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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詛咒

愛的詛咒

作者:陶子
莫非是報社打來的?
回過神來,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給小青發了封郵件,約她繼續接受採訪。
鄉下的婚禮很傳統,女孩身穿吉服,坐在狹小的新房裡等待。當新郎醉醺醺地推門而入時,我吃驚得動彈不了。那新郎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在路上,想要非禮女孩的猥瑣男子!
大三時,曾有一名穿著講究的貴婦來學校找盛靚潔,兩人很快就爭論起來。最後,那貴婦扇了盛靚潔一記耳光。大家私傳,說是盛靚潔與有婦之夫來往,人家的妻子找上門來了。聽說最近,她又與學院中某個老師傳出了誹聞。
身體已經不能動彈,我任林旭喂我喝下一杯紅酒,我深知,酒中必定摻了那種致命的藥劑——愛的詛咒。
不知為了什麼,看了這短短一句話,我竟下了床,打開電腦。我想寫小說,寫給林旭看。
那是小青的聲音,但她的音質突然變得平淡,像機器的發音。與之相比,令我更加不安的是她所言的內容。我開始後悔接下這個採訪任務,它不再是個簡單的社會現象,小青的那句話一旦屬實,她就已觸犯了法律。
微弱的手機光亮只能照清眼前半米左右的景象。入目皆是緊閉的房門,毫無生息,令人有種走入古墓的感覺。我的恐懼並未消停,我害怕再向前一步,手機光線將照出一張有眼無瞳的慘白人臉,但我必須向前跑,好像一旦停下來,就會被這黑暗所吞噬。
「沒看到。」盛靚潔與我沒有多餘的話,她擦乾身體,穿上睡袍。
是小青?她問我這個問題的用意何在?
背後根本沒有什麼嬰兒!只是一隻放在柜上的毛絨玩具。
廁格外突然寧靜了,我咬住自己的手背,壓抑著。我害怕它是在蓄積力量,接著一下子衝進來,將我蠶食。
海城的氣候很潮濕,沒下雨,宿舍依然濕得慌,我坐在電腦前修改稿子,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讓我渾身一顫。
對她的懷疑,只是因為她翻閱過的照片以及提及徐麗青時驚慌失措的眼神。
畫面突然抖動起來,一個外表猥瑣的男子忽然衝來,從背後一把抱住那個女孩。那人嘴裏似乎還在說不堪入耳的言語,周圍的村民麻木看著,大人謄出手去蒙小孩的眼睛,卻沒人去幫她。
「然後她就請求你幫她拍攝,而新婚那一晚,由於你無法進入新房,就由她自己藏起攝像機偷|拍?」
進來的不是人!是我把它招來了!
沒有多餘的客套,我開門見山:「盧韻,我想向你打聽五年前,那起女生因懷孕被學院開除的事。那時你大一,應該還記得。」
「你說的他……是林旭?」我問。
不知怎麼的,聽了這消息,一絲失落滑上我的心頭。
「行了!」盧韻打斷我的話,「我記得你對寫小說更感興趣的,出版小說不好嗎?你去寫什麼採訪稿?」
那同樣是一棟豪華的別墅,林旭在大堂中演奏著鋼琴。見我到來,他款款走來,從背後拿出一個錦盒,打開后,裏面裝的是一條閃閃發亮的鑽石項鏈。
是凌晨殺了張娜?
真的過去了嗎?
那天夜裡,我莫名地醒了。這種莫名難以解釋,唯一的感覺是累,閉上眼卻睡不著。我知道寢室里還有凌晨,便對前床突起的人形,低喚一聲:「凌晨?」
我側頭向盧韻的床看去,她像正在閱讀一本大開面的書籍。當她翻動書頁時,我發現頁面黑壓壓的,那並不是一本書,更像一本影集。
林旭仍然給我支持,他相信我可以找到最後的真相,而這也成了我破解謎題的所有動力。
我點頭,問了一句:「林老師,盛靚潔怎麼樣了?那天她確實受了很大的驚嚇。」
徐麗青、盛靚潔、凌晨都是他的情人,她們也都因為他過上了一段相對寬綽的生活,直到林旭厭倦她們,她們便走向了死亡……
記憶之門猛地被扯開,聽到的滴水聲重疊著留言里的,一起捲入我的耳中。越來越響,越來越近,有一剎,只感覺水滴就落在我的眼前,像要將我溺在其中。
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盥洗室的門從外被上了鎖,任我和盛靚潔怎麼努力,它依舊紋絲不動。我的掌心已被汗水浸濕,手也打滑起來。
或許是網路問題,耳機中,小青的聲音顯得十分遙遠,我須集中全部精神才能聽清她說的話,並迅速輸入WORD,儘管我已把音量調到最大。
警方介入調查,這類案子在國內其實並不罕見,一些婦女錯過了最佳人流期,便選擇將嬰兒生下后遺棄。死在學院的嬰兒四肢不全,像有人為便於將它塞入下水道,故意弄殘。
我穿上衣服,下床打開門。目前,能去找凌晨的地方僅限於洗手間。出了門,向右走至盡頭就是廁所與盥洗室。我猜想,凌晨應該不會去我們所處的樓層上廁所,因為就在那裡,盧韻發現了死嬰。如果不是很急,這層樓的女生都不願獨自靠近那個地方。
「不!」盧韻驚叫道,「我不會跟你走的!」

電話鈴依舊響著,刺耳非常。我走去接起,「喂」了一聲,可對方已經收了線,聽筒內一陣嘟嘟聲顯得有些空洞。
「你有沒有看到凌晨?我半夜起來,就找不到她了。」
剛準備把這封信打入垃圾箱,我的手突然抽搐一下。先前打開得太快,沒有多加留意,此刻再看,只見發件人一欄上清晰呈現小青的名字。
文件傳輸完畢,我匆忙下了線。
盛靚潔緊緊地抓住我,黑暗中,我看見她閃動的眼波,那中間充滿了恐懼。她問:「會不會是上次撈起的那具嬰屍?」
好奇的口子被撕大了,盧韻反覆寫的那個地方,究竟指哪裡?我情不自禁地聯想起這兩天的怪事,變聲留言、學院曝光、嬰屍驚現,這些與「那個地方」又有什麼關聯?
這視頻到底是誰拍的?
林旭淡笑:「我聽別人說你經常寫字換錢,就到網上搜了一下,找到了你的博客。」
這句話不長,卻在我心頭重重一捶。我回頭看向盥洗室門頂端的氣窗,透過氣窗,外面的牆上模糊印顯一個血紅色的「3F」!
我越想越害怕,正準備清除張娜手機里的來電時,車窗外突然傳入敲窗聲。
事到如今,沒有隱瞞的必要,我木然開口:「我下過樓……這裏不該是死過嬰兒的三樓……」

與我同屆被錄取的學生,入校時,都不知道一件被校方隱瞞的事:新聞學院曾有一名女生在與男友交往的過程中意外懷孕,而這件事在當時也被流傳了開來。
「打個電話回宿舍,說不定凌晨回來了。」盛靚潔在說這個提議時,話音是顫抖的,我知道她也開始害怕了。
盧韻望著天空,眼神沒有焦距,淡道:「她想告訴那個男人,她為他付出了太多,因為他,她遭受了太多委屈。她想要挽回……」
幾秒鐘后,屏幕右下方果然跳出提示,顯示收到了一封E-mail!
不可否認,想起這些,我依然驚魂不定。筆錄進行過半時,我說:「警察先生,我能抽支煙嗎?」
最終,我挪動灌了鉛的腿,拚命向二樓跑去。記不清一步連下了幾格台階,只記得這一路,我如同處在長跑的衝刺中,很想快跑,咽喉處卻像被石頭重壓著,難以喘息,身體笨重。
「小孩在哭!有小孩在哭!」
我開啟MSN,在昵稱上發著牢騷,半嗔道:沒結婚有孩子者,筆者重賞!
凌晨回校住的當天,由於我寫完了一部新的長篇小說,林旭成為第一個拜讀的讀者。於是,為感謝他對我的支持,我請他到校外下了趟館子。
「現在不是探討我寫什麼的時候。學院里又死了人,是308的張娜!」我有些激動,說:「我已經調查過,當時被開除的女生叫做徐麗青,是你的同班同學,而且林旭告訴我,你們當時是好朋友,你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事。」
而後的幾天一切如常,大家都忙碌在各家公司的面試中。得知學院被曝https://read.99csw•com光,惹上麻煩時,我正在一家拉麵館催促服務員,吃完還得趕下午的面試。而在館子內,那台沾滿油膩的電視機里,我看到了熟悉的校舍。
氛圍愈加詭異起來,當我們回過神來,想要趕快回宿舍時,卻發現盥洗室的門居然從外反鎖,打不開了!
「你怎麼了?」盛靚潔也發現我的異常,輕聲問道。
我關了網頁,不想多看。我厭惡那些以網路為庇護,出言惡毒的人,更何況現在被詆毀的是一個死者。
出來時,我帶著手機。一家報社的主編告訴我,隨身挾帶24小時開機的手機是一個記者的基本素質。而現在,它的用途只有用來照明——三樓的水龍頭有故障,二樓壞的則是走廊燈。
抵達盛靚潔奢華的別墅時,我發現這房子因為她的獨處而顯得空曠。我跟著凌晨繞過空置的泳池,走入主屋時,我問:「這麼大的房子,就盛靚潔一個人住?」
正思索著,下方任務欄中的一個對話框,猛然閃動起來。我急忙打開,一看頭像,恰是那張攤著深色液體的鄉村圖片,小青的圖片。
我試著站起身,卻碰翻了桌上文件櫃。那隻塑料柜子是盧韻的,見裏面的書本、紙張散了一地,我趕緊蹲下去撿。不經意間拿到一本影集,我想起這就是那晚盧韻翻閱的那一本。
「——你還敢寫嗎?」
不用警方公布,宿舍的女生們當天就知曉了死者的身份。當警務人員在運遺體下樓時,裹屍布意外滑落,露出了那張扭曲的臉。學生們雖被攔在警界線外,但還是有人認出了死者,驚叫一聲:「是張娜!」
半夜,盧韻的床頭燈始終開著,盛靚潔輾轉反側,低聲抱怨。在部隊的兩年造就了盧韻極規律的作息,她從不影響他人休息,可見那通留言攪亂了她的生活。
「怎麼了?我在等應聘消息呢。」
此時,我已得不到答案,盧韻像是瘋了一樣揪著自己的頭髮,我替她叫來醫生,同時也報了警。
男人低嗚一聲,倒了下來。女孩驚恐萬分,她迅速站起身,左顧右盼,全然不知所措。緊接著,她突然笑了,笑得像哭一樣,在一身吉服的映稱下,更是顯得懾人。她踉蹌著走出門,鏡頭開始拉遠,黑夜中,我看到女孩衝到門口,而此時一輛汽車飛馳而來,猛地撞向了她……
張娜在出事的半年前,就辦理了休學,回到了家裡。休學的具體原因少有人知。
它就如盥洗室、廁所一類地方,時常聽到的那種聲音,可在聽筒內傳來,則顯得怪異。而真正令我涼了脊背的,是隨後的一串低喃聲。那音質有些像變調的童聲,辨不出男女,如同做過特殊處理。我隱約聽見它在說:她會來複仇的……
就這樣,我所住的宿舍再度變得冷清。周末,林旭約我參觀一場畫展,整個過程中,我都心不在焉。

「哪裡來的血?你看到什麼了?」盛靚潔在外喊著問。
繼盧韻搬離寢室后,受到驚嚇的盛靚潔高燒不退,被一輛跑車接出了學校。之後,凌晨也離開了,但我問她原因時,凌晨笑得格外羞澀,她說:「我高中時的男朋友來海城看我了,我想陪他一周。」
巨大的落地聲,在我心頭回蕩,儘管音響里什麼也沒傳出。
在WORD前飛舞爪子,足足過了三個小時,我終於把新的小說章節發上博客。儘管已是凌點時分,但我還是給林旭去了一條簡訊。
發現嬰屍的是盧韻,由於過於恐慌,她辨不出嬰兒的性別,只記得那應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因為它還連著臍帶,身上糊著粘濕的血水。
宿舍剎時又變得偌大起來,她床上半卷的棉被著實像一個人形,這讓我想起了盧韻故事中那個躺在死者床上的人。我坐了起來,把背貼靠在牆上。面對一些未知的東西,人的後背總是最危險的,因為你永遠看不見自己的背後會是怎樣的情景。
林旭嘆了口氣道:「她從農村考來這裏,沒想到這所學校卻遺棄了她。出事以後,我曾問她,需不需要一筆錢先把孩子做掉。她不願意,也不肯回老家。」
「私人醫生給她診斷過,說是她的精神受到嚴重壓迫,她的男友不想再要一個精神病人。而她之前也被證實懷有身孕,我想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她有這麼大的心理負擔的吧。」凌晨說道。
這是一句可怕的詛咒,如烙印般刻上我的腦海。
便器里的水慢慢蓄了起來,我瞪大了眼睛,看著死嬰被水流沖轉過身,面部朝上,目露凶光!
巨大的撞門聲傳來。它不再有耐心了,它想要衝進廁格!廁格門不堪重負地戰慄著,或許僅再需一次,門就將轟然倒下!
前方未知,背後又是懸崖峭壁。現今已鬧出了人命,如果不儘早弄清真相,泱及範圍將會進一步擴大。
這話也正是我想問她的。手機背光暗了下去,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我看見盛靚潔竟是赤|裸著身體。
盧姐搬出宿舍,凌晨的母親住院,她這一周都需陪護,而盛靚潔原就很少在宿舍過夜,每到傍晚,總有漂亮的跑車在樓下接她。
面對空白的郵件,我迅速輸入一句話,發送出去。內容是:
崩潰的邊緣,我聽到一聲凄厲的尖叫,不知是發自自身,還是身邊同樣驚恐萬狀的盛靚潔。接著,眼前的所有景象均黯淡了下去。
「呵呵,你發現了嗎?我沒想到你還留著張娜的號碼。」凌晨的臉貼著車窗,異常詭異。
「是她硬要我去的!我只拍了她白天在村裡的情景,新婚那天晚上,是她借走了我的攝像機放在房裡偷|拍的!」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中閃過,那一天她半夜失蹤,如果說在我出門前,她先殺了張娜,那很有可能之後她是想對盛靚潔下手,卻因為我的闖入而無法成功,最終把盥洗室的門從外鎖上,把我們關在了裏面。
這種蹩腳的鬼故事,不能在訴說時嚇到我。就如陳釀那樣,它的後勁要在身處同境時,才能被真正體味。
「是啊。」凌晨笑得可怕,她抬起手,露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哦,對了,最近你和林老師走得很近嘛,是不是你也有了他的孩子?陶靈,你別怕,我來幫你解決,今晚以後你不會再被未婚先孕困撓了……」
翻來覆去無法入眠之際,我收到了一條簡訊,發件是人林旭。內容很簡單:陶靈,今晚我上了你的博客,不見文更新,你可要加油啊。
我想起許多歐洲油畫里所描繪的小天使,一般都以插上翅膀的嬰兒為形像。但如果你仔細去看畫中嬰兒的眼神,會發現它們太過成熟、太過懾人。這不是一個嬰兒該有的目光,久久看著,令人心顫。
我問。
任何一個公民在分娩出母體后,就有他存活的權利。我開始為這個叫小青的女孩擔憂,擔憂她在受到傷害的同時,再度無知地傷害了自己。
一剎那,我的心沉到了最低谷,一個可怕的概念在腦海形成——對方根本不是凌晨!
腳邊的手機背光突然又亮了起來,不住振動。我戰戰兢兢地拾起手機,深吸一口氣:「喂?」
「嘎——」
過度的緊張,使我無法自控地抽搐。身體不經意間壓住了水箱的引線,身邊的蹲便器突然抽起水來,嚇得我再度驚叫。
我明白現在已別無他法,只有祈禱凌晨已回到宿舍。我慌亂地搜索出宿舍電話號碼,按下了撥號鍵。
盧韻在校外的租房是海城常見的老式居民樓,請我進門坐下后,她姐問:「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找到工作了?」
那我之前走過的路全是在繞圈嗎?
信內只有這簡單的幾個字,語氣則顯得十分傲慢。無論如何,這都是第一個願意接受採訪的對象,我壓下想要與她抬扛的情緒,公式化地回復道:
「是誰?誰打來的電話?」盛靚潔蹲下問,但未得到我的答案,她突然叫了起來。是因廁所門背後傳來「咣當」一聲響,像揭開所有恐怖場面的序幕,廁所門內部的插銷已被拔出,https://read.99csw.com躲在裏面的東西隨時可以爬出來!
我想動,卻已被林旭禁錮,聽他微微說道:「因為你執著,你有追查真相的信念,只有你慢慢揭開謎底,你才能在過程中漸漸愛上我。」
「噓,小聲點。」林旭環住我的腰,在我耳畔輕聲道:「我還在經營一些藥劑,可以控制人一部分思維併產生幻覺的藥劑,我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作|愛的詛咒。陶靈,你覺得好聽嗎?」
「打回宿舍!打!」盛靚潔用命令的語氣,向我說道。
「您慢慢說,可以告訴我孩子的父親對此是什麼態度嗎?」
這次採訪雖進行了不到五分鐘,我卻對著屏幕久久發愣,手伸向後背一摸,竟已冒汗微濕。屏幕右下角顯示為午夜12點。這個時間,向來有一些危言聳聽的引伸意。
輿論力量強大無比。一時間,不少法律人士也站出來,願為五年前的那位女生作法律援助。但苦於相隔時間過久,找不到她。
待顯示屏亮起來時,我終於明白父親對女孩央求了些什麼。女孩要結婚了,對象是由老漢決定的。
盧韻已經醒了,我坐到她邊上問:「告訴我,為什麼徐麗青要拍她回家后DV?」
我沒有答她,只是重重地關上了廁所門,阻止她走進來。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已不能再看這樣的景象。
凌晨邊走邊嘆:「過去是,但現在人家限她下個月前搬出去。」
盧韻被捕后,證實了我的猜測並非錯誤。她真是五年前殺死徐麗青的兇手,但有幾個問題,我還是沒弄明白,一開始是誰打來的錄音電話?那段視頻又是誰發來給我?張娜是不是也是盧韻殺的?
唯一有些怪異的是那條小路上像是噴洒著一攤液體。由於只有黑白兩色,分不清液體的真實色彩。看到圖的人,很容易將之想像成血跡。我認識的幾個美術系的學生,就很喜歡在畫中刻意加些血腥。
我側身問林旭:「林老師,徐麗青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我把怎麼碰上盛靚潔及如何發現死者的經過,詳細告訴了他,但跳過了那些外人聽后,會把我歸為瘋子的情節。我沒去提採訪工作、那些可怕的滴水聲、二樓與三樓的互換、詭異的嬰兒啼哭、小青的神秘電話和那個令我膽戰心驚的噩夢……
畫面一下子暗了下去,顯現的是女孩那雙帶淚的眼。
「盧姐?」我低低喚道。
——滴答、滴答!
那天,我拿著履歷在各家報社轉了一天,仍舊一無所獲。所有人給我的答覆驚人的一致:回去等消息。
在我沖回盥洗室,撿起手機報警前,再度看了死者一眼。我雖然喊不上她名字,卻確定見過她,與我一樣,她的宿舍也在三樓。
我住在海城,一座華麗又浮躁的城市。這二十多年於我而言,最大的失意共有兩件事。一是我寫的小說從來跟不上市場腳步,不受出版社關注,二是高考那次另類發揮,讓我進入了新聞學院。
走到那間冒血的廁格前,我怔在原地,呼吸急促。只見狹小的廁格內,橫塞著一名滿身是血的女生,她的左手滑落在外,右手則握著刀柄之類的東西,刀刃部分已生生插入了腹部,所有的血正是從她剖腹的傷口流出。女生倒下時,半邊臉先著地,故可見她的臉是扭曲、破碎的,半嗔半泣,恐怖至極。
我快步走向左方的樓梯,決定去樓下的洗手間尋找凌晨。在我下樓的同時,聽到一個令我心顫的聲音——「滴答」!
「轟——」
直呼其名的稱謂轉變,讓盧韻的微笑頓時僵住,她斜視別處:「我不知道。」
「陶靈,你真的很善良。」林旭說,「哪怕自己在那起事件中也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你首先關心的還是別人。」
「他不肯接受」。小青回答,聲音有些顫,像是在寒風中說話。
打斷這一串思路的,是從胃部湧上的一股嘔意。就在我低頭的一剎,赫然看見蹲便器內浮著一具鮮血淋漓的死嬰。說它是死嬰,是因為嬰兒的面部朝下,已浸在了水裡,且它不哭不鬧,顯然已經夭折。
他坐到床邊,去解女孩的衣服。她背過身,逃避著。男人急了,嘴裏像在咒罵,一把拽過她狠狠摑了一巴掌,接著壓倒在她身上。
「啊——」
畫面一下子跳成最大化,佔滿了整個顯示屏。我看見一個小村莊,破敗、落後,一片蕭條。光看畫質,就知道是一部簡單的DV片,家用攝像機都可辦到。
——這是什麼?
對面沒有回話,只聽見輕弱的呼吸聲。我等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小青,你還在嗎?」
凌晨見狀,趕緊把支離破碎的玩具收拾乾淨,拉著我一起走出房間。一出門,我忙問:「她都瘋成這個樣子,為什麼不送醫院?」
郵件發送出幾秒鐘后,小青加上了我的MSN。
黑暗中,看不清盛靚潔的五官,只聽她的聲音在說:「浴室早關門了,我到這裏來擦個身。你小聲點,別讓管理員抓到。」
我的身體顯得僵硬,冷汗直冒。此刻,我不知道自己該站著不動,還是扭頭就跑,如果我發出一點動靜,會不會引起躲在盥洗室附近某個東西的注意?
撞開盥洗室門的一瞬間,惹來一聲大叫,我看見盛靚潔站在裏面。對於我的突然闖入,她顯得有些生氣,質問道:「三更半夜,你怎麼跑來這裏了?」
紙終究無法包火。
此刻,令我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耳機內的呼吸聲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則變成一滴滴漸漸變響的滴水聲!
此後,學院塵封了這件事,並禁止學生討論,直至那幾屆學生盡數畢業,而讓它重浮水面的,是一通莫名的電話留言……
空氣有些凝固,遲遲無人打破沉寂。
在一間華麗卻昏暗的房間里,我看到了眼神獃滯的盛靚潔,她蜷縮在床頭,頭髮篷亂,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膝,連我坐到她身邊也沒有發現。
我想起宿舍的電話帶有錄音功能,便拿起聽筒,按下播放錄音鍵——一串遙遠的聲音緩緩傳來,是滴水聲,聲音由輕漸響,異常清晰。
沒有時間停留,我迅速繞過泳池,成功地逃離凌晨的視線,並報了警。在警方趕到之前,我衝到路邊攔下一輛計程車到了林旭家中。
凌晨不在!
聽到我要帶她去見警察,盧韻極度緊張,她一步步向後退,竟一腳踏空跌下了樓梯。
「你為什麼殺人?」我在車內問道。
另一方面,對於我發去的郵件,小青並未回復,這讓採訪陷入了僵局。我不願放棄在《新報》刊登稿件的機會,再度發信給她,並把手機號碼留了下來。
不得而知,但願如此。
林旭坐在我對面,他身材修長,紳士儒雅,被他望著,我總有一種被人看透的感覺。
手臂突然被另一隻手抓住,我意識到嬰兒爬了過來,趕緊伸手去推,嚷道:「放開!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而由於我更新小說勤奮,得到了林旭的讚美。於是,托林旭的福,我的晚餐開始有所改善,可以到教職員工餐廳用餐。這讓我有更多機會與林旭交流,那些無聊的時間好似一下子便飛快而過。
張娜死後不久,一些流言在學院BBS上散布。有人透露,張娜真正休學的原因是懷孕。說她生前有個男友,讓她懷孕后卻提出分手。張娜為了挽回,執意把孩子生下來才休得學。
「那你的意思是……」林旭沉吟,「是女生宿舍里的人殺了張娜?」
盥洗室內不設燈,是為避免學生不利用正常洗漱時間,熄燈后,在此洗衣用水。但現在我走進了廁所,這裡是有燈的。
一時間,匿名回帖四起,說張娜是被她的男友所殺。更有人回帖說,這種盪|婦,活該受死。
您好!我是《新報》的記者陶靈。很榮幸能採訪您,您可將您的情況口述於我,我將對之進行整理、撰寫。截稿前將原文發還給您,在您同意前,絕不會發表稿件。因這次採訪是以專題形式進展,故我會長期採訪您,能否以語音聊天進行?
我極想弄清對方是誰,卻害怕對方一張口將會是一串可怕、凄厲的慘笑,或是read.99csw.com吐出一句諸如七天之死的詛咒。
廁所的門開了一條縫,像是有所指引。沒人敢去推開門,一看究竟。好奇,與生俱來,可恐懼,卻無處不在,牢牢壓制住了好奇。
「我沒有!」盧韻矢口否認。
——你懷過孕嗎?
再度睜開眼時,人又躺到盥洗室內。盛靚潔緊抓我的手臂,不住搖晃:「快起來!你看從廁所里溢出什麼了?」
話未說完,已被盛靚潔打斷,她道:「二樓?陶靈,你沒睡醒吧,這裏明明是三樓,我們住的那一層啊。」
如同看到希望的出口,我掙扎著站起身,猛然按亮廁所的燈。頃刻間,地面上刺眼的紅撲面而來,令人作嘔,廁所內遍布的血漿令我身形一顫。
入夜,畫面又返回女孩家中。一個滿面愁苦的老漢走到她身邊,那老漢是典型的農民形像,老實巴交,深深的皺紋分佈在黝黑的臉上,如同乾涸的黃土地。女孩的眉目與他有些相像,我猜想,他們應當是父女。
我不清楚自己與林旭的關係究竟是什麼,所以這一時刻,我乾脆推門進了病房。
向空中吐了一個煙圈后,林旭開口:「是,她曾經是我的學生,暫時我只想告訴你這麼多。」
話尾那個前綴很具殺傷力,盛靚潔打了一個寒戰。她像是有些氣我提起死嬰的事,低道:「別說了!」
「嬰兒嬰兒!」盛靚潔猛然抬頭,指著我的後方嘶聲尖叫。
我「砰」一聲掛斷了電話,掌心已潮濕一片,一時連呼吸也感不暢。盧韻依舊不說話,我猜想,她一定也被那通留言嚇到了。
女孩出了門,我跟著她走在村裡的土道上。一路上,無數村民向她投來異樣目光,看她走來,村婦們像在喊自家孩子的名字,讓他們快閃開,別讓她碰著。鏡頭切到她的面部,我看見她眼裡湧上的淚水。
等我有知覺時,身體所倒的位置已從盥洗室變成了洗手間的廁格。新聞學院的女廁構造採用的是一格格封閉式的單間,內設有一個蹲便器。
女孩激烈抵抗,男人依舊咒罵。不知他說了什麼,可能是提起了女孩最不願回憶的東西。這大大刺|激了她,女孩發瘋般捶打著,順手抓過床邊一隻破舊的鬧鐘,朝上方男子的額頭狠狠砸去。
「凌晨?」我像是抓住了水裡的一塊浮木,說:「你快來三樓盥洗室,我和盛靚潔被困在裏面了。」
知名新聞節目組跑來新聞學院採訪,問及五年前,是否有一名女生因懷孕而遭開除。學生處主任出面闢謠,措施是以手捂住攝像機鏡頭,拒絕採訪。眼看堵不住記者的攻勢,此公一路小跑,躲進了辦公室。
那今天,凌晨把我約來,是想把我和盛靚潔一網打盡嗎?
我等了許久,依然不見她回來。一個暗示在心頭跳躍,我必須儘快找到凌晨,就像在迷途時急於找到出路一樣。
那個電話被屏蔽了號碼,我緩緩說道:「請你不要傷害其他人……」
「沒有?」我反問,「我在你的文件櫃里找到一張光碟,拍的就是徐麗青回家后一直到死的情景。如果你沒去過,這張光碟哪來的?」

盧韻點頭。
我剛想去聽,對床的盧韻突然叫住我:「別接!」
我看向盛靚潔所指的地方,只見廁所門底部從里溢出液體。可以肯定那不是水,因為它有顏色,已經染深了所及地面的一小片。
我坐起身,料想自己做了一場夢,但那夢實在是太過逼真,與其說是夢,不如說是靈魂在那段時間被帶到了另一個空間。
盧韻的呼吸開始急促,我抓住她的肩膀問:「張娜是不是也是你殺的?」
我搖頭,不說話。
我揮手表示無礙,接著拿出手機,撥通了林旭的號碼,但他的手機始終沒人來接。
我知道我把恐懼的陰影擴大了,相比盥洗室這扇打不開的門,廁所門背後一些令人臆想的東西,更讓她驚魂不定。
一開始,校方的態度依舊強硬。加劇它名聲變惡的,是另一件駭人聽聞的事的發生——學院的女宿舍廁所內,驚現一具嬰兒屍體!
出了美術館,坐在環境優雅的咖啡廳內,林旭問我:「是不是因為前幾天發生的事,讓你心神不寧?」
她所指的方向使我有些心顫,總覺得背後有一雙怨恨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這裏的一切。我吸了一口氣,驀然回頭——
對面而立,它站在我所處的廁格外,沒有任何言語,如同一種無言的挑釁,像是在說:不是你叫我來救你的嗎?
打開realplayer前,我作了些心理準備,將電腦中未發表的稿件一律貼去網上專欄備份,深吸一口氣后,我點擊了播放按鈕。
「幾點了?還讓不讓人睡覺?」盛靚潔咕噥了一句。隨後,凌晨咳嗽一聲,示意大家維護宿舍和平。
我一下子覺得有些虛脫,軟靠在牆上。我明明是從三樓的宿舍走出來,一路跑到了二樓盥洗室,怎麼可能又身處三樓?
當管理員與警察一同趕到,強行破門而入時,已是清晨四點,隨行的還有兩名法醫。盛靚潔也被送去了校醫院。而當我被其他同學扶到保衛室時,大腦異常清醒,一名中年男警官來給我作筆錄。
這聲音,我很熟悉。是三樓盥洗室門被推開的聲音,可令我毛骨悚然的是門打開后,並沒聽到意想中的腳步聲。
好奇心驅使,盧韻走後,我拾起了那張紙,撫平后一看,上面重複寫了一句話:還是那個地方!
「徐麗青當時在林老師帶的班裡,她一定也很仰慕林老師吧?」
一時間,我莫名地有了自信,林旭的一句話,讓我堅定了追查這起事件的信念。
駭人的滴水聲終於戛然而止,一個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道:「那個孩子被我扔在了廁所里。」
晚飯時間,在去食堂的路上,我碰到了林旭。他是我們院少有的年輕教授,而立之年,架副眼鏡,清秀斯文。
毫無感情的五個字蹦向我的耳膜,我聽得出,那是小青的聲音,而她的問題、她的語氣帶著一種威脅。不像在考驗我敢不敢記敘她未婚先孕的經歷,一種直覺告訴我,這個威脅與現在發生的一切有關。
我的邏輯仍在運轉,話卻說不出口,腦子越是清醒,就越是深刻地解讀到恐懼。令我更不安的是,盛靚潔似乎只能聽到嬰兒的哭聲,而廁所內分明還伴有一陣陣陰森森的女人哭喊。
開啟電腦,我登入BBS,帖子掛了一個禮拜,依舊冷冷清清。我開始懷疑這一做法的愚蠢性。未婚先孕對傳統思想的女性而言,本就難以啟齒,又怎會主動找記者,接受採訪?
耳機內充斥起雜音,尖銳不堪。我正試著調試,音頻突然中斷,對已呈現「離線」。
一股濃烈的鐵鏽味,鑽入鼻腔。盛靚潔低道:「那是……血!」
「陶靈,我在網上看了你新發表的小說,呵呵,什麼時候更新?」
垃圾廣告無處不見,連網路也難逃其魔爪。我想只要回複信件,對方怕是要將海城最著名的地下人流診所介紹來了。
我手裡拿著飯盒,愣在原地:「怎麼會?林老師也看我的小說?」
凌晨母親的病情得以控制,她又住回了學校宿舍。對此,我深感高興,往日里狹小的宿舍,真當一個人住時,總覺得有些害怕。
林旭拿出煙點上,他的手指很長,拿煙的姿勢十分英俊。我望著他,竟一時有些失神。
我看著他的笑臉,第一次感到如此地陌生,我問:「林老師,除了在新聞學院做教授以外,你還有副業嗎?」
我猛地明白盧韻搬出學校那天,寫的那張「還是那個地方」表達什麼意義。她是說被人遺棄的嬰兒還是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二樓盥洗室內傳來水流聲,相比那令人尖叫的滴水聲,「嘩啦啦」的流動,反讓我安心些。
噔!一聲巨大的登錄音突然響起,著實讓我打了一個冷戰。系統顯示,我收到一封郵件,發件人署名為小青。
盥洗室連通廁所,中間以一道門相隔。我看了看同樣緊閉的廁所門,問:「你在這裏擦身時,裏面有沒有什麼動https://read.99csw.com靜?」
小青毫無反應,只有那文件靜靜地待在對話框內,等我接收。接與不接,在我一念之間。最終,我還是按下了「另存為」鍵。
我接著說:「徐麗青讓你幫忙拍她生子后被男友拋棄的慘景,是為了挽回感情。可是你卻發現你也愛上了同一個男人,所以你開車撞死了她,接著把那段DV發給她的男友,用於討好,告訴那個男人,糾纏他的徐麗青已被你擺平了,是不是?」
我說:林老師,我已經更新小說了,謝謝你能關注我。
我倒抽一口涼氣,忙問:「你扔了的孩子是一出生就夭折,還是活著?」
玩具的頭被硬扯下來,絨毛填充物瀰漫了整個屋子。望著掉落在地的玩具屈體,盛靚潔突然一陣戰慄,急忙縮回床上。
托一位報社朋友幫忙,我接了個採訪任務,主要關注未婚先孕的女性。我把聯繫方式公布網上,招集符合條件者接受採訪。
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我從不過問盛靚潔的私事,她依然夜不歸宿,過著闊綽的學生生活,只要她自己覺得值得,再多的議論也是徒勞。
這句話中,夾雜著一些錯誤。畢竟嬰屍已被撈走,不可能復來。即使來了,它也哭不出聲,因為它是一具屍體。
「瘋子!」我猛地一推車門,把凌晨撞翻在地,猛地向盛靚潔的別墅跑去。
盧韻的字跡很深很粗,數百句「還是那個地方」互相擠壓,衝擊著我的視覺。
眼睜睜地,我看著人影靠來。冷汗不住外冒,我很擔心那東西會突然躍水而出,撲面而來。見人影越靠越近,我低下頭,即刻倒抽一口涼氣。在我腳尖前方的水裡,露出一張驚恐的臉。五官因為害怕,而過分扭曲著,那是盛靚潔的臉!
這是一部無聲的片子,我聽不清主人公在說些什麼,卻依然看得熱血沸騰。女孩死命掙扎著,她咬了男人的手背一口,終於逃脫箝制,拚命奔跑。隨著她急促的呼吸,我的心跳也不斷加快,命運像被系在一根繩索上。
僵持許久,電話那一頭終於有了聲音,傳入我的耳朵后,手幾乎無力再托住手機,它沒有慘笑,沒有詛咒,有的只是單一、無起伏的滴水聲,一滴一滴,就快將我逼瘋!
這種感覺如同被某種力量,玩弄于股掌間。
從相連盥洗室與廁所的大門處傳來開啟的聲音,像是有人進來了。我欣喜若狂,急忙叫道:「在這裏!我在這裏!」
「因為我愛他!」凌晨怒吼道,「徐麗青愛上了他,被盧韻殺了,但她怎麼配和他交往,她永遠沒有機會。而張娜和盛靚潔這兩個不要臉的女人,死纏著他,還以懷孕相要挾,我一定要清除她們!」
過去盧韻講過一個鬼故事,說是一個學生死去后,家人來校帶走了他所有的遺物。可當天夜裡,同宿舍的室友卻看見死者光禿禿的床上竟躺著一個人……
我試圖去問張娜的室友,只可惜,她們都不願對我多說,或許是因為我發現了張娜的屍體,就如家中剛有人過世,就跑去竄門不受歡迎一樣。
我看了看手錶,已是晚上八點,這一時間去到男人家中,是何意義不言而喻。不過我還是答應了他,對於林旭,我無從拒絕,因為我喜歡他。
人在恐懼時,對時間的概念十分模糊。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仍沒動靜,我吃力地把頭靠在骯髒的牆壁上,只是一個很小的動作,卻分外小心。身體幾乎麻痹,動一動,如同萬蟻鑽心。
恐懼如一條長長的毒蛇,剎那間纏遍我的全身。我蜷縮到廁格的角落,低聲嗚咽起來,儘管我已強行捂住自己的嘴,不想發出聲音,但實在難以控制。
凌晨眨眨大眼睛,滿面疑惑道:「去看流星雨啊。我臨走前,還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去操場看,你睡得好死,叫都叫不醒!」
盛靚潔很漂亮,但在學院里名聲並不好。她所交往的情人個個有錢,愛嚼舌根的學生將此稱為傍大款。
盧韻比我大兩歲,大二時參軍,現今在讀大四。聽我一問,盧韻含糊地說了幾個字:「電話錄音……」
盧韻仍是難以置信,聽我接著說:「上個周末我和林旭去了一次徐麗青的老家。她的父親告訴我們,徐麗青死前與她一同回來的還有一個女生,而那個人,就是你!」
「給我!把它給我!」盛靚潔猛地撲向那隻玩具。一到手,她立即用力撕扯毛絨玩具,嘴裏喊著:「死吧死吧!你死了,我就可以解脫,我才不要懷孕!」。
——我還敢寫。
不適宜的時候問出不適宜的問題,凌晨的話讓林旭與我都顯尷尬。她卻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那樣,笑得天真無邪。
看我表情嚴肅,凌晨試探問道:「我回寢室時,聽其他人說,盛靚潔和另一個女生髮現三樓的廁所里有人被殺了,難道那個人是你?不會吧,陶靈,你還好吧?」
對面沒有迴音,靜靜的,如同在欣賞我們的絕望。
回復了簡訊后,我正打算合上手機蓋,卻意外點到了張娜的號碼。帶著些許好奇,我撥通了那個號碼,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一陣刺耳的鈴聲竟在車內響起!
我看了一眼右方,漆黑一片,而就是那片黑暗,讓我有一種被人窺探的感覺。好像在它內部,正有一個可怕東西喘息著注視我。
如果把兇手範圍縮小到女生宿舍,我實在不敢想象到底誰是兇手。
至此,我終於明白自從林旭約我與他共進晚餐后,我為什麼會變得經常失眠並出現夢魘。那些深愛他的女生們又為什麼會一個個愛他至死,互相殘殺了。
我避開他的眼神,問:「林老師,你覺得張娜是被誰殺的?宿舍的進出口都裝有攝像頭,來外人員進來做案其實很不容易。」
她像是不在意我的問候,直接進入主題:「我沒結過婚,但有過孩子,符合你的要求。」

從餐館出來時,天空飄雨,我與林旭都沒有帶傘,他把他的外套脫下,披在我的頭上,我望著鏡片后那雙眼睛,猛然意識到,我已不知不覺喜歡上了這個風度翩翩的男人。但我們誰都沒去挑明,只是漫步雨中,走回了學校。
我突然很想聊天或是唱歌,找一個方式打破這死一般的沉寂。凌晨沒有理我,我坐起身,想搖醒她,手伸去,摸到的卻只是攏起的冰冷被褥。
只感頭痛欲裂,我站起身來想要出去,卻發現廁格門已被封死。整扇門的上方几乎頂至天花板,惟獨靠地面處,有二十多公分的空隙。但這點空間,根本不足以讓一個成人爬出去。
「靚潔?」我伸出手,卻被她猛一揮手而拍掉。
從林旭的敘述中,我得知被開除的徐麗青繼續留了在海城,大半年後的一天,她夜返新聞學院,手提一隻沉甸甸的麻袋,走入了女生宿舍,將剛出生的嬰兒扔在三樓女廁。
我與他的話題自此開始少了起來,吃完飯,我與林旭分別,到閱覽室打發晚上的時間。回到寢室時,我驀然發現,這裏除我以外,別無他人。
那一天,我收到凌晨的電話,說她要開車來接我,一起到盛靚潔的別墅看她。等我見到凌晨時,她開了一輛白色的BMW,我不知道原來凌晨也過得如此富裕。
林旭沒想到我會問及此事,他鏡片下的眼睛依然深邃,道:「那件事已被封鎖消息了,你還是不要再打聽了。」
「相信自己一點,你可以找到答案。」林旭說著,把手從桌上伸來握住了我的手。
坐在凌晨的BMW里,我翻閱著手機,有一條林旭發來的簡訊,邀我晚上去他家吃飯,並送一份驚喜給我。
盛靚潔蹲到我的背後,拽住我。
——我願意接受採訪,你敢寫嗎?
「對不起,如果您不在,我就下線了!」我幾乎是喊著說出句話,如夢初醒。
她的聲音聽來不過二十齣頭,和我差不多大。僅僅兩句,我已大致猜出個所以然,這是個典型的少女媽媽。許是年齡相仿,讓我對她起了惻隱之心,我忘了提綱中的採訪進程,直接關心起她的現狀,問:「那您家人知道嗎?您怎麼打算?九九藏書
我猛得一驚,尋找聲源,竟在駕駛座下摸出了一款紅色的女式手機,而來電顯示恰是我的號碼!
沒有誰先打破僵局,人膠著在危難中時,會想起許多事。我突然很想林旭,想告訴他我已擬好了新小說的大綱,希望他還能一如既往地關注我……
「是要打給林老師嗎?」凌晨在我背後問,「他現在應該很忙,在校醫院看望盛靚潔吧。」
在林旭的邀請下,我與他一同到了教職工食堂用餐。林旭對我的小說很感興趣,當他問及我的創作靈感時,我直言不諱:「靈感來自我們學校最近發生的醜聞,這是一個很好的寫作題材。林老師,你能告訴我,那起懷孕女生被開除事件的詳細情況嗎?」
清楚聽到僅一門之隔,那東西就站在外面。此時,我只希望廁格的門可以堅固一些,我寧願昏厥不醒,也不要門被打開,與外面的東西打照面。
意料之中的回絕仍讓我焦急萬分,我說:「我在寫一個專訪。一個叫小青的女孩主動聯繫我,她說她未婚先孕,不知孩子是父親是誰,我懷疑……」
如果沒再度擰開水龍頭,它不會滴水,也就是說那人並沒有走,還留在右側的盥洗室,使用自來水?
而盛靚潔正屬於第三類。
我開始不安,擔憂中夾雜恐懼,我說:「靚潔,你陪我去一樓洗手間找找吧。我剛從樓上下來,她又不在二樓,怪叫人擔心的……」
經她這麼一說,我想起新聞報導中是說過昨晚會出現大規模流星雨。
我說過,海城的氣候很潮濕,此刻睡在被窩裡也不覺暖和。我不再說話,隱約聽見滴水聲,許是廁所的水龍頭又壞了。儘管這樣想,我心頭還是一陣發悚,趕緊蒙頭就睡。
周圍一片漆黑,我聽見那人一步步向我所在的廁格走來,步子格外沉悶。突然,我心頭一緊,如果是有人來救我,他為什麼不開燈?為什麼不應我一聲?
我曾看過一篇文章,記述了三種女人的等待。一是後宮妃嬪等著天子的臨幸,一直等白了頭;二是戰爭時的婦女,死守著丈夫那句「我會回來」而日夜相盼;三是都市中的婚外情人,她們見不了光,只配待在暗處期待男人下一次的到來。
難道裏面有人,把它擰緊了?
身側的盛靚潔突然一把抓住我。手機掉地,滅了屏幕背光,我們靜靜去聽,果真,背後一門之隔的廁所內,隱隱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我下意識打開影集,當翻閱到中間時,涼意由心而生,在那本仄舊的影集里,除了盧韻,我還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是那部DV中女孩的臉!
小青沒有打字,直接發送了音頻邀請。接通后,我禮貌地說:「喂!小青,你好。」
簡短一句卻包含許多要表達的意思。這四字一出,即代表我接受了小青的挑戰。
那一聲慘叫,像是用盡我畢身的力氣。此刻,即使選擇立即死去,我也不願待在這裏——那具死嬰正凸著雙目,狠狠地瞪著我。
怎麼可能?!
在醫院的走廊內,凌晨、林旭與我靜靜望著病房內的盧韻。我始終想不明白,是誰把那段視頻發給了我。
身體猛地一栽,又聽盛靚潔大叫道:「陶靈,你看!那是什麼?」
「你到這裏來洗澡?」我有些驚訝。
夜半,仍舊毫無睡意,我登陸MSN。聯繫人一欄里,小青的名字突現在眼前,我試著點擊她的暗灰頭像,指針突然跳動一下,像是不願去按那個名字。我調整滑鼠,右擊,選擇發送電子郵件。
一聲帶著嘲諷的笑回復而來。當我還想說話時,小青已經收了線,我頓時跌倒在地。
我鼓起勇氣,走入廁所,一排長長的廁格前,入目儘是黑壓壓的液體。而它們的源頭所在的廁格,廁門大開,一隻類似人手的東西,耷拉垂下!
中年警官看我一眼,笑了笑,從自己的制服口袋裡拿出一盒煙,扔給我一支:「別害怕,都過去了。」
「我沒聽到,我什麼也沒聽到!」盛靚潔不再是顫抖,而是有些歇斯底里了。
黑暗中,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推動著廁所門,它自行打開了!
筆錄結束,我回到寢室時已是清早,此時凌晨也已經回來。我忙問:「你昨天半夜去哪兒了?有沒有接到過我的電話?」
廁格的空間十分狹小,令人有一種窒息感。不敢想像自己將會困死在這裏,我拚命捶打著廁格門,大喊道:「這裡有人,開門!」
短暫的等待音后,隨之「喀」一聲,電話接通了!
盧韻看我一眼,不再作聲,眼神遊移著坐回床上。
顯示屏上,鏡頭跟入一間殘舊的土屋,一個女孩雙目無神地站在陰暗的牆角。她臉色蒼白,腹部略微臃腫,卻不像孕婦那樣豐|滿,許是剛生產不久。
老漢握著女孩的手,說了些什麼。女孩哭著搖頭,拒絕著。老漢他看了女兒一眼,默默走出房間。
「陶靈,希望你能喜歡。」林旭把項鏈帶上我的脖子。
我將身體最大限度地靠向內側。因為我實在害怕,廁格門離地面的二十公分處,會有一些可怕、噁心的東西湧入。
在張娜寢室門口張貼的通訊錄上,我只找到了她生前所用的手機號碼,這個看似根本就沒有任何用處的線索。
很少看到凌晨半夜去上廁所,難道今天腹瀉了?
為什麼徐麗青要拍下她回家后的情景,我尚不明白。不過她的死卻實在蹊蹺。我又說:「不管怎麼說,你與這件事也總有聯繫,先去警方那裡說清楚。」
原來,除大多大四生在外奔波,未聞此事外,學院其他學生早在期待片子的播出。播映那天,校方下令,食堂內的電視機均被搬走。
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發送給我一個視頻文件。
宿舍一共住了四名女生,等凌晨和盛靚潔回來,聽了錄音后,均不以為然。盛靚潔更嘲笑說,電信局現已開通變聲業務,這一定是某個內心陰暗的男生,搞出的惡作劇。
我沒瀏覽網頁、也沒開WORD寫作,幾個夜貓子寫手邀我聊天,也均被回絕了。我在MSN昵稱上輸入「勿擾」,一心一意等待小青的回復。
我不甘心:「那個女孩也是林老師的學生嗎?」
我飛快打開新郵件,而它的內容卻使我皺眉。很無聊的垃圾郵件,十分不禮貌的問題,信內突兀地寫了一句:
如果這聲音在我走出宿舍時就聽到,它將變得毫無像征。三樓盥洗室的水龍頭經常出問題,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擰緊,可為什麼先前沒有聲音呢?
血槳四濺,噴洒而出,攤著深色液體的山村小路,那就是小青MSN的頭像圖片!
徐麗青?不可能,她已經死了,小青那個網名,只是一個活著的人冒名頂替罷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目光兇殘,舉著刀向我追來。我躍入花園,暫時躲過凌晨的追殺,當我快步走向泳池時,發現水裡浮著一個人影。由於天黑的緣故,我看得不甚清楚,只能依稀查覺那人是面朝上漂浮著。
「盧姐,是不是有人騷擾你?」我問。
她上線時,系統發出的巨大提示音,同樣嚇了我一跳。小青的頭像很別緻,是一張鄉村小路的黑白圖片。
收看地點,從食堂轉到了學生宿舍。據媒體稱,是一名熱心觀眾打來電話,揭露新聞學院當年對一名女生的過激處罰。
心猛地一沉,有那麼一剎那,那雙眼睛令我看了不寒而慄。因為在那雙漆黑的瞳眸中,可以清楚讀到絕望、哀傷、無奈,還有……憎恨!
盧韻收拾了幾件衣服,通過朋友在校外租了一間短期房。臨走前,她坐在桌旁,在一張紙上瘋狂地塗寫著,寫了滿滿一張,又揉皺了扔進紙簍。
我探出頭想努力看清影集里的照片,正巧和盧韻的視線撞上。那一刻,我看見她眼裡滿是恐懼,下一瞬,盧韻的臉龐消失在黑暗中,她擰滅了床頭燈。
校方對她處理極為簡單,開除學籍!
「為什麼你要一直指引我去追查整件事?第一個錄音電話是你打來的吧,許多線索也是你一點一點給我的。」
我不忍回房間,再去看盛靚潔瘋顛的樣子,決定先去車裡坐著。而凌晨則表示要等盛靚潔睡著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