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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出的影子

多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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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是這樣。我在死者的胃裡只發現了一些罐頭食品。看來,死者在死前,一直在吃罐頭食物。」呂鴻說。
「已經拘捕。正在審訊。」其中一名幹警說到。他們抓到的那個神秘的影子正是為劉葉圖診斷的醫生周肅然。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連孫立也對此人惟命是從?
那麼,照片里的受害者是誰?警方處於被動。兇手正在逍遙地拍照,殺人,處於主動。兇手寄來照片,就是對警方的大胆蔑視。高毅猛地把照片放到桌上。
警局辦公室里瀰漫著不安,焦急,熬夜的疲憊。日光燈在大家的頭頂嗚嗚作響。很像郭旭東和饒曉宜的屍體被發現的蘑菇屋邊上的海風。怎麼辦?
「求求你們,救救我。」劉葉圖說著,突然從沙發上滑落到了地面。他半躺在地上,喃喃自語:「救救我,救救我。」一股尿液,浸濕他的褲襠。突然,他抬起頭,猛地向孫立撲過來,抓住他的手。孫立被劉葉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呆了,整個身體被劉葉圖壓在下面。劉葉圖向孫立的臉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後扭過頭來,看著高毅大笑起來。
高毅聯繫不上。
劉葉圖點點頭,「新郎郭旭東的積蓄全花光了,就讓我替他找個實惠浪漫的地方。」
劉葉圖瘋了。
高毅點燃一支煙。呂鴻輕輕走過來。她是整個解剖室里唯一散發熱氣的物體。物體?高毅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把活生生的呂鴻想成「物體」?呂鴻身材不錯,還被幹警們暗地稱作「黑暗警花」(解剖室在警樓地下二層),可是,他就是沒有那種過電效應。高毅上警校時談過一次戀愛。就是那次相戀,對方的淡色連衣裙和淡淡的微笑,給了他終身難忘的過電效應。過去了的,不再來。呂鴻給高毅的感覺,不像過電,像山間一點點汩汩流出的溫泉水,緩慢,有些溫暖。
「什麼請求?」
為了這次探險,他們已經接受了長時間的潛水培訓。旅行社也聘用了潛水專業人員來指導,並且負責安全保障。他們今天的目標是湖水深處。挑戰自己的極限,看能夠潛入湖底多少米?
高毅明白新法醫誤會了,勉強笑了笑,「一切都好。」
饒曉宜聽見野兔的口哨聲和大傢伙的嬉鬧聲漸漸遠去,感覺自己和郭旭東被野兔一夥耍弄了。
「別怕。他們送我們去度蜜月。」郭旭東說。
解剖室里點著兩支粉紅色蠟燭。桌子上有一把鮮花。呂鴻轉身,吹滅蠟燭,順手把鮮花扔進了垃圾桶。
法醫呂鴻,如花綻放的年齡,做事幹練,待嫁。因為她的工作,沒有人敢和她談戀愛。據說,她總是把第一次約會安排在解剖室。能安然無恙走著出去的,還沒有。呂鴻聳聳肩說:「我不可能和不接受我的工作的人談戀愛。」她這話是故意說給高毅聽的。也許,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也只是呂鴻的借口。高毅臉上沒有表情,裝出專心閱讀驗屍報告的樣子。呂鴻也只好輕輕嘆口氣。
兩具屍體。面對面坐在方桌兩邊。從衣著上看,是一男一女。屍體已經開始腐爛,黑色的螞蟻在皮膚表面忙碌地爬行。對於螞蟻,屍體是對付的飢餓的大餐。
「他參与了謀殺,可他還不是真正的兇手。」高毅坐了起來。身上的藥性剛剛散去,他還感到四肢無力。
「你的表演欲還很強。孫立,保鏢這個任務就交給你。」高毅說。
高毅默不作聲,坐在遠處。羅蔚芳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和呂鴻的年齡相仿。怎麼又想起呂鴻?高毅換了一個二郎腿的坐姿。
「新郎都是要抱著新娘走的。」她在黑暗中噘起了嘴。大家聽見這一句,又開始起鬨:「抱啊,抱緊她!」
羅蔚芳失蹤。
三輛警車像三個夜行的怪獸,悄然無息地停在一家精神病療養院附近。為了不打草驚蛇,警員們在距離病院一百米之外的地方下車,悄然進入病院大樓。
「為什麼?」高毅吸了一口煙,並不從沙發上站起來。
孫立和其他幹警趕到羅蔚芳家裡,撲了一個空。她的家人說她出去了,手機也沒帶,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孫立立刻向高毅打電話彙報。高毅在電話那段沉默了幾秒后,果斷地說:「你們去劉葉圖的病院看看。」果然,幹警在劉葉圖的病房門外找到了羅蔚芳。她當時正趴著門上的小孔,恐懼而又憐憫地瞪著不停搖擺身體的劉葉圖。
「就這。祝你們幸福。我就不打擾了。」野兔甩下他們的行李,轉身就走,多話不說。只是剛關上門,就又出其不意地打開,探進一張臉,看著還沒有回過神,面面相窺的郭旭東和饒曉宜,做了個鬼臉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吶!別耽誤了。我可為你們擋住了鬧房,以後可要記得感謝我哦。」說完這句話,這才吹著口哨走了。
「是時候了。新人該去度蜜月了。」說話的是一個外號叫野兔的人。他曾是郭旭東的死對頭。兩人上大學的時候,分別屬於兩支不同的籃球隊,都打前鋒。真是英雄不打不相識,大學四年,他們對著幹了四年。想不到,畢業工作后,居然又買了同一小區的房子,就住兩對面。「冤家」成「鄰居」。這倒好,大學里那些事,重新抖抖,拾掇拾掇,變成了兩人的下酒談資。
行李包里數碼相機里的照片被列印放大,按照取像時間順序貼在辦公室的白板上,旖旎的舞廳燈光,海灘,樹林。不像是凶殺案件資料,更像旅行社的宣傳照。高毅懷抱雙手,站在白板面前,凝視著這些照片。迪高廳里的照片不是很理想,光線的緣故,舞動的人物臉部都模糊不清。後來有幾張饒曉宜在海灘上笑著奔跑的,應該是郭旭東照的。再後面幾張,明顯是在蘑菇屋裡。沒有人,只照了傢具,屋頂和地面,有點像因為無聊而隨便亂照。高毅點燃一支煙,湊近了看最後一張,突然發現……
還會有多少具?兇手要殺光所有參加婚禮的人嗎?還是另有所指?兇手躲在暗處,只投出恐懼的影子。
「這是什麼地方?這也叫蜜月?」饒曉宜噘著嘴,「瞧瞧這鬼地方,沒有商店,連個人影也不見。」
這第三個影子屬於誰?一個多出來的影子。

1、彼時

孫立失蹤。
呂鴻非常吃驚地問:「你是在推測,兇手使用了催眠術,讓受害者自己吞下舌頭,窒息而死。而受害者死後,柔軟的舌頭會自己滑出口腔。那也是為什麼這些受害者都是窒息死亡,而我們又不能在口腔內找到痕迹。」
眾人見狀,吹起了口哨,發出尖叫,鼓起掌來。
「沒有。我不想打擾他們的蜜月。只是第四天,我打他們手機,確定來接的時間。沒有人接。」

2、此時第一天

「度蜜月?在這種地方?」高毅本能地不相信。
野兔提著兩人的行李,向更黑的遠處走去。

4、此時第二天

郭旭東抬頭看了看四周,只見一片灰濛濛的桉樹林,順著海岸線蜿蜒下去。沒有人,沒有一件房舍。就連他們剛才那間蘑菇狀的小屋,也隱藏進了樹林。這裡是一片被廢棄的旅遊區。政府曾經大刀闊斧地搞開發,不知道什麼原因,搞了一段時間就荒廢了。來這裏的遊客越來越少,大小旅館空著,桉樹林里散落著不少尚未竣工的爛尾樓。那間蘑菇小屋,就是其中之一。野兔也真會想辦法,真正做到了經濟實惠。
孫立也查到了晚報。去年三月,勇敢者旅行社組織了最後一次探險。在本市郊外,有一個叫湖光岩的巨大湖泊。湖泊水深數百米,是億萬年前火山噴發后形成的。這個湖有一個奇怪的現象:湖邊沿岸長滿了蒼天大樹,隨風落下千萬片樹葉,卻沒有一片樹葉會飄入湖中。很多地質科考專家都來探索這個奇怪的謎,卻沒有人找出謎底。
可是,看右邊那個影子,左右兩個耳朵。右邊耳朵斜上方多長出一小個半圓,半圓邊上還有一個像數字「3」的模糊輪廓。那是第三隻耳朵。也就是說,如果這兩個影子屬於郭旭東和饒曉宜的話,還有第三者站在他們身後。從其中一個人的腦後探出了半個腦袋。
「小屋裡有一些空罐頭盒。劉葉圖說他曾經給他們準備了幾天的食物。你也知道,那是個荒廢的度假區,沒有商店。」高毅抬起頭,迎面看見呂鴻大胆遞過來的目光。他夾煙的read.99csw.com手一抖,準備找個借口離開。
羅蔚芳記得,下湖的那天,她因為有點事情遲到了。等她趕到湖邊集合的時候,看見一向愛相互開玩笑的宋星和郭旭東都黑鐵似地繃著臉,誰也不和誰說話。饒曉宜的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了。羅蔚芳偷偷去問劉葉圖。劉葉圖做了個鬼臉說:「吃醋唄。」
羅蔚芳一口氣喝完了一杯熱茶,終於鎮定下來。開始了她斷斷續續的講述。
唯一能做出的解釋是:小屋內因為某種原因缺氧而導致窒息。但那絕不可能。死者的小屋簡陋,窗戶上的玻璃早被打破,橫七豎八釘了木板。風就從木板的縫隙間灌進來。
「你是說?」
郭旭東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時,他的手機突突響了兩下。是簡訊。這麼早?!也許是哪個朋友在開玩笑。郭旭東打開手機,突然皺緊了眉頭,一股強大的恐懼,如伴隨海嘯的閃電,刺過的他的眼睛。不可能,絕不可能!
聽了警察的敘述,羅蔚芳微微開始發抖。
有專業人員保護,他們放了膽子,從湖中心下水。專業潛水員也要下水,被郭旭東阻止了。他說要自己下水,看誰是真英雄。說這話的時候,還故意瞥了一眼宋星。宋星脾氣剛烈,回敬到:「自己下水,看誰的膽子大,技術好。」也就這樣,他們六人,在沒有專業潛水員的陪伴下,下了水。
魚鱗在清澈的水下,反射出彩虹一般的光芒,耀眼斑斕。在不經意間,羅蔚芳在絢麗奪目的紅光中看見兩支搖晃的手。還未等她看清,那手就被魚擋住了。她扒開魚向前游,看見一個黑影子在下沉。誰?救命!她想喊,可是喊不出來,嘴裏咬著氧氣吸嘴。她去抓,卻被一群歡快的魚擋開。黑影在下沉,下沉。她看不清是誰。她向周圍看去,除了魚,還是魚,看不到其他人,只看見無邊無際的亮紅色。她顧不上了,再往下潛,一把抓住了那人身上的一根氧氣管。她拼了命用力提,拉出一個人來。定睛一看,是宋星。他嘴裏的氧氣嘴已經掉了。羅蔚芳抓住的是另一頭。她迅速取下自己的氧氣,試圖塞進宋星嘴裏,可是宋星的嘴閉得很緊。好不容易塞進去了,宋星卻沒有半點反映。
孫立還從未遇過這樣的女人,臉刷地紅了。他怔了一下,吐出一句話:「你用不著在警察局作秀。」
高毅抽了幾支煙,飛速打了幾個電話,抓起外套,迅速離開了辦公室。就在他離開后五分鐘,又一份特快專遞被送到了。信封上仍然是:刑偵科科長收。署名一欄:WOLF。
高毅按老習慣去地下解剖室看屍體解剖報告,看到一個40出頭的男子,忽然才意識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呂鴻已經走了。他暗暗問自己:我為什麼在乎?
「這樣的人雖然很少,但要真正找起來,也像大海撈針。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
足足睡了三個小時,高毅才睜開眼睛。他第一眼看見的,是一直守在身邊的呂鴻。他發現自己躺在警局裡。
高毅便問她有沒有看過電影《沉默的羔羊》?呂鴻說看過。還沒等她問為什麼這麼問的時候,她突然反應過來了。
另一具女屍。死在自己的公寓里。同室的女友下班后,一開門就發出了驚聲尖叫,絕不用模仿好萊塢恐怖片。
「發生了一個悲劇。」高毅說。
鬼地方。這是一個貼切的詞。
我們這可是蜜月啊!搞什麼?饒曉宜負了氣,開始了具有滴水穿石功力的埋怨。絮絮叨叨,一開始還有憤怒,到了後來,就完全變成一種不緊不慢的抱怨。郭旭東自知理虧,也不好還口。忍著,聽著,再接著忍下去。忍,就算是修練內功,提升個人素質吧。
法醫呂鴻臉紅這點點頭。再剛毅堅強的她,也有少女羞澀的一刻。她尋望四周,不知什麼時候,其他警員已經悄悄地離開了。高毅終於鼓起勇氣,去掏口袋,裏面有兩張他抽空買的電影票。
高毅聽完彙報,坐起來,點了點頭。呂鴻見到一切結束,就決定離開,聽見高毅突然說:「你明天來上班,好嗎?」高毅的聲音很柔。他說這樣的話,無疑等於其他男人說:「我請你吃晚飯,好嗎?」況且,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還當著警局不少幹警的面。就連呂鴻,也被他這句話驚住了。
所以,謀殺案真正的始作俑者,還在藥力中熟睡。等她醒來,迎接她的便是冰涼的手銬。
奇怪的是窒息的方式。動機又是什麼?
這也不是沒原因的。
幹警查看了門衛的登記記錄,這戴墨鏡的人,簽下的名字是:宋星。
「這是幹什麼?」饒曉宜開始緊張。她不是一個善於幻想的女孩,她最害怕出其不意的變化。
「什麼悲劇?」孫立兩眼放光。
劉葉圖撒了慌。他說曾經和郭旭東聯繫不上。他打電話,對方不接。根據電信公司記錄,在郭旭東死亡當天,郭旭東多次撥打劉葉圖的手機。劉葉圖只接了第一個電話。他們談什麼?劉葉圖又在隱瞞什麼?為什麼要隱瞞?為什麼,郭旭東後來的電話,劉葉圖都不接了呢?
「我正在準備調離。」呂鴻堵住了高毅的目光。高毅聽到這消息,十分吃驚。他知道,當年呂鴻執意調過來,就是為了能和他一起工作。他曾到呂鴻所在的警校作過一次指紋鑒定的演講。那一次,就讓呂鴻下定決心,畢業后一定要到他的分局工作。為什麼,她現在要調走?難道是因為我?高毅沒有問出口。他無法問出口。他和她,沒有任何開始,也就無法對結局提問。
「快去找這個羅蔚芳!」高毅的聲音突然有些高了。
自殺還是他殺?現場沒有搏鬥的痕迹。屍體衣冠整齊。死亡細節,還要等法醫呂鴻的報告。

5、此時第三天晝

不遠處,海風迷卷著海浪,向饒曉宜和郭旭東扑打過來。饒曉宜這才閉攏了她那張一直在抱怨的嘴。
從指紋上看,小屋裡也只有他們二人的指紋。門上和行李包上還有第三者的指紋,是劉葉圖的。會不會是他?
劉葉圖看也不看,只是抽煙,手在哆嗦。
事實證明,他的懷疑是對的。那天除了郭旭東,饒曉宜,劉葉圖,武彩霞,羅蔚芳,宋星之外,還有另一個人。他就是周肅然。由於他沒有下水,所以報紙的報道就把他排除在外。
「我?!」羅蔚芳聳了聳肩膀,露出一個貌似高貴的笑容。她貼近孫立的臉,嘴裏的熱氣幾乎噴到孫立的臉上,用極度溫柔嫵媚的職業嗓音說:「你看我是誰?我會去殺人?發生兇殺的時候,我都在電台直播。」她說著,從孫立的手裡拔出筆,又問道:「要不要我給你簽個名。」
幹警們踢開門,沖了進去。地板上的影子要逃,可是已經晚了。幹警抓住了影子的主人,按照呂鴻的交代,立刻蒙住了這人的嘴,彷彿這人身上帶著殺人的傳染病菌,嘴會說出奪命的詛咒。
羅蔚芳的職業是電台播音員。她的敘述雖然帶著自身的恐懼,可還是繪聲繪色。在她的嘴唇咬斷最後一個句子后,整個房間寂靜無聲。羅蔚芳的眼睛像兩個無底隧道,盯住了孫立,彷彿這個故事還在繼續。
「不用看了。」高毅及時阻止了孫立。
原來,他派孫立跟著羅蔚芳,原因是如果羅蔚芳不是兇手,那麼她可以成為誘餌。孫立在明處保護,他在暗處。所以,他讓孫立和羅蔚芳先行離開警局,他隨後悄悄離開。不過,在離開之前,他打了幾個電話。
「他們在隔壁房間。他們身上的藥性還沒有散,都還在沉睡之中。」呂鴻說著,遞過來一杯水。高毅接過來,看到他們身邊還站著不少等待解謎的幹警。
「孫立和羅蔚芳呢?」高毅問。
病院的牆壁和地面都被刷成白色,和走廊的日光燈一個眼色。樓道病房傳來了病人的哭喊,笑聲,歌聲,還有非睡非醒的囈語。病院的保安在了解情況之後,立刻合作。幹警們似靈敏的貓,接近頂樓一間辦公室。
「誰叫我們是哥們兒?等我結婚,我再宰你們一回。」野兔說。
「誰是真兇?」大家異口同聲地問道。
這是第三具屍體。
饒曉宜只聽見這一句。郭旭東其餘的話,都被音箱里喧鬧、快節奏的歌聲覆蓋了:給你一朵玫瑰花呀,開到不會老啊……
高毅憋住氣,審視了一下小屋。一床九-九-藏-書,一桌,兩椅,外加一個大紅色的行李包。這間屋子,簡陋至極。法醫呂鴻照過像后,輕輕搬動屍體。女人的頭一下子向後仰,露出被螞蟻緩慢吞噬的五官。高毅看到一張嘴,實際上是一個空洞,嘴唇已經被吃掉了。呂鴻招招手,叫來幾名幹警,一起抬起屍體,裝進盛屍袋,抬了出去。外面沒有路,車子上不來,他們必須頂著烈日,把屍體親自抬到數百米外的公路上。伴著屍體散發的臭味在酷熱里穿過沒有路的樹林,那滋味,可想而知。
根據呂鴻的報告,死亡時間是三天前,也就是他們蜜月的第二天晚上,估計是半夜十二點前後。那時候,劉葉圖已經在雲南昆明出差了。同行的還有一個男同事。他們吃住都在一起。這裏距離雲南有一千多公里。飛機不能直達,必須先飛廣東,然後再改乘汽車。劉葉圖不可能半夜乘同事睡熟后,跑出來作案,天亮前再趕回去。他沒有作案時間,除非他是超人。劉葉圖沒有作案時間,但不能排除他參与計劃的嫌疑。
不僅是因為對初戀的難以忘卻,更主要的,是這麼多年來沒有生活規律的偵破工作,讓寂寞獨行的高毅已經不會和另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朝夕相處。他不是在躲避呂鴻直率的情感。他害怕的是自己。他像一隻只會工作的蠶,已經用厚厚的繭把自己束縛。他害怕有一天,這層厚繭黑被剪開,他會不知所措。
「為什麼?讓他到警局來,不是更方便?」孫立不解。
「配製?」
幹警悄悄找到了房東,從那裡獲知,去年二月到三月,確實有一個叫宋星的男子租用了老景街7號。可是,他已經死了。幹警從房東處離開的時候,中了那群游擊隊記者的埋伏。在記者的攻擊下,他們還算剛強,並未暴露任何案情細節。房東那裡,就難保了。
高毅看一眼日曆。今天是呂鴻調離的日子。他走向窗口,望著外面的大院。他在等呂鴻出來。這個大院是離開警局的必經之路。他站在高高的樓上,站在冰冷的窗戶後面,默默地目送呂鴻遠去。一股奇怪的感覺縈繞在高毅心頭。他想了想,也許這叫遺憾,或許叫惆悵。
高毅打了一個寒顫。直覺告訴他,這影子照片是兇手的簽名。照片上沒有時間。除了地面和影子,沒有任何參照物。
「在這三天里,你們有沒有聯繫過?」
四個小時后,一個剎車讓饒曉宜的腦袋重重地撞在前面的椅背上。她從美夢中驚醒過來。她對這樣的剎車方式,熟悉極了。一剎那間,她還以為是在清晨的上班途中。
與電台核實過後,羅蔚芳確實有不在現場的證據。排除了她。羅蔚芳也已趕往電台。孫立心不甘情不願地成了她的「保鏢」。
狠敲了一通之後,劉葉圖家門上的貓眼才閃過一絲光線。30秒鐘后,劉葉圖猶猶豫豫地打開了門,一股酸臭隔夜的氣味從他身後湧出來。高毅和孫立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再見。」一個女人的聲音,電話隨即被掛斷,不給他回答的機會。
由於「勇敢者」的解散,旅行社的老闆一直耿耿於懷。他覺得十分冤枉,因此更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每一個細節。他說,郭旭東那幫人之間的感情糾葛,他最清楚。當時,羅蔚芳和饒曉宜都愛上了宋星。而宋星只喜歡饒曉宜。另外,郭旭東也在暗戀著饒曉宜。羅蔚芳為什麼要在感情的問題上撒謊?是出於女人天性中的羞愧?可是,依照羅蔚芳在警局的表現,她並不像個害羞的女孩。
「對。宋星是窒息而死,所以兇手也要讓出事當天的所有人以同樣的方式死亡。你是這方面的專家。會使用催眠術的人不多,而且要把催眠術使用到這樣一個難度,人數恐怕會更少。而且,這個人還應該有使用的動機。」
又來了。高毅無奈搖搖頭。本來應該派個人替他來。但是,他急於閱讀那份驗屍報告,身邊的幹警們又都很忙,只好自己硬著頭皮跑一趟。不過,話說回來,他隱約覺得這是一個借口?為什麼心底里會有一種想來的慾望?自己下樓的腳步不是很輕盈嗎?高毅想轉身,可解剖室的門開了,呂鴻就站在門口。他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進退兩難。
編輯和幹警同時推開羅蔚芳辦公室的門。裏面整整齊齊,可是不見任何人影。他們找遍電台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羅蔚芳和孫立的影子。再打高科長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對於自己喜歡的人,得不到,不如離開。」沒想到,呂鴻這樣坦率。
「有沒有這種可能?」高毅問。在那部片子里,食人者兼心理學家漢尼勃,隔著監獄的柵欄,僅用談話的方式,就讓關在隔壁的犯人活著吞下自己的舌頭。
「24小時。像電影里那樣。如果沒有拘捕我的證據,我還要趕去電台。我今晚還有談心節目。」羅蔚芳好像對黑暗中充滿男性成熟磁性的聲音更感興趣,眼睛離開了孫立的臉,轉向那黑暗。
「『印度香』只是一個名字,為了好記罷了。它實際上由好幾種成分構成……」正當呂鴻說著的時候,高毅收到一條警局發來的信息,他們輸入了周肅然的名字,很快查到全國有100多個叫這個名字的人。本市有12個,其中一個就在精神病院當主治醫師。
「周醫生呢?」高毅問。
這傢伙,對工作上癮了。高毅笑了一下,點點頭,確掠過一絲憂傷。作為一名警察,如果你對工作上了癮,那麼,你就是為自己的私生活關上了一道門。
幾個小時之前,他們在一家迪高廳舉行了婚禮。幾十個要好的哥們兒頻頻敬酒,不到30分鐘,他就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頭暈,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越醉越想喝。敬酒者戴著各式手鏈,手舉酒杯,合著刺耳的迪斯科音樂,光影交錯。郭旭東在酒杯的縫隙間,看見新娘被女伴圍著,好像正在抹眼淚。忙著喝酒,冷落了她。女人這個物種,真麻煩。他推開幾個也已經半醉的哥們兒,踉踉蹌蹌地走向饒曉宜。他藉著酒力,一把拉起饒曉宜,重重地按下一個吻。在吻她的時候,他看見她的眼光柔順了,變得有些迷離可愛。
呂鴻走遠了,消失在大門之外。高毅一個毅然轉身,回到最後一張照片前。數碼相片上有具體時間:23點56分。正是兩者死亡前。
高毅問:「誰來了?」
她只好扒開魚,向上浮。那浮向水面的短短十米,卻比整個光年還要漫長。
一個電話,他打給資料室。查到了當年開辦「勇敢者」老闆的姓名和電話。他打過去,詢問了宋星出事當天的情況,進行核實。報紙,還有羅蔚芳栩栩如生的講述,高毅都不信。懷疑是他作為一名刑偵科警務人員的天性。知覺的懷疑和理性的推理,讓他更像一隻無聲而敏感的蜥蜴,冷靜地做出判斷。
饒曉宜睜開酸澀的眼睛。足足過了一分鐘,她才適應了四周。她看了一眼表,凌晨四點。天下萬物都在沉睡。她發現自己和郭旭東站在一間不足五個平方的小屋裡,水泥牆斑駁開裂,印著還未乾的水痕,屋頂的木頭也生了蟲。靠牆一張小床。一桌,兩椅,有點像武俠小說里大俠遠離塵世修行的地方。總之一個詞:荒涼。屋外,沒有月光,連星星都沒有。
再返回迪高廳跳舞的那張,其中有一張面孔很熟悉。他此時就站在外面。叫劉葉圖,是他報的案。高毅把相機放進行李包,讓新來的幹警孫立送回警局。孫立抱起行李包,低聲說:「這是我第一次出案情,就碰見屍體,夠味。」高毅看了看那兩張被屍體坐過的椅子,一言不發,走出木屋。椅子上面的螞蟻還沒有爬走,正原地打轉,尋找曾經到口的「食物」。
高毅戴上手套,打開大紅色的行李包。裏面有一些衣物,沒有游泳衣。看來,死者並沒有來這裏游泳的打算。在行李包的隔層里,高毅發現了一個照相機。他打開電源,翻看起裏面的照片:迪高廳搖曳的燈光,泛著紅光的笑臉;綿長的海灘,女孩跳動的身影。還有男孩在壁爐里加柴的照片,就是在這間小屋。
「你抽煙嗎?」高毅問。劉葉圖點點頭。高毅遞過去一支煙,為他打了火。劉葉圖狠狠地吸了一口,在胸腔里憋了很久,才長長地吐出來,彷彿是在盡量吐出一個壓抑已久的包袱。
read•99csw•com你去查一查去年三月的晚報。快!」高毅說到,他已經明白了兇手的動機,只是等待孫立的證實。
死亡的女屍坐在餐桌邊上,衣服整齊,臉上的妝容留有兩股淚痕。她的身邊有一個照相機。裏面就有寄給高毅的那張照片:斜拉在木地板上的影子。一個屬於死者。多出來的那半個頭,應該屬於兇手。
「你走出警局的那天,兩手空空。哪像一個調走離開的人?我隨即打了人事部的電話,他們說你請了幾天假,專門考慮調動的事情。你還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我請你回來上班。」

3、彼時

「無論你們抓到了誰,一定不要聽他說話,也不要看他的眼睛。一旦拘捕,蒙住他的嘴。」這是在警車上,呂鴻對幹警的交代。「還有,都戴上這個。」呂鴻拿出幾個解剖室常用的口罩,「戴上它,以防萬一。」
就在這時,計程車突然一個緊急剎車。高毅的腦袋重重地砸在前面的擋風玻璃上。他剛抬起頭,就看見一個人影,手裡舉著一個東西,對著他的臉一按,一股化學試劑的味道撲面而來。他的眼睛花了。在最後一秒,趁著那黑影來開車門的時候,他把關於周肅然的信息轉發給了呂鴻。隨後,呂鴻便沖回了警局。
勇敢者?孫立打開電腦,準備上網查詢。
與此同時,孫立在武彩霞的遺物里發現了一本團體紀念相冊,封面燙金字體寫著:勇敢者。下面有印有一句話:我們是勇敢者,是自然的挑戰者。
根據這份報告,這對男女的死因很奇怪:是窒息而死。可是,他們的口腔里乾乾淨淨,也沒有被強迫塞過物體的痕迹。通常,無論塞進任何東西,即使被兇手確定死亡后抽走,死者的喉嚨內側也會留有輕微的刮傷。兩名死者的口腔卻完好無損。
高毅在離開前,專門留下話,如果再有這樣的信來,值班幹警可以打開。
「死者的身上沒有任何打鬥和掙扎的痕迹。」
「難道你不會是兇手?」孫立終於沉不住氣了。
「任何和神經研究的有關單位或者大型醫院都可以配製。」
「如果你想得到更多的線索,就別怕跑腿。」高毅說。
一滴,再來一滴……鐵棒況能磨成針,滴水也能穿透他堅強的忍耐力。他開始後悔了。這個女人,怎麼才結婚就染上了啰嗦的毛病?!
在他近乎精疲力竭的時候,他又收到一條簡訊:你的恐懼讓我快樂!別浪費時間了。進屋去。WOLF。
真會挑時間。
是呂鴻。她已經給過他很多機會。他都放棄了。所以,這一次,也沒有必要再給機會。打個電話來對高毅說再見,只不過是畫一個句號。這個再見,更像是呂鴻說給自己的感情聽。
高毅作了個手勢,讓孫立耐心等等。半支煙后,劉葉圖把眼神從腳尖上抬起來。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是簡訊的聲音。劉葉圖猶豫了半天,才慢慢去看那條簡訊,然後瞳孔變大,恐懼地看著高毅的身後,嘴裏重複著:「你果然回來了。回來了。回來了。」高毅轉過身去,他身後只有厚厚的窗帘,什麼也沒有。
「後來呢?誰是兇手?可樂怎麼殺人?」孫立好奇地問。
「什麼?」
「你沒有說真話。」高毅露出一個疲倦的笑容。
「包下那個迪高廳舉辦婚禮,我們那裡還有積蓄度蜜月?不是說好了以後再補過嗎?」饒曉宜擔心她和郭旭東負擔不了這蜜月。
她和郭旭東,饒曉宜,劉葉圖,武彩霞,宋星幾個人是先後加入「勇敢者」的。但是因為性格脾氣合得來,形成了一個相當排外的鐵杆組合。饒曉宜那時候,是宋星的女友。而羅蔚芳自己,暗暗對劉葉圖存有著好感。郭旭東是宋星的好友。宋星膽大,得了個「WOLF」的外號。複雜的感情糾葛,就此發展。
「這就是說,無論發生了什麼,包括窒息而死,都是死者『自願』的?」
高毅只好吸一口煙,滿腦袋找應對的話。還好,孫立及時進來,「報告隊長,這是郭旭東的手機通話記錄。」他遞過來一沓厚厚的紙。高毅接過記錄,一邊看,一邊向外走。他的步伐沒有猶豫,可是他的心卻向後看。他彷彿看見了淚水在呂鴻的眼裡悄悄溢上來。
孫立不甘心,在劉葉圖被推進隔離病房的最後一刻,大叫著問他:「『WOLF』是誰?」劉葉圖一開始不回答,露出驚恐的目光。醫生氣憤地向孫立飛過來一雙怒眼:「他是個病人。」孫立失望地轉身,聽見病房裡傳來劉葉圖更加恐懼的聲音:「是你。是你。」
幹警迅速察看了電台走廊的監控錄像。看到在羅蔚芳和孫立進來著后,來了另一個人。此人在黑夜裡戴著墨鏡,讓人看不清臉,頭上也戴著夾克衫的帽子,遮住了相貌。這人順利通過登記室,默默跟在羅蔚芳和孫立的身後。
「你在郭旭東死亡之前,和他通過電話。後來,他又多次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麼都不接?為什麼要隱瞞?」高毅一邊問,一邊觀察劉葉圖的表情。劉葉圖還是剛才的樣子,眼睛盯著腳面。孫立打開隨身帶的公文包,取出了通話記錄,攤開在劉葉圖的面前。
宋星外號「WOLF」。
高毅看到這個地址,並沒有像其他幹警那樣激動。他只是按慣例,派出兩名幹警前往老景街7號調查。一個陰影悄然爬上他的心頭。他知道這個叫「勇敢者」的團體。兇手沒有毀掉相冊,說明老景街7號,對於兇手本身,已經毫無意義。
在計程車里,他打了一個電話給呂鴻。他心裏有一個問題,只有呂鴻有資格回答。這麼晚打過去,他還擔心呂鴻不會接。可是,她接了。高毅本來想說幾句稍微婉轉的話之後在開門見山提問。可是,婉轉的話,他不會說。他沉默了半天找措辭,還是呂鴻爽快,了解他的性格,直接了當地問你有什麼事,直說吧。
另外,出事當天還有一個細節,「勇敢者」的老闆也記憶猶新。那天,在羅蔚芳到達之前,饒曉宜宣布了她和宋星的婚事。郭旭東隨後的祝詞酸中帶刺,才挑起了他和宋星的爭吵。而周肅然那段時間,一直像個跟屁蟲一樣跟著羅蔚芳。周肅然曾經私下求過「勇敢者」的老闆,讓他發展自己成為羅蔚芳團隊中的一員,他愛羅蔚芳都快瘋了。老闆記得自己當時搖了搖頭說:「你以為我不想多發展團隊成員,多掙錢啊。可是,別的團隊可以,這個不行。他們六個人,就像一個熔鑄在一起的鐵球,不允許其他人再加入。你恐怕去求他們,親自去找羅蔚芳還更有效。」
「你怎麼知道?」
讓人振奮的是,其中有一張被撕掉了,下面的名字也被墨水劃掉。這是一個突破口。孫立立即把相冊送到實驗室。很快,結果就出來了。實驗室的工作人員去掉名字上的墨水,露出一個名字:宋星。旁邊註明的外號是:WOLF。另外還有一個地址:老景街7號。
劉葉圖瘋了。

6、此時第三天夜

高毅走向屍體解剖室。走廊此時顯得尤為長。高毅不知道這次又如何面對直率的呂鴻。解剖室在走廊盡頭,感覺上更像宇宙末端。他抬頭,看見裏面閃爍出跳動的紅光。
只要饒曉宜閉了嘴,她臉上的線條就會顯得柔媚。可是,郭旭東畢竟不能阻止一個女人不說話,特別是當這個女人初見大海的興奮勁下去了,又被飢餓取代的時候。
高毅,孫立和羅蔚芳一直坐在桌前,眼神麻木,彷彿沒有看到衝進來的警員。他們還是剛才的姿勢,只不過像播放的圖像突然被暫停,右手停在了嘴裏。
調查很快展開。死者名叫武彩霞,保險公司銷售人員,也在參加那場迪高婚禮的名單之中。孫立查了查了尋訪紀錄。他昨天確實給武彩霞的公司打過電話,公司說她沒來上班。保險公司推銷員這種職業,不用天天到公司報到。他們給了孫立武彩霞的手機號。孫立打過,沒有人接,就沒放在心上。此時,出了那麼大一件凶殺案。孫立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黃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責怪自己疏忽。
六人下水,回來的只有五個人。宋星遇難,屍首被打撈上來,不久就火化掉了。
「我要求保護。」羅蔚芳說,「這個冒充『WOLF』的兇手,肯定要把我們幾個人都殺光。」
談話是由孫立和另https://read.99csw.com外一名老乾警操作的。

7、此時第四天凌晨

饒曉宜的嘴不停,說到東方出現了魚肚白。遠處有一線沙灘,隱隱約約。哦,那層層遠遞的聲音原來是海。郭旭東來了精神,拉起饒曉宜的手,推開門,向海灘跑去。
之後,高毅迅速趕到了電台,出發前,他讓資料室查一查那個叫周肅然的人。在電台門口,他看到孫立和羅蔚芳,跟著另一個戴墨鏡的人,進了一輛停在路邊小轎車。轎車起動后,高毅攔住了一輛計程車,尾隨其後。
「別怕。我都安排好了。一切由我負擔。」這是野兔在說話。他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這個,我也不知道。地點是野兔定的。」
此後整整一天,郭旭東不斷地給劉葉圖打電話,可是對方都處於關機狀態。
啪!高毅在後面的沙發上點燃了打火機,眾人才從羅蔚芳講述的餘味中緩過神來。
「為什麼?」
「嘟……嘟……」手機響了。正是那個號碼打來的,郭旭東遲疑著,不敢接。
警局立刻出動,趕往電台。途中再與高毅科長聯繫。可是,高科長的電話也沒有人接。
他「嗯」了一聲,抱起了饒曉宜。恐怕他自己也沒想到,野兔居然會找這麼一個荒涼的地方做他們的蜜月之地。饒曉宜再輕,要抱著在這林子里走,絕對不是件輕鬆事!不過,饒曉宜再是新娘,要在黑暗中磕磕碰碰地摸索著走,也不是件愜意的事!郭旭東喘著粗氣,抱得咬牙切齒,又不敢抱怨,畢竟這個主意,最初還是他自己出的。他就是想憑藉已經不太鼓的錢包,給饒曉宜一個驚喜。沒想到,被野兔這傢伙弄成這樣!野兔,你小子,好好等著!看我不收拾你。
郭旭東,饒曉宜,武彩霞,被殺。
下水后一開始,一切都很正常。天公作美,頭頂上一片藍天。湖水也是清澈湛藍。一群全身火紅,半米長的魚兒向他們游來。大家停留在水中,欣賞著魚兒的表演。紅魚是這個湖的特長,可這大個兒的魚,他們還是第一次見。緊接著,更奇怪事情發生了。須臾間,紅魚的數量多了起來,有一開始的幾十條,變成幾百條,上千條,像火山噴發的岩漿,濃密地向他們游來。他們被魚包圍著。魚像是有手的精靈,閃動著五彩的鰭,包圍著他們舞蹈。他們被這壯觀的景象驚呆了,沒有意識到魚已經形成了屏障,把所有的人彼此分開。
饒曉宜腳上高跟鞋,不停地左崴右扭,她索性脫下鞋子,赤腳走路。滑嫩的腳底踩在碎石,松針上,苦不堪言。
信封里只有一張沖印照片。照片里有一片木地板,上面有一個斜斜的,拉長的人影。人影右邊耳朵斜上方探出一個半圓,半圓上明顯有一隻耳朵。第三隻耳朵。這個奇形怪狀的人影,彷彿一張沒有生命的人皮,一個沒有靈魂的鬼影。
「要不要立即審訊劉葉圖?」孫立興奮地問。高毅轉過臉,仔細看了一眼這個血氣方剛的新幹警,搖搖頭說:「不。我們去他家。」
「我知道誰是兇手。」
這次,輪到羅蔚芳呆住了。
他們突然意識到,對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飢餓只會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問題。如果只有飢餓,那這裏就是天堂了。
羅蔚芳看不清高毅的臉,不知道自己跟誰說話,感到心裏毛毛的。她鎮定了一下,就把這個黑暗裡說話的人暫時當作自己的聽眾,回答說:「這不明擺著,參加那次潛水的人都死了。我是最後一個。那人要為宋星報仇。」
劉葉圖被診斷為精神分裂。不過,醫生說,這是短期的極度恐懼造成的,很有可能只是暫時性的。也就是說,如果劉葉圖「幸運」,他還有恢復的機會。但是什麼時候恢復,醫生只搖了搖頭。
郭旭東打開手機,找到野兔的電話號碼,「喂,野兔,我收到一條簡訊。是WOLF發來的。什麼?我不知道!真的,相信我,我沒有開玩笑!」電話被劉葉圖掛斷了。他說要上飛機去雲南,並且不想再聽見「WOLF」這個名字。劉葉圖最後還加了一句:「你是不是已經厭煩了你的新娘,就拿我開涮?無聊!」
門卻又出其不意地被推開了,孫立很不知趣地探進頭來:「科長,案子結束了,我有個請求。」
有一雙手摸過來,握住了饒曉宜的手。她知道這是郭旭東的。郭旭東輕輕地捏了捏饒曉宜,她就不再問了。蜜月,一個不知曉的驚喜!她順從地躺在郭旭東的懷裡,憧憬著即將度蜜月的地方。那裡應該有明月,有清風,有燭光……總之,應該充滿了浪漫。
「使用藥物代替。有一種代號叫『印度香』的噴霧,可以噴入人的口鼻,對接受者起到迷幻的作用。藥性發作后,接受者還能行動,但是大腦已經失控,很容易被支配。而且,這種藥物所需的劑量極為微小,殘餘成分會在人體死亡20分鐘后通過口鼻的皮膚散發。即使是屍體解剖,也查不出來。」
「凡是參加婚禮的,都知道。我們一起開公共車來的。我租了一輛公交車。」
呂鴻突然出現在門口。她第一句話便是:
剩下一個羅蔚芳。孫立覺得這個名字很熟。他打開迪高婚禮名單,此人榜上有名。
「你怎麼啦?誰發來的簡訊?」饒曉宜看見郭旭東睜大了雙眼,就蠻橫地一把搶過手機。她瞥見那個署名,瞪瞪地站在了原地。
於是,幹警打開了信。一張照片。照片里是紅色地毯,上面有兩個並排的親密黑影。除了多出來的那半個腦袋,照片一角又露出一個小影子,看上去像個播音話筒。糟了,羅蔚芳,還有孫立!他們撥打孫立手機,盲音。打電台電話,佔線。
結局正像報紙上所報道的,宋星意外溺水而死,「勇敢者」不久后也解散了。宋星的屍骨被他的父母領走後火化,就埋在郊外公墓。他這個人,連同他的綽號「WOLF」,也變成了他們這個小群體的禁忌。
有幹警人敲門,送進來一封快件轉遞,沒有收信人的名字,只寫著:刑偵科科長收。署名一欄:WOLF。
「到了。從這裏開始,我們得走路。車子開不過去。」野兔說,但並不允許他們拉下眼睛上的絲巾。
曉宜!他跑向蘑菇屋,看到饒曉宜身邊並無一人,她矇著臉,蹲在門邊哭泣,「誰在這麼做?我們說好的,永遠不提WOLF的呀。」
怎麼?WOLF就在附近?否則他怎麼知道我們還在蘑菇屋外。郭旭東像一個牽線木偶,愣愣地看了一下四周。突然間,他像從惡夢中驚醒一樣,甩開饒曉宜的手,向附近的桉樹林奔去。他不相信,這會是WOLF。WOLF已經死了。他們親眼見到的。不會是WOLF。一定是有人在搞惡作劇。在那他的新婚之夜開涮。蘑菇屋附近,能藏人的地方只有桉樹林。
「他們來這裏度蜜月,還有誰知道?」高毅又問。
「給——你——個——驚——喜!」
辦公室里還亮著燈。呂鴻從門上的玻璃看進去,看到三個人圍坐在一張辦桌前。面對她的是孫立和羅蔚芳,背對她的那個人正是高毅。他們圍坐在辦公桌前,表情冷漠無神,正同時把自己的右手塞進嘴裏。
高毅接過報告,嘆了口氣。新法醫緊張地問:「報告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報告上有他意料的結果:窒息而死。口腔內部沒有損傷。導致窒息的方式不明。
下一個會是誰?
郭旭東兩耳間的世界在海浪肆虐的一刻安靜下來。海與風的咆哮與怒吼,和饒曉宜一路不停絮絮叨叨的埋怨比起來,好似乖順的寂靜天籟。郭旭東才和饒曉宜結婚不到五小時,他已經開始受不了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張曾經讓自己無比迷戀的柔紅小嘴,會沒完沒了地說那麼多話。
簡訊上寫道:新婚愉快。WOLF。
電話鈴聲響了。是內線。高毅被打斷了思路,很不爽,快步走過去,拿起話筒。
可是,高毅仍然說,周肅然還不是真正的兇手。他只是一個行兇的工具。
「哪裡可以找到這種藥物?」
饒曉宜餓了,不走了,一屁股坐下來。「我們吃什麼?你會打魚么?」
新娘饒曉宜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她知道郭旭東的這幫朋友,豪邁得很,興頭上什麼鬼點子都想得出來。更何況,她還一直擔心著今天晚上的鬧房。「旭東,他們要幹什麼?」九_九_藏_書饒曉宜掙直了身體,扭過頭,眼睛越過眾人的頭頂,朝被抬在後面的郭旭東高聲問到。
唯一的線索,是他的手機上的簡訊:下一個是你。署名「WOLF」。高毅曾在郭旭東的手機也看到這條簡訊。誰是「WOLF」」?這個意為「狼」的詞和這個案子有多少關係?
勇敢者組織了一次探險。可謂勇敢者的最後絕唱。報紙上公布了當時參与這個活動的名單:郭旭東,饒曉宜,劉葉圖,武彩霞,宋星,羅蔚芳。
和郭旭東,饒曉宜的死亡方式一樣。
郭旭東撿起一根粗大的樹枝,緊緊握在手中。他瘋了一樣,擊打著密不透風的荒草,查找著一棵又一棵桉樹的背面。沒人!沒有人!一夜未眠的疲憊被這恐懼驅散得無因無蹤。他奔跑著。你躲在哪裡?在哪裡?給我滾出來!
「行動!」呂鴻說到。
野兔看看表,午夜12點。他大叫:「良辰已到,出發!」他一聲令下,大夥一擁而上,抬起新郎,架起新娘,向大門口走去。那氣勢,頗像野人向山神抬去兩具祭品。其他人還喝得不夠盡興,又抬出幾箱啤酒。
還未出迪高廳門口,野兔先說了一聲對不起,便掏出兩塊淡藍色的真絲手帕,分別蒙住了郭旭東和饒曉宜的眼睛。饒曉宜感覺自己被抬進了一輛車,郭旭東就坐在她身邊。這車很寬敞,發動后,開得很猛,把她的身體在半空中甩來甩去。她還聽見了其他人開酒瓶乾杯的聲音。根據他們的笑聲和說話聲判斷,他們都上來了。來參加婚禮的幾十個人全在車上。這是一輛什麼車?能裝進這麼多人?或許是他們的玩笑?我們根本不在車上?
當時旅行社還派來了工作人員,他們的名字羅蔚芳記不清了。在工作人員的催促下,她和劉葉圖來不及細談,就匆匆穿上潛水服,在工作人員的指導下下水了。
「去哪裡?」
「這怎麼行?」饒曉宜被蒙住了眼睛,感到汽車已經在加速了。
「我想看看那起商場可樂殺人怪案的卷宗。資料室讓我來請你批准。行不行?」
相冊顯示武彩霞果然有干保險的天賦,每一張照片下面都清楚地記錄了本人姓名,綽號,以及通訊方式。裏面有郭旭東和饒曉宜的照片,還有劉葉圖,註明了他的外號叫「野兔」。
他們晚了。按照電台大門的登記記錄,羅蔚芳和孫立已經進入了電台。可是她沒有按時進入直播間。值班編輯只好放上音樂,四處找人。
「你聾了嗎?」孫立沉不住氣了。他沒有看出來,劉葉圖已經不怕因為對警方撒謊隱瞞而受責罰。他在因為另一件事情而恐懼。孫立畢竟還缺乏經驗。
郭旭東拉起饒曉宜的手,被眾人簇擁著緊跟在後面。他豎起耳朵。什麼也聽不清,只能辨別出他們正在穿過一片樹林。除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還有一種詭異的聲音,層層遞遠。
監控錄像顯示,在羅蔚芳和孫立走進辦公室之後,這個人從樓梯拐角后的藏身處走出來,先前後觀望了一下,才去敲辦公室的門。門開了,這個人毫不費力地走了進去。像個熟人似的。不到兩分鐘,羅蔚芳和孫立先出來了,這個人跟在後面。三個人,一前一後,堂而皇之地離開了電台。
「是誰?到底是誰?!」郭旭東舉起了樹枝,仰天咆哮。
「自己看檔案去。」同事說。
「為什麼?」孫立還在一片茫然之中。
郭旭東拉緊了饒曉旭的手,向蘑菇屋跑去。是誰開的玩笑?是野兔嗎?太過分了!搞什麼鬼?!用什麼開玩笑不好,偏要用這個「WOLF」?你難道不知道,這是我們的忌諱嗎?跑到蘑菇屋門口的時候,他再一次打開手機,看見發簡訊的不是劉葉圖,而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劉葉圖還穿著上次見面時的夾克衫,只是整個人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他不止是憔悴了許多,而且還眼神離散,嘴角也在不停地抖動。他費了好大勁兒才看清楚來人,哆嗦地開了門。
高毅的預料沒有錯。老景街7號人並沒有宋星。現在租住在那裡的,是一群在報社打工的游擊隊記者。他們一嗅到有新聞可挖,就像禿鷲聞到血腥一樣,聚攏過來,嚇得兩名幹警慌忙脫身。案件偵破進展必須保密。
凡是參加郭旭東和饒曉宜婚禮舞會的人,都要受到警局的查問。其中有他們的好友,有同事,有客戶。孫立抱怨人太多,理不出頭緒。他的同事安慰他說,這個案子比起那場紅色可樂凶殺案,要算人少。孫立問是什麼紅色可樂凶殺案?同事說去年,有人在大型超市裡被兇殺。兇器是灌可樂。超市被立即封鎖。雖然不能排除兇手早已逃離現場的可能,但是卻不能馬虎。他們采了在場幾百號人的指紋,還有詢問,做記錄……那才叫苦。
正想著,野兔說了聲:「到了。房間小,大伙兒等在這兒,我送新人進屋。」郭旭東聽見野兔一腳踢開了一扇門,掏出打火機,蒙在兩人眼睛的絲巾隨即被扯下。
沒有時間解釋。對舊時同事的信任,讓幹警們跟著呂鴻,一起衝出了辦公室。
高毅本能地帶上手套,打開信封。
劉葉圖的家,像個窩。窗帘拉緊,密不透光。桌上,床上,地板上狼藉一片,隨處亂扔著吃空了的罐頭盒。他愣愣地坐在沙發上,兩眼無神地盯著自己的腳面,雙手抱緊前胸,很害怕的樣子。前幾天高毅見他的時候,他也很害怕,可那是見到屍體后的恐懼,和今天的狀態相比,今天這種害怕穿透著一種不可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氣。為什麼,才一天時間,就讓身高一米八的劉葉圖有如此變化?
饒曉宜被扶下車,耳邊有一片遠近變化莫測的嗡嗡聲。蚊子!啪!饒曉宜一掌打下去,手背上出現一個帶血的死屍。這是什麼鬼地方。她裝作揩汗的樣子,偷偷地湊高一點絲巾。那玩意兒被野兔系得賊緊,只露出了一絲蛛絲那麼細的縫隙。她透過那縫隙,勉強看見一個漆黑的世界。她轉動頭,四周全被黑暗吞噬,沒有一抹燈光,沒有任何人間煙火。
兩名死者的衣服整齊,沒有死前被強迫的痕迹。
照片里是一片蘑菇屋裡的水泥地面。上面有兩個斜斜的拉長的黑影,相互湊得很近。不難分辨出是人影。
WOLF,這個名字,一直是他們心底最深,最忌諱的傷疤。誰都害怕揭開它。
在宋星被撈上來后,老闆還記得,饒曉宜又哭又叫,說宋星水性那麼好,不可能出事,一定有人下了毒手。她好像看見了有人拔宋星的氧氣管。一會說是武彩虹,一會兒又說是劉葉圖,也說越亂,最後說是自己。沒有證據,饒曉宜的話被當作過度悲傷后的瘋話,也就不了了之。
「你要怎樣保護?」高毅這時候問。
「勇敢者曾經是一個背包族旅行社,專門組織團隊,探險尚未開發的風景地。這個旅行社只開了半年不到,就銷聲匿跡了。」
「你接啊。」饒曉宜說。郭旭東終於按下接聽鍵,放到耳朵邊,對方立刻掛了機。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一條簡訊射過來:你們先進屋。WOLF。
遠處一棵桉樹下,報案的劉葉圖站在陽光下瑟瑟發抖。據他所說,這是一對新人,來此地度蜜月。他自己是新郎的好友,外號叫野兔。這裡是個廢棄的度假區,沒有任何遊客,沒有商店,也沒有來往的交通車,基本上與世隔絕,只有一片大海。他們本來只計劃呆四天,因此他為他們預先準備了幾天的食物和水。時間一到,他按原計劃來接兩人回家,沒想到,竟是這樣?!
高毅正說著,對周肅然的審訊結束了。周肅然交待了一切。宋星出事後,羅蔚芳一直懷疑是郭旭東拔掉了宋星的氧氣管,可是她沒有證據。後來,饒曉宜嫁給了郭旭東,又被她視為不忠和背叛。周肅然為了討好她,提出了使用『印度香』的殺人計劃。羅蔚芳同意了,答應在報仇之後以身相許。誰知道,殺了郭旭東,饒曉宜,武彩虹之後,羅蔚芳處處躲著周肅然,許出的承諾不兌現。至於那個劉葉圖,還沒動手,他就瘋了。後來,周肅然又看見警察來帶走了來探視劉葉圖的羅蔚芳,想到這個女人靠不住,才決定殺人滅口。
「回來上班?我已經調走了。」呂鴻說。
門上的窗口只給與極小的視線範圍。呂鴻看見書桌旁的地板上,投下第四個影子。一個多餘的影子。
有趣,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