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姬數著下車的學生人頭，矮個子的禿頭停車場管理員皺眉看著。學生們不是在嘰嘰喳喳地說話，就是推來擠去，有人慢慢晃蕩，有的衝來衝去，外套亂扯一邊，領帶歪七扭八。八年C班，畢克比中學的資優班……維姬看著學生嘆了氣。她帶學生到畢克比會堂做過很多次歷史教學，年復一年，一班帶過一班。聰明的、愚笨的、對歷史興趣高昂的、認為這棟廢墟邊的伊莉莎白時期建築不若數學課有意思的學生，她通通帶過。

畢克比會堂的館長跟凱斯衛的同事說過，死者是負責清理、修復畫作的。強納生·皮里森在城中心的博物館及附近各古宅及藝廊工作。一卷難聞的原綿鋪在廉價的三夾板工作桌上：皮里森死前一定正在清除畫像上的陳年污垢。凱斯衛嗅嗅空氣，聞到一股非常濃烈的化學氣味，不過他還聞到別的東西。

凱斯衛朝安娜挨過去，悄聲對她說：

「長官，劍上的斑跡看起來很像血。」

「你確定有這必要嗎？」

「這太過份……」

「我無法忍受看那男的傷害法蘭西凱，我非幫她忙不可。」她深深吸口氣，「我們到底哪裡露出破綻了？」

「好吧，凱斯衛，你先走。咱們最好禱告高層不會查問這件事。」

維姬·威尼無奈地嘆口氣將東西沒收，交給茉琳·派洛斯。那是一小盒火柴和一根燒了一半、蕊心焦黑的短蠟燭……

「長官，這點我待會兒再做解釋。接著我試圖破解兇手的手法——兇手是如何讓人以為皮里森是從窗口墜落的？我看到存放在小教堂里的繩索長度，以及祭壇上的蠟燭數量——三根，是奇數，所以很可能有一根蠟燭不見了。我在塔房中間的地板上發現一些蠟滴，於是便想，如果用繩子把屍體綁住，拉到打開的窗口前，例如將繩子綁在沉重的橡木桌上，再將點燃的蠟燭放到繩子下，讓繩子慢慢燒斷，這樣兇手便有充裕的時間製造自己的不在場證明了。屍體落地之後，兇手必須找個藉口離開，以便藏匿繩子和蠟燭。小型錄音機的事在這裏可以得到解釋。館長用小型錄音機錄下要寫的信函，但他的秘書說，錄音機不知擺哪兒去了，害她找半天。我想是兇手把錄音機偷走，錄下凄厲的尖叫聲，並適時在一大群觀眾面前播放，以提供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大樓里沒人聽見尖叫，因為錄音帶只在大廳里播放。接著兇手跑上樓去報警，不過她先繞到塔房，打開房門處理裏面的證物，將燒過的蠟燭和火柴藏到自己的大袖子里，錄音機也是藏在裏面的。然後再把蠟燭跟火柴放到窗檯，打算找機會將它們處理掉。可惜千算萬算，還是被八年C班的小朋友找到，結果就敗露事迹了。我說得對吧，派洛斯太大？至於繩子……還有什麼比藏在寬大的古裝裙子下更好？我到目前都還說得對吧，派洛斯太太？」

安娜點點頭，就讓凱斯衛去表現……或失望吧。年輕的凱斯衛衝勁十足，他的熱情令安娜想起剛剛踏進警界時的自己……然而長年來在公文、家庭與工作間疲於奔命，當年的幹勁早巳消磨殆盡了。

凱斯衛笑了笑，轉頭對茉琳·派洛斯說：

「我想我們最好開始進行偵問，我們該從何開始？」

她垂首彷彿在禱告，然後突然抬起頭來。

「我們目前有什麼線索？有個男的從窗口掉下去，摔落時大聲尖叫，大家認為那是意外或自殺。接著醫生推翻這種假設，宣稱男人摔落前已被刺死，死者不是在房中晃幾步后才掉到窗外的，因為他早就死了。死者當時獨處，房間鎖住了，唯一的鑰匙跟著他一起墜樓，所以兇手不可能在逃走後將門鎖上。我想那門應該是唯一的入口吧？」

「可是，鑰匙是在屍體身上找到的……」

如果館長秘書巴克太大穿的是漿過的制服，看起來就很像從前的奶媽了。安娜和凱斯衛走進巴克太太井然有序的小辦公室時，她正高興地拿著小小的收音機說：

凱斯衛警官挑在此時走進大廳，孩子們一看到穿制服的警官，立刻安靜下來。

「我們認為皮里森在墜樓前半小時就死了，當時你在哪裡？」

安娜還未及回答，一名男子便從裡頭的辦公室走出來了。

「皮里森墜樓時，你有沒有聽見尖叫聲？」

兩人又回到大廳，這回孩子們似乎比較安分也比較安靜了。

「今早有沒有任何人上去？」

「做得好，警官，別讓他們接近現場就行。放學生參觀可避免他們調皮搗蛋。」

「真的嗎？」安娜自顧自地笑道，「所以你可以出面擔保她人格沒問題羅？」

「我去查查看，長官。」警官低聲說，突然變得很緊張。

安娜接著去偵問炊事及清潔工。這些人跟皮里森雖然沒什麼來往，但問他們話並不完全是在浪費時間。最多話的那名清潔工熱心表示，遇有特殊場合時，九九藏書他們偶爾會使用小教堂。最後一次是兩周前，教區牧師在那裡幫館長的幼子命名。大部份員工都受邀觀禮，但皮里森說他得到塔屋清理設備，所以沒出席慶禮。凱斯衛坐在探長後頭，將筆記本攤在膝蓋上，細細玩味這項有趣的線索。燃燒的燭香能持續兩周嗎？他實在懷疑。

「是我找到的啦，老師。」戴倫大聲反駁說，「我在窗台上找到的，我又沒有要據為己有，老師。」

跪在石地上檢查屍體的年輕醫生抬頭瞄著她，冷靜地說：

「又遇見你了，派洛斯太太。今早我沒機會跟你多談，法蘭西凱可好？」

「那麼我自己去跟八年C班的孩子談吧。」她將提袋抱到胸口上，「別去太久。」

「這回我聞到的是蠟燭味……我一直聞到蠟燭味，我的嗅覺一向很靈。」

大家的看法基本上都差不多，皆對皮里森避之唯恐不及。皮里森在畢克比並非全職，每周只工作兩個上午，不過那對大部份員工來說已經夠久了。

「我想我們最好先跟學生談一談，如果再讓他們悶在會堂里，只怕要造反了。」

「麻煩你把裙子提起來。」兩人來到外頭后，安娜提出要求說道。

「我到處在找這台機器呢，結果它竟然一直藏在公文籃里。」

「喬伊，你看起來好帥啊。」說著還伸手去摸警官的藍服袖子。「你很喜歡警務工作啊？這一向就是你的職志，不是嗎……自從你查出誰在學校化學實驗室放火后，就立志當警察了。探長，喬伊以前是我的得意門生哪。」

「房間里沒人，長官。」他轉身對站在身後的安娜說。

「在我逮捕你之前，你還有別的話要說嗎，派洛斯太太？」她同情地表示，然後才背誦逮捕令。

派洛斯看著他，眼中儘是哀求。

「嘿，看看我找到什麼。」她得意地說，然後放開掛畫，好像畫會燙手似的。「這邊後頭有個像房間的地方，兇手可能還在裏面。」她悄聲說。

凱斯衛點點頭，這裏一定還有僧洞或秘密通道。他精神一振，開始搜尋。凱斯衛敲著四周牆壁、掀開祭台上的覆蓋物、檢查各個畫作背面，尋找任何可能有櫥櫃的地方。可是僧洞的假設很快就被推翻了，塔房或小教堂裏面都沒有藏身之處。然而門被鎖上是事實，唯一的鑰匙又是在屍體身上找到的。凱斯衛皺眉專心望著塔房的地板思索，也許兇手從某個活門逃出去了。可是晶亮的橡木地板平整地攤在他面前，連半絲痕迹都看不出來。接著凱斯衛瞥見屋子中央地板附近，有一小坨硬硬的東西，在光亮如新的木頭地板上突起。他跪下來用手指摸著。

「現在應該回大廳了吧。」他猶豫地說，「呃……我能不能去跟停車場的守衛談一談，長官？我們抵達時，我注意到他在外邊，我是剛剛才想到的。」

「今天早上九點鐘你在哪裡，巴克太太？」

「長官，其實他們已經在房中四處參觀了，派洛斯太太問我能不能帶他們去另一邊側翼參觀……看看會客廳、廚房和其他房間。我想沒什麼大礙，所以……」他一臉擔心，好像怕自己做錯事。

「請再提高些，派洛斯太太。」

「探長，若有人敢敲門，我們一定會聽到皮里森破口大罵的。他上工的那兩天早上，大家都會避開他。」

「我的確不懂，為什麼一個在九點鐘死於密室的人，會在半小時后從窗口墜樓，而且唯一的一把鑰匙還放在他口袋裡。快說吧，大神探，那副盔甲是不是用電腦操作的？還是兇手是住在古宅里的厲鬼？你怎麼解釋？」

「喬伊，你跟我家法蘭西凱是同學，你知道她很可愛的。她在這間博物館上班時，認識一名年紀比九九藏書她大的男人，被他迷得昏頭轉向，可是法蘭西凱不肯把對方名字告訴我……我從來不知道那個人就是皮里森。後來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談起他們的關係，他說的那些話……他談論法蘭西凱的樣子，他其實只是在利用她，他說他打算儘快結束兩人的關係，因為法蘭西凱的佔有慾越來越強，實在太黏他了。他說法蘭西凱若敢跟他搞鬼，他就要害她在博物館混不下去；他會去散播法蘭西凱的謠言，說她工作能力太差。我不能坐視不管，看他毀了法蘭西凱的事業和她的一生。我這麼做都是為了女兒呀。」

她用老師特有的驕傲口吻告訴安娜，而年輕警官只是默默地紅著臉。

遊覽車開到畢克比會堂後頭的停車場，煞車聲嘶嘶作響，維姬·威尼(學生們上學期間都喊她「老師」)率先踏到水泥地，拿著一塊筆記板擋在她碩大的胸脯前。一路上只有兩個女生暈車，還有一個男生頭撞到行李架。陣亡三人，到目前為止，還算可以。

「聽起來好像有人遇害耶，老師。」一名早熟的十三歲女生說。

茉琳驚恐地看著她。

「凱斯衛警官，你檢查過那扇窗子了沒？」

凱斯衛告訴了她。安娜抬著眉問：

派洛斯緩緩解下身上的繩子，繩子便落在地上。那繩子有兩段，每段的繩頭都燒焦了。安娜將凱斯衛召回來。凱斯衛站著凝視紅繩，似乎不太敢相信。

「剛才出了意外，等派洛斯太太報完警回來，我再出去看看能幫什麼忙。這期間，請大家別靠近窗子。」她堅定地說。

「不是。我們只有一把鑰匙，鑰匙放在職員出入口邊的櫥子里，皮里森通常進來時才拿鑰匙，然後一個人鎖在塔房中。」塞謬篤定地說。

安娜·哈定站起來，將提包甩到肩后。

「皮里森大約九點時死亡，工作人員幾點會到？」

「那皮里森呢？」

喬伊·凱斯衛抬手搭到威尼老師肩上要逮捕她，年邁老師看著他雙眼，然後笑了。

「我們就是想查明這件事啊，館長。皮里森工作時一向鎖住塔房嗎？」

「已經有人去跟這邊的職員談了，長官。皮里森墜樓時，附近好像沒有人，而且每個教職員都有人證可以出面支持他們的說詞。當時大廳里有一群學生，有幾個學生親眼看見皮里森墜地，學生們還聽到一聲尖叫。那時有個穿戲服的導覽員陪著學生……是茉琳·派洛斯太太，就是她打電話叫救護車的。另外還有學生的老師，威尼太太。事實上……」警官紅著臉說，「威尼太太以前教過我，我是她班上學生。」

凱斯衛從口袋掏出一大把鐵鑰匙，插到古董門的鑰匙孔里，鑰匙一轉，門便開了。塔房比安娜預期的大，天光自一扇落地的巨窗射入寬敞方整的塔房裡。窗子有一面開了，像門一樣，魅惑著粗心大意的人一腳踏入空中。

凱斯衛從口袋拿出筆記，挺直身子說：

「你就是茉琳·派洛斯嗎？」安娜問，女人點點頭。「我們得問你幾句話，我們偵問過所有職員了，沒什麼好怕的。」

茉琳·派洛斯瞄了維姬一眼，然後跟隨安娜而去，她的長裙在石地上沙沙磨動。

「你一向很疼法蘭西凱，對不對，威尼老師？」他柔聲說，「法蘭西凱的歷史非常棒，是你最疼愛的學生。知道她在博物館工作，你一定非常開心。我認為派洛斯太太跟你提過皮里森和法蘭西凱的事了，我想你幫了派洛斯太太的忙，當她再度回到樓下時，你要她幫你看住孩子，自己則在救護車到達之前，到庭院查看皮里森是否還活著。派洛斯太大鎖完塔房后，把鑰匙交給你了。你趁著彎身檢查屍體之際，將鑰匙放進死者的口袋裡。我說得對嗎，威尼老師？」

「噢，有的，長官。」

「哈羅，茉琳。」維姬努力裝出愉快的聲音說，「今天要帶的是八年C班，他們應該不難帶，不過離開前最好還是先找齊所有人。去年在動物園校外教學出過意外后，我就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了。」她沉聲說，「昨晚我還在想，你們家法蘭西凱還好嗎？」

「通常他接近九點時就會到了，對了，我今早沒看到他。」

「可是塔房鎖住了，唯一的鑰匙在皮里森身上，所有人都說，你從沒去過庭院，從未接近過屍體。」安娜不解地問。

安娜在眾目睽睽下，好奇地跟著警官來到入口。

「塔房鑰匙是不是由皮里森保管？」

「我們看到他了，老師。」

凱衛斯小心翼翼地捧住頭盔拿起來，那頭盔比他想像中重。兇手並未躲在裏面，盔甲是空的，可是房裡沒別的地方可以躲了。凱斯衛再次緩緩環視房間，並嗅著空氣。有股比桌上那股化學味更平常、更融入周遭的氣味，他只差臨門一腳就想起來了。

「不是自殺，他在落地之前就死了，所以血才沒四處飛濺。」醫生輕輕將屍體翻過來九-九-藏-書，「死因在這兒……你瞧，刀子直刺心臟，他至少在墜樓前半小時就死了。很抱歉，看來你得忙一陣子了，探長。」

「老師，」房中央有個高個女生說，「戴倫有火柴，老師……還有一根蠟燭。」

「可是房間鎖住了，唯一的一把鑰匙又在皮里森口袋裡，他一個人鎖在房內，死掉的人怎麼能在眾目睽睽下，自己從窗子里跳下去？而且長官，他還發出尖叫聲。別忘了，學生們聽到一聲尖叫。」

安娜·哈定轉身看著站在幾尺外的一位便服警官，沖他甜甜一笑。她發現展現魅力對屬下很管用，她在職場晉陞途中跟過不少討厭的長官，因此發誓決不向他們效尤。

安娜來到樓梯底時，大廳吵得像繁忙的蜂窩一樣嗡嗡響個不停。她找到八年C班。

「有人看到鬼啦，老師。」年紀最小、還不到十歲的小男生加油添醋地說。接著兩個躲在窗邊、理著平頭的男生轉身看著維姬，臉色有如死灰地說：

「劍上的污斑看起來確實很像血跡，所以那把劍很可能就是兇器了。我想……」探長和警官互望一眼，「兇手可能還在這兒，在……」

對八年C班的小鬼來說，好戲一直等到他們抵達大廳后才開始，可惜令眾人眾精會神的並不是椽梁橫陳的華麗屋頂，而是一記尖叫——一記絕望而凄厲的尖嚎。正當茉琳詳細生動地解說伊莉莎白時期的生活景況時，那有如鬼叫的嚎聲將她從中打斷。

茉琳·派洛斯默默站著，什麼話都沒說。

維姬·威尼微微一笑，搖搖頭說：

「在辦公室里，巴克太太和我提早進來弄一份報告。」

安娜深吸一大口氣后才走進大廳，她這輩子面對過無數的兇手和攜械的搶匪，可是想到要面對三十名毛毛躁躁的青少年，就令她頭皮發麻。安娜一進來，就知道這班小鬼非常亢奮，一群人吱喳個沒完，屋頂的桁樑上回蕩著幾名男孩的破鑼嗓音。安娜直接朝他們的老師走過去，她就站在石砌的大壁爐邊，跟一名穿古裝的女子談話。

對方雖然沒有兇器，但警官不想在陰灰的周三早晨，跟一名不要命的兇手對干。

「應該是的，長官。」

當派洛斯被帶到在一旁等待的警車上面時，凱斯衛警官繞到屋后八年C班上遊覽車的地方。他耐著性子等孩子的老師數完人頭后，才過去跟她說話。

「誰把東西儲放在小教堂里？」

「長官，能不能到外頭跟你說句話？」

八年C班的孩子這回格外安分聽話，乖乖等著警方抵達現場。

「我跟皮里森從來沒什麼接觸……我也不想跟他有瓜葛。聽說他那個人很花。」她故意眨眨眼，強調皮里森的無恥，「事實上哪，」她近乎呢喃地說，「他……嗯，他跟我老闆的妹妹走得很近，而且還傷透她的心喲。不過當然啦，皮里森死了是很可憐。」她亡羊補牢地說，「你們覺得是意外嗎？」

「一我什麼都沒聽見。我實在不懂，探長，如果他已經死了，怎麼還會墜樓呢？」

盔甲右邊有幅褪了色的巨型掛畫，令四周的白牆看來更顯柔和。安娜檢視著畫，並小心地抬起掛畫一角，彷彿碰得稍重，畫就會碎掉似的。

會堂的公關室以前是間漂亮的寢室，裡頭有兩位員工：黑髮的珍妮年輕端莊，她穿了一身黑服，彷彿在服喪。斯文女氣的馬克則截然不同，穿的是鮮艷無比的紫色襯衫。一開始兩人並不想說死者的壞話，然而等他們在安娜的母性前慢慢鬆懈下來后，就開始吐出真心話了。他們說，皮里森是個自以為是、極端討厭的傢伙，他嘲諷馬克的同性戀，在員工聖誕派對上還傲慢地向珍妮示歡。馬克和珍妮對死者一致表示不層，也相互為彼此提供不在場證明。他們沒看到或聽到任何可疑的事，兩人是在學生看到屍體墜落庭院、茉琳·派洛斯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來打電話報警時，才知道皮里森死亡的事。馬克和珍妮沒什麼情緒反應，更無半絲悲慟，好像對皮里森的慘死一點都不驚訝難過。

「跟我的秘書一起在這裏。」

「老師，那是鬼嗎？」看到穿著伊莉莎白時期古裝的黑髮女子從會堂的大橡木門走出來時，有個學生調皮地問。

安娜的注意力開始飄開，一對銳利的眼睛瞥見一群賊頭賊腦、圍站在窗邊的男生。這幾個小鬼不知在打什麼主意，不久安娜就弄清楚了。

兩人緊盯著盔甲。

茉琳。派洛斯淡淡一笑，沒有回答。

「我並不是要求你脫衣搜身，派洛斯太大，只是請你把裙子提高而已，一下子就好。警官。」她對凱斯衛正色說，「請你站到門邊，千萬別讓任何人進來。」

「長官，我得先請你幫我做一件事，一件最好，呃……最好由女人來做的事。」

那女人服裝上的錦鍛已褪色，裙子厚重，墊袖奇大無比，另外加上軟趴趴的黃色環狀領。感覺上，九_九_藏_書女人好像是從停車場滑過來的。女人來到維姬身邊，對她緊張一笑。

「長官，是這樣的。停車場守衛告訴我，他今天早上八點四十分抵達時，派洛斯太太的車子已經停進來了，這是我第一次對她起疑。守衛說，後來他在員工平時停車的地方又看到車子。我發現派洛斯的簽到時間跟平時一樣，是九點十五分。塞謬館長跟我們提過，皮里森工作時，會把自己鎖在塔房，不準任何人進去，因此我想到，如果他沒讓任何人進去，那麼兇手一定早巳經躲進房間了，也許躲在小教堂里。皮里森九點前抵達，所以兇手必然到得更早，而且已經躲起來了。鑰匙只有皮里森在用——其他人都不會去鎖塔房的門！因此這件事變得非常好辦。兇手只需伺機用劍將皮里森刺死，離開時將門鎖上，然後把車停到員工停車處，再跟平時一樣去上班就行了。」

「有沒有找到什麼？」安娜間道。她一直望著窗外的庭院尋找線索。

「威尼老師嗎？很抱歉讓您久等了。」安娜笑著說，「我會請一名警官記下所有學生的姓名住址，然後你們就可以走了。」

安娜沒表示意見。

「醫生說死者在……在墜窗前至少半小時就被刺死了，這表示屍體是被人丟出去或推出窗外的……那應該不會太難，因為窗子跟地板是相連的。」

有些女孩一看到導覽員就咯咯發笑，大部分男生則只是張大嘴瞪著眼前的怪物。

「是強納生，他在高塔上的房間工作，我一向就說那扇窗子很危險。我得去打電話叫救護車……還有報警。最近的電話在樓上辦公室里。」她掙扎著站起來準備衝出去。

「他……他像飛的一樣掉下來，在那邊……院子里。老師，你想他是不是死了？」

「高塔的門鎖住了，長官，唯一的一把鑰匙在死者皮里森先生手上。我在醫生抵達前搜過死者的口袋，結果找到——一大把舊的鐵鑰匙。您若允許，我想去試開門鎖，確定就是那把鑰匙。」凱斯衛說，他極力想給長官留下好印象。

「公關部的馬克和珍妮、導覽人員、我自己以及我秘書。一開始皮里森還會勉強放人進去，不過幾個月前，他實在受不了干擾，最後決定把自己鎖起來，拒絕再幫大家開門了。不過因為他在這邊一星期只工作兩天而已，所以不致構成太大問題。」

派洛斯太太無助而驚恐地四下顧盼，然後緩緩將裙擺提到膝蓋高度，露出一雙曬得極美的腿。

警官的嘴角牽出一抹幽秘的笑意，安娜猜他喜歡過法蘭西凱。

「塞謬先生和我八點半在這裏一起弄一份重要報告，怎麼啦？」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長官，」兩人站到門口的一對雕像下，警官表示道：「我剛才跟停車場的守衛談過了……他提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頓了一下，「我想我知道皮里森是誰殺的，現在我想我也知道兇手是如何下的手。」

「是自殺嗎？從那麼高的窗子自己跳出來嗎？」安娜·哈定警探望著雄踞在院落上面的方形高塔說，「現場倒沒有挺亂……有什麼疑點嗎？」

「大部份在八點四十五分到，但導覽人員會稍晚些，大概是九點十五分吧。所有人員都得簽到，你若想查，請自便。」

四十多歲的畢克比館長塞謬是名好看的男人，他的身材雖然已經不像年輕時那麼精瘦，一頭黑髮也已經染霜，但棕色的眼睛仍閃著熱情。塞謬請安娜和凱斯衛進他辦公室，自己坐到旋轉椅上，輕鬆地面對探長柔聲的詢問。

「生女兒真令人擔心，」維姬嘆口氣說，「我一向喜歡教你們家法蘭西凱……她和一般的孩子不太像。」她看看學生們，這群小鬼越來越吵了，得趁他們還沒鬧開之前開始做導覽。「我看我們開始吧，茉琳，準備好了嗎？」

「警官，」安娜說，「要不要跟我們講解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會忘記。」

「你最好徹底搜查一遍，說不定有可以藏身的柜子或僧洞(英國宗教迫害時期，神職人員藏匿所用)之類的地方，死人不會自己跳樓。死者九點四十分墜樓時，這裏一定有人跟他在一起。」

「已經有人掉出去了，長官。」

「我不會假裝自己喜歡皮里森，他是修復高手，但絕對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事實上，舍妹一年前跟他交往後，我才看清他的真面目。不過如果我們把看不順眼的人全殺了，世上的人口一夜間必然減半。」說完塞謬緊張地笑了。

凱斯衛看著安娜，發現她嘴角露出懷疑的笑容。

「還是一樣。」她靜靜地說。

遠處牆邊立著一副盔甲，就是在古宅或二流鬼片中會看到的那種，凱斯衛望著盔甲，而盔甲似乎也在回瞪他。那盔甲倚在劍上，年輕警官的read.99csw.com眼光順著劍刀看向劍尖。

「什麼事？」安娜小心地問。

幸好他的憂懼落空了，掛畫后的小房間除了一堆過剩的宣傳品、幾條用來綑綁宣傳單以防四處亂散的紅絲繩，以及三支醒目的木製指示標誌外，就沒別的東西了。然而，這個房間以前並不是用來當儲藏間的，而是有另外一項更重要的功能。

房間遠處的祭壇仍在，上面掛著多塵的白布，以及一幅精心鑲框的聖母及聖嬰像。房間兩側立著兩根堅實且未曾點過的蠟燭，蠟燭插在高高的生鐵燭台上。祭壇上另外還擺了三根蠟燭，蠟燭的白色心蕊亦未曾點燃過。這是間小教堂，也許不久前，還拿它當教堂用過。凱斯衛仍聞得到肅然的燃蠟味。他在塔房中也聞到了這股氣味，那氣味混雜在皮里森那堆臭氣衝天的化學清潔液中。

「謝謝你的幫忙，先生。」

「我今早八點到，將車停在後面的公用停車場，以免讓任何員工瞧見。」茉琳·派洛斯靜靜地說，「塔房沒鎖！只有皮里森會去鎖它！所以我躲進小教堂里。皮里森快九點鐘時抵達，我殺死他，設好繩子和蠟燭，鎖上房門，進車子里，按平時的時間上班。我拿過一些繩子回家試驗，所以算準了在他掉下來時，會正在為八年C班作導覽。喬伊說得沒錯，我趁上樓打電話報警時，先繞去塔房。我上樓時將錄音帶拿掉，趁著到館長辦公室報告出事時，把錄音機塞回巴克太太的桌上。」

凱斯衛一邊帶頭走上通往塔房的旋梯，一邊說道：

安娜·哈定原本望著窗外，聽了立刻轉過身，從大手提包中拿出筆記。

巴克太太對兩人友善地笑著，而且對這樁慘案好奇得不得了。

「噢，是的。她是位很棒的歷史老師，而且我也認識派洛斯太大，但認識不深啦。她女兒法蘭西凱和我是同班同學，法蘭西凱現在在博物館工作。」

老師身邊那名穿古裝的女人緊張地把玩著掛在脖子上的珠寶。

「我去看看，長官。」

「我想我們該去找那些孩子們談了，凱斯衛，你知道他們在哪兒嗎？」

「麻煩你把繩子解下來，派洛斯太太。」

維姬和茉琳從錯愕的學生群里擠過去，來到面向鋪著石地庭院的鉛條窗。茉琳跪到窗台上一望，接著用手掩住嘴。

「九點四十分屍體發現時，你人在何處？」

安娜點點頭，心想，這種事若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她不知會有什麼感受。安娜甩甩頭拋開雜念，提醒自己要公事公辦。

探長看看表，該找館長談一談了。她喜歡到證人的工作或居住地點問話，因為他們的戒心越低，口風就越松。

茉琳·派洛斯勉強一笑，她看來緊張而疲累，似乎比實際年齡四十八歲還老。

塞謬將他們送到門口，表示願意全心配合，善盡公民義務來協助警方，這時安娜才大步離開塞謬的辦公室，走下寬大的樓梯。她心想，若能穿著華麗的古裝從那些階梯走下來，不知有多過癮。她轉頭看著心事重重、跟在後頭的凱斯衛。

其中一人驚訝地低聲說道：

維姬·威尼鬆口氣地瞄著騷動不已的學生。

維姬站在門口看茉琳匆匆跑上樓，她深深吸口氣，然後轉身面對異常安靜的學生。

「是的，向來如此，他若受到干擾，會……嗯，會非常生氣。小教堂是用來當儲藏室的，偶爾有人會需要進去裡邊。」

安娜看到維姬像老友般地跟警官打招呼。

「派洛斯太太，我們能不能到入口大廳跟您說幾句話？」安娜甜聲說。

他跟著安娜走下狹窄的梯子，兩人來到精雕細琢的主梯時，安娜轉身對他嘆氣說：

「那窗子開著很危險。」安娜說，「任何人都可能掉出去。」

兩人站在房中央四處張望，記下每項尋常與異常的物件。窗子對面牆邊擺了一張特大號的橡木桌，四根桌腳呈球根狀，桌上擺了一疊疊畢克比會堂及其他當地景點的宣傳單。房中央有一張頗具現代感的大工作桌，桌子中間躺了一張十八世紀的男子肖像畫，畫旁放著盤盤碟碟的清潔液和材料。

茉琳挺直腰桿，默默看著維姬對八年C班下令；等所有喧嚷沉澱下來，大家的口香糖都乖乖吐進一個紙袋后，茉琳才緩緩帶領一群吵吵嚷嚷的青少年走向古宅。

「你八點半到時，鑰匙還在櫥子里嗎？」

茉琳·派洛斯正想拒絕，似乎又意識到自己已被識破，便又提高裙擺，露出一段纏在身上的紅絲繩。

「很好。」安娜說。她已經爬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她一直要自己去健身房運動，如果她挪得出時間的話。

她皺皺鼻子，從腳前那攤狀甚凄慘的屍體邊轉身。死者原本是帥氣的金髮男子。

「對了，長官……咱們到高塔頂了。」

「沒有，長官，沒找到。」凱斯衛不甚確定地答說。

安娜瞪著他。

「你還記得化學實驗室被燒掉的事嗎？我在犯人的衣服上聞到了汽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