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月光錯

月光錯

作者:蘇簌
「那麼換我來問,你為什麼非要殺容可懿不可?並且是在施月去世的10年之後?」
「自殺?你怎知他一定是自殺?」老人蹙眉。
那是我第一次去往夕陽之館。
喬、林、光。
我匆匆簽下自己的名字,轉賬地址卻添了老桑的賬戶。
他終於沒能等到夕陽之館化為灰燼的那一天,關於這一點,他或者抱有遺憾。
它有一個很日系的名字,夕陽之館。
諸如此類對話的內容,聽上去都是深愛施月的人才能講出口的。
「那麼你認為,花瓶是用來做什麼呢?」
一個小時,是我與喬林光相遇的時間,15分鐘,是花瓶墜地的時間。
「不,」老人的回答卻斬釘截鐵,「是你父親。」
老人便哈哈大笑起來,我們找來老桑,一起去打撞球。
老桑低下頭去,表情無聲隱沒于黑暗。
果然,過了半晌,他終於緩緩開口。
落款的名字十分陌生,我並不記得在父親或是哥哥的葬禮上曾經見過,但那並不妨礙一場交易,和一次轉換心情的旅行,而我需要做的,只是從這一刻起記住這個名字。
於是漸漸開始懷疑,究竟這時光里,是否留有殘餘黑夜。
「你不像一個20出頭的孩子。」對方搖了搖頭,將我的思緒拉回。
我們三人,今天都是第一次見面,所以理應毫無合謀的可能。
而我,是最後一個見過他的人。
「在簽約之前,喬先生還有什麼要說的么?」我旋開簽字筆,出於禮貌性地詢問。
「你沒有我了解他哦……」
「施月是怎樣的人?」我開口詢問,希望這樣的問題並不失禮。
「很高興再見到您,施太太。」
一個已經年逾70的老人,與他的妻子,看上去輕盈而美好,最多不超過40歲、名叫容可懿的女人。

2nd

窗子緊閉,而大門是之後被集體撞破,也就是說,那個房間,是一個絕對完整的密室。
奪走一個人的生命,有時也可以非常簡單。
「哦。」我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心想自己居然漏掉了如此重要的細節,為什麼不會是他呢?當然就是他才read.99csw.com對。
是了,這並不是難以想象的理由。價值如此高昂的城堡別墅,既不再是主人對外炫耀的資產,也不是名流富豪爭相收購的對象,如果能夠想象這裏曾發生過難以啟齒的醜聞,甚至,浸染了什麼人的鮮血,那才是合情合理的。
既然如此,我的答案已經得到,便也沒有再繼續糾纏的必要。
破碎聲來自房間的一隻花瓶,同樣是施月本人的作品,一次性燒制只有五隻,拿來的那一隻是送給別墅的主人,也就是我的父親的。
他們想要買下這棟房子,是否為了將某些永遠無法得見天日的證據深埋於此?但若這樣,又為何要等到十年以後?
只有少少的一頁信紙,拿在手裡卻非常厚實,白色表面上有暗暗的紋路,字跡並不十分瀟洒,而口吻卻意外的禮貌而和煦。至於內容,非常簡單。
這件事之所以會令父親如此介懷,不過因為與那女人偷情的對象,原來是他。
警察趕來在15分鐘之後,死因是利器刺穿心臟,時間是一個小時到15分鐘之前。
一個微笑,一個對視,都如同春風般令人舒適。無論行走何處,必定是十指輕扣一起來去。
可如果真是這樣,他們為什麼奇異的並不悲傷?
這都並不奇怪,唯一令我感到驚詫的是,在老桑接過婦人手中簡單的行李時,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老了,卻很慈祥,令我想起我的舅舅。
換言之,他們相濡以沫。
那便是這座別墅真正得以成為建築史上一件極為出色作品的真正理由,不對稱結構,卻又奇異地保持平衡感,並且在黃昏時刻能夠反射出美麗到極致的色彩來,這裏最終被命名為夕陽之館的唯一原因。

7th

僅存的一位管家老桑,10年來默默打理這裏的一切,他理應知道一切。
「因為你們,」我抬頭笑了,「與其說是一對令人心生羡慕的愛侶,不如說是兩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吧,在玩著一個名叫『誰才是真正好伴侶』的遊戲,你們時刻都在向對方表演,自己才是九*九*藏*書真正應當被選擇的那一方,更簡單一點說,你們不是情人,而是情敵,愛著同樣一個名叫施月的男人。在你以搭檔的身份掠奪著他所有時間和激|情的同時,他的妻子則以出軌的方式向丈夫的游移不定做著最激烈也最決絕的反抗和示威,不難理解,這就是施月最終選擇自殺的導火索。」
裹在濃墨重彩的純黑里,令人著迷。
「你沒見過罷了,他可是個充滿力量的實幹家呢……」
而在那之後,原本夕陽時分金黃耀眼的穹頂反光,不知從何時起,突然變作血紅猙獰,如同浸染死者的血液。
「怎麼這麼晚還沒睡?」老人微笑著,坐到了我的身邊。
最後案件被定為簡單的入室搶劫,據喬林光本人說,除了碎裂的那一隻外,他們遺失了另一隻價值連城的花瓶。
晚飯之後,當我坐在庭院台階上曬月亮的時候,身後有人輕拍我的肩。
「我在這裏,等著做你的不在場證明。」我笑了,「我們要不要把老桑叫來一起?他年紀也大了,被當作嫌疑人的話,好像不太好呢。」
我無法得到合理的解釋。
因此我比約定的日期早到了一天,我很想聽老桑講講那個故事。
至少此刻我寧願相信那是真的。
對方想要購入我父親,哦,不,現在已屬於我名下的一棟森林別墅。
他們沒有孩子,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親人。
晚餐之後,我去偏廳打撞球,老桑幫我準備一切。我看著他將兩枚硬紙殼墊在撞球桌的兩個桌腳下方,而後抬起頭來向我抱歉地鞠躬。
8月初4,我收到了一封來自遙遠國度的信,這本身已是詭異的事件。

1st

甚至於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卻也成為如今我感到好奇的最大理由。
還是他們之間,擁有我所無法理解的更為深刻的感情?
他們是好夫妻,至少看上去如此。
巨大的森林、湖泊,在眼裡如此和諧地融入一片景緻里,看上去不像真的。古老的庭院,如同中世紀的吸血貴族居住的城堡,然而巨大的玻璃穹頂卻又清醒敲碎我的幻想。
九_九_藏_書他才不固執,」妻子卻甜膩地辯解著,如同情竇初開的女子聊起夢中情人,「他是很溫柔的人,會彈好聽的鋼琴,會講軟綿綿的情話。」
別問我為什麼知道,那是信上這樣寫的,「我會與我的夫人一起前往拜訪,並與您商議一切細節」。
對於這些,我毫無頭緒。
關於王子公主?不不,只有惡漢和巫婆的故事,才更適合這個世界。
不可抵達的,總是人心。
「您也不像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伯啊。」我努努嘴,示意樓上那美好的客房卧室。
在10年前的那場舞會中途,他以身體不適為由一個人折返房間休息,入夜之後人們清晰聽見自他房間傳來的瓷器破碎聲,砸破房門去看他的時候,他胸口一柄長長的匕首,沒入心臟,體溫尚自溫熱,而呼吸已經消失。
忘記是幾點,總之,是在聽到那一聲清晰的瓷器碎裂聲為止。
然而,我並沒失望,事情終於開始變得如同想象中那般有趣。
收場,毫無疑問是自殺。
再看一眼簽名,我叫秦枳,我幾乎都忘了。
滿頭白髮的老人並不尷尬,只是輕輕挽過妻子腰身,莞爾一笑:「從今天起,也許您願意稱她為喬太太。」
早已腐爛而又殘酷的童話故事。
房門反鎖,窗戶卻大敞,書架上的花瓶跌落地上碎裂,而床上的美婦人已經死去。
「很久沒有人來過了,屋子潮濕,桌腳受腐不穩當,恐怕球會到處亂跑,少爺不盡興。」
「你真是當時的姦夫?」我從來不吝惜諷刺的言語,並認為那是誠實的美德。
死去的人,是這座別墅的建造者,著名的建築奇才「月光」搭檔的其中之一,施月。
引子
而我並不訝異,往往有形的東西才會堅不可摧,而精密的儀器可以測量的,就更簡單純粹。
「他是我的學生,也是最好的搭檔,」老人笑起來,「做起事來很固執,卻又是個真正的天才。」
我還沒這麼快忘記,他的名字叫做,喬林光。
更重要的是,花瓶上沒有任何人的指紋,而它墜落之前放置的地點,是書架。
盛夏,光年,我的年輪卻沒有任何生命流逝的痕迹。

6th

九九藏書
當我在煩躁不安中再度由巨大的混沌轉入清醒,剎那望見頭頂一彎盛大的月輪。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是的,至少十年前,到施月死亡的那個晚上為止,這個女人,是他的妻子。
10年前我父親曾在這裏舉行過最後一場宴會,而在那之後,這座別墅,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里。
三個月後,我接到例行公事的警方詢問電話,喬林光,死於突發性腦溢血,享年69歲。
「因為他一生中最夢寐以求、並且唯一獨立完成的作品,夕陽之館,失敗了不是嗎?」我聳聳肩,「如此奢華而又不遵循建築學基本定律的作品,只是一個殘次品。我來的第一天,老桑為我的撞球桌其中兩個桌腳都墊了紙殼,如果只是一般的腐朽,應該只需要墊一張吧,所以我在想,真正出了問題的或許並不是撞球桌才對,於是我用白球做了一個小小的試驗,將它放在地面上,無論是靜止或是施加力量讓它向著什麼方向運動,它最終都會向著同一個方向滾動,所以我明白了,這棟房子正在傾斜,並緩緩地走向坍塌。按照最初建造好的時候,穹頂反射的光是橘黃色,而現在卻在反射深紅色的狀況來看,傾斜了已經約有15度左右吧。10年前,大約8至9度,那時他知道,他想要繼續自己所鍾愛的建築生涯,唯有繼續依附於你,那麼,生活便大抵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他將永遠失去心愛的妻子,以及身為一個男人的尊嚴,至此,如果他不死,或者還有其他出路么?」
「我沒有什麼需要補充的了。」老人微笑。

5th

「為什麼很久沒有人來過?」我開了一球,轉身回望他的表情,「發生過一些事,或者,死過什麼人?」
「為什麼幫我,在你識破我之後?」他的眼神誠懇,像是必須得到答案。
發現施月的屍體時,是晚上,那麼,舞會已經結束,他的妻子為什麼不在房間?
雖然還不夠完美,但好在仍有掩飾的機會。
因為,那並不值得紀念。
「因為……我的身體已經沒有九-九-藏-書更多的時間了,我想死在這個我最心愛的人唯一的傑作之中,就像他自己也死在這裏一樣,但我又恐懼那個女人會繼續背叛他,所以,」老人聳了聳肩,「如果我們三個一起死在這裏,他所愛的陪著他,我所愛的陪著我,不好么?更重要的是,阿月所創造的如此藝術的死亡方式,無論如何,我也想嘗試……」
「向你傳達訊息吧,他死亡的真正理由,像是一種抗議那般,否則不會關閉所有門窗,以防被人當作謀殺案來偵破。那個花瓶之所以價值連城,也是因為完全不對稱的設計才對,傾斜的那樣厲害卻仍舊能夠保持絕對的平衡,是因為在花瓶的底端一半的部分採用了重金屬,用以平衡左右兩端的重量,這也就造成了花瓶的內部其實有著一個非常大的傾角,這樣的事實。我特別注意了你們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小小的製冰器,那種大小與花瓶底端非常吻合而又薄厚均勻的冰塊,如果放在花瓶里,起初兩邊的重量仍舊平衡,然而隨著冰塊的融化,重心將會漸漸的偏移,直到與傾斜的書架之間的摩擦力無法平衡重力的時候,就會掉在地上跌碎,也就造成了有人曾經出現在房間的假象,對嗎?」
八月里天光向晚,我如同一隻懶貓般無趣的貪戀睡眠。當我閉上眼睛,日光晴薄,而當我睜開眼睛,仍舊是一整片艷陽高照的藍天。
什麼也沒幸福短暫。

3rd

我是秦枳,希望此刻你已經忘了我,和我的故事。
一個生命結束了已經10年,而故事的另一個主人公,才剛登場。

4th

樓上住戶的5歲男孩近日開始學琴,不成調子的鋼琴曲斷斷續續傳入耳膜,像寧靜的噪音那般奇異地幫我整理著時差。
詭異的、帶一點點童話氣質的,惡毒的詛咒。
除了我很確定,我並未失眠。
「呵呵,也好,」喬林光的表情,頓時僵硬,繼而笑開來,「買下這棟房子的錢,我可以付雙倍。」
而那些坍塌的,都是愛情。
是否忘年戀真的能夠虛假到這種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