣：「那個『峨嵋拳王』犯了眾怒，有十幾hｔｔｐs://read.99ｃｓｗ•ｃoｍ個膽子大的工人實在看不過眼圍了上來要打保安隊長，其它那些個保安仔一看勢頭不對馬上縮了烏龜|頭。嘿！這保安隊長不愧是『拳王』，愣是發了狠，一雙拳頭打倒十幾個，你們說說，誰見過這種架式？全都他媽的嚇成了呆鳥。」

四人紛紛猜：罰款、拘留、打一頓。

錄像放沒多久，出現了男女主角的床上戲。丁芽仔看得臉紅心跳、不敢喘氣。忽然他覺右邊有動靜，原來右邊鄰座一個大塊頭男青年抓了旁邊一個女孩胸部，女孩驚叫：「你幹什麼？！」

「老子就在偉偉制帽廠當保安隊長，外號『峨嵋拳王』。前兩天車間不見幾張皮，老子抓了小偷罰他們跪、罰他們掛牌子遊街示眾，還連打十幾個人，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一身的血，你狗日的敢在大庭廣眾調戲婦女，是不是也想學他們那副王八樣？！」

六點半，五個人買齊了日用品，進了一家「瀟湘飯館」，點了五六個菜、十支啤酒。大家正慢慢地等著上菜，老蔣先打開了話匣子。

「真他媽欺負人，明知道我不吃辣。」丁芽仔心裏嘀咕。

有一天中午，同組的老鄉小光說幫丁芽仔打飯。芽仔心頭一熱，連忙道謝。下班後來到飯堂，挨著小光坐下，又謝了一句，端起飯盒就大大地扒了一口，不料「哇」地吐出來噴了一桌子，嚇得小光忙問：「芽仔！怎麼啦？」

「大塊頭」愣住了一下，說：「哼！我記得，我當然記得，他在偉偉制帽廠當保安，兄弟們，這小子溜得快，咱們到偉偉制帽廠去！」

丁芽仔一直很苦惱，爸爸是湖南人，媽媽是四川人，自己在湖南土生土長，居然怕吃辣椒，看著哥姐弟妹一個賽一個地吃辣椒，還吃得有滋有味，自己心裏別提多難受。有幾回，哥哥偷偷地在芽仔的碗里放了辣椒，芽仔不知就裡扒了一大口，結果吐了一桌子，趕緊跑到柴房，一頭伸了水缸里，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大口。媽知道是大哥搗的鬼，一把揪住他搧了幾巴掌。

從此，丁芽仔怕吃辣慢慢地傳遍了全廠，連四川人、貴州人、江西人、湖北read.99csw.com人都取笑他，湖南老鄉們更覺得丁芽仔落了他們的面子。這下丁芽仔又好像回到以前那個樣子。他越想越窩氣，在家被鄉親們取笑也罷，好不容易跑到廣東來打工，不但被老鄉笑，連其它省份的人也笑我，真他媽的比在家還倒霉！但轉念一想，嗨！來都來了，管他呢！在這兒好歹能賺點錢。

大牛急了：「老蔣，你快把人急死了，你還沒說那兩個小偷到底怎麼修理？」

「大塊頭」居然得寸進尺，右手拍了拍女孩的短裙外露出的大腿，女孩嚇得混身發抖，哇地哭起來。

丁芽仔感激地望了老蔣一眼，為他倒滿了一杯啤酒說：「課長，來，我敬你一杯。」

一個小時后，整桌的酒菜被掃個凈光，老蔣果然提出AA制，大伙兒都爽快地平攤了飯錢。

「你、你加了辣椒？」

「那咱們五個人聯手總能打得贏吧？」丁芽仔問。

「是啊！飯堂一般不放辣椒，我和了自己的辣醬在你的飯菜里。怎麼？你不能吃辣？……」

志明問：「老蔣，那制帽廠在哪兒，我們一路走過來怎麼沒看見？」

丁芽仔氣得把拳頭攥得緊緊的，他望了望左邊，四個老鄉毫無動靜。老蔣連忙拉住芽仔的衣角低喝：「別惹事！你打不過他。」另三個也勸芽仔別動。

「有警察！有警察！快跑哇！快扔掉傢伙！扔掉傢伙！」「大塊頭」邊喊邊跑，和一班弟兄嚇得如鳥獸散。原來，是錄像室的老闆一見「大塊頭」要鬧事，叫人偷偷跑到街上打110，警車很快趕到，一群警察把「大塊頭」和幾個弟兄全部押上了車。

「你們胡說什麼？！」課長老蔣一拍桌子，大聲喝道：「芽仔不愛吃就不愛吃——夥計，再來一盤紅燒肉，不準放辣椒，記住啰！」

丁芽仔小聲地朝著四個老鄉說：「你們真有種。」說完，突然轉身使出一招「小纏擒拿手」，左手抓住「大塊頭」的左手腕一扭，右手抓著「大塊頭」的臂膀一按，「大塊頭」猝不及防，腦袋「幫」地一下撞在前排的椅背上，痛得哇哇大叫。丁芽仔趁勢猛踩「大塊頭」左腿膝蓋窩，右手肘往對方的後腦勺一壓。「大九*九*藏*書塊頭」左腿跪地，脖子被緊緊地掛在前排的椅背上動彈不得。「大塊頭」慌了，知道對方會功夫，連忙求饒：「大俠饒命！我不敢了！」在場的觀眾聽見「大俠」兩字，哄堂大笑。

果然，老鄉都不知芽仔當晚是心虛溜得快。但從那天起，很少有人取笑丁芽仔怕吃辣了。

「阿SIR，警察大哥！我們冤枉！我們被『峨嵋拳王』毆打呀！」「大塊頭」在警車裡裝出一臉委屈相。

他真恨，恨別人，也恨自己。幹完了農活，獨自個打拳練武，出它一身臭汗，洗個澡，心情就輕鬆多了。

老蔣嘆了一口氣：「嗨！不曉得喲！我就聽了這麼多。」

「我不認識你，我不叫小麗，你想耍流氓啊？」女孩罵他。

話音未落，只聽見嗚拉嗚拉地一陣刺耳鳴聲，兩部車頂閃閃發光的白色中巴沖「大塊頭」他們駛來。

一群人又吵吵嚷嚷地出了錄像廳，直奔偉偉制帽廠，好不容易快到廠門口時，「大塊頭」忽然站住了，大喊「他媽的！著道了！」大伙兒不明事理連問怎麼回事。「大塊頭」對著他們咬牙大罵：「你們這幫飯桶！不動腦瓜子？那個『峨嵋拳王』犯了案子還不得躲得遠遠的？還敢出來看什麼錄像？還敢回廠子呆？我操！再回去錄像室找人！」

女孩旁邊的同伴拉了拉她的衣服叫她算了別爭了。

「嘿嘿！又是你這個大話王，你小子活得不耐煩啦？色膽包天調戲婦女，帶著傢伙想打群架，現在居然連警察你也敢騙？什麼『峨嵋拳王』？今天上午就被我們抓了。」

正說著，夥計上了飯菜。別人都狼吞虎咽地幹起來，唯獨丁芽仔舉筷艱難，專喝悶酒。他盯著一盤盤帶辣的菜，好多好大好香的肉哇！他想起小時候媽媽講猴子騙貓的故事：猴子很狡猾，騙小貓快速抓出火中烤著的栗子，小貓抓出了栗子，手被燙傷了，猴子卻把栗子獨吞了。

「哎，聽說這裏的偉偉制帽廠出了大新聞。」

「哼！小丫頭。」「大塊頭」吼道，「老子看了黃|片抓你一下怎麼啦？很正常嘛。你不也在看黃|片嘛？夠不夠爽？不夠爽老子讓你來隨便抓。」

這天星期天，難得廠九*九*藏*書不趕貨，下午4點就下班。課長老蔣通知飯堂停了四個老鄉連他的飯，叫大家趕緊沖涼。五點鐘，老蔣、小光、志明、大牛、芽仔五個人穿得乾乾淨淨，走出第一工業區，到第二工業區逛一逛久違的市場。今天許多廠不加班，市場、路邊的打工族越聚越多。那些外來妹穿得就像百靈鳥一樣，三個一簇，五個一群，站在路邊，或坐在花基上，看得老蔣五個人目不暇接。

四個人不吭聲。

「大塊頭」氣急敗壞地大聲嚷嚷：「峨嵋拳王，你給老子出來，看看你的拳頭硬，還是老子的鐵棍硬——兄弟們，給我搜！」

這時錄像室的觀眾全散了，「大塊頭」把里裡外外搜個遍也找不到丁芽仔。

村裡鄉親們常對丁芽仔笑，但是笑得怪裡怪氣的，還有人背後偷偷地議論他：「瞧！這小子，是個什麼種？怕辣怕得要命。」

「哼！罰款？拘留？真要是這樣算他們揀了便宜。你們知道吧？偉偉制帽廠以前老是不見原料，調查來調查去都沒個譜，真他媽邪門！台灣老闆這下就發了大火，這次不來點狠的殺不住這股邪氣。最後地毯式大搜查，抓到這兩個打工仔一問，原來真的是慣偷，把偷了十幾次原料，大部分都賣了。」

老蔣又呷了一口茶：「嘿嘿！怎麼修理？有個四川的保安隊長，外號叫『峨嵋拳王』，把兩個小偷揍得滿地找牙、一身的血，這還不算，硬給他們掛個大牌子，寫著『我是慣偷我該死！』，找個繩子把他們連在一塊捆了起來，在廠裡子遊行了大半天。」

老蔣接過酒：「來，大家一起幹了！」五個人一飲而盡。

嘿！課長就是課長，到了外頭，也是這般威風，連店夥計也要訓一訓。

老蔣：「嗨！就在這一帶，第二工業區大著呢。」

「你就算帶十幾個兄弟老子也不怕。滾！」丁芽仔說完朝他屁股狠狠一腳，「大塊頭」摔了個「狗啃屎」，跌跌撞撞爬起來，往馬路對面的福陽手袋廠飛跑，一邊跑一邊嚷嚷著報仇。

老蔣瞅著芽仔，嘆了一句：「芽仔啊芽仔，你真是沒口福哇，天下的美食，要少了辣椒，那就不叫美食啦——哎！怪誰呢？你天生就怕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