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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拉福音

馬德拉福音

作者:蘇簌
明嘉儀終於苦笑著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笑了。
從征在兩年之中一直對卓盈的死無法釋懷,所以一直還保存著當時的照片和影碟,而當同為好友的陳典發現了這件事之後,一面說服他向你勒索,一面聯絡你除掉從征,從中分得更大的一杯羹。然而在這樣的利益驅使下,其實陳典有更長遠的打算,他要用從征的命作為要挾你更大的籌碼。所以,當你約了從征在禮拜堂交易的時候,他早已躲在了暗處企圖錄下或是拍下你殺死他的整個過程,這也是為什麼歐瑾然會看到一個黑影不走門卻翻窗的原因,而吸血鬼的披風無疑成為了最好的掩飾黑暗中他的位置的道具。
畢竟,在讀女中的時候起,潔瑜就曾是汀婷所嚮往的前輩。
在眾人應接不暇的表裡不一中接受祝福,轉過人群卻看到未婚妻的弟弟,那個輕薄的男孩眼中魅惑眾生的火焰在那一刻竟全變作痴纏傾慕,他的臂彎里有一個嬌柔小巧的女孩,舞會尚未開場她卻已經微微的醉。
汀婷推上了電閘,那一瞬間多數人無法這接受突如其來的光明,以及光明所帶來的恐怖景象,以至於他們在很久之後才想起了陳典也不在這人群之中。
甲板之上,明嘉輝仰望遙遠的稀薄雲層,看著馬德拉的金色暖陽一泄而下,終於第一次露出了淺笑。
「這樣的話,卓盈學姐當年愛著的人,究竟是誰呢?」
「你不知道停電了嗎?」明嘉輝皺著眉頭,只是冷冷的回應著,「我來看看電閘……可是,這是什麼味道?」
汀婷站起來,走出房間。
「全是罐頭和瓶裝水啊,學姐你就這麼對我?」汀婷抱怨著。
「在馬德拉的雪山上,會出現天使,來庇佑內心虔誠的人,讓他們得到幸福……」
他伸出手,輕輕落在汀婷的頭上,「原來你,就是馬德拉真正的福音……」
「借我看。」汀婷伸手去要,潔瑜只好小心地摘下來,放在她手心裏。
「他怎麼變成了這樣?」歐瑾然緊握的拳頭望著那個純白的背影,眉心皺起深刻的紋路。
「為了錢還是愛情呢?」汀婷左躲右閃,拋出了另一個問題,而潔瑜的回答坦率得叫人訝異。
「你又在這裏做什麼?」幾乎是同時發出的詢問。
「明嘉輝,」歐瑾然幾乎咆哮著拎起男子的衣領,「你到底想做什麼?」
汀婷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下攤開工作包,在裏面放大鏡,鑷子,指南針,套索,錄音筆等等一應俱全的設備中掏出了手套,無比熟練而迅速的戴上,走到了死者的身邊。
「那麼,學姐就沒有一點私心么?」汀婷歪著頭,笑了起來。
明嘉儀站在甲板,一隻手按住寬大的公主式帽沿,另一隻手高高的揚起,感覺到冬天里特有的海風穿過指縫的溫度,無比陶醉。在她的身後,新婚的丈夫遞過一杯升騰著零星氣泡的粉紅色香檳,絲絲縷縷帶有櫻桃的酸甜味。
「現在只有這種食物才安全吧……」潔瑜面無表情,只是坐在她身邊,徑自擰開了一瓶水喝了起來。
「自從卓盈死後,嘉輝就變了,」嘉儀虛弱地靠在丈夫的肩頭,「她在你的公寓跳樓自殺的事實,永遠都改變不了,正如你們都曾深愛過她的事實,也永遠都改變不了……」
直升機緩緩升起,在湛藍與純白之間,抖動翅膀,巨大的轟鳴轉瞬即逝,而後又平穩降落。
明嘉輝認識他的臉,那是他的好友,從征的臉。
我們再說從征和陳典的死,在外表上看,很像是陳典殺死從征之後翻窗逃走,不慎跌落窗檯而死的。不錯,在他的白襯衫上的確有很多團狀的血跡,而按照他落地之後的血跡走向,本應是大片的滲透襯衫,那麼噴濺狀的血跡從何而來呢?所以我應該可以確定,陳典一定參与了謀殺從征的過程。
在這個長到幾乎時間停止的夜晚。
「哇,怪不得姐姐的皮膚這麼好。」汀婷走上去就要細看,卻突然不小心踩到了嘉儀的腳,嘉儀吃痛蹲下去抱住腳,汀婷趕忙去扶,嘴裏不住地道歉。
船已駛過亞速爾群島,如同終年繁花不敗的夢境,繼續航行在歐洲大陸的西海岸線,最終抵達馬德拉島西面的莫尼什港,終年積雪皚皚的蓋斯卡爾雪山。山腳的古樸小鎮儘是碧油油的菜田與矮小建築,山腰上團花錦簇,大片細薄的花瓣迎風招展,一路的淺紫深紅。
那一刻,包括汀婷在內的所有人大驚失色,而明嘉儀的眼神迅速的黯淡下來,如同萬里高空突然劃過的一抹重雲,將所有顏色瞬間帶走。
大廳的光線破敗得分不清晨昏朝夕,腥氣的味道席捲而來,令嘉儀倏地擺脫了瑾然的手,躲開到鐵門之後。黑暗的盡頭突然閃過一絲火光,而後,又是一點,以思維無法跟進的速度一路逶迤而來。而後「唰」的一聲,巨大而厚重的水晶吊燈瞬間轟塌,刺耳尖叫劃過耳膜,看到滿地破碎光芒之間,平躺著一具美麗而又罪惡的軀體。
而汀婷十分無奈地搖了搖頭:「學姐真的確定卓盈學姐是被謀殺的么?」
潔瑜理所當然地和汀婷共享一個房間。
黑暗之中,一雙深藍色的眼珠凸現,滴血的嘴角映著無比光潔的虎牙,笑容曖昧而又邪惡。
https://read.99csw.com不,你錯了,」潔瑜不知何時已站出來,「沒有一個人會將很可能會殺死自己的人寫在自己最寶貴的項鏈里,卓盈愛你,我了解她,她才不是什麼愛錢的女人,她從來都不是……」
「那麼為了學姐,我很快就會揭開那個殺人兇手的真面目的,但是現在請你忍耐,明天就好……」
「提醒你而已,」男子無比厭惡地甩開那隻修長的手,「沒有人可以忘記她,不管以何種理由,我都不允許……」
「還能有誰,當然是卓盈啊,裏面嵌了她自己的照片呢,我也有一條一樣的,是她的遺物。」潔瑜拉開領口,果然同樣的心型吊墜瞬間劃了出來,看得出保養很好,過了這幾年還在熠熠生輝的閃耀著。
「相信她吧,如果你還信我。」
汀婷閉上眼睛,似乎聽到空氣中傳來低沉的抽泣,在這寂靜的天地里唯一的聲音。
那張DVD被汀婷反覆播放幾乎已有十幾遍的時候,有人推門走進來,汀婷抬頭看,是潔瑜拿了吃的給自己。
此刻潔瑜正坐在梳妝台前,一面進行著繁瑣的護膚工程,一面與坐在床上正和滿頭濕發較勁的汀婷交談。
晚飯過後,汀婷來到廚房,看到嘉儀正在打蛋,於是上去寒暄道:「嘉儀姐,這麼晚了還在弄東西吃呀?」
許多人被這驚天動地的聲響驚動,他們很快聚在了一起。
然而此刻出現的問題是,語言不通讓所有問答都無法順利的進行。所以警方臨時決定去稍遠一點的鎮上去尋找一位語言專家來進行翻譯工作,兩具屍體被拉走進行解剖,而所有嫌疑人和警方的保護人員索性全部住進了明氏旗下的城堡中。
禮拜堂,如同一片黑到深不見底的幽潭。在燭台幽異的光芒引導下,一個純黑色的身影正漸漸清晰。此刻他雙手被縛在巨大的十字架上,折射在黯淡的月光映照下的陰影里,如同受難的耶穌。咽喉之上深色的液體正洶湧的流出,甚至發出了泉水般汩汩的聲響,他的表情痛苦而猙獰,幾乎如同陽光下正在接受焚化的吸血鬼。
一個身穿吸血鬼披風的人正躺在清白的積雪中間,鮮紅的液體正迅速浸染著周圍的大片顏色,不斷的吞噬,漸漸將雪白的襯衫也浸染得如同綻放團團玫瑰。
明氏集團的大小姐,即使她只是與這個姓氏毫無血緣關聯的養女,卻並不曾影響她的生活軌跡,不管多少年前她曾是坐在爐子旁邊撿豆子的灰姑娘,如今她都是貨真價實的公主,美麗而高貴。
然而還未接近,衝天的血腥味已經瞬間瀰漫了整個天地。
午夜突然驚醒,歐瑾然望著已經陷入夢境的妻子,走出房間,到天台上抽一支煙。腳下一覽無餘的深綠色藤蔓團團桎梏住了整座城堡,在月光中那漆黑的影像彷彿映在大腦皮層,如同人類的血管,掙扎著,扭曲著,卻在光滑的皮膚下激烈的涌動,彷彿隨時準備噴薄而出。
明嘉儀貌似並不放在心上地聽著,然後蹲下去撥弄著鞋帶。
似乎是覺得自己有些多話了,潔瑜笑笑,然後順手去拿汀婷手裡的薯片,抱怨道:「本來是想煮兩個蛋的,冰箱里竟然只剩一個了,這幾天明明沒人開火的,難道拿去生吃么?」
在他陷入沉思時,手指總是不自覺的撫上胸口的心型鏈墜,銀白色,和明嘉輝完全相同的款式。
那一天他與未婚妻盛裝出席他們的訂婚禮,她雍容而優雅挽著他的手,她嘴角的弧度恰到好處的上揚,滴酒未沾的他就在那一刻醺然陶醉,這樣,就是他以為毫無瑕疵的人生。
「小女孩,你不是我,不會了解我的心情。在這世上如果沒有人愛你,那麼你就必須想盡辦法來愛護自己,甚至蒙住雙眼,不惜傷害一切。對於你所說的一切,我不會承認,也不會否認,我會聯絡我的律師的。現在的我只是遺憾,生命中不曾有真心愛我的人來過……」
「沒關係,沒別的事的話,我先回房了。」嘉儀站起來,沒有多說什麼,拿起碗來禮貌的告辭。
很久之後,她才知道,天長地久可以有很多種,但生死卻早已將卓盈和顏潔瑜的這份永恆斬斷,不留一絲的餘地。
回想上次參加舞會是什麼時候?迷迷糊糊,許多東西都已經記不清輪廓,僅剩下一些瑣碎的片段。
明嘉輝他們終於踏上了回程的船。韓汀婷要了他和歐瑾然的項鏈來,打開裏面的照片看字,果然,歐瑾然的那一張後面寫著「謝謝你」,而明嘉輝的那一條上卻是「我愛你」,無比清晰而又明確的三個字,不是任何語言能夠代替。
歐瑾然會在半夜出去抽煙發獃的習慣,身為妻子,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其實只要在他回來之前解決掉從征,沒有人會懷疑你。你將從征綁起來是為了逼問他證據藏在哪裡,可是偏偏陳典在其中橫差一腳,切斷電源本是為了讓光線更加昏暗便於他自己行動,卻沒想到為你引來了歐瑾然和明嘉輝,在門外兩人的對話中得知了陳典的存在,那一刻十萬火急,你一定許諾了陳典豐厚的報酬,要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馬上離開,而你則用他的吸血鬼披風包住右手,在從征的身後切開了他的咽喉,這血https://read•99csw•com跡就自然而然的濺到了陳典的身上,如此一來,陳典就必須要走,不走的話一定會被當作兇手,就算他供出你,敲詐的事也就打了水漂。然後在陳典翻窗逃走的那一刻,你在窗檯處解決了他,並將刀塞進了他的口袋。而後,你只要藏身於窗檯之後,然後在大家趕來的瞬間湊進人群就可以了。
沒錯,那就是陳典,那張雕刻般精緻的臉,此刻依然美得那樣攝人,而又妖異。
在明嘉儀的眼中,多少流露出了沒有你們就不會發生這種事的不快。
嘉儀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殘酷的一幕令她無法控制地嘔吐,酸甜的,無比腐敗的櫻桃味。
生前和死後都是永恆的黑暗,而我們生活在短暫的光明之中,願它平安,幸福。
「學姐,你和卓盈學姐以前那麼要好,知不知道明嘉輝和歐瑾然現在戴著的那條同樣的鏈子是誰送的?」
「這一點我也不明白」潔瑜苦笑,「如果都明白了,還要你幫忙做什麼呢?」
為何會冒出這樣古怪的念頭?推開雕花鐵門的那一瞬間,嘉儀突然發覺連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
年輕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站在眼前,穿著白色的深領上衣,銀白色的鏈墜掛在胸前,有種魅惑而又飄泊的氣息。陽光色眸子此刻在黑暗裡越發妖異,手指不經意的輕撫發梢,慵懶得如同一隻窗台上熟睡的白貓。
彷彿在童話與現實的邊緣不斷遊離,一如她虛虛實實的人生。
「……我已經拚命想要忘記了,為什麼結局會是這樣?」喃喃的自語,不知何時瑾然握緊的手,頹然放開,無力跌落。
「我確定,我非常確定。」潔瑜低下頭,咬住下唇,「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足夠的動機。從征最先認識卓盈,視她為藝術的繆斯,不允許她身上出現任何污點,卻無法控制她如此不檢點的私生活,在他的思維中,這種行為很難說不是一種背叛;而卓盈在嘉輝之前曾和陳典交往,是陳典的眾多羅曼史中唯一一個主動提出分手的女主角,這讓陳典的自尊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之後卓盈一直在明嘉輝和歐瑾然之間左右逢源,哪個男人能容忍心愛|女|人的劈腿?這樣一來歐瑾然的動機就成立了,況且卓盈就是在他的公寓墜樓的;同樣的情況對嘉輝來說雖然也成立,但他那樣獨佔欲強的人,若不是愛卓盈愛得死去活來,怎會默認這種情況,所以反而是最沒可疑的人;而明嘉儀雖然是嘉輝的姐姐,卻不能繼承任何遺產,她如果不抓住歐瑾然這棵搖錢樹就會一無所有,她怎麼容得下卓盈?」
你問我你的兇器是什麼,它就是藏在你鞋子里的那條蛇。打從你一進門我就發覺你很不愛走路,並且你所穿的愛斯基摩短靴雖然本來就是寬鬆笨重的款式,但是看上去仍然比你的腳大上整整一個輪廓,那是因為你將蛇包裹住嘴部彎在了你的鞋子里固定,體積很小毒性又極強的銀環蛇當然是首選,更重要的是,這種蛇會產生劇烈的神經毒,中毒之後會麻痹神經,阻斷神經傳導通路,致使橫紋肌無法收縮,最後導致呼吸麻痹而死亡。神經毒雖然對生命構成極大的威脅,可是畢竟有麻痹神經的作用,所以被銀環蛇咬傷后,傷口並不會劇烈疼痛,全身癥狀也是逐步襲來。加上銀環蛇是性格比較溫順的蛇類,絕不會主動攻擊人類,但一旦被激怒,卻又會非常具有攻擊性。你說你並不知道明嘉輝一行人會出現在這裏,那麼我也可以告訴你,其實這條蛇本來是用來對付你的丈夫的,你要的只是遺產,如果從你弟弟那裡得不到想要的結果,也只好親歷親為,偽裝成意外的可能性仍然很高,只是更加冒險罷了。而他們出現了,並且對你進行威脅,這些都在計劃之外,所以你的殺人對象也就不得已跟著做了改變。從征和陳典脖子上那幾顆虎牙傷並不是什麼吸血鬼造成的,而是你的那條小蛇,這也是你為什麼必須讓在從征的脖子上補一刀的理由,因為一旦有人進來而從征尚未斷氣,就有可能會透露你是兇手的線索,但其實呼吸麻痹的最初癥狀就在於說話困難,所以在窗外的陳典完全無法開口呼救,在越來越無力的情況下,也只有放手跌落一種下場。而他在死前緊緊抓住的一把泥土也再明白不過的說出了你就是兇手的實情,土的寫法就是一,還是你的名字不是嗎?」
但是這不能阻止他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
而在這一刻窗外突然一聲鈍響,所有人又一起向著窗外望去。
每個人的一生中,至少要看過一次這樣的風景。
第一支舞,他鬼使神差般邀請了她,卻忽略了那一刻未婚妻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幽潭。
這時她已開始研究第一時間在從征的房間找到的上鎖鐵盒,密碼破譯的輕鬆異常,男人多數會選擇自己喜歡女人的姓名、生日,諸如此類。
汀婷拍拍手,大大的鬆了口氣般走出了廚房。
在這一點上,他和明嘉輝又何嘗不是同一類人?
在他的一生之中,從來不曾出現什麼差錯,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謹慎而淡然。
此刻最好的選擇,當然還是報警,這是從小生長在警察世家的小孩韓汀婷理read.99csw.com所當然的意識。
那麼小的照片,寫起字來也有些費力,最後的感嘆號似乎是沒有足夠的空間,豎和點幾乎都要連在一起了。誰也不會將嵌得好好的照片拿出來擺弄,這秘密如果不是汀婷今天拿出來,幾乎就要永遠石沉大海,而在她身旁的潔瑜看著熟悉的字跡,幾乎是突然紅了眼眶。
我知道,天邊那一抹無比耀眼的水藍色,是她的靈魂潰散在這諾大的宇宙之中守護所有她曾愛過的人的一片和風……
「認識一下吧,姐姐,還有……我親愛的姐夫,」嘴角浮現出嘲弄的笑容,用力推開眼前的大門,方才那滿身血跡的女孩和金髮碧眼的吸血鬼,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我聽說你們選在這裏度蜜月,想著你們一定會感覺寂寞,所以特意來陪你們。」
她雖然一直沒什麼男生緣,卻常常得到女性長輩的偏愛。從讀女中的時候開始,就在大大小小的事務中常常得到顏潔瑜和卓盈的照顧,那時還小不懂事,就常常說她們兩個走到哪裡都那麼耀眼,可要一輩子一直這麼恩愛下去哦。
「學姐真正愛著的人,是照片的主人吧……」汀婷冷不防的發問,令潔瑜的肩膀猛烈地抖動起來,繼而眼淚已然無法控制的跌出眼眶。
我反覆看了從征拍攝的那張DVD,老實說內容並不讓我感興趣,起初的時候我按照劇情的發展將所有照片排列了順序,在這其中並沒看出什麼不妥,只是讓我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電影並不是從頭至尾按照順序拍攝的,而是需要依照場景跳躍拍攝。所以我又重新按照照片上的日期將它們排列了一遍,於是有了一個很微妙的發現,那就是,從某一天起,卓盈的鏡頭突然無一例外的只拍到腰部以上,一直到影片殺青,都再沒有一張全身照。所以那個時候我開始懷疑,她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後來我終於想到,說不定她是懷孕了,作為天才的攝影師,恐怕在鏡頭裡看世界的能力是要超越任何一個普通人的,所以從征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默默的將影片拍攝到最大限度的完美。然而,這卻成為了卓盈必須要死的理由,試想,無論這個孩子屬於誰,只要它降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必將取代明嘉儀的名字成為它父親的合法繼承人,你必須將她連同她腹中可憐的孩子一起殺死,而你很聰明的是,你把地址選擇在了歐瑾然的公寓,你和她談判,而卓盈要的是什麼呢?恐怕有了這種驚喜的她也不會再滿足於你所給予的那一點點微薄的酬勞吧,所以談判破裂,你在那一刻痛下殺手,並把這個無解的謎題拋給了明嘉輝和歐瑾然,你讓他們繼續彼此仇恨,藉以達到你之前未曾達到的目的。
空氣中淺香瀰漫,那是溫室中盛放的玫瑰,血紅色的花瓣散落滿地,看著看著就彷彿蛻變作剝落的皮膚,濃重的血腥味升騰,如同那烙鐵一般鮮紅的月色,令人作嘔。
海風撲面,眼前是一塊純凈的不帶一絲雜質的湛藍天空,在遙遠的天際與海面連成同一條線。純白的蓋斯卡爾雪山就孤立在大海中央,任憑巨大的海浪敲打岩石,翻飛成細碎的氤氳水霧,把這座孤島掩映得彷彿置身於天堂。千百年來,無數的登山者企圖在這裏留下印記,在這些人之中,有人長眠雪嶺,有人跌落海潮,然而風停雪駐之後,一切歸零。
在黑影翻牆越過禮拜堂的窗戶之後,歐瑾然和明嘉輝幾乎同時到達了那個門口,如果以兩人的關係可以排除互作偽證的可能性,那麼兇手可以逃走的唯一一條路就是窗戶,陳典的墜落地點離禮拜堂的距離真的不是很遠,而他的上衣口袋裡又確實找到了染血的利刃,這樣想來,一切都是說得通的。
潔瑜背對著她:「什麼?」
毫無預兆的,明嘉儀笑了起來,卻不知為何,臉上竟有著無比撕心裂肺的表情。
山下的風景如同初夏般閑適,而抬眼望去,那一片純白正宣告著隆冬的降臨。這個世界的奇異,遠遠超過人類可以想象的範圍。
她來過又走了,直到最後一刻,瑾然都不明白,當她遊走在他們之間的時候,究竟有沒有付出過哪怕只有一點點的真心?
「現在自殺或是殺人都沒可能了,」汀婷笑起來,「知道為什麼我會清楚你養了蛇嗎?就是那些雞蛋的不翼而飛,蛇的食物大部分都不是人類常吃的東西,比如老鼠,青蛙之類,只有雞蛋是不會讓人覺得奇怪的食物,誰會每天做蛋清面膜呢?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所以我那天踩了你,一方面是為了試探下你的鞋子里究竟有沒有那東西,另一方面,就是為了防止你再用它傷人,趁你蹲下的時候在你的碗里兌了一點安眠藥罷了,可是我不是藥學專家,它是睡了還是死了我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過在遇見卓盈之前,他從不曾認真思考過這樣的問題。
然而自從她死後,歐瑾然就再也沒有看過那張照片,再也不敢回憶那個女人。
「誰?」歐瑾然大聲的喊起來,來不及思考那麼多,此刻他已在本能的驅使下向著那房間跑去,卻又在中途放慢了腳步,白天的一幕還清晰刻印在腦子裡,這一次難保不會又是他?
卓盈死亡的真相如果不能水落石九-九-藏-書出,那麼真正無法好好生活的人,該是潔瑜吧。
次日清晨,當嘉儀和瑾然拉開窗帘準備迎接全新一天的到來時,警察已經等在了門外。
活著的人仍要繼續,而死去的人再也不會回來。
「姐姐,我送你的新婚禮物,還喜歡嗎?」
韓汀婷從不叫人失望,更從來不叫自己尊敬的學姐失望。
華麗的好似中世紀的吸血貴族居住的城堡。
關上燈,汀婷躺在床上,輕聲問道:「學姐,你聽過馬德拉福音的故事么?」
看著潔瑜的緊張神態,汀婷也只好小心翼翼的將照片取出來,眼角餘光注意著對方表情,照片卻不小心掉在地上,潔瑜的照片翻到背面,突然毫無預兆地出現了兩個字——天使。
這種事情果然只可意會,於是汀婷扯開薯片袋子。
隨著兩位充滿歉意的點頭微笑,如此惡意的玩笑也只好算作扯平。
她清楚知道危險遠比這一刻之前更甚,而下一個要倒霉的人會是誰。
「這其實只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汀婷站在潔瑜的身邊,她的另一邊是對一切都無關緊要的明嘉輝,而對面是明嘉儀和她的丈夫歐瑾然,「一個沒有繼承權的財團養女,嫁給了一個實力雄厚的財團長子,無論如何也該是天作之合般的姻緣,然而事實上,在任何一方面來看,這個女人卻不會有哪怕一丁點的安全感。父母去世后弟弟會得到一切,而婚姻比血緣更加不可靠,什麼時候自己被拋棄了,就會在一瞬間一無所有。這個世界只有自己是可以相信的,在這一點上,你比很多人都更加現實。所以你找來了一個人,一個可以幫你實現心愿的人,這個人,是個很美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做卓盈。她周旋在你的弟弟和你的未婚夫之間,看似對你毫無利益,實際上則不然。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明嘉輝,他衝動,暴躁,易怒,做起事來不顧後果,你深信終有一天,他會做出傷害歐瑾然的事,比如殺了他,對嗎?這樣,死去的男人所留下的遺產全部是你的,而為此付出代價的弟弟會在監獄中度過他的後半生,那麼你的養女身份就不再那樣的礙眼了,你會成為明氏集團唯一合法的繼承人,這樣,你可以坐享兩個男人無法想像的財富,而在這個過程中,你所要做的只是激怒一個男人的嫉妒心那麼簡單。然而這樣看來,你似乎就完全沒有了殺害卓盈的動機了,因為你的目的還沒有達到,卓盈死了,這份嫉妒就全無依託,也就不值得那兩個人再去拼個你死我活了。所以,在這個時候,你有了一件必須殺死卓盈的理由,而這個理由也成為了你今後必須殺死從征和陳典的理由。
「這兩者從來都是密不可分的……」
而在那一段如夢似幻的激|情過後,他清楚知道這一生,已經再也沒有勇氣好好去愛一個人。
生活,仍要繼續保持沒有被打擾之前的姿態,更何況這其中還有一對新婚的夫婦。
「是的,她愛我,我們流著相同的血,我們有著相同的父母,她怎會不愛我?而我,早在二十年前就拋棄了她,走進了那個不屬於我的家……」
些許悔意掠上心頭,選擇這裏作為蜜月旅行的目的地,也許是錯的?
「如果卓盈還活著就好了,畢竟她是英文系的,和警方的對話絕對難不倒她,」潔瑜笑起來,「以前她是最喜歡玩文字遊戲的了,我記得她和我說過,歐瑾然總是問她,你愛我嗎?她就回答I love U,對方說U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你們,你這算什麼回答啊,她就笑啊,然後什麼也不肯說了。」
她的新婚丈夫歐瑾然,當下炙手可熱的著名律師,浪漫而體貼,更重要的是他作為一個豪門唯一繼承人的身份,讓她不管在什麼時候,都可以保持如今公主的身份,不必擔心午夜12點的鐘聲敲響,一切就會消失不見。
「這一次不是你的傑作嗎?」歐瑾然同樣皺著眉,用力推開了眼前的大門。
山頂城堡就在眼前,哥特式建築,雍容的超乎想象。
而現在,她和她們的故事終於可以畫上一個完整的休止符。
那時卓盈笑著推開潔瑜罵著要死哦,而潔瑜卻低著頭只是笑著不說話。
汀婷理應相信,在這其中,已經包含了卓盈死亡的一切線索。
「怎麼?對今天的見面有什麼想法嗎?」
但是,如果一個人就連一次都不曾照著自己最真實的心意去瘋狂一次,那麼他的生命,又該多麼的無趣?
低胸的白色長裙已經滿是殷紅血霧,無數細小的玻璃微晶穿透曾經白皙光滑的身體,放大的無比詭異的漆黑瞳孔,優美的脖頸之上鮮紅的牙印清晰地宣告著死神的召喚。
天還未亮之前,警察便已經火速封鎖了整個城堡。
打開項墜,正反兩枚照片,分別是顏潔瑜和卓盈兩個人。當汀婷再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著那個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孩,她很驕傲,很任性,然而,誰也無法否認,她是真的很美。
就連鏈墜裏面那張巧笑嫣然的面容,都分毫不差。
「介紹一下吧,這位,我的大學同學陳典,電影社的紅人,也是這次我們自製DV《吸血鬼歸來》的男主角,本來我對這種特殊化妝沒一點興趣,不過我想姐姐一定喜歡。另一位呢,自然就是這部DV九-九-藏-書的女主角,顏潔瑜小姐,我們的校花。」
「你在那裡做什麼?」身後冷不防一個聲音響起,瑾然轉身,看到手執燭台的明嘉輝就站在身後。
夜很靜,月沉以後連天地都安靜下來。
如果不是那一年愛上了那一個她,也許一切還是向著他早已規劃好的那一條路,半分不差的進行著,一直到去世之後,照片擺放在知名大學的禮堂裱成畫框,成為所有後輩效仿的榜樣。
裏面的東西有一張電影社兩年之前拍攝的小成本電影自製DVD,毫無疑問,那時的女主角就是卓盈。另外,還有關於這部電影的百余張劇照,然而照片中的人,除了卓盈也沒有任何其他人。
「那個叫什麼蜻蜓的,你在幹嘛?」明嘉輝正要上前,而潔瑜已經阻止了他。
嘉儀的指甲深深的切入手心,思想在那一刻突然空白,呼吸艱難,片刻之後她看到瑾然發瘋般跑出城堡,而身後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彷彿破空而來,轟然穿透耳膜。
從征一身黑色,頭髮蓄得很長,不規律的胡茬,不修邊幅卻有另一種狂野的氣質,淡漠的微笑頷首,算作招呼;而另一位,甜美可愛的笑容一綻放,瞬間叫人覺得,所有寒冷都褪色,這世界回歸春暖花開。
「沒有這個必要了,我已確定這世上沒有我要的愛情……」
滿場盛放的蓮花之中,她笑了,他忍不住俯身去吻,毫無防備地撞上她嘴角幽香,就在那一刻,他的人生與理想已經註定了背道而馳。
到如今,什麼也無法彌補,什麼也換不回來……
「鬼丫頭,沒請你幫忙的事倒是清楚得很啊,」潔瑜走上前來捏住汀婷的臉頰,「我就是想得到明嘉輝,只有解開了這個心結他才能開始新的生活,我也才能有機會,滿意了吧。」
而汀婷在很模糊的思維之中幾乎窺出了整個事件真正的方向,卻又必須在臉上裝出事實就是如此的一派欣然。
「嘉輝突然要這麼做,真的非常抱歉。」潔瑜微微揚起複古的波浪捲髮,年輕的接近完美的面容透露無邪的誘惑。
自嘲的瞬間,眼角突然瞥過一抹深紅。抬眼望去,一個披著黑紅兩色披風的背影正無比輕盈的攀過對面陽台,轉瞬消失在簾幕之後。
潔瑜學姐曾經說過,卓盈學姐是愛玩字謎的英文系高材生,在她留下的照片背面,寫著『我愛你們!』幾個字,我是否可以大胆的假設,『我』代表的是卓盈,公主princess的P,『愛』是love的L,『你們』是U,而為了曾經引起的誤解,這個『你們』很有可能會被寫成US以代表複數,而把連貫的感嘆號看作是數字1,那麼連起來之後就成為了PLUS 1,譯成中文就是+1,嘉儀,明嘉儀。卓盈學姐並不是沒有料到你可能會殺死她的結果,但這可能性畢竟微乎其微,所以她只是做了一個假設,將密碼寫了下來。
「還有我們的『幫凶』,」陳典頑皮地笑笑,為他們引薦剛才幫忙點起蠟燭的幕後黑手,「在社團里擔任攝影的從征,以及新加入的學妹韓汀婷。」
歐瑾然的頭腦突然「轟」的一聲炸了開來,手中的煙蒂不知何時已跌在地上。那個影子,那身打扮,絕對不會錯的,正是白天那吸血鬼的裝扮。那個房間是哪裡?那個人去那又是為了做什麼?
「哦,」嘉儀笑了笑,「不是,打個蛋清做面膜而已。」
那一刻汀婷像發現新大陸一般挖出卓盈自己的那一張,翻過去,果然完全的不同的四個字赫然躍入眼帘——我愛你們!
「我們好像真的是有點過分了呢。」汀婷走上前去扶起嘉儀,而身後嘉輝的身影已經毫不猶豫的消失在了大門的背面。
「可是學姐又說,卓盈學姐是明嘉儀介紹給歐瑾然認識的不是么?那麼美麗而又危險的女人,怎麼會放心讓他們認識?」
她所珍愛的,她所需要的,就在她拚命去尋找的同時,親手毀滅。
寫下這些字的時候,不知她是否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末路?
「我也琢磨不透,卓盈說,如果找個情人呢,就要嘉輝這樣火花四射的,如果找個老公呢,當然還是歐瑾然那樣沉穩又聰明的,我想,她最愛的人始終還是自己吧,雖然是個孤兒,卻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的堅強和樂觀,當年她就總是喜歡說本公主怎樣怎樣的,可是,即使頤指氣使的樣子也很可愛呢……」
在沒有解剖條件下的驗屍工作很難進行的多麼徹底,汀婷也無法肯定自己的判斷結果。從征是被利刃切斷咽喉,過程簡單而殘酷,而陳典則是由高處跌落引起的顱內出血。但奇怪的是,在兩人的右頸下方,都有四顆微小的類似虎牙的牙印,很難不讓人聯想到真正的吸血鬼之類。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外傷。
按照從征的血跡噴濺形狀可以確定他是被綁住之後才被割喉的,沒有移屍的痕迹,只是在正前方一個小小的區域里,似乎有被什麼物品遮擋過的痕迹,留下了一塊沒有濺血的乾淨空白。按照屍溫來判斷,被發現時死者最多死亡不超過十分鐘。而陳典的情況卻另有一些詭異,墜樓之後當場死亡幾乎是肯定的,然而就在他尚有一息之力的時候,卻又用力的抓住了身下的一捧雪,或者說,是雪化之後的滿手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