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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月影

血色月影

作者:陶子
岳如影看他的背影頹然無比,必是那場劫難在烙下重創所致,不禁連連嘆息。
顏禮點頭:「我們離開月影宮后,本想通過崑崙前往西域,途中被明軍包圍。我與顏軾熟識山路,他們捉不住我們便放火焚山。我們大難不死,卻已不成人形,幸被鳳姑娘救回驛站。顏軾傷得比我重,鳳姑娘說他拖不了多久,她看出我們身帶冤屈,卻也不逼我們告之。對我說,要是不能說,就永遠不要說話了。」
「她沒有死,只是受了重傷,昏迷了,止了血,靜養一段日子就可痊癒。」
兩人對視一眼,一同走到鳳玉娘的廂房外。岳如影重重敲響廂門,叫喚鳳玉娘出來。廂房內亮起了燈,接著是一陣慵懶的哈欠聲。
「誰說我這不幹凈?」
眾人聽她這樣說,又向那廂房望去,陰暗中果真看到一個人躺在榻上。吹花入到房中,出來后問:「裏面的年輕人為何渾身是傷,纏滿繃帶?」
那剪影映在窗上,不遠不近,站在離他們一牆之隔的走廊上,身形正與昨夜撞見的白影極其酷似。直直站著,動也不動,無形中像在挑釁,令人毛骨悚然。
岳如影不得要領,一路走進驛站,士卒對她視而不見,也不加以阻攔,直接讓她入了大堂。
聞言,岳如影猝然顫抖,無言片刻,她突然目無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鳳玉娘打開門,軟綿綿地靠在門邊,道:「這麼晚了,客官有何貴幹?」
「顏禮,你的『天山崑崙』究竟是什麼酒?」
這話讓所有人感到危機四伏,忽聽榻上一陣咳嗽,眾人看去,見朱靜婷坐起身來,咳道:「我沒攝入迷|葯,咳……可連吹花也睡著了,我不敢動,直到剛才才入睡……」
蝶衣勸道:「都說這是宮中禮節,試一下也無妨啊!」她說著,便把銀針伸入酒中輕輕調試。
鳳玉娘跑到岳如影身邊:「邊疆來了位張大人,師姐對他似乎很有好感。」
「吹花!不得無禮!」張長銘看向岳如影,眸間浮現柔情。「下媚葯不似迷|葯,下藥者會為避嫌疑,自己也去服用。加在靜婷粥里的葯已被如影嘗過,不會是她。」
吹花將信將疑地看著兩人,一時也不好多說什麼,徑自上了樓。
「既要與御液相比,飲前也當以宮廷禮節行事。」張長銘瞥了顏氏兄弟一眼,取出一根銀針交給蝶衣,「于宮宴內飲酒,需用銀針試驗,倘若針尖不變色才可飲用。」
岳如影忽覺有些不妥,剛想要問卻因看見一人而僵硬了身子——在那群黑衣人中,吹花立到了首位,前些天她還奄奄一息,此時卻絲毫沒有受傷之跡。
「張長銘,你聰明絕頂,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我離開月影宮前,早已吩咐教眾加緊防範,諒你千里迢迢而來的大軍如何去攻,也不是我們的對手。」話音落,岳如影取出一個羌笛吹響。「一炷香內,我的人馬就將趕到,即使你現在殺了我也無緣出關。」
對於這場交易,二人一拍即合。蝶衣在後,彎腰說:「宮主,顏禮、顏軾兄弟倆呈酒來了。」
「昨晚被鬼嚇得不敢睡覺,出去逛了?」
岳如影笑罵玉娘多事,與她一同往回走。兩人進門時,見吹花獨自站在大堂。
鳳玉娘、蝶衣、啞叔隨後也趕來,張長銘此時一言不發,默默拭去朱靜婷嘴邊的血跡。岳如影坐到榻邊,迅速封鎖朱靜婷的肺部大穴,令人頭暈目眩的咳嗽終於止住。岳如影抓過朱靜婷的手尋找脈搏,脈向雖然微弱,卻還清晰跳動,總算令她舒了一口氣。
這等關頭,岳如影哪會聽他?硬是將頭轉了過去——背後的窗戶外飄著一個黑髮白衣的人形,忽遠忽近,不似人可辦到。
心因為這句話迅速懸起,岳如影將視線投到門邊的窗戶,赫然看見那上面印著一個人影!
聽見腳步聲,張長銘轉過身一笑:「你終於回來了。對了,殺死啞叔兒子的兇手已經找到了。」
張長銘插話:「啞叔身上有燒傷,看你的眼神與眾不同。其實不管開不開口,結果都是一樣,我早就知道他是顏禮。」
僅這三字卻如清泉流過乾涸大漠,岳如影點頭,迅速離開。她並未去尋白影,而是上屋頂,掀開每個廂房上的瓦片。
顏軾橫她一眼,將虛弱的顏禮扶起。顏禮無奈搖頭,若不是他無可救藥地迷戀宮主,又怎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張長銘道:「岳宮主睿智聰穎,若非你有意指引,豈會如此順利?」
張長銘在岳如影的耳垂旁說:「顏禮信念太深,就連我對他懾心術也無法成功。」
沒有直接就事論事,張長銘問:「今天何以如此奇怪?整個驛站像是只有我們倆似的,連掌柜和廚子也沒人影了。」
「我已找到鳳凰草。」岳如影舉起手中一株芳草,「不過,我永遠不會給你。」她手掌一合,生命之草立即香消玉殞。
吹花毫不含糊,馬上將所有客房統統審視了一遍,確定沒威脅后才將行裝放入。客房尚還安全並未使她放鬆警惕,她一直走到二樓盡頭,看見一扇緊閉的木門。
想起朱靜婷天真的眼神,岳如影總覺她並沒參与這場陰謀,她與自己一樣只是張長銘手中操縱的人偶。
連日勞頓加上饑寒交迫使得岳如影猛然跌倒,嗓子處一陣腥甜,嘴角已溢下了血絲。絕望之際,忽有一股濃郁的芬芳縈繞而來。岳如影努力坐起身,竟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泉池邊。
「閉嘴!」顏禮用盡渾身力氣阻止弟弟再說,氣急攻心,竟噴出一口血來。
「是。」吹花迅速上馬,尾隨前方一騎身影而去。
左手崑崙,右手天山。黃土官道上,一抹黑影疾速掠過,速度之快仿若一撇亮光。
吹花剛要伸手,那木門倒自行開了。一個老人從黑暗走了出來,他身材佝僂,估摸年紀已過了花甲,大半邊臉被紗布所纏,看不清面貌,走起路來搖晃不穩。
見了岳如影,朱靜婷竟有一見如故之感,對她微微點頭,以示禮貌。
被人一拽,岳如影直直撞入張長銘懷裡。
先前她發作時,已是衣不附體,張長銘自知看過女子胴體需負何等責任。他坐到榻邊,道:「岳姑娘,在下尚未婚配,如果你不嫌棄,是否可以……」
岳如影看向啞叔,看向蝶衣。他們昨夜不在廂房,此刻卻默不作聲。
顏禮已被證實身份,那與他一同被逐的顏軾應當與他在一起。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心中掠過,岳如影搖搖欲墜:「那個死去的人……是顏軾。」
究竟是誰?
蝶衣拉來一個路人詢問。那人瞄了驛站一眼,沖眾人說:「你們膽子真大,敢住這家驛站!不知道這裏不幹凈嗎?」
查覺到自己睡過去后,吹花一臉驚愕,跪下說:「大人恕罪,是屬下沒盡責守護公主。」
一夜無眠,冥冥中只感被人窺探。清晨,岳如影早早起床,在大堂遇見一臉倦容的蝶衣。
她正欲端走燉盅,卻見張長銘站在門外,聽他道:「是要給七公主送去嗎?看不出來岳姑娘除了武功了得,居然還精通廚藝。」
事已至此,那白影應是玉娘假扮作弄朱靜婷的。岳如影知道她玩心極重,並非惡意,不願將此事抖露。
「鳳嫂言之有理。」張長銘說,「但依你所言,人人都可在一炷香內殺人。那何止原在公主廂房的人有可疑,就連如影與我,尚未醒來的蝶衣,包括鳳嫂你都能做到。」
顏禮與岳如影https://read.99csw.com眼神一撞,立即背過身去:「求宮主不要看我,我容貌盡毀,就連你站在我跟前也認不出了。」
張長銘哈哈大笑,走到啞叔跟前,居高臨下:「我讓你痛痛快快地死去,為何你還是痴心不改,非要跑來摻和?」
穴道被解,啞叔已平靜了許多,聽見岳如影說的話,他愣了許久,接著猛烈搖頭。
積雪輪番襲下,青衣女苦苦支撐:「若不想葬身於此,就想法速速離開。」
心中失望萬分,岳如影道:「他既不會說話,又不會寫字,怎麼才能表達?」
岳如影想接著問她,昨晚去了何處,不料蝶衣先行開口:「這裏陰森森的,我哪敢亂跑?一個晚上都躲在被窩裡!」
「如影,你明白得太遲了。」張長銘笑得陰森。
她一刻也不能再等,彷彿朱靜婷的生死可以左右某些重要的東西。比如,她與張長銘的感情。
月影宮正廳的桌椅皆以檀木所制,香氣淡雅。那縷幽香令張長銘想起靜婷公主,她時常咳血,大片鮮紅令人不寒而慄。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忽聞身旁有人說:「何事讓張大人愁眉不展?」
「公主放心,鳳凰草定能治好你的病。」岳如影道:「我們日落前必須趕到邊關的唯一驛站。」
看她眼中晶亮一片,張長銘立即道:「你不要一個人去,讓我陪你一同去找!」
不料顏禮一聽此言,身子忽向後一傾,幸被弟弟顏軾扶住。
「這間廂房用來做什麼?」吹花語氣冰冷,殺手獨有的敏銳展露無遺。
入座驛站后,眾人被下了多次的迷|葯,但岳如影與張長銘心照不宣,都清楚指的是哪一次。
「那你為何有害啞叔父子?」岳如影並不領情,正色問。
鳳玉娘上前一擊啞叔的雙肩兩穴,讓他停了下來。岳如影覺得蹊蹺,走入廂房,頓時驚呆——凌亂的床榻上躺的正是啞叔的兒子。他渾身依然纏滿繃帶,只是那些白布條早被鮮血染紅,血肉模糊的身體上已被刺了無數傷口,慘不忍睹。他的身體已經僵直,死去已有一些時候了。
岳如影緊閉雙目,自己絕沒對蝶衣施展懾心術。那唯一的解釋就是蝶衣設了一個假局,自行迷倒自己。
岳如影趕到時,朱靜婷已痛苦得沒了人形,她劇烈地咳嗽著,手指間忽有暗紅液體溢下,越來越多,越來越急。
岳如影說:「姑娘誤會了,我們也是聽到腳步聲才跑出去一看究竟。」
「有人在送給公主的粥里加了下九流的葯。」張長銘的語氣雖淡,但還是讓朱靜婷一驚,。
趕路間,一陣氣浪由遠漸近,漫山震響。張長銘一鎖眉頭,聽這響聲如一群龐然大物于百尺外紛擁而來,莫非是……雪崩!
「岳宮主好氣度,送給公主的粥是由你親手熬的。我還沒懷疑你,你倒先扮起好人了。」吹花冷笑一聲,手裡的毒針顯現寒光。
「那一次……站在你窗外的白影是蝶衣。」岳如影想起服下媚葯當日,發現一個人影站在窗外的走廊上。「蝶衣武功在你我之下,要是那天你不拉我,我定會發現她中了懾心術的秘密。」
不料,銀針觸酒,針尖顏色即刻變深,隨之整枚針身化為褐色。這一變化令眾人大驚,蝶衣更是手忙腳亂,一不小心整壇酒倒灑于地,一時間藥效盡發,吱吱冒泡。
深知此話含帶何意,岳如影心頭微顫,說:「你容我再想想……」
此刻,她頹廢地走了幾步,頂上的禿鷲正虎視眈眈地盤旋著,彷彿就要等她死去,可以分享她的肉身。
「你們早就相識卻在驛站互相作戲。」張長銘一挑唇角,「跟從逆賊岳如影的人不該死嗎?」
「你說有人在我的驛站里下迷|葯?」鳳玉娘急道,「張大人用餐前不都用銀針試毒嗎?」
蝶衣中了張長銘的懾心術,岳如影終於明白為何她每夜不在廂房;為何她持劍刺殺自己與鳳玉娘時,張長銘會即刻出現了。
「那葯……是不是你下的?」岳如影有些難以啟齒,卻還是問出了口。
狂風大作,湧入大堂,發出鬼嘶般的尖銳回聲。張長銘拉住岳如影,道:「不要轉頭。」
用過晚膳,朱靜婷回房就寢。吹花馬上放下碗筷,陪同上樓。
鳳玉娘也不避開,冷道:「岳宮主向我借用炊房時,你也在場,又何必裝得如此辛苦?」
張長銘看了蝶衣一眼:「我只要你認出她落在地上的香粉,認定白影就是蝶衣便可。」
「那我們要去蝶衣的廂房看看了。」張長銘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不要說!」關鍵之處,顏禮用手捂住顏軾的嘴。

啞叔撐起被綁住的身子,堅難地跪著,泣道:「我願意安靜地去死,求你饒了宮主……」
此刻,正門處走入兩名手捧酒罈的少年,五官酷似,一眼就看出是同胞兄弟。二人走到桌前,由略顯老成的顏禮將酒呈給岳如影,道:「這酒雖是小的特為宮主而制。」
他的音質已起變化,岳如影注意到顏禮頸項的大片灼痕,想必是大火之中,連聲帶也被燒毀。
張長銘道:「倘若鳳凰草真有如此神效,可否由岳宮主與在下共同尋找,帶回京城?」
岳如影失笑:「那可是東廠的首席殺手。」
岳如影濾去所有混淆視聽的疑慮,上前解開啞叔的穴道,說:「你可會寫字?能不能把想說的寫出來?」
順她所指方向看去,真有一輛富麗馬車朝這裏駛來,待車走近時,黑衣駕馬人跳下,正是張長銘的得力助手吹花。而後一名少女步出車廂,她身子瘦弱,好似一吹就要倒。
走近店門時,她發現與離開時大不相同,眼前的驛站已被大批士卒團團包圍。莫非留守嘉穀關的護衛隊已找來,將此地保護起來了?
她此言事出有因,現今月影宮在邊疆一帶已自成一國,不受朝廷所管。
鳳玉娘道:「啞叔是這裏廚子,他不會說話,但耳朵好使,各位不要介意才是。」
鳳玉娘一挑長發,嬌媚十足:「那屋裡還住著啞叔的兒子,不過他身子有恙,不能出來見過各位客官。」
少女一愣:「你說我不是岳如影?」
「謝宮主!」蝶衣如蒙大赦,趕緊上樓。
「真是有話要說,即便是石頭也可開口。」鳳玉娘道,「雖不能說話、寫字,但往日里啞叔也能與我交流,因為我懂唇語。」她說完,面向啞叔問:「你午時去了什麼地方?」
顏禮見狀,頓時撲通一聲跌倒在地。顏軾同樣大驚失色,搖頭輕喃:「銀針……怎會變色?」
現在當是她承諾回去的最後一日了。低頭時,發現手邊生長著一株翠綠的芳草。那草周身附繞一圈霧氣,葉瓣繁多,正中一瓣略大,其餘向中間靠攏,恰似一尾鳳凰羽毛。
岳如影勉強開口,聲音中已夾著呻|吟:「定是有人……事先就在材料里做了手腳……」
功夫不負苦心人!這便是她童年時見過的鳳凰草。岳如影伸去採摘的手有些顫抖,一顆透明的眼淚落在葉瓣上,晶瑩剔透。
黑色是東廠永恆的顏色。冷酷無情,殺人不見血。

請張長銘入座后,岳如影道:「鳳凰草這味草藥,顧名思義,服下后就如重生般百病可除。」
那媚葯藥性甚強,一會兒功夫,身體read.99csw•com就已滾燙非常,一股熾熱的慾望正從下腹化作活物竄遍全身,岳如影實在堅持不住,倒在張長銘懷裡,只盼有人狠狠擁抱自己。
「有沒有被燙到?」張長銘握住岳如影的手問。
「岳姑娘!」
岳如影與張長銘突然同時想起什麼重要之事,一同飛奔向二樓。一推開朱靜婷的廂門,他二人深知來遲了,只見吹花滿身是血,伏在床邊。榻上的朱靜婷並無反常,如往常一樣閉目昏睡。
女子道:「我與月影宮主算是有些交情,不如我領大人過去,看她是否願意助你去找鳳凰草。」
今日驛站突被明軍所圍,鳳玉娘深感不祥,東廠殺手破門而入,兩劍斷了她的手筋,廢除了她的武功。
「她的頭髮披著呢。」張長銘一語擊破岳如影所有樂觀的想法。
顏禮自知一旦坦言,他與岳如影的主僕緣份就已走至盡頭,他使勁搖頭,向後縮去。
張長銘悅然:「多謝姑娘,待我招來屬下一同前往。」他從袖中取出一節炮竹,一拉火線,一尾青煙沖至天空,方圓十里內均可看見,半個時辰后,吹花果真趕到。
從入住驛站起,岳如影就感到這老人會不時打量自己,此刻他蹣跚地走向床棍,猝然跪下,倒在面目全非的兒子面前,泣不成聲。
二人靜下心來,清晰聽到驛站四周有人飛速游移著。此人輕功了得,如同分身兩人,同時行走,居然讓他們也無法確定位置。
啞叔聽見是在議論他兒子的事,有些頹然,緩緩走回房裡。
剎時間,樑上的燈籠盡數熄滅,窗戶大開,一股涼意猛然灌入。岳如影飛快貼到張長銘身邊,耳語道:「小心,有人!」
「小心!」岳如影拍案而起,撲倒鳳玉娘,身後的桌子霎時被劈成兩半。岳如影難已置信地望向前方,那持劍的人正是蝶衣。
望著那張驚愕的臉,岳如影笑得凄涼,她勝了,卻已狼狽不堪。如果這個男人再耐心一點,便將得到他所要的邊疆領地、鳳凰草以及她的心。
「他要說自會告訴我。不說,我也不會去問。」
吹花留守榻邊,照顧朱靜婷。張長銘、岳如影、鳳玉娘三人一同步出廂房,走到二樓的盡頭,啞叔與他兒子的廂房門外。
「這次我帶兵前來,大軍均留關外,就是要不傷一兵一卒地奪回邊疆。」張長銘不緊不慢道,「媚藥酒的藥性雖能使銀針變色,但它掉地后,是不會像毒酒那樣吱吱冒泡,是我那銀針上本就有毒。」
烈日很快當空,歸心似箭。岳如影不顧疲憊萬分的身體,急忙折回驛站。
張長銘點住她的唇,輕輕撫弄,低聲說:「這驛站到了夜裡就不太平,今天它似乎來得早了點!」
岳如影渾身發熱,用力推開張長銘:「別碰我,我被下了媚葯!」
那個猥瑣的啞老人會說話,而那聲音雖然有些衰老卻無比熟悉,恰是被自己趕出月影宮的顏禮!
岳如影道:「師妹,我這次是有要緊事辦,你可不許胡鬧!」
「岳如影!」另一邊,顏軾咬牙切齒:「你怎麼能趕我哥走?你明他心裏怎麼想!」
吹花身上儘是劍傷,與啞叔死去的兒子極其相似。大概是有了痛楚,她緩緩睜眼,她一見張長銘,奮力開口,卻還是細若蚊吟:「大人,屬下又中了迷|葯,鬥不過……」
另一頭,張長銘向朱靜婷介紹:「殿下,這位就是月影宮主岳如影,她已答應帶我們去尋鳳凰草。」
岳如影的手死死緊握,指關節也已變白:「七公主的性命,你不管了嗎?沒了鳳凰草,她只有一死。」
張長銘大笑:「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從頭至尾我就從未信過有什麼鳳凰草。公主現已被護衛軍接回京城了。」
空氣中濃郁開一股血腥味,如今有人死於非命,驛站赫然化為一座凶宅。最可怕的是兇手還隱在暗處,誰也不知誰將成為下一個冤魂。
「緣由有三。」張長銘一挑嘴角,詳細道:「姑娘過於年輕,雖然你極力掩飾,但緊張之色還是于無形中泄露。岳如影貴為宮主,性情定是沉穩、篤定,又怎會在自家門口心浮氣躁?」
顏禮愣著不說話,顏軾額上青筋暴起:「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們根本沒在酒里下毒!這酒……」
鳳玉娘急得跺腳:「你們究竟在說什麼?」
何人丑時不在廂房?
張長銘把手放到朱靜婷鼻下,感覺到均勻的呼吸后,說:「公主剛攝入了迷|葯,一時醒不過來。」
僕役開始上菜,岳如影坐于圓桌一側,道:「張大人的算盤倒是打得精妙,我隨你回京,豈不自投羅網?」
吹花眼疾手快,轉眼間,飛針已抵住了鳳玉娘的咽喉:「炊房和材料都是你驛站里的,這次你還敢說不是你嗎?」
鳳玉娘哼道:「鳳凰草不過是傳聞中的草藥,你以前說見過,我從來當你是說胡話。現今還真要去找?」
「那當然,他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話沒來得及說完,鳳玉娘突然抓住岳如影:「有人在看我們!」
大堂內獨剩下岳、張二人,岳如影踱步到窗前,忽然警覺起來,她已查覺到空氣中細微的不妥。
岳如影溫柔的口吻似能化開天下所有的宿怨,顏禮本以無力動彈,此刻竟大哭起來:「是媚葯,我在酒里下了媚葯……」
臉龐應言而紅,不知從何時起,岳如影竟已傾心於張長銘,此刻弄得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張長銘眸中閃現自信,此次他並未回答,而是吹花從他身後走出,說:「姑娘居於深山,理應兩袖清風,穿著簡樸,而你這身綢袍若非大戶之家,絕不會穿來練武。」
他此言一撂,顏禮更為緊張,額上已冒出汗珠。顏軾忙不平:「張大人一到就要用銀針試酒,豈不是懷疑我們兄弟?」
岳如影對張長銘心存好感,當即領他入宮。張長銘側臉吩咐了吹花幾句,便聽吹花道了聲「屬下遵命」,即轉身下山。
岳如影臉色一變,剛欲質問,忽聽吹花在二樓叫道:「岳宮主,張大人請你快些上去,公主發病了!」
若排除外人進入驛站行兇的可能。一炷香前,除了蝶衣與啞叔,所有人都聚集在朱靜婷的房間。
忽然,蝶衣指向前方,說:「宮主,前面有馬車過來。」
張長銘戲謔道:「堂堂月影宮主,得以一見才知是位傾世佳人。岳如影,公主重病是個幌子,天下怎會有什麼包治百病的鳳凰草?我幾度給你機會讓你離開邊疆,隨了我,你不領情,我也沒辦法。」
當朱靜婷得知驛站內有人死去后,再度受到驚嚇,昏迷不醒。岳如影見張長銘在走廊內來回徘徊,上前道:「公主來時,身邊怎麼沒有御醫陪同?」
啞叔微顫變了形的嘴唇,無聲地訴說著。他說了許多,但鳳玉娘聽完,只對岳如影講了幾句:「啞叔說他上午在房裡照顧兒子,午時在炊房窗外看你熬粥。你太過專註,沒發現他遠遠站著,直到你突然渾身顫抖,張大人把你扶上樓,他才回到房裡。」
想起昨夜白影出現時,蝶衣同樣不在廂房,岳如影無法說服自己,她看向張長銘,說:「你隨我來。」
難怪啞叔喜歡躲在暗處看著自己。短暫的離別,再見時卻已物是人非。
「張大人……」女孩見了張長銘,怯生生地叫了一句。
話尾剛收,頰上便挨了蝶衣一掌。蝶衣怒道:「宮主哪裡虧待了你們?你們居然下毒害她!」
https://read.99csw.com長銘跳下馬來,道:「臣參見公主殿下。」
事到如今,謎團正以璇渦形式發展,那個隱在暗處的東西,究竟是要針對誰?
張長銘沉吟片刻,道:「靜婷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真要是將她治好,你的請求倒並非無法實現。」
到底是為什麼?
蝶衣打了個寒顫,拉高了衣領說:「宮主,我們還是別住這了,萬一不幹凈……」
白影是披頭散髮的。先前兩人不願任何一方去追時,已給了那東西足夠的返回時間,也就是說蝶衣還是洗脫不了嫌疑。

「你們被人下了迷|葯才會如此昏昏欲睡。」岳如影說得不響卻讓吹花與鳳玉娘全都振作了精神。
兩人同去極易中調虎離山,一人獨去,另一方也放心不下。爭論間,忽然聞到一股暗雅幽香從地上傳來。
「哥,他今日這樣對你。總有一日,也會嘗到同等滋味!」
把不住發抖的岳如影抱到榻上后,張長銘轉身關上廂門。岳如影躺在榻上,連連翻滾,喘息道:「找根繩子……把我手腳綁起來……」
岳如影問:「他們的仇家是何人?」
「不會是她,蝶衣的武功不可能在你我手中兩度逃走。」嘴裏雖是這樣說,岳如影卻覺心慌。
一聽此女長居邊疆,張長銘便直接把來意說明,問她是否知曉月影宮所在。
眼看朱靜婷昏昏睡去,張長銘對眾人道:「昨夜丑時后,哪些人出過廂房?」
從她搜客房起,鳳玉娘就沒了好臉色,此刻聽這一問,她一斜鳳眼:「你這麼好奇,不如自己打開看。」
長眸一亮,張長銘立即攔腰將她拉走,二人逃過一劫,互相扶持著走入一個溶洞。張長銘道:「在下東廠張長銘,多虧姑娘出手相助。」
莫非……昨天夜裡那個白影,本來就不是鳳玉娘?
岳如影竟有些畏懼那句話,強打起精神說:「從今日起,你們就不是月影宮的人,現在就可離開。」
掌聲忽起,青衣女指向白衣少女:「她叫蝶衣,確實是我的侍女。張大人應早就識破我的身份,還敢讓我親自領路,實在厲害!」
鳳玉娘道:「你句句暗示別人是在裝神弄鬼,為何聽到腳步聲后,不先去保護公主反而跑去追?」
岳如影長嘆一聲:「那媚葯本是用來加害公主的,她身子原本就弱,再服下這烈性藥物,難堪不說,還會血液逆流而亡。若有人事先在材料里下藥,你覺得誰最方便?」
張長銘知道憑一己之力,絕找不到傳說中的珍貴藥草,要救公主,他必須先找一個人,月影宮主岳如影。
岳如影知她見不得自己為朱靜婷奔波,淡淡一笑。視線無意間落到鳳玉娘的杯內,那白酒上清晰映出一道亮光,殺氣逼人。岳如影心下大驚,向上看去,只見一把出鞘的長劍正從空中劃下。
張長銘的聲音無比柔情,岳如影竟一時忘情,盯著他望。如果他對她有像對朱靜婷一半那麼好,自己也就心滿意足了。
蝶衣不依不撓,岳如影無心與她多繞,只好答應了下來。翌日清晨,月影宮外栓著三匹千里馬,三人騎馬下山,張長銘尾隨岳如影馬後,問:「鳳凰草在何處,你心裏可有數?」
廂內一片死寂,三人並排站在門外,暗兵不動,直到裏面傳出窸窣聲響,像是有人醒了,正要起床。
鳳玉娘聽出岳如影的意思,沉聲問:「你是不是覺得剛才我們都在那公主房裡,最可能殺人的只有與死者同在這房裡的啞叔?」
經歷了媚葯一事,岳如影心灰意懶,當夜便決定三日後就去尋找鳳凰草。蝶衣放不下心,說:「張大人來時不也有一個侍女嗎?宮主請容蝶衣同去。」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於是你怕他告訴我離開月影宮后所遇之事,就一不做、二不休,用迷|葯迷昏所有人,再潛入啞叔的房間,想把他們全部刺殺?」
話已至此,疑團線頭已找到,所有場景如走馬燈般在腦中回放,岳如影道:「入驛站第一夜,聽見飄移不定的腳步聲,當是吹花與蝶衣一同行走所致吧?蝶衣中了懾心術,毫無知覺。吹花與她兩人相隔幾丈,圍繞驛站飛走,步子時強時弱,而我當時認定只有一人在外,即使是聽力再好,也難以辨清位置。隨後她們中其中一人飛上二樓,驚嚇朱靜婷。你再與我一同趕去,就是為讓我誤以為白影只有一個?」
張長銘看了看鳳玉娘,對岳如影道:「看來事情並沒我們想象中簡單。」說著,他又拉起岳如影去了朱靜婷的廂房。
立在門邊的啞叔聽見這話,緩緩向岳如影看去,那雙混濁的眼睛中布滿血絲,眼神並非仇恨,也非恐懼,而是無窮無盡的……絕望。
此話正與張長銘所想不謀而合,他道:「若要論起偷換材料,誰最為便利,相較鳳老闆,做廚子的應當更加得心應手。還有啞叔的兒子,我倒很想看看,他的繃帶底下究竟傷得如何。」
鳳玉娘嘆了口氣:「無妄之災啊!前些昆崙山起了山火,正逢他們父子入山打柴,逃避不及,就燒成這副模樣。」
三人趕至月影宮,見宮門大暢,兩排白衣侍從平行而出,走在中間的是個肩披白貂披風的少女。
岳如影問:「今日午時前,啞叔在什麼地方?」
「第三個出賣你的是你的眼神。青衣姑娘稱是岳如影的好友,可從月影宮走出的人卻都敢多看她一眼。」張長銘轉身走到青衣女面前:「要請岳宮主真身相見,看來真非易事。」
「吹花姑娘剛下樓?」想起先前她並不在房中,岳如影試探問。
岳如影瞥了蝶衣一眼,「我不討厭她……」只是有一點羡慕罷了。
趁這一空隙,二人奪門而出。廊上沒有點燈,兩人只看見那東西一身白袍,長發遮臉,正是昨夜飄浮在外白影。白影一見他們兩人,立刻從二樓躍下,從窗口躍出。
吹花冷道:「我何時說看見白影?你們這話有點不打自招了吧?」
那白影飛速向上,直衝二樓廂房。即刻,上方爆發出一聲撕心尖叫——朱靜婷的叫聲。
已入高原,白馬喘起粗氣,不安地揚蹄長嘶。座上人一拉韁繩,立刻讓它平靜下來。
朱靜婷?鳳玉娘?吹花?蝶衣?還是張長銘與自己?
岳如影站于邊上,張長銘看她一眼:「在下到邊疆是為請岳宮主出山,助我尋找鳳凰草去救靜婷公主。」
岳如影皺起眉,朱靜婷沒攝入迷|葯,是因幕後黑手為她準備了另一種更為卑劣的藥物。
天未拂曉,飛揚的黃沙,顆都如一把刀子直割肌膚。在大漠中足足走了兩天,岳如影仍是無緣覓得鳳凰草。
像被一塊寒冰壓住了胸口,岳如影緊緊握住掌心的鳳凰草,思維漸漸清醒。
啞叔緩緩抬頭,眼裡噙滿淚水。岳如影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他,突然覺得那雙眼睛似曾相識。
他將岳如影扶起,說:「我方才想要下樓找你,看見她站在走廊上,神情怪異,像中了懾心術。」
壇身各貼有「天山崑崙」字樣。岳如影將張長銘介紹給顏禮、顏軾說:「這是東廠的張大人,讓他也嘗嘗這酒,就可知曉相較宮廷御液,你們的酒釀得如何了。」
有人一心要致朱靜婷于死地,這次又選用了如此無恥的手段,居然利用她借刀殺人。自己陰錯陽差嘗了那鍋鯽魚粥,身體明顯有了反應,岳如影羞愧至極,雙九*九*藏*書手一松,整個燉盅猝然掉地,粥灑一地。
所有的怪事在啞叔兒子死後堆積成了一座恐懼的高峰。張長銘與鳳玉娘上前去看,也頓時大吃一驚。
「要是啞叔有可疑,那這裏的人個個有可疑。」鳳玉娘擋在啞叔身前:「先前在公主房內又可證明什麼?一炷香豈止可以殺一個人?兇手依然可以殺完人後返回。」
「直接入山。」低沉男音穿透風沙而來。銀色鐵甲、英姿颯爽,帶著拒人千里的寒冷。
張長銘,掌管明廷最大特機構東廠,此番來到邊疆是為七公主朱靜婷尋找救命良藥。靜婷公主久病不愈,現今更入了膏肓,惟有可令人重獲新生的鳳凰草可救。
張長銘迅速找來繩子,不料她醉生夢死間竟已將衣衫扯了開來。張長銘不敢輕舉妄動,只得按住岳如影,肩膀也忽被她咬住……
岳如影飛身欲追,卻被張長銘一把抓住:「敵暗我明,你別追,讓我來!」
「大人,這裏可避。」吹花貼身站在一處凹嵌山壁前。山壁甚窄,只能容下一人。人未擠入,鋪天蓋地的風雪已化作一團漆黑而來,轟然長響,氣壯山河。
岳如影的心卻沉到了最深處。吹花身中劍傷,蝶衣手中正握著一把長劍,而她恰恰中的是月影宮的懾心術,慕后黑手已將所有矛頭指向自己。
「護衛與御醫都留在嘉穀關外候命,公主嫌宮裡的大夫瞧不好她的病,已拒絕治療。」想起傍晚對岳如影未說完的話,張長銘又道:「如影,找到了鳳凰草,你隨我回京城可好?」
張長銘曖昧一笑:「你那天服下媚葯,我怎會有空分身殺人?為保不露破綻,吹花事先也服了迷|葯,但她誤了時間,在你我進入鳳玉娘廂房時才去殺人。結果沒時間了結兩個,只得迅速返回公主那裡,才留了顏禮一命。」
少女杏目櫻唇,目光滯留于張長銘身上,道:「手下早打聽到張大人要來,你摸索到我這月影宮,此刻怎又一言不發?」
眼看針尖就要刺入鳳玉娘的咽喉,岳如影上前阻攔:「如今不是互相懷疑的時候,現在局面正如一團亂麻,只要找到線頭,問題必會迎刃而解。」
「不幹凈?」張長銘眼睛犀利有神:「莫非這裏鬧鬼?」
「不,我送七公主上樓,不久就聽到有人在驛站外走動。那腳步聲若有似無,只有武藝高強之人才可做到。我從窗戶躍下,圍著驛站找了幾遍,還是沒那人蹤影。」吹花看向另兩人:「三更半夜,兩位為何又從外歸來?」
三人骯髒不堪,身上儘是被抽打過的傷痕。鳳玉娘在地上掙扎,對著張長銘破口大罵:「我只後悔沒有一見到你時就滅了你!張長銘,你這人面獸心、畜牲也不如的敗類!」
吹花蒼白的雙唇顫動著,形成「兇手是」三個字的口型,再無力開口,手腕滑落。
張長銘端詳那年輕人的屍體,嘆道:「他身上共有十幾處劍傷且劍劍致命,五官也被利器所毀,死了還不到一炷香,兇手應該就在附近。」
她對張長銘道:「我去找鳳凰草,你留在驛站等我三天。三天內,我要是未歸,你就不必再等,帶公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門外,鳳玉娘跌跌撞撞而入:「客官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睡了。」
「月影宮的懾心術?」岳如影上前細看,確認無誤后,不禁顫抖起來。
路人縮了縮脖子:「我可不能多講,反正你們最好別住這裏。」一說完,立刻小跑著離開。
少女聞言,表情僵硬:「那第三呢?」
岳如影暗嘆昨夜給玉娘解了一次圍,為何她又要裝神弄鬼來嚇人?
顏禮抽泣難語。他不敢寫,他怕岳如影認出他的筆記,誰又敢把自己最丑的一面展露在心上人的面前?
岳如影抿唇沉思。她是在清晨向鳳玉娘借用炊房,而生火卻已是午時的事了,期間足夠讓人對材料、炊具偷梁換柱。
驛站的掌柜與廚子神龍見首不見尾,昏黃的燈籠在樑上無力地搖晃著,人影忽長忽短,蝶衣想起那些可怕傳聞,又感害怕。岳如影看她發抖,道:「你要是害怕,就上去點著燈睡吧。」
岳如影道:「八百裡邊疆一面戈壁大漠,一面積雪深山及不上京城一角。朝廷挂念的當是此地的賦稅吧?不如張大人與我做場交易,由我去找鳳凰草,找到后公主服下如是痊癒,就請你傳話給朝廷,邊疆一帶由我掌管。」
張長銘與岳如影飛身上樓,猛推開朱靜婷的廂門。黑暗中,模糊看見她跌坐在地,大口喘息。
「如影,你借用炊房后,多久才開始熬粥?」張長銘又換了一種說法,「會不會有人在你未去炊房前,在材料里動手腳?」
顏禮眼神不住游移,忽然爬向岳如影,拉住她道:「宮主,我沒有加害你,那酒里加的不是毒藥。」
「放肆!張大人也是你污辱的?」吹花上前,正反手一連扇了鳳玉娘十幾個巴掌。
岳如影不看其他人,只盯著張長銘:「為什麼?」
那白影分為兩人,一是吹花,二為蝶衣,而自己卻曾還誤以為是鳳玉娘所為。原來第一夜,她也是因聽見聲響才追出驛站,而真正的白影吹花已褪去白袍,站在大堂等待。
岳如影手握韁繩,道:「我幼時曾在大漠見過一次。鳳凰草生在沙漠內,一路向東,必不會錯。」
「你有沒有看清是誰來刺殺你?是不是蝶衣?」岳如影焦急萬分。
岳如影低著嗓子問:「顏禮,你不肯開口,為何當時我讓你寫字,你也不肯告訴我真相?」
鳳玉娘直言不諱,將範圍縮小到返回朱靜婷廂房的人身上,無可爭議,說的就是吹花。
戶外,邊城荒月,凄楚悲涼,心也已支離破碎。
啞叔怔怔地盯著張長銘,視線又移向岳如影,突然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失聲尖叫並狠命把頭向門上撞去,且一下比一下重。
吹花吹花,只因入東廠當日漫天梨花。此刻,吹花駐足停在一匹白馬前,拱手道:「大人,前方就是天山、崑崙,岳如影的月影宮應當匿於其中。」
先前,岳如影已聽了七公主的病情,知道朝廷為她請遍名醫,卻仍無可醫治。
噩兆成真,岳如影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掌柜與啞叔均不在房裡,只有啞叔的兒子安靜躺著,猶如死去。吹花陪同朱靜婷上樓,此刻她的廂房卻是空無一人。最怪異的是就連蝶衣也不見了,桌上一枝香燭已被熄滅。
萬念俱灰時,身體忽被人攬到身後,張長銘緩過神來,眼前已多了一名青衣女子,勁風亂舞掠起她的絲般秀髮,她迅速運功,迴旋幾掌,支起一張傘型氣場,將二人包圍于內。
太陽下山,廂房內漸漸昏暗。藥效過去后,岳如影昏睡一覺,醒后見張長銘站于床邊,她臉頰滾燙,立即道:「剛才我神志不清,實在對不住張大人……」
先前鳳玉娘唾罵張長銘被掌嘴數十下。此時岳如影那一掌摑去,卻無人站出來。只因張長銘抹去唇角的血跡,一揮手,禁止其他人上前。
鳳玉娘哼了一聲:「什麼意思?」
大風掠起滿地枝葉,張長銘接著說:「無論是在宮廷、尋常百姓家,當家人的服飾自是與眾不同。你雖披貂皮披風,但仍與其他人一樣皆著白色。以此推算你也是個侍從,只是更得主人寵愛罷了。」
廂房內一時又無人說話,岳如影忽覺全身發涼,本能地察覺到就在這間廂房內正有一雙可怕的眼睛注視著她。
與料九九藏書想得一樣,朱靜婷安靜地躺在榻上,而守在她身邊的吹花竟也伏在床沿昏睡,張長銘伸手一擊吹花頸后的清醒穴,她隨即睜眼。
張長銘開門見山:「岳宮主深明大義,邊疆歷來是朝廷領地,你怎可佔地為王,驅逐駐軍?」
身體發燙起來,岳如影忽覺不對勁,一種不祥之兆迅速籠罩全身。下一瞬一股強大的慾望一下子在體內爆發,難以克制。
驛站所處之地是商旅進出的常經之路,奇怪的是此時天色已晚,張長銘等人下馬後,看見多個路人匆忙趕路,卻沒一人來此投宿。
傍晚時分,一行人已至驛站。
那幽香無比熟悉,岳如影木然道:「這是月影宮的侍女所用的香粉!」
「別中調虎離山之計,你守著公主,我去追!」岳如影不待思索,就欲從窗口躍出。
「不過只要你現在同意奉還領地,我還是會考慮收手。」張長銘伸出手,把岳如影一把拉來,如同玩物。
從大漠折回用了整整一天,遠遠看到驛站時,已是最後一日的深夜。岳如影一路都牢牢捏著鳳凰草,連懷裡也不敢放,生怕一脫手它就化了。
三人互換一個眼神,由張長銘用力一推廂門。門推開后,三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啞叔正站在門后,消瘦得同乾屍,他的大半張臉被紗布纏繞,只露出一雙充血眼睛,格外嚇人。
知道玉娘脾氣古怪,多問也是徒勞,岳如影岔開話題:「玉娘,我幼時有幸在大漠見過鳳凰草,公主的病已不能再拖,我打算立刻出外尋找,這裏就交給你照看。」
岳如影吁了一口氣:「吹花已受重傷,不能再保護公主,連我也離開的話,這裏只有你可留在她身邊。不能繼續耽擱,我今晚就得上路。」
岳如影張開雙臂,躍至路邊,仰天道:「你還不出來?」
話尾剛落,從他身後迅速走出幾個黑衣人,他們打扮相似,黑衣、黑靴、黑色面紗。
「昨天已與姑娘解釋過了,我是看見白影后追出驛站,在半路碰上的鳳老闆。」岳如影一把拉住鳳玉娘,上前解說。
「好久不見,師姐別來無恙?」嬌媚的聲音漸漸靠近,隨之出現的人纖體柳腰、妖艷非常,正是驛站掌柜鳳玉娘。
鳳玉娘不屑道:「呵,懷疑起我了!」
「她要是與你無親無故,一個驛站老闆怎會一眼就認出蝶衣中的月影宮的懾心術?」
「月影宮的懾心術是否可由被控者自己實施?」張長銘一問,又讓疑團越加擴大。
岳如影與鳳玉娘不約而同猛然轉身,半開半閉的大門外站著一個猥瑣老人。看她們望向自己,那老人也不迴避,直接走了進來,步上樓去。
原來為了儘早服用草藥,朱靜婷也已入關。蝶衣駕馬到岳如影身邊,輕聲說:「原來這就是七公主,看似矯情得很。宮主要是討厭她,我們回去就是了……」
岳如影推說:「昨夜我為查誰不在廂房,才讓它有時間逃走。今天機會難得,不可以放過,你留在這裏,不要離開。」
青衣女神色怡然,:「張大人言下之意,指我便是岳如影?何以見得?」
岳如影切齒道:「蝶衣不會自行施展懾心術,是你!是你在月影宮盜學了我派的武功。」
所謂懾心術是可控制人心質的武功,被控之人會在一定時間內全然聽從操控者。蝶衣中的懾心術出自月影宮,那豈不是說自己成了所有疑團的聚點?
「不要碰宮主!」顏禮挪著身子,想要上前,還未靠近半尺,就被人掐住脖子吊起。
張長銘大驚:「這鍋粥不是從頭到尾由你在熬嗎?」
張長銘走至她面前,道:「我遠赴邊關是有事相求月影宮主,先前不開口是因還未正式與她相見。」
此時,蝶衣一言不發,緊握長劍,飛奔著向她們刺來。岳如影一時無法反應,眼看劍光折至咽喉,突然又停滯下來,接著聽到蝶衣一聲大叫,哐當,長劍落地,她呻|吟著倒下,身後出現的是張長銘。
岳如影問:「你憑什麼說我與她早就結識?」
掌心被緊按的指甲刺破,殷紅鮮血沾染上翠綠的鳳凰草。岳如影緊咬牙關,狠狠地甩了張長銘一巴掌。
岳如影聽她關上房門,又問鳳玉娘:「啞叔這幾日都在他兒子的房裡照顧,沒有走開過嗎?」

當日的記憶清晰如昨,岳如影想起,是張長銘暗示性地帶著她折返于各個廂房,最後到達了朱靜婷處,原來全是別有目的。
張長銘的墨瞳直視而來:「如影,事到如今也怪不得我了。」他說完擊掌,身後的黑衣人即刻走去柴房拖出三個被捆綁的人,是蝶衣、啞叔與鳳玉娘。
岳如影與張長銘對視:「是不是該到啞叔的廂房走一趟?」
經張長銘這樣一說,氣氛突然曖昧起來。吹花領會其中意思,立刻退到一邊,不再言語。
張長銘道:「迷|葯不一定要加在飯菜里。碰上用藥高手即使不靠食物,依然可以下毒。」
鳳玉娘舉杯啜一了口:「啞叔父子被仇家追殺,來我這裏不久。我本想給他們一處擋風遮雨之地,不想還是難逃結束。」
青衣女一笑:「我久居此地修為武功,方才不過是舉手之勞。」
微弱光線下,岳如影聽到張長銘輕道:「要小心……」
待她停下時,已是滿手鮮血。鳳玉娘連跪也跪不住,半張臉都浸在血泊之中,但她仍舊低聲咒罵,只是嘴含血,罵得不甚清楚。
丑時正是朱靜婷就寢的時刻,吹花說:「大人,昨晚我聽見腳步,追出驛站尋找,回到大堂時,撞見岳宮主與鳳老闆一同從外歸來。」

岳如影望向張長銘,暗器卻已出手,一支木釵如離弦箭般直破紙窗,向黑影射去。那黑影移動極快,飛身一躲,只聽木釵插入它身後木欄的聲音,居然讓它安然避過。
長久待在炊房不是辦法,張長銘心念一動,馬上將她扶住,返回自己的廂房。
張長銘彎腰,一拭散發幽香的地面,起身說:「先前它一直站在窗前,身上的香粉散落在地,你可識得這味道?」
想起當日落地的「天山崑崙」泛起泡沫,岳如影痛恨自己那時沒有警覺。
她飛快下樓,來到一樓,見鳳玉娘正獨自喝酒,便走到她身邊坐下:「啞叔父子的來歷,你可調查清楚?」
身後的鋪門忽被拉開,眾人應聲看去,只見一名妖嬈少婦從內走出。那少婦唇紅齒白,頰上鑲著一雙懾人心魄的鳳眼。她看著眾人,自報家門:「我姓鳳,雙名玉娘,是這家驛站的老闆。」說著就把一行人領進驛站。

張長銘問鳳玉娘:「這裏除了鳳嫂與啞叔打理,就沒其他這人了嗎?」
鳳玉娘自行站起,彎腰扳開蝶衣的眼瞼:「她中了月影宮的懾心術,兩個時辰后就可清醒。」
蝶衣的廂房在二樓左側,岳如影直接推開房門,與張長銘一同走了進去。讓她舒了一口氣的是此刻蝶衣正在房裡休息,只是似乎睡得格外沉,叫了幾回,也沒把她叫醒。
朱靜婷一直睡到正午才醒,精神好了許多,卻已一天不曾進食。岳如影特地向鳳玉娘借了炊房、材料,將新鮮的鯽魚肉剔出,與米同煮,熬成稀飯。聽見燉盅內「咕咕」冒泡,岳如影掀開盅蓋,嘗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