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人生危機

人生危機

作者:鳳青釵
陳玉淡淡地吐出薄煙,讓優美的臉部弧線沉浸在氤氳中,說:「你說過,『沒有良心未泯的謀殺和良心已泯的謀殺,只要有謀殺,就應該被繩之以法』。你說過,『繩之以法』。」

七、局

案發現場在三樓死者的住所,死者叫李月城,38歲,綠城娛樂圈紅透整片天的超級巨星,橫跨影視歌三線,雄霸一方。難怪並無其他媒體到場,樓下的警員們還是如臨大敵。
李月城的屍體半裸著俯卧在床沿,一個沾著清晰指紋的空酒杯滾落在床前的地毯上,使地毯上的花紋被放大成奇怪的形狀。一瓶開了封的路易十三放在床頭櫃的一堆雜物中,旁邊胡亂地丟著一張錫箔紙,上面沾著一些粉末狀的東西。
我們都在路上。
案發當晚,李月城給丁海濤打電話約他見面,因為之前兩人間的激烈衝突,見面地又是偏僻之處,丁海濤叫上了在他家暫住的編劇,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丁海濤家,這個場面在單元樓下的監控錄像中已經得到了證實。
10點45分,一個警員神色緊張地把三疊卷宗放在秦朗的辦公桌上,封面上的印戳顯示著這些卷宗來自不同的公安分局,秦朗翻看著:「五個月前,一個做盜版碟的福建人在XX巷的XX飯店後門處被殺,當時被懷疑為幫派謀殺,四個月前,一個資深影像發燒友在自己家的浴室中被殺,兩個月前,一個外地來綠城打工的人在租住屋中被殺,因為這些人彼此社會層次不同,之間毫無聯繫,死亡方式也很不同,所以一直沒有併案處理。」他說,「不過看了李月城的筆記后,再加上丁海濤被殺,四件凶殺案的細節與李月城記載的東西完全符合。」
12點整,陳玉接到了秦朗的電話,兩人都不出聲,很久,秦朗嗓音嘶啞地問:「阿釵,這個名字是不是該算在你頭上的一個?」
「傳播他那段不想提起的往事的人都要以死贖罪嗎?可資深影像發燒友呢?來綠城打工的人呢?丁海濤呢?」陳玉的煙已經燃到了盡頭,她纖長的指仍未鬆開。她凝視他,眸子里只有他的影像。
……
我一邊聽著走廊里那個英俊警官和那個不知道什麼身份但很像記者的美女的對話,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事。
那個資深影迷是該死的,因為他是為記者們提供最原始資料的始作俑者;
準備似乎不太充分。我只帶了一把螺絲刀,原來是準備插入他的肺部,好讓他的嘴裏冒出像螃蟹一樣的泡泡來的,以象徵他揮著前鰲的虛張聲勢。不過,只能暫時用它來為他開一個口子吧,對了,就在嘴的下面,再那裡再開一個竅,這樣他就有對稱的竅了。
陳玉笑得放肆,挺拔的鼻子下,弧線優美的唇吐出清晰的字:「應該會很快。」
在片刻的難以置信之後,我是那樣地憤怒,憤怒到把日本進口的浴巾撕扯成碎片,憤怒到狼一樣嘶吼。這是一部早就應該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影片,即使出現,也不應該是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出現。我無法容忍把我愈合的傷口重新劃開的那些罪惡的人!他們是誰?他們在哪裡?我該用怎樣的方式來展示我痛得撕心裂肺的暴怒?我牢牢地抓住面前的電視,把它用力甩到了牆上。
老刑警回答:「丁海濤是昨天晚上11點左右遇害的。因為丁海濤在遇害前十小時左右,曾經很興奮地跟幾個平時關係很好的企劃說他要發財了,兩小時后公司的人就聽說丁海濤和李月城在車裡發生了激烈爭吵,據說是公司大樓的保安從地下車庫的監視錄像里看到的,之後丁海濤很氣憤地從車裡跳出來,指著李月城說了什麼,李月城立刻開車去撞他,車速很快,如果不是丁海濤躲得快……在丁海濤遇害前一個小時,李月城給丁海濤打了一個很短的電話,丁海濤離開住所。那是丁海濤接的最後一個電話,後面的電話都顯示為來電未接。凌晨4點半,物管清潔工在丁海濤的小區垃圾房裡發現丁海濤的屍體后,我們立刻多渠道查證,確定李月城嫌疑重大,所以……」迴音在巨大的空間里裊娜上升。
聽,那聲音,是迷途的小鹿突然遭遇飢餓的豹子時錯亂的腳步聲,是墜網的蜻蜓在無力掙扎后翅膀的顫動聲,是涸澤的魚群在死亡的邊緣絕望地拍打著尾鰭的跳躍聲。你有沒有體會過握著一隻小鳥纖細的脖頸狠狠地捏下去然後感覺著掙扎的毛茸茸的軀體漸漸停止動作漸漸僵硬漸漸冰冷的過程?那就像15歲第一次在色情雜誌的幫助下噴薄而出,嘶,快|感!強烈的快|感!
從外面看,這裏只是普通的高檔電梯公寓,進入之後才發現別有洞天,李月城的住所就是三層的躍層別墅,每層大約90平方米,都有獨立的空中花園和陽台,這三層分別為客房及視聽娛樂房、資料室及工作室、卧室及獨立看片室。李月城的屍體被發現在卧室的床上。
陽光總是無辜而熱情。秦朗在迎面而來的陽光中輕輕地眯了眼睛,他還沒來得及嘆氣,小警員已經搬著屍體從旋轉樓梯上下來,那黑色的屍袋陰暗了秦朗的眼。又有人看不到這無辜而熱情的陽光了。且勿論他,是善是惡。屍體只是屍體,一樣喪失了生命而已。
然而,在六個月前,出現了李月城最為離譜和轟動全城的負面新聞:一家周刊突然爆出李月城20年前曾客串過一部當時非常知名的電影中的龍套角色,一個猥瑣地欺凌女主角、裸|露出整個背影和半個側臉的嫖客。傾城而出的記者們挖空心思地尋找到了那部電影的膠片,然後,就是欲蓋彌彰地打著馬賽克的圖片、非法盜版碟片的風起雲湧。
儘管給他套上一個厚厚的大塑料袋可以讓隨後狠狠插下去、用力拔|出|來的刀鋒不會帶出血來,九-九-藏-書但他掙扎的力氣還是大得嚇人,這就是瀕死狀態下人的超常力氣吧?真看不出來,這個不足1米6的福建人居然還能使出這麼大的力氣,嘖嘖。這讓我握刀的右手沾滿了鮮血,不過,這隻是讓我更享受於他的死態,嘶,那種,那種萎頓,瞬間的萎頓,就像看不順眼一張牆上的海報,就一把扯下來,用力地揉,撕,扯……哈哈,直到看到皺巴巴的紙屑,真是痛快啊!
陳玉的聲音突然從三樓傳來:「很無聊,我先回去了。」她邊說,邊翩翩然從旋轉樓梯上走下來,「殺人後的畏罪自殺?一時衝動毀了自己的大好人生?完全和誇大其詞的社會新聞沒什麼兩樣,演藝圈的人也會這樣沒有創意嗎?秦隊長,我先走了。」

六、案件的疑點

秦朗試圖讓視線穿過玻璃窗,但始終無法控制視線會偶爾一瞥那玻璃鏡像中模糊的窈窕影子:「我要的是詳細解釋,否則我認定他是謀殺。」他似乎話中有話。
血,大朵大朵的血,即使在暗夜骯髒不堪的巷子里,還是能開出斑斕璀璨的花。那些花在污濁的餐館後門那油污肆虐的地面上,印花織錦般絢爛、破春紅梅般怒放,夾雜著腥鹹的海一樣的味道,刺|激著鼻腔,控制著我的瞳孔。
真是安靜啊,沒人聽到他致命一刀下的尖叫,因為那尖叫實在是太短了,3秒?還是4秒?不不不,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那是足以讓我回味一生的永恆。
法醫謹慎地措辭:「是氰化物中毒……」
人生就是一場旅途,危機四伏,每一次看似不經意的決定,都可能為將來埋下不知是福是禍的伏筆。
像每次一樣,秦朗面對她挑逗與挑釁並存的雙關語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有挪開視線一秒鐘。面對著《綠城快報》社會新聞部的首席記者陳玉,綠城刑警大隊副大隊長秦朗總是有鐵拳遭遇蠶絲被的感覺,有勁使不出來。
秦朗渾然不覺般看著卷宗:「也許發現20年前舊事的,就是某個資深影像發燒友吧,那個打工者,或許是參与了對李月城的質疑或者誹謗或者僅僅是議論中的一個,至於丁海濤,如果不是他的出賣,謹言慎行的李月城的飆車、藥物依賴、酗酒等等,外界哪裡會知道?用螺絲刀再開一個嘴,豈不是在暗喻他的多嘴?」
刀,真是迷人的小東西,只要那麼一下子,嘶啦,皮啊,肉啊,一下子破開,貼著骨頭,一點點顫動地響著。真是讓我充滿了快|感!
是的,我不是李月城。我殺了人,我38歲,可我從來沒說過「我」就是李月城,你們為什麼會產生「我」就是李月城的錯覺?你可以有思考的餘地和這樣的選擇,你為什麼沒有去思考、去選擇?因為你走進了我成功布下的局。
「不排除他殺的可能?」陳玉撇了撇嘴,戲謔地笑了笑。
上午9點,秦朗翻閱著只用了兩個小時就搜集到的厚厚的、關於李月城的剪報,委實,這樣的超級娛樂巨星,就算是最近一個月刊登在報刊雜誌上的新聞,也足以翻到手軟了,秦朗拿到的資料雖然還是很厚,但那還是幾個警員已經對最近一年的、所有圖書館能找到的刊物過濾過幾次的資料了。
很可能是用一生都抹不去的恥辱回憶。
牛皮紙袋中裝著厚厚的一疊A4列印紙,上面密密麻麻地滿是5號字體,另外一張已經封在證物袋裡的信紙上,用電腦時代已經很罕見的墨水潦草地寫著幾行字:「生或死,都有著各自的悲哀,你和我,也帶著不同的烙印。是你們不選擇生,那麼,我只有陪著你們死。」
她,還是那個老樣子。令人信服,不容辯駁。
醫院里好聞的藥水味和不好聞的藥水味共同瀰漫,陳玉將一根煙放在鼻子下輕輕地聞了聞,不緊不慢地說:「人證,物證,甚至兇手的供認詳細到一切作案細節,你有不能結案的理由嗎?」
……
「怪不得外表普通的小區里,儘是好車。」陳玉輕輕拿起一本丟在地上的雜誌,纖長的手指已經戴上了薄薄的塑膠手套,右手無名指上那個怪異的黑色銀戒指只剩下了一個模糊的印跡。秦朗剛想說話,陳玉聳了聳肩,「他們已經拍過照了,而且,這裏距離那邊足有5米哦。」
秦朗坐在一樓的沙發上,閱讀完開頭,就問在翻閱其他資料的老刑警:「張大那邊那個案子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懷疑到李月城?」
一個一直很美好的人,到底應不應該因為很久以前的一件不美好的事而背負、而痛苦、而不堪?嘲笑者、奚落者、誹謗者固然可惡,但議論者、關注者又何嘗不是在推波助瀾?受害者到底是誰?兇手又到底是誰?
「破門而入?」秦朗略顯詫異,「不是發現他的屍體以後有人報警?而是我們破門而入?也就是說,如果是他殺,那就存在著……」
一股極端奇異的餿臭味。真是……失禮啊!還好我有先見之明,早把他丟進了浴缸。
我想他現在一定很後悔租住在這樣一個破舊的小區里。他不說我也知道。在這裏,大人打孩子,孩子打更小的孩子,男人打女人,老婆打老公,鄰居動手廝打和扯了嗓子對罵,都是司空見慣的家常便飯。連熱鬧都懶得有人看。在他尖著嗓子喊「救命啊」時,說不定鄰居們正在佐著他的慘叫聲下飯,還嗤嗤地笑。像我這樣會認真調查的人,並不多見吧?
真是讓人興奮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聞不到成千上萬輛汽車排出的尾氣,我聞不到地溝里冒出的惡臭,我聞不到廉價餐廳后廚傳出的嗆人油煙、腐爛蔬菜令人作嘔的氣息、流浪貓狗糞便難以名狀的味道,我能聞到的,只有倒斃在我面前那人垂死時嘔吐出的胃液和膽汁混合的酸臭味,還有血九-九-藏-書,腥鹹得彷彿甜絲絲的血所散發出的令人迷醉的……
秦朗肩膀抖了一下,猛地站起來,背對著她,穩定了一下情緒,才說:「你都知道了?疑點是什麼?」
陳玉說:「李月城是個追求完美到極致的人,否則一個大風大浪都見過的資深藝人不會在形象受損時頃刻崩潰。就這一句,OK,什麼都解釋了。」
秦朗說:「沒有足夠的理由,但總覺得,就是因為這點,這個案子實在是太完美了,找不到什麼破綻的案子,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點。而且,李月城為什麼要干捆綁編劇並深埋的事情,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二、殺戮的序曲

凌晨,他接了電話,匆匆忙忙地趕到垃圾房門口。現在,他連呻|吟都發不出來了。顱內應該有出血吧?不然不會七竅流血。對了,七竅,為什麼只有嘴只有一個竅呢?不對稱,也和他的所作所為不相稱吧。

五、橫禍飛來

難道……
眼前的光線快速地黯淡了一下,淡淡的梔子花香。
失蹤的編劇就被手腳捆綁著埋在由大袋生活垃圾構成的垃圾堆的下面,深度昏迷。屍體搬走後,是壯著膽子經過案發現場、進入垃圾房內部進行日常工作的物管清潔工發現了這位頭破血流的編劇。
在單元門口,幾個緊張的民警和巡警正守在警示繩後面,而陳玉則神色輕鬆悠閑地靠坐在單元樓下高高的花台邊沿上,裹在牛仔褲里的修長雙腿下,兩隻腳剛剛一前一後、一虛一實地碰觸到地面,小鹿皮的長靴上的水鑽在微微泛著青色的晨光里閃著刺眼的光——牛仔褲配長靴,不少追求時尚的女孩子都愛這麼穿,但在秦朗見過的女孩子中,似乎只有陳玉,可以穿出一種妖嬈的風情和嫵媚的女人味。
秦朗知道一定會在這裏遇見陳玉。
秦朗神色黯然地退出了簡訊編寫,那上面有來不及發出的一句話:「好好活下去。」他手裡捏著的紙條上,是阿釵的手機號碼。
秦朗並不吃驚於她不在現場而在短短的時間內全部知情,他也沒有回頭:「怎麼解釋呢?」
那個打工者是該死的,因為他用骯髒不堪的話來講述著一些細節,而我就站在他身後的過路者中,他渾然不覺;
我猛地打開門,開了燈,潔白的浴缸里,被捆綁得像個粽子的他眯起眼睛抵抗著強光的介入,那雙曾經詫異、曾經憤怒、曾經屈服的眼睛已經喪失了生命的光彩,嘴裏的堵塞物讓他的臉頰奇怪地鼓了起來,就像一隻大臉蛋的金花鼠。
一切只是推論,證據遠未確鑿。但,即使不中,相信應該亦不遠矣。
呼哧,呼哧,呼哧……就算是在黑暗當中,就算是他的嘴被牢牢地堵死,也能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聲,那些運載著血紅蛋白在身體各個部位循環往複的氧分子,就是從那兩個狹小的空洞里被抽進、送出,抽進、送出。哦,真是神奇。當男人們在那些女人的身體里做著截然相反的抽出、送進時,她們也會發出那樣急促的呼吸聲。
……
我不到1歲就能清晰地說話,3歲可以背幾十首唐詩,5歲已經在讀繁體線裝本的小說,後來我還是一帆風順地成長著,但我始終有「憂患意識」四個字在心頭縈繞。
……
18歲那年,我知道我可能遇到了人生的第一個大機會。一個被我用青春的身體伺候得很開心的製片人說:「侯導演準備拍一部大戲啊,我介紹你過去,要好好努力啊。」於是我去了。我相信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個大機會,深信不疑,直到我發覺那並不是什麼機會,而是一個讓你打落了牙齒和血咽、還要帶著笑臉的慘痛經歷。
我睡眼惺忪地打開衣櫃,他猛然驚怔,紅腫的眼睛乞憐地看著我。當然,我冰冷的目光看著的,是已經從緊緊束縛的手腕處拉到紫紅腫脹的手背處的尼龍繩。1米7高的不鏽鋼杆子懸挂一個1米7的男人的手臂,的確有點矮。
我一直是個勤奮用功的人。儘管,我從很小很小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是個天才。

一、城裡的一件事

我思考了一會兒,清理乾淨一切,帶著不可能完全清理乾淨的床單、枕套和搪瓷碗離開了那裡。
那又如何,我暗戀你18年又如何?你不僅是用一個骯髒醜陋的細節喚起了我所有痛苦的回憶,你還侮辱了我的作品——那樣一部偉大而獲得極高評價的、由18歲的天才少女所寫出的天才作品!竟然因為一個當時懵懂的龍套才又重見天日!!!18歲的我想殺死20年前的死跑龍套的,我唯有犧牲你,月城!我的月城!
有時候,選擇真的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但考慮到形象好的人總是會贏得更多的機會,我還是要遵守一些約定俗成的規矩,我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於是我把幾樣東西重新向他面前推了推,謙遜地請他自己來選擇。
正是上午9點半,物證科的另一項報告到了,寫有遺言的那頁紙,筆跡百分之百是李月城的,似乎寫在很久以前,因為根據墨水成分分析,那種墨水市面上早就找不見了,但紙張上方參差不齊的撕口,是最近撕開的。
秦朗默默地收好資料,該回局裡了。因為其他警員已經找到了所有應該帶走的資料,法醫也將李月城的屍體放入了屍袋,從聲音上判斷,兩三個小警員正在商議如何順利把屍體一鼓作氣地運送到樓下的單元門口。
……
掙扎,旋轉……鏡頭晃動,交錯,遠景是倒著看過去的混淆了界限的天和江水,特寫,是墜落下去路過的一個陽台上呼啦啦晃動著的肥大的女睡褲,慢鏡頭,睡褲像有著生命一樣晃動,兩個褲腿此起彼伏地抖動,抖動。
我皺起了眉頭,冷冷地看著拚命顫抖、拚命九-九-藏-書搖頭的傢伙,很反感他毫無控制力的表現,於是我為他選擇了繩子。怎麼說呢,重複犯罪、連環殺人是那些偏執狂才會幹的事情,生命旅程中最奇妙的地方,應該是不斷地變化吧?所以我放棄了刀子。而汽油和打火機,呵呵,你以為我喜歡聞那種焦糊的味道?誰告訴你提供給你選擇的,就一定會是滿足你的?有時那個選項,只不過是陪襯而已。至於繩子,是因為我突然的好奇,好奇他伸長的舌頭,會不會把用膠帶一層層牢牢纏繞的堵塞物頂出來……
是的,我身高1米72,我輕而易舉地殺了那個福建人,我用乙醚制服了那個大塊頭,我隨隨便便就可以把那個瘦弱的打工的吊在衣櫃里,摸清一個總是試圖巴結我的小白臉丁海濤的心思又有什麼難的?
我還布了另一個局。在看到了我想看到的爭吵后,偷拿了李月城為躲避媒體一直關機的手機、在李月城這個完美主義傾向者和強迫症患者以及憂鬱症患者製作的當天的錫箔紙中摻入了氰化物,而他家二樓的資料室里,早就有我送去的厚厚的劇本,那裡面是四段精彩的殺人經過。每段都重複了20頁。當然,天才如我也知道怒火衝天的他這段焦頭爛額的日子根本不可能看什麼劇本。完成這個完美的局,最主要的還是要拜老天爺所賜,那就是在那天,我先在丁海濤家的衛生間里用偷來的李月城的手機用變音麥克給他打電話,說李月城約他在垃圾房見面,他毫無疑心地去了,而我若無其事地隨後就到……謝謝老天爺,讓我這個天才提前寫下了之後才發生的一切,幾乎絲毫無差。
真沒什麼好記錄的。他除了「救命啊」和「不要殺我」以外乏善可陳,吃光了所有能吃的東西后,我還是沒想到辦法,我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好把塑料袋一個個地繫緊在他脖子上。又是重複的,掙扎,靜止,冰冷,僵硬。那過程沒有帶給我夢中的那種興奮。
秦朗躲避開她的目光,淡淡而又堅定地說:「沒有良心未泯的謀殺和良心已泯的謀殺,只要有謀殺,就應該被繩之以法。」
李月城不是出道18年,他換了名字,刻意隱瞞了20年前的事。以謊言開端的一切都是謊言,哪怕最開始的謊言是在18年前。狂熱的粉絲變成了憤怒的聲討者,就是因為他們篤定這點。李月城低調經營18年的良好形象、奮鬥18年在圈裡贏得的尊敬和地位,一夕之間,遭遇鋪天蓋地的奚落和質疑。
我勉強笑了笑,突然淚流滿面——再沒有人比我更熟悉李月城、熟悉他的一切習慣了,20歲的那個夏天,改名換姓的我作為場記出現在那個拍攝場地,眼眸明亮的他微笑著對我說:「你知道嗎,將來,我會是個大明星。」那個英俊的男人,從此鐫刻進了我一生的夢境。
他窮得可以。窮得我都找不出刀子和繩子以外什麼可以立刻弄死他的東西。我只好平靜地用破鐵壺燒水,在磕得掉漆的搪瓷碗里泡7毛錢一袋不知名的方便麵吃,翻了翻日報的求職欄……唔,戴著我進入這些空間就立刻會戴上的薄橡膠手套。頭髮?有種叫做硅膠頭套的東西,我在帽子里戴著呢。唾液?皮屑?尿液?請不用擔心,我很專業。處理人很專業,和清潔一樣專業。反過來也說得過去。
他還有意識,但身體是軟綿綿的,他以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其實他只不過是可笑地以慢動作在做程度極小的移動。我饒有興緻地彎下腰去看他。小區的環境真的很好,高大的梧桐樹使隱蔽在樹后的路燈的光,斑駁,疏離。蟋蟀細碎的聲音真美妙啊。即使是在垃圾房門口,我還是可以感覺到這個小區的綠化率是如此地高,以致於,以致於在人流返回的傍晚,我低著頭從柳樹枝下走過、安靜地睡在草叢中,躲過了固定的攝像頭、巡邏保安的眼睛、開著汽車在太過寬敞的綠化帶邊匆匆而過的業主們……
那個福建人是該死的,因為他是最大的製作商和批發零售商;
秦朗抬頭,陳玉笑容明媚地說:「早。」
室內安靜,秦朗和陳玉都各自沉默著,深思著。直到桌上的電話再次響起。
至於李月城的手寫體遺書,稍有影視常識的人都知道,電影中的一切道具都是要由剛入行的小弟來做的,他在多年前完成了製作書信的任務,而我,恰巧有收集一切能收集的電影拍攝現場的道具的習慣。都是那麼痴迷電影的人,他做的認真,我收藏得也認真,終於,在輪迴中,派上了用場。
……

八、尾聲

秦朗皺著眉頭觀察著卧室的角角落落,直到他停止觀察,一個一直跟在他旁邊的老刑警才說:「秦頭,我們破門而入時還聽見了他的罵聲,但等我們趕到三樓卧室時,他已經死了。從當時屍體的溫熱程度,的確是剛剛死亡的。整個房間只有他一個人。」
陳玉說:「唔,很多,不過不是你想象的那種說明李月城是被謀殺的疑點。類似什麼李月城卧室里沒有其他錫箔紙啦,氰化物的來源不明啦,遺言是很久以前寫的啦,李月城想自殺沒必要等警方破門而入的瞬間啦,這些,原本是你認為的疑點吧?」
陳玉莞爾,姣好的臉上映著已經明亮起來的陽光:「早上好,再見。」窈窕的腰身一閃而出。
見面后,李月城對丁海濤大加指責、質問。是的,指責中真相大白。丁海濤一直在暗地裡向各種媒體出賣著李月城本來就不多的隱私,龍套事件曝光后,丁海濤在李月城的辦公室里發現了關於福建人等三件案件的所有報道的簡報,他察覺李月城好像殺了人,於是他興奮萬分,和朋友們炫耀自己要發財了之後,就去勒索李月城,本來就懷疑龍套事件是read.99csw•com丁海濤泄露出去的李月城怒不可遏,矢口否認,於是發生了停車場的一幕。
就在這時,一個刑警神色興奮地跑進來,遞給秦朗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秦頭,你看,好像是李月城的日記和遺書,在二樓資料室發現的。」
其實疑點非常集中。從之前的報道來看,李月城算是個私生活很檢點的明星,出道18年而沒有緋聞對象,沒有流連夜店的花邊,沒有和任何人傳不和,甚至合作過的導演、製作人都沒有一句關於他遲到或耍大牌的抱怨,能讓娛樂記者們大做文章的,只是飆車和捕風捉影的藥物依賴。
隨後,兩人發生言語衝撞,李月城突然拎起旁邊建築垃圾中的磚頭砸中了丁海濤,隨即立刻將毫無防備的編劇擊暈,用厚垃圾袋編織成的繩子牢牢捆綁,送入垃圾房深埋。昏迷前的掙扎中,編劇曾將李月城的手機扯落在垃圾房中。這完美地說明了為什麼李月城的手機會不在他的自殺現場。
其實他是個蠻英俊的小夥子,不不不,再過幾分鐘,他就是個曾經英俊的小夥子了。我友好地笑了笑,把刀、繩子、汽油和打火機放在了扣好的馬桶蓋,我很高興看到他眼中的恐懼死灰復燃。
我躡手躡腳地靠近那門口,再近一點,再近一點。已經聽不到他掙扎了,聽不到他像之前那樣的掙扎了,他沒有力氣再掙扎了。真是遺憾,真是太遺憾了!我回想著突襲他時,這個大塊頭奮起的反抗,那種雙方竭盡全力的爭鬥,那種充滿力量和體|位變換,那種棋逢對手的……快|感!
陳玉笑了笑說:「一個吃著抗抑鬱劑去殺人、瘋狂而縝密、抑鬱又亢奮的人的內心,該如何去解釋呢?」她的目光深深地看著秦朗,「我寧願相信,這看起來的多此一舉,是李月城的良心未泯,是他知道自己在連續的殺戮中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之後的行為,所以,要讓那個並沒有捲入龍套事件的人遠離被他誤殺的危險。」
我真的不敢相信,一夜間,那部片子和那個不堪的背影鋪天蓋地。
那個丁海濤是該死的,因為他必須死;
「密室。」陳玉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也許對於一個娛樂記者來說,李月城死亡這種聳動的獨家新聞足以讓他們欣喜若狂,可對於陳玉來說,李月城和任何一個凶殺案的遇害者,並無區別。
於是只能憑藉猜測進行構思的四個場景中突然清晰了一個。
12點25分,秦朗澀澀地說:「再見。」
退一萬步講,即使我提前寫好的那場戲稍有偏差又如何呢?小區風雨無阻的清潔工肯定會發現丁海濤,一切線索都指向了李月城,而被突然吵醒的李月城從來會立刻用烈酒送服預備在床頭柜上、用錫箔紙包裹的抗抑鬱劑的。
失蹤的編劇被找到了。
老刑警解釋著破門而入的原因:「秦頭,你出差剛回來還不知道,事實上,我們發現李月城和另一樁凶殺案有直接的聯繫,或者說,李月城就是另一樁凶殺案的犯罪嫌疑人,於是我們試圖聯繫到他,在無果並懷疑他可能潛逃的情況下,我們申請到搜查令,找到了這裏……哦,張大在那個凶殺案現場。還有,那個案子的被害者是李月城的助理,叫KEN,本名丁海濤。」張大是綠城刑警隊的張大隊長,秦朗的頂頭上司。
我真是一個天才,我寫出了前前後後所有的事情包括殺人經過,發給陌生人看、發給朋友看、將來還要發表在刊物上,無人能質疑我什麼、審判我什麼,因為,一切證據都銷毀了,當事人死無對證;因為,這叫做文學創作。就算細節重疊又怎麼樣,那叫做巧合。甚至如果我高興,還大可以把殺人的四個片段提到故事的最前面,製造緊張刺|激的感覺,挑戰讀者的心理極限。
法醫扯下手套,神色凝重,但眼神透著一絲輕鬆,他對秦朗點點頭:「氰化物,初步斷定死者是氰化物中毒,錫箔紙上的粉末很可能就是氰化物的殘餘。屍體沒有其他外傷甚至掐印等任何痕迹,連蚊蟲叮咬的痕迹都沒有。」
秦朗沒有說話,目光安靜地隨著她的移動而移動,直到和陳玉的視線平視,他才「哦」了一聲。
我盡量讓自己的動作快點,以免給他帶來痛苦。他果然只是像丟進滾油鍋的大蝦一樣痛苦地彎曲了身子,除了一聲低悶的、拖長的叫聲外,唔,一聲野狗叫春一樣的叫聲外,再沒有其他任何的反應。
……
我開始謹慎,開始調整,開始韜光養晦,開始小心翼翼地放緩自己要揚名立萬的過程。終於,風平浪靜的20年彈指而過。38歲的我小有名氣,心裏有了自己所愛的人,我很滿意自己現在的生活。就在這時,那部塵封已久的片子突然被翻找了出來!
13刀,不,應該是14刀,把他的耳朵釘在建築垃圾上的那一刀也應該算吧,雖然那不是致命傷,雖然,呵呵,那時他已經死掉了,死得一點氣息都沒有了。
秦朗微微笑笑,又皺了皺眉頭:「嗅覺很靈敏哦!有內線?」
我微微地笑笑,她也是,然而,在拎著行李的我與她擦身而過時,我聽見她慢悠悠地說:「他18年單身,你有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麼?」我有剎那的慌亂,但立刻鎮定,我回過身來微笑:「什麼?」她笑笑,叼一根棒棒糖,不再說話。
秦朗突然狠狠一拳打在牆上。狠狠的一拳。
11點58分,剛剛出院4小時的編劇阿釵在家中自殺的消息傳來時,秦朗剛剛翻閱完李月城寫下的真正的日記,私密看片室里放著的日記,手寫18年的日記。「20歲的那個夏天,改名換姓的我作為只有一句台詞的龍套出現在那個拍攝場地,她的微笑讓我心暖,於是我對她說:『你知道嗎,將來,我會是個大明星。』那個笑得好乾凈的女孩子,從九-九-藏-書此鐫刻進了我一生的夢境。」李月城為那部影片中的龍套角色忐忑了18年,不肯對伊表白,生怕有朝一日連累了同在圈中的阿釵。
毀滅那些噁心的垃圾。目標是那樣地明確,我需要的,僅僅是一個詳細而周道的計劃。
我興奮地站在樓頂那些醜陋的小突起的某一個上面,看著面前突然變成空鏡頭的地方,忽然忍不住笑出了聲音。然後我就在一聲很奇怪的聲音里醒了過來。從一個超現實的夢中。
秦朗把紙遞給那個刑警去核對字跡,自己則神色凝重地閱讀著那疊寫滿字的打字紙。一直充滿好奇的陳玉反而遠遠地躲到了卧室旁邊的空中花園裡,燃著了一支煙,明亮的眸子靜靜地看著秦朗。
陳玉坐在他辦公桌對面的位子上,點燃一顆煙:「你用『回來』,而不是『來』,我還有解釋的必要嗎?」
那是6歲對著銀河為自己生命的短暫而痛苦時誕生的四個字。
因為這裡有一具屍體。
11點30分,秦朗說:「你覺得這個案子,可以結案了嗎?」
「自殺?」陳玉饒有興緻地問,順手把雜誌用力丟回到原來的位置。
這隻怪李月城,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第一部電影中,我以為會名動天下卻被人霸佔了署名權的、大獲成功的電影,我被無恥的製片人暗地裡拍下裸|照來要挾我的電影。那個該死的老製片人已經病入膏肓、被公眾完全遺忘了不是嗎?為什麼要在這種當口上發生這種可能讓他想起這種可以藉著我上頭版的事情?
五分鐘后,我把十字花而非尖頭的螺絲刀用力刺入他的左胸,然後一寸寸、一厘厘地向前挺進著,那又怎麼樣呢?他現在只不過是一件沒了生命的東西。我說了,我是仁慈的。

四、來不及呼救的墜樓

我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自己會在理想還沒實現時就會離開人世,所以我不惜將一切與實現理想無關的人與事拋離我的生活,埋頭用功。我沒有朋友,沒有愛好,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出人頭地。
那個李月城是最該死的,因為他這個急功近利的小雜碎,我這個天才才會被逼面對這樣的慘痛回憶。
秦朗正想說話,電話鈴突然響起,一個急促的聲音在秦朗抓起聽筒的同時就響了起來:「秦頭,李月城公司說有一名編劇昨天失蹤了,他們懷疑也和李月城有關。」秦朗眉頭驟然緊鎖。
那件事後,李月城的情緒陷入低谷,陸續傳出深夜買醉、毆打身邊工作人員等更為雪上加霜的消息,而他長期服用抗抑鬱劑和止痛片的事終於浮出水面。公司選擇了雪藏李月城,對外宣稱,他外出進修。
陳玉在左手拿著的湯力水裡磕了磕煙灰,輕薄的唇抿了抿,嫣然一笑:「不想見我?」

三、選擇一種死法

秦朗皺了皺眉,輪廓分明的臉上表情陰晴不定:「回來幹什麼?」
走廊里安靜得只有遠處哪扇門開了時、彈簧拉回門頁的咯吱聲,許久許久,陳玉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走開,清脆的高跟鞋擊打地面的聲音,直到她走進了電梯,還餘音裊裊。
我給了丁海濤很多暗示,然後又讓他看到了我故意放在李月城辦公室的案件剪貼簿。我了解這個人渣,他一定會去勒索李月城。他們一定會發生衝突。這樣,我才有機會殺死他。而只有丁海濤死了,警察才會將注意力放在李月城身上。
刺進心臟還是肺部呢?讓他痛苦地死去還是痛苦地活一會兒呢?不是我誇獎自己,把處理這樣的人當作藝術的我,真的足夠仁慈,甚至不打算觀察他到天亮了。我心滿意足地捂住他的嘴,卻突然改變了主意,右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哦。他縮成一團的軀體在緩慢的翻滾中扭曲成奇怪的形狀,碩長的身體的挺拔形狀已經不復存在。他的嘴角掛著血絲,眼睛、耳朵、鼻孔都有細細的血在緩慢地流出,白凈的臉孔上被命運畫了一個奇形怪狀的符。血符,網一樣的血符,網住了不止一個人的命運的血符。
錫箔紙上殘留的粉末,正是李月城體內的氰化物來源,還有一些抗抑鬱劑的殘渣。紙上有李月城幾個不完整的指紋,而高腳玻璃杯上有李月城清晰的右手指紋,杯體上的完全完整。沒有他人的指紋。
陳玉說:「一個追求完美到極致的人,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肯定會比一般人更謹慎,更低調,精神壓力更大,他長期服用抗抑鬱劑就是很好的說明,當然,這樣的人對不可知的未來做的打算也更多。所以遺書和氰化物可能是早就準備好的,五年?十年?說不定更久以前。聽我的,不要去查,時間跨度太大,查不出來的。其實,如果警察沒有破門而入,說不定李月城會睡個安穩覺,洗個香氛沐浴,化個妝什麼的再死不遲,過程不完美沒有關係,至少可以完美結束。至於錫箔紙,那是因為李月城正在試圖逐步控制抗抑鬱劑的劑量,製作了很多不同劑量的錫箔紙容器裝葯,按日期排好,每天拿回家一個,其他的已經在他公司辦公室里發現了。」她自有她的消息來源。
迷走神經?前後額葉?不不不,那些術語太過專業了,我不太懂,雖然我虛心地翻閱了很多很多的資料,但我沒必要記住那些名稱,我需要知道的,只是一塊堅固結實的東西,比如仿明青磚,或者乾脆是普通磚頭,該砸在頭的哪個部位才能讓一個人立刻倒地。不能反抗,不能呼救,甚至連哼一聲都要有相當好的運氣。當然,不能砸死,暗箭傷人已經不對,怎麼能暗箭殺人?我從來謙謙。
我出院的那天,出人意料的,那個老和英俊警官一起來看我的、笑笑的美女突然出現在我的視野里。她坐在出院必經的、醫院小花園那高高的花壇邊緣,修長的腿蕩來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