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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者之泉州死神

踏雪者之泉州死神

作者:君天
凌雲燕帶著二十多個公差,圍著這棵大樹有條不紊地挖下去。官道被暫時封鎖,路邊停滿了高蓬馬車,每挖出一具就拉去縣衙殮房。
「其他人現在就跟我去北碼頭,我們去錢富貴金屋藏嬌的地方看一看。」杜郁非說道。
「我終於回來了?」蘇月夜美目流轉,「為什麼這麼說?難道不是你把我帶回來的嗎?就和從前一樣。」
這三十三人的名單里第一個名字就是季鵬,他果然是最初的受害人。這三十三個名字幾乎貫穿了整個殺戮的年代。而那些沒有找出身份的屍骨也根據骨齡做了排序,從而發現了一個問題。在泉州死神殺戮的四十多年中,其中有兩年左右的空白期,那是永樂十二年到十三年。而後的日子,其殺人的節奏比之前略快,從平均一到二人,上升到兩到三人。
杜郁非揚眉望向前面街口,那是個叫集旺的貨行,開在那條街已有十年的歷史。他大步走下台階,突然街上急匆匆跑來一匹戰馬,如釘子般迅疾地停在府衙的台階下。
該案由杜佑程經手,老捕頭用了三天了解狀況,約見了山賊首領,然後追查到季鵬的下落。殺人時季鵬並未動手,甚至曾勸阻同伴,因此一經盤問立即全盤托出,最終另外兩名山賊在福州落網。季鵬協助辦案有功,入獄服刑,被判三年……若干年後,杜郁非翻看舊卷宗時,曾經為此詢問養父。杜佑程解釋說,季鵬為人老實,家中少妻有孕,得饒人處且饒人。
杜郁非道:「可以暫定是此二人,命其家屬來認屍。其他人還有發現嗎?」
杜郁非努力回憶道:「那第三個人叫季鵬,他只是從犯,並沒有殺人。司馬先生的死和這個人沒有直接關係。而且正是因為他,府衙刑部才第一時間抓到另外兩人。」
車子一面向外奔,袁彬一面繼續彙報道:「之前你想查的貨行,這幾日是在忙著送貨走鏢。前幾日整個福建大雨,所以那些該走的貨物這幾天才開始陸續上路。」
趙齊笑道:「那有沒有男人合住的痕迹?」
聽到羅邪的名字,杜郁非在心底嘆了口氣,一年前的武林大會結束后,他前往修羅宗總壇無盡崖拜訪修羅宗宗主,羅邪的師父呂仙樓,但迎接他的卻是羅邪。羅邪用了三天時間,帶著他游遍了無盡崖,最後于「清照池」邊促膝談心……「宗門、江湖、師父,都很重要,而最重要的是你。我終有一天會去找你,但不是現在……」
這時邊上的文書,小聲稟告道:「我們查閱了卷宗,符合杜哥你所說情況的孩子有三個,除了季鵬的孩子,另兩個都一直和家人一起生活,從沒失蹤或者惹上官司。季鵬的妻子生孩子時難產死了。孩子叫季明,由季鵬的母親撫養。季鵬出獄后,孩子就被送回他手裡。但他失蹤時,那個孩子也一起失蹤了。之後就沒了下落。」
「少爺飯量大不大我不知道,我從沒看著他吃飯。他是訂了不少菜,不過對少爺來說,這些應該不算問題吧。」全叔理所當然道。
「當然,天太熱的時候,我不愛動地方。何況我就住德化,一個月哪怕要去外地出診,但畢竟還是會回來住。你這問的是什麼意思?」顏青牛終於板起臉道,「你查我的行蹤,難道我會和這個兇手有什麼瓜葛?」
白瓷映草綠,舉子襯花紅。德化作為名震天下的瓷都,一直都是泉州府的錢袋子。從縣城遙遙望去,遠處的戴雲山綿延起伏,彷彿一條巨龍守護著一方凈土。但誰又知道,這樣美好的地方,居然也捲入了「亂墳風波」。
「也許兇手已經死了,如果是那樣就真是謝天謝地了。」趙齊看著被泥石流肆虐過的墳場,皺眉道,「但如果他真的已經死了,我們又如何確定?」
趙齊想要詢問,卻見杜郁非兩眼閃過精光,大步走向崔炭的舊宅。崔宅是一個簡單的庭院,卧室和客廳都不大,廂房更是簡陋,如今已被用作儲物室。有一點奇怪的是在卧室不大的空間里,還有一個小的儲藏室。杜郁非叫來了屋子現在的主人周鏢師詢問情況。周鏢師表示他在這裏住了十年,是住的時間最長的人。他搬進來時,這裏就被隔開了,聽再之前的住客說,最初這裏好像是個內卧室。他反正沒錢翻修,索性將這小間改成了儲藏室。
「那些捕頭和仵作回到自己縣衙對照了時間后,又有幾個死者的身份被暫定了出來。這些死者覆蓋各行各業,他們失蹤的時間間隔很長,至少相差一個月,沒有十四歲以下的孩童,失蹤時間大多在夜晚。其實我們泉州府的治安過去十年一直很好,到底是什麼人能像黑夜裡的惡魔那樣穿梭在街面上?」杜郁非走在街上慢慢道。
「謝杜大人。」吳備施禮道。
「等一等……」杜郁非忽然想到了什麼,他把全叔叫來問道,「錢富貴一過來,這裏就是你管的?」
杜郁非則將仵作驗屍所得,關於那特殊曼陀羅藥劑的報告,遞給對方道:「這是我最近接手的案子,我想請教老爺子,手邊可有這種藥物?」
全叔皺眉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對方說自己姓張,哦,對了,少爺說過,那老先生是做藥材生意的。」
吳備深吸口氣,點頭道:「好,這幾天我就帶人四處查一下。不過你說兇手如果還活著,他發現這裏的事情敗露,其他地方他會不會急著去轉移屍體?」
趙齊肅然道:「杜大人的脾氣你應該很清楚。所以我接下來問的話,你要老實回答。」
「各位多數都是老相識了,不認識我的,應該也聽過我。在案子面前,我只談案子。這次案子是在南安縣發現的,但南安只是這個案子的一部分。原本我和趙大人合計著,這個案子再大也就是福建範圍內,但我們在德化縣霆墳挖出的這些屍體告訴我們錯了。」杜郁非指著房間的東牆,上面掛的紙頭上寫了十個名字,「目前我們能確定的這十個死者,死亡時間跨越四十多年,其生前失蹤的地點更可能發生在大明的任何地方。毫無疑問這是我生涯里遇到的,泉州第一大案,甚至是福建第一大案。我們先讓本府仵作吳備來說一下目前驗屍的情形。」
回到泉州刑部的杜郁非,前錦衣衛的身份已不是秘密,即便他此刻只是芝麻綠豆官,但沒人敢輕視他。在他先前調任北京時,泉州府任命了新的巡尉名叫趙齊,趙齊辦案能力普通,但深諳官場之道,恭恭敬敬的對杜郁非執弟子之禮。據說此人在京師有著雄厚的背景,杜郁非雖然沒去打聽,但同樣對這個「學生」客客氣氣,大小事情知無不言。
吳備指著剛擺出來的屍骨:「我有個大發現,顏青牛不是說崔炭左半邊身體受過重傷嗎?我們在霆墳挖出的兩具十年左右骨齡的屍骨,其中一具就是這樣。左臂、左腿、左骨盆、左肩胛骨都受過重傷。一開始我們以為是屍骨沒有保存好,認真看了后覺得應該是生前就有的老傷。所以這具屍骨可能是崔炭。」
杜郁非道:「我們先去德化看看。另外先前你說的擴大墳場排查的事,要抓緊辦了。以防兇手聽到風聲處理屍體。重點放在德化,目前看那邊的屍體相對最新。」
趙齊問道:「所以,你是說謝家和邵家是因為這個女人結仇,然後可能互相買兇對付了對方?」
顏青牛聽到軍隊背景時,眼角又抖了抖。老頭子喝了口茶水,手有些不穩,茶盞發出噼啪一聲。他略微定了定神,搖頭道:「我一時可想不出來。即便能想到一些人,但又怎能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隨意指認他們是兇手?老夫一把年紀,絕不會臨老冒然給人抹黑。」
于章點頭稱是。
杜郁非道:「另一個確定了的死者,鎮平將軍周劍鈞失蹤的時候也是如此,左右房間的隨從沒人發現他的離開,說是一夜都沒有動靜。我們去對門。」
可惜的是馮柔只能提供這些線索,她並不知道錢富貴為何會失蹤,更不知錢富貴一旦把她玩膩了就會殺人沉屍。直到最後,她仍以為自己是被買來做妾的,只不過這個主人有些怪癖。到此為止,泉州府衙對「泉州死神」的調查再次陷入僵局。他們唯一的新線索是一張老者畫像,那老頭身高八尺,器宇軒昂,留著三綹長髯。
「也許不是他的孩子。但的確跟他一起過日子。」杜郁非仍追問道。
「我……我可以試試看。」全叔小聲道。
「只有十年前死亡的屍體?十年前附近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嗎?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杜郁非思索道。
「他在德化有住所,但好像在別處也……具體我不清楚。」管事的吞吞吐吐。
這時,遠處有快馬飛馳而來,稟告道:「報大人。趙齊大人急報。」
時間轉瞬即逝,杜郁非從大批的卷宗里站起,窗外明月高掛,酉時已過。袁彬他們居然還沒回來……突然,屋外傳來一聲馬嘶。是大白!杜郁非飄身掠出窗戶,就見袁彬和趙齊面無表情地駕著馬車進入院子,而另一邊的公差壓著馬車的車夫。
杜郁非眉頭擠成了山字,其實他被貶謫回泉州,已經一年零二十一天了。這也許是他這輩子最清閑的歲月,但他偏偏覺得很沒意思。眼下,杜郁非居然真心希望能從別的亂墳崗翻出點花樣來。
下面這些人多數都知道他「曾經」是錦衣衛,見他那麼客氣忙紛紛還禮。
趙齊倒吸一口冷氣,頓時對那中年人刮目相看。

楔子1

「那個人叫崔炭,是我的戰友同袍,也是我的師弟。」走在山莊僻靜的夜路上,顏青牛低聲道,「幾十年前,打蒙古人時,我們都在常遇春將軍的麾下。我們是同鄉,而且同是醫官,年歲相當,我比他大一個月,所以關係特別好。說是醫官,其實我們只是略懂外傷如何緊急處理。距離懂得醫術還差得很遠。崔炭是個非常能幹的人,有著常人所沒有的沉穩和仔細,相對來說,年輕時的我絕不如他。在常遇春將軍的軍里,常常遭逢惡戰。所謂生離死別只是等閑事。我們在軍中五年,各自獨擋一面。大戰陳友諒時,老崔受了重傷,左臂和左面的鎖骨都碎了。這一次我們遇到了後來的師父司空長春,他把原本該殘廢的崔炭救了回來。雖然他左手的功能不如從前,但至少不用截肢。那次以後,他一到陰雨天,身上就會劇痛無比,慢慢地他性格也發生了變化。」
「是。」杜郁非手扶踏雪劍,冷靜回答。
樓飛道:「別提功勞不功勞,這是我們公門中人應該做的。三日內必定給你一份詳細報告。」
崔略明一步步向杜郁非逼近,每走一步他都注意著杜郁非的動向,但杜郁非並沒有動手的意思。兩人的距離已不到三尺。崔略明冷笑著舉起軍刀,斬向杜郁非的肩頸,他要活捉對方。杜郁非依然一動不動,一直到刀鋒落在他的左肩上。崔略明眼中閃過一絲喜色,杜郁非突然抬手抓住了刀鋒,踏雪劍從腰間流淌而出,一道寒芒若水練灑向崔略明的胸口。崔略明大駭飛退,胸口被劃出道一尺長的口子鮮血淋漓。他一個箭步掠回房門。
樓飛笑道:「特使是一定有,至於能否幫忙就沒人曉得了。」這次屋內幾乎所有人都一起點頭稱是。
「娘!那是什麼?」張家的孩童在水裡遊了個來回,指著從村外緩緩飄來的一大片東西。
杜郁非輕聲道:「在什麼位置做什麼事。就如東廠,如錦衣衛。他們又用各種手段殺了多少人?我們身在公門,身在錦衣衛,又該怎麼做?很多事本身就很矛盾,所以我寧願不去多想。何況,我從沒覺得自己是好人。我力爭去做好眼前最緊要的事,當前的目標就是這個泉州殺人魔。」說著他當先步入此處宅院。
顏青牛端詳著杜郁非,略作沉吟,才慢慢笑道:「杜大人,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聽說你們刑部最近遇到了些麻煩。你又如何會撥冗來見我這個老頭子呢?」
馬車的馭手抬起低沉的頭顱,露出冰冷而迷茫的雙眸:「曼兒,你終於回來了嗎?曼兒……」
顏青牛的春泥山莊位於德化縣縣城西郊。山莊除了他顏氏子弟一百多口人的住所,還有他們落英堂的葯庫,以及一塊叫「落英苗圃」的藥材田。
崔略明皺眉道:「你就是杜郁非,福建冷血神捕,說的就是你。」
「你是在哪裡發現他的?」杜郁非問。
「呃,這事該落在趙大人頭上才對。我一個被貶謫的賤吏,談什麼棘手不棘手?」杜郁非摸摸鼻子。
「這裏只住一個人,只有一個人的衣物。枕頭都只有一個。」蘇月夜很認真地回答。
「這個人是誰?」杜郁非盯著地上那盆黑色曼陀羅。
蘇月夜眼睛微紅,這個崔略明其實也是可憐人。他……只是個被惡魔撿去的孩子。她試圖去握對方的手。崔略明卻忽然抬起頭道,「很多年後,在我以為把所有事都忘記的時候,他忽然來回找我了。我養父……回來找我了。但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不需要他。他說他要懺悔,要懺悔這一生,懺悔丟下了我。我沒有聽他的,他很失望,第二次來找我的時候,他喝醉了。他再次懺悔丟下了我。忽然他又懺悔殺了我的父親,懺悔殺了很多人。」
「最初發現那些屍體就是在這條街。咱們一路朝前,過牌樓再繞過一個山樑就是這一帶的墓地。您如果要去墳地,我這就帶您去。不過那邊路不太好走。如果是看屍體,我們還是回殮房。」捕頭低著頭,小聲向府衙的巡尉趙齊解釋著。
「沒有,孑然一身,了無牽挂,獨來獨往。」
趙齊道:「即便這個人是真的,我仍然覺得不排除顏青牛,把所有壞事都推到此人身上的可能。畢竟顏青牛的生活軌跡和我們這些受害人失蹤的時間點相符。」
杜郁非去到樓下,叫上三個刑部的文書,讓他們將頭十年受害者的親屬關係理出來,找到可能是那個小車夫的孩子。而他繼續翻看在永樂十二年前,也就是泉州死神那兩年空白期前,最後一個受害人的資料。那是個叫林秋水的捕頭,隸屬於福州府衙,他上頭那一死者是福州地上一霸,人稱「小福王」的夏嵩,其在福州地面上的能量,絕對比得上泉州的李南城和宋夜叉。
離開鹿園那天,她歡歡喜喜地打扮好,等待杜郁非的到來。幾乎所有的姐妹都在猜測那個天賜郎君是誰。結果來的只是一駕兩匹白馬拉就的馬車……
「我在門外等蘇姑娘,但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醒來時倒在路邊……」車夫戰戰兢兢道。
「他在泉州的老房子在哪裡?」杜郁非誠懇地問道。
「是的。這是我姐姐蘇曼。」蘇月夜眼睛通紅,抱歉道,「大人,事出突然我失態了。我一直以為姐姐只是離開了鹿園,沒想到她是死在這個惡魔手裡。實在是沒想到。」
第二天午後,杜郁非回到泉州府衙,沒見到蘇月夜。吳備告知蘇姐兒應該是連夜德化的,照理他們應該在官道上相遇才對。杜郁非後背驟然發涼,難道蘇姐兒出事了……是自己的大意了嗎?
「你一直暈著,什麼都沒聽到看到?」杜郁非問。
顏青牛掃了眼報告,眼角抖動了一下。低聲道:「這是由很特殊的黑曼陀羅花,秘制的麻醉劑才會產生的效果。這種藥物我沒有。」
「曼兒,你醒了!」崔略明喜道。
吳備道:「是同一種刀,它們都是打蒙古人時,常十萬麾下軍士配備的制式匕首。但在永樂十四年前的屍體,那把刀是把有磨損的刀。刀鋒有著使用多年的自然磨損。十四年後的刀,是一把新的刀。可能是同一款刀,但刀鋒一定是新的。」
趙齊道:「西北三十里,二十八都外三里。我已把那邊警戒起來。」
「我的養父,是殺死我父親的……的兇手……」崔略明目光有些獃滯,「我十歲以前,他一直帶著我到處流浪,雖然他不說,但我知道每過幾個月他的大箱子里就會裝一個人。有一次,我趁他不在打開了箱子,箱子里的人求我救他……我……我……沒有,而是拿刀砍了他一下。養父回來非常生氣……很生氣很生氣……我就不停地道歉。後來他揉著我的頭,跟我說下不為例。永遠永遠不要碰他的箱子……」崔略明忽然提高了嗓音,用一個陌生而沙啞的嗓子重複了一遍,「永遠不要碰我的箱子!」
坐在高處的孩子娘瞥了一眼,皺眉道:「不知是哪裡的山泥被衝下來了。快回屋去,被你爹知道你亂玩水,打斷你的腿。」
「丫頭,明天我去棲霞寺進香許願,你要不要我給你求個簽呀?」
杜郁非將對方的特殊舉動都看在眼裡,邊上蘇月夜遞上了凌雲燕總結的,顏青牛近半年的行程表,以及錢富貴那邊失蹤的時間對照。「上個月你去過泉州城,住了幾天?有沒有見過一個叫錢富貴的人?」
杜郁非沉默了一下,這的確很難回答。但由於他接觸過許多江湖人,大宅子有陣法布置也很平常。
「我去查二十八都。」從德化過來的凌雲燕道。
「那麼……」灰衣人笑了笑,「先上車,到亂墳崗還是有些路的,上山前先借下腳力吧。」
「總之,兩人還真有深仇大恨。」杜郁非打斷了蘇月夜的陳述,「兇手殺了那麼多人,最後把謝旺水和邵家民都殺了,那麼殺人的理由應該和這些無關。唯一要定性的就是,這兩人不是朋友,而是敵人。」
趙齊道:「杜哥,我以為我們是來查受害者的。」
吳備道:「但這個案子是十年前的,當年線索本就不多。如今還能追的自然更少。所以即便我們認出了這一個受害者,又該從何查起?」
趙齊打開門,就見德化縣的捕頭凌雲燕面色蒼白的說道:「大人!我們又找到新的……」他看到裏面有外人,強忍住沒說出屍體二字。
泉州死神一案告破一個多月,袁彬就在泉州住了一個多月,因為在他看來破了那麼大的案子,杜郁非復職的事絕對是板上釘釘。他樂得和老大一起北上回京師。他們從九都的屋子裡找到了崔炭的記事本,裏面詳細記載了每一件案子的細節。誠如杜郁非所料,林秋水是唯一一個沒有說出「名字」的人。這本記事簿的後幾頁,則是崔略明所做案子的記錄,這樣一來,泉州府衙照著這個本子,按圖索驥將許多懸案一一揭秘。
「若真是收割一人,再殺一人了卻恩怨。那何向寧說的名字肯定是錢富貴。因為錢富貴出海辦事,所以兇手才等了那麼久。」趙齊咬牙道,「這一點顏青牛說的是實話。」
吳備不緊不慢回答道:「這個兇手絕不是正常人,至於為什麼這樣殺九九藏書人,正是我們要查的。樓大人,我是來介紹屍檢情況的,你讓不讓我說完?」
「杜爺!我是……穿堂風的于章!杜爺救我!」那漢子趕緊點頭。
街面上的偷兒?杜郁非看對方有點面熟,問道:「你是不是穿堂風的人?」
「當然沒有,他是我的師弟。即便不是我的師弟,我們也是一起從刀山火海滾過來的兄弟。他那一身的傷有不少都是為了我受的。我怎麼可能去檢舉他?而且,他當時放棄了本地的住所,北上回了江南。人都跑了,我又檢舉什麼?你可以因為我知情不報抓我見官,我反正一把年紀死在哪裡都一樣的。」顏青牛說到這裏,眼裡滿是血絲,「你手裡的這株黑色曼陀羅,就是那一年他留給我的臨別禮物。他和我最初走的是一條路,懸壺濟世。後來我們過的卻是完全不一樣的生活,為何會變成這樣。我也不明白。」
「家父當年可是受著空前的壓力,但沒有一點線索。」杜郁非走到屍體近前,周劍鈞的畫像他當年也是看了無數遍,眼前的屍骨真就是那個失蹤的將軍?他看著屍骨的肋骨和肩胛骨,點頭道,「周劍鈞在戰時肩胛骨折斷過,胸口也被大鎚砸過。此人該就是當年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找到的人。」

楔子2

「在泉州北碼頭。」樓飛飛快回答。
這個世上不是只有黑與白,還有灰色。那些遊走在灰色地帶的人,整日在風雪狂瀾中奔走,然無論其去過哪裡,做過什麼最終都會被冰雪掩蓋。既不顯赫與人前,亦不留名于身後,謂之踏雪者。
趙齊皺眉在他身後道:「杜哥,我們不搜一搜嗎?這老傢伙氣急敗壞的樣子,一定有所隱瞞。」
「居然真有人到了百毒不侵的境界?」崔略明面無表情道。
「錢富貴買下這裏后,改建過嗎?誰幫他改的?」
所有人都望向全叔。全叔趕忙擺手道:「不不不!大人!我不知道有這地方啊!」
杜郁非在了解了這一原則后,也曾捫心自問,若自己遇到這一情況。會否說出那個仇人的名字?一下子,他還真想不出讓「泉州死神」幫著去殺誰。有沒有可能林秋水沒有說那個名字,所以「泉州死神」陷入了兩年的空檔期?
由青石街到亂風崗上的路已被泥石流沖刷得不成樣子。趙齊跟著杜郁非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坡,卻被眼前的情景嚇得一腳踩空。如杜郁非所言,這是可以俯瞰整個亂風崗的視角,這片只有三畝左右的墳場里,葬著方圓幾百里最窮困的一群人,是南安縣最底層的最後歸宿之一。
「這是什麼意思?」樓飛問。
于章並沒有如想象的被言行拷問,而是恭敬地站在房間中央,一旁桌上還放著幾碟小菜和一杯水酒。他先有些受寵若驚地看著杜郁非,緊接著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他曾經聽大風堂的兄弟說過杜郁非的故事,大風堂的老大宋夜叉對外號稱雷霆手段殺伐凜然,實則一切手腕都是向這辣手巡尉學來的。據說這個公門大爺曾經好酒好菜招待過名震淮南黑道的何氏兄弟,然後不給任何理由就把對方沉入了晉江。幾年前禁刀令時期,更是親自剁了不少刀客的手。眼前這演的又是哪一出?
泉州府的刑部從未聚集過那麼多捕頭,不僅是轄內各縣的捕頭,更有福建其他臨近州府的捕頭,並不大的房間內黑壓壓站了三四十號人。
「你是地面上的地頭蛇,穿堂風的根據地就在德化。這赤雲街的事,乃至整個德化的地面,你應該很熟悉。」
杜郁非一皺眉,飛身後退,但他身後的葯田一瞬間彷彿布局全都變了,方才來的路已不見蹤影。他勉強上前幾步,立即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周圍的一切彷彿都活躍著向自己攻擊。杜郁非倒吸一口冷氣,掠上房頂,抬頭仰望天上星斗才將心念平靜。他重新打量這片葯田,發現不起眼的布局中居然暗合奇門遁甲。
有人插嘴道:「女人殺人喜歡用毒,男人殺人通常都是直接動手。兇手會否是個女子?」
「當然,但是廠衛本一家嘛。」樓飛笑著大步離開。
「崔略明住哪裡?」杜郁非打斷他道。
杜郁非道:「是的,我十四入公門,頭五年就是在各個縣的衙門待著。德化我干過七個月。做巡尉之後,又不知來過多少次。這條路,你陪我走一遭吧。我們聊聊案子,看看月色。」
蘇月夜和杜郁非交換了眼神,杜郁非對趙齊道:「請命差役徹底搜查這個宅子。錢富貴不簡單。」
「是。」凌雲燕不卑不亢。
杜郁非看了眼趙齊。趙齊低聲道:「既然查了,自然要一查到底。我們這次不僅要查亂墳崗,連一些正經的目的也不能放過。對所有的墳場做個全面排查。你看呢?杜哥。」
袁彬說的的確有理,杜郁非拍了拍袁彬的肩膀,強忍住親自去找蘇月夜的衝動,返身去籤押房看卷宗。趙齊看到這一幕,有些羡慕嫉妒地望著袁彬。
「當然!我又不是殺人狂,怎會和那個惡魔一樣?」說到這裏崔略明已經不看蘇月夜了,他的眼神彷彿穿過屋子的牆壁望向遠方,「我掙扎了幾個月,鏢局只要有任務,我就參与去做,我讓自己不停地忙,沒空去胡思亂想。但每次回到泉州,我就忍不住想要回到這裏……我就像著了魔了。後來,我被派去應天府取鏢,就在那裡我遇到了你……你是那麼美麗可愛,還願意和我一起回福建。於是我千里迢迢和你一起押鏢回泉州。這間房子有了你就變得不同,我再也不去想什麼殺人……不去想那些該死的過去的事。但是……你……但是……」崔略明忽然低頭看著蘇月夜,「但是你為何忽然要走?」
「德化,滄海巷,現在的房子主人是個武威鏢局的鏢師。」
顏青牛苦笑搖頭:「那麼多年前的事了,老夫哪裡還記得?而且崔炭那小子向來話不多,任何秘密到了他那裡就能爛肚子里。他說可能是因為他的父親是個走鏢的鏢師的緣故,客人的東西對外守口如瓶。」
「不排除兇手有女性同黨,但目前我們暫定兇手是單獨作案。女人自己駕車,自己棄屍,這可能性不大。」趙齊回答。
趙齊道:「這個案子很大,我們府衙商量了一下,給兇手定個名字。不過坊間對此已有流言,流言稱他為泉州死神。我想……這個名字挺合適。」

兩日後,大雨初歇。青石街出現了幾個官差模樣的人。
「這可真是奇怪。」杜郁非笑了起來,這樣的傢伙不是聖人,就是極品怪物。但這世上何曾有過聖人?「我再問一次,你真的覺得錢富貴一點奇怪的地方都沒有?任何你能想到的怪癖,哪怕最不起眼的小事,都可以告訴我。」
杜郁非眉頭緊鎖,一面吩咐:「把所有和崔炭有關的舊卷宗都送到籤押房。」一面大步走向府衙門口。他找來昨夜值班的差役問,「昨天蘇姑娘離開時,是獨自上車離開的嗎?」
這時蘇月夜的馬車從遠處疾駛而來,她飛身掠出車子,遞上一份文書:「杜哥,吳備終於將所有屍體的具體骨齡列了出來,各縣的捕頭也從舊宗卷擬出一份三十三人的死者名單。他們按照死者骨齡、失蹤名單,再參考了前後死者有仇怨原則進行排查,果然大大提高了效率。」
杜郁非立於高處,審視著那些研究屍體的人,悄悄拍了拍趙齊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在人前,你是大人,不用對我那麼恭敬的。在私下,你我是兄弟。也無須行弟子禮。」
杜郁非沒感受到對方的情緒,攤開卷宗看了一下,皺眉道:「兩年前,這些案子為何沒送到府衙里來?我居然沒看過這些。」
「所以兇手可能是兩個人?」蘇月夜追問道。
「這……這不符合他的脾氣。」顏青牛拍著腦袋,沉吟片刻,忽然道,「對了,他在師父十年祭的時候來到春泥山莊,當時我送他到庄外,替他趕車的是個小毛孩,也就十歲左右。我問過他那是誰?那個問題似乎困擾了他,他回答說誰也不是。」
墳地位於落鷹崖的半山腰,前所未有的大雨造成了泥石流,這裏原本就鬆動的土層被徹底衝垮。導致大批屍體被衝下山,隨著附近絕堤的晉江流向縣城。由於連日大雨,上山並不容易,而且縣衙的捕頭辦事清楚,懂得大批無名屍體的出現意味著什麼,所以第一時間徵詢了府衙的意見,此地的現場得已保存。
明面上趙齊是泉州府的巡尉,由他說了開場白,隨後把會議權力交給了杜郁非。儘管離開了一年多,面前這些人的面孔杜郁非還是很熟悉的,下頭這些人也聽他指揮,這讓趙齊非常服氣。
「干……你說這是不是顏青牛?你見過那老傢伙的是吧?」趙齊爆了粗口。
崔略明猶豫了一下問:「你不會再走了吧?」
杜郁非沉下心思,呼吸帶動身體,身體帶動周圍的風,人輕盈貼地飛行,轉過圍欄拔地而起。一個盤旋落在一株草藥后,抬眼望去已經可以看到那座木色的工坊。周圍這些草藥一件件看似熟悉,卻又和平日見到的有所不同。無極草、空靈葉、龍爪樹、赤鐵沙、白虎木、五星海棠……葯田邊一個小池塘里還有金絲鯉魚若隱若現。
當晚杜郁非的馬車停在距離春泥山莊兩個路口的地方,「穿堂風」的于章在亥時三刻,悄無聲息地從馬車窗遞來一張山莊的布局圖。杜郁非掃了一遍,悄悄下車,轉過一條巷子飛身上房。他的影子在鄉間小路上飛過,彷彿一隻孤獨的鷹。那個「泉州死神」是個非常細緻敏感的傢伙,從不犯錯,即便是自己的屋子,秘密也只會藏在極隱秘的地方。而那些隱秘的地點,除非如在錢富貴的宅子那樣大張旗鼓的搜索,輕易是很難發現的。
趙齊笑道:「大多數人一輩子就只會有這麼一個案子而已,師父你可別指望我輕易放棄它。」
「我……」凌雲燕頓時汗流浹背。
「怪不得這些案子沒到我手裡,當時我已忙得焦頭爛額。」杜郁非摸著胡茬,忽然道,「你說,兇手會不會是職業殺手?他對各行各業各種人,進行無差別格殺。而且似乎殺人之後,得利的一方也和兇手沒有關係。」
「總之崔炭殺的第一個人是他。」
「我又不是第一個有了缺,但不去上任的官。那些三四品的大員沒遇到美差,就抱病不出。我不行嗎?」杜郁非笑了笑道,「不要擔心,到什麼山砍什麼柴嘛。再等等,這正式的任命不是還沒下來嗎?」
杜郁非忽然問道:「這兩家有沒有共同的敵人?」
杜郁非坐于自家院中,悠閑地望著北方,輕聲自語道:「這下輪到瞻基大人了。他怎麼都該記得我吧?」
吳備搔了搔稀疏的髮髻,低聲道:「我也沒有印象,如果這些人是同一個兇手所殺,那麼這個兇手應該從未被發現。」
「原本不確定,但我現在相信你。」杜郁非道,「若你是兇手,不會輕易拿出黑色曼陀羅,更不會正大光明地與我交手。那個兇手絕不是這種人。但你一定知道些什麼,我看你日間的表現,兇手難道是你親近之人?」
吳備道:「在霆墳挖出的白骨,只有一具屍體是最近的,另外有兩具十年左右的,其他二十一具骨齡都至少在三十年以上。相對其他墳地挖出的屍體,這裏大多數屍骨都更老。」
「是的,錢富貴人如其名,出生在巨賈世家,是長汀數一數二的大戶子弟。」杜郁非道,「我們之所以確定是他,因為他身上的衣服和部分血肉都還沒腐敗,我們找到他的一處胎記,並核對了一個月前你們汀州的失蹤簡報。」
德化,滄海巷。
「我也聽說你的大白馬跟你有好多年,據說平時都不用說話就能心意相通,頗有靈性。」
「永樂十三年乙未年。由於當時她和多家公子來往密切,經常和我說可能會嫁入豪門跳出火坑,所以我以為她是有預謀的失蹤。後來有人說她是跟人私奔了,也有人說她被仇家綁了,總之一點消息也沒有。沒有她照顧的我,在鹿園開始度日如年……」
「那一夜,蘇曼已經被我殺了……你不是蘇曼,你是誰?」崔略明彷彿忽然蘇醒了一般,他從上到下都散發出一層恐怖的氣息。
「居然是他?」樓飛吃了一驚。
全叔皺眉思索了片刻,說道:「只有一件事,每次少爺來時行李都很多,馬車上有很大的箱子。但走的時候從來不帶行李。」
洪熙元年四月,這一季的泉州府彷彿被龍王爺牽挂上了,從三月頭上開始就不停地下雨,如今已是四月,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南安縣的青石街上雨水化成了小河涓涓向前,由於水已沒過大人的膝蓋,所有的孩子都被禁止外出。
「穿堂風是當年大風堂的分支,慶王之亂后,大風堂宋夜叉死後,他們就回到德化找飯吃了。」杜郁非向趙齊介紹道。
「我是福威鏢局的,我們雖不如三大鏢行,但也算是……」那管事笑道。
「因為有了你,我終於不再是那個人見人欺的青樓女子。所以只要你一句話,我永遠都會跟著你。」蘇月夜那時正是青春貌美好年華,她幾乎以為杜郁非一定會答應自己的請求。
「到底怎麼回事?」杜郁非大聲問道。
「失蹤案,沒有屍體。下頭一般不會給你看吧。」蘇月夜回答。
「我這邊真找不出第二個符合我們推測的人了。」凌雲燕苦笑道。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趙齊問。
趙齊上前一步,又退回來招呼灰衣人。灰衣人卻笑道:「這樣吧,這條路的確不好走。趙大人不如和捕頭回縣衙殮房,亂墳崗我自己上去看看就是了。」
「別賣關子。」杜郁非沒好氣道。
杜郁非掃了一眼,亦流露出一絲怒意,但隨即笑道:「東廠居然直接把我調過去了。他們現在真是在皇上那邊說一不二啊。」
「是。」文書領命。
崔炭的舊宅已被搜索了三遍,但也許真的是年代久遠。崔炭至少已有十多年沒在此居住,所以從早晨查到午後,依舊毫無收穫。這種挫敗感,讓人深深地絕望。但和在錢富貴的宅子一樣,突破靠的是十分的耐心。所以休息了片刻后,那二十個差役在凌雲燕的帶領下,又開始了新一輪搜索。
趙齊道:「他超時不歸,錢家派人來找過。沒有找到他,又過了半個月他們才報官。聽說他們還收拾過屋子。此處即便是第一案發現場,就算兇手留下痕迹,也被他們收拾掉了。」
「監控是為了不讓他逃走。而我們的突破口應該在錢富貴身上。」杜郁非則不厭其煩地解釋,他翻看了一下吳備給的報告,「屍檢的大體結果已出,八十多具屍體經過檢驗,最初每年只有一到兩具,近五年增加到了每年兩到三具。這變化雖然不大,但對兇手來說總有理由促使他這麼做。」
「所以這是個至少六十多歲,有醫術背景的老人。會武藝,且身體很強壯。本地人。」凌雲燕皺著眉頭道,「遊方郎中,是不是最符合這個描述的人?我們要徹查縣內所有六十歲以上的醫生。」
杜郁非道:「要殺我的人那麼多,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崔略明,我念你受崔炭影響一生,原本就是可憐人。束手就擒,我給你個公道。」
德化縣城,西門青牛巷的落英堂,是泉州一代名醫顏青牛的坐館之地。顏青牛今年七十八歲,曾經在大將軍常遇春的麾下任醫官。退伍后,拜江南名醫司空長春為師,五年後獨自懸壺濟世。如今他在福建杏林幾乎是說一不二的人物。
「袁彬!」杜郁非吃驚地看著面前的錦衣青年。
眾人慢慢圍攏上去,燭火照亮了床榻,那女子突然睜開眼睛……把所有人都嚇得退了一步!女子發出驚恐的叫聲,然後就是急促咳嗽,不停抽搐……蘇月夜立即上前,提銀針連扎數個穴位。杜郁非繞著屋子轉了一圈,再無別的發現,他拉著趙齊到邊上道:「徹底搜查一遍荷花池,我懷疑會有屍體。此事要保密,錢富貴這條線仍然是我們抓到殺人魔的突破口。」
「回大人,他們當時共同的敵人應該是泉州首富李南城,但只是生意上的敵人。而且那時候李南城和我們宋老大陷入慶王之亂,一樣是自顧不暇。至於別的……小的不知。」
「你什麼鏢局?」袁彬問。
杜郁非指著水池的東面,對趙齊道:「從那邊開始仔細搜索,這個水池被改小了。如果我沒記錯,那邊大概有五丈見方的大小原本應該是水,但現在是花壇。」
于章眯著眼睛,繼續點頭稱是。
「這是個好主意,大人何須過謙?」杜郁非笑了笑。
如果要監視「邵家窯」和「旺水貨行」,又該從何處看呢?杜郁非瞥了眼路邊的幾棵大樹,然後搖了搖頭。這裏並沒有觀察的視野,要確認目標是否留整晚在屋內,只能是有內鬼。
「是的,大人。」全叔回答。
全叔皺眉道:「應該是江南的一個工匠,弄好之後就回江南了。工期很短,應該改的不大。反正我是沒看出改了什麼。」
杜郁非冷靜地望著對方,拱了拱手,轉身離開大廳。
「這連樓飛也不知道。甚至他們管家也不知道。」趙齊回答。
杜郁非來到北碼頭錢富貴的住所,站在門前默然一怔。這裡是宋山河,也就是大風堂堂主宋夜叉過去住的地方。兩年前的泉州地面,李南城和宋夜叉兩分天下,由於大風堂在遠海洗劫了李家從海外回來的貿易船隊,殺死對方十條船的水手超過五百人,「夜叉」之名不脛而走。而作為當時府衙和地方勢力的聯繫人,宋夜叉和杜郁非算是半個好友,所以這塊地方他以前是經常來的。
打到五十余招,顏青牛大叫一聲:「不打了!你為何守而不攻!」
「挖!」杜郁非下令,「這具沒有腐爛徹底的,馬上送去給吳備。」
「你!」顏青牛瞪起眼睛,后又苦笑道,「罷了,你說的是實話,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泉州第一高手名不虛傳。但你是否知道,我並非你說的那個兇手?」
「快上來!」孩子娘下了台階,一把拽住孩子胳臂,把他拎出水面。
蘇月夜微笑捧起卷宗,跟在他一步之後。
「那也比做妓強……我們憑什麼就是做妓|女的命?」這最後一句,蘇曼說的無比落寞。
「這已算是有收穫了。各位莫要泄氣,辦案如剝繭抽絲,有了開頭就會有結果。接著吳備先生會將這些屍體的死亡時間進一步確定,你們回去整理各縣同時期失蹤者的名單來對照。」杜郁非微笑著微微一頓,「各位都是有經驗的read.99csw.com老公門,可以努力回想一下,自己生涯里那些失蹤案懸案,我相信一定還會有所收穫。吳備,我不管你找誰幫忙,我們要進一步確認這些人的死亡時間。」
「這個很難說清,大戰結束后,天下一統。我和他都無意仕途,所以一起退伍投入了師父司馬長春的門下。師父菩薩心腸,不論好人壞人只要被他看到都會救。而且在醫術上追求完美,提倡無痛去疾。所以他對麻醉,和各種珍稀藥材有特殊喜好。你看到了我的葯田裡有不少好東西,這些就是從師門養成的愛好。而崔炭他因為自身的舊傷,對麻醉更有學習的動力。但師父告誡他,麻醉用多了,就是慢性毒藥,切記不可越線。他……他當時是聽的,至少在師父在世的時候。」
「這個發現太好了!」蘇月夜看著屍體道,「杜哥懷疑兇手是兩個人,如果能確定這是崔炭的屍骨,就更證明了杜哥的想法。你能否在其他屍骨上尋找可能是兩個兇手的證據?分水嶺是從永樂十三年開始。也就是兇手殺人提速開始。」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有人來了……很多人……」崔略明忽然抬頭望向院子,他丟下蘇月夜,一步跨到屋外。
「我當然在。那一年皇太子,也就是今上龍體欠安,我是作為福建代表去會診的。」顏青牛憤然起身,「杜郁非,你別以為你是公門世家,且在本地有些人脈,就敢對我胡言亂語。若你真能證明我是殺人魔,拿出證據來!否則給我滾出落英堂!」
吳備笑了笑:「這些死者的死亡時間,大約貫穿了近三十年的。但沒有最近三年的,你覺得我們是否要擴大搜索範圍?」
「他可以去的地方太多了。」杜郁非心亂如麻。
「不會……那麼多年我走了好多地方,最後發現還是你最好。怎麼會再走?」蘇月夜柔聲道,那柔美的聲音像極了蘇曼騙人時的調調。
「你是盼著他來吧?大哥想小弟了?不過你離開京師后,他成了劉大人的第一愛將。可不是那麼容易走開的。我想等他殺過來,案子應該已經了了。當然不排除他找個理由過來找你蹭吃蹭喝。」蘇月夜品了口茶,「我擔心的是羅邪,這一年多,自從你去她師門見她后,就再沒消息傳出來了。就連錦衣衛的系統也只知道這一年來,修羅宗大小事被她接管,但具體她的行蹤卻無從把握。我怕她真這麼一去不返。」
「你對這裏那麼了解?」
「是的……這也是我願意向你說這個案子的原因。儘管兇手被正法,但崔炭的人生亦發生了變化。他不再行醫救人,不,應該說,他不再懸壺濟世,而是對病人非常挑剔。他不救任何一個品行上有問題的人,他不惜耽誤醫治的時機,也要調查清楚對方的背景。久而久之,他的醫館開不下去了。後來,我和他的聯繫也越來越少。」
杜郁非又問:「慶王之亂時,也就是兩年前的六月和七月,你都在德化?」
蘇月夜從後院笑嘻嘻地過來道:「你就那麼想回京師做錦衣衛?」
「收割一人的性命,再為其除去一人了卻恩怨,算作補償。」顏青牛眼角又抖了抖,「但他用了那第一個死者的血,並沒有培育出了黑色曼陀羅。所以他每次都會把受害人帶回屋子,用活人的血養花。不知是真的殺了夠多的人,還是巧合。在第十年的時候,黑色曼陀羅花真的被培育了出來。也就是這一年,他來祭拜恩師。」
杜郁非一路將蘇月夜送回客棧,屋內只有他二人,等女人穩定了情緒,才慢慢道:「這是你的姐姐蘇曼,對嗎?」
杜郁非看著桌上那些死者名單,「收割一人性命,再為其除去一人了卻恩怨」,錢富貴前頭的敵人如果是何向寧,那後面那個名字會是誰?
他殺了我姐姐,卻不記得了?還是另有殺手?蘇月夜笑了笑,輕聲道:「我好累,想坐起來。你能幫我嗎?」
崔略明忽然抬頭苦笑道,「是的,我早知道他殺了很多人,但不知道他殺了我的親生父親。他說那事發生的時候我還小,大概只有兩歲。他說留了點銀子給我,如果我不想做鏢師,可以拿去做點生意。他把這裏給了我,說有了這裏我會更了解他。我猶豫了兩天,終於還是來了九都,我很缺錢,也很想更了解他。推開房門的那一刻,我就接過了他的人生。銀子、房子,和滿載殺人回憶的記事本。甚至他的刀也在那邊掛著。」他指了指床腳的那把軍刀,「現在這把已經不是過去那把了。」
蘇月夜則追問全叔道:「你家少爺除了在自家後院忙事情,平日有客人嗎?」
蘇月夜打了個哈欠,輕聲道:「我都不記得在這裏住過多久。」
「只是我一個還不成熟的想法。你幫我查一下就是。」杜郁非又對其他人道,「兇手幾個月才殺一個人,有著很好的耐心。我們不能輸給他。只要我們比他仔細,更沉得住氣,就一定能找到他。凌捕頭,我讓你篩選的名單,你準備好了嗎?」
蘇月夜捲起袖子,她那玉琢般動人的手臂上戴著一枚小小的長命鎖,金鎖款式大小和方才屍體上的一模一樣:「這是爹媽給我姐妹倆的遺物。是從前江南第一大首飾行天宮閣的物品,雖然不是什麼天價物件,但也不是尋常人都有的東西。姐姐小時候摔折過右腿,所以她的右腿骨上留有痕迹。我就憑這兩點認定方才那具屍骨是我姐姐蘇曼。」
杜郁非道:「我們在霆墳挖出的那具沒有腐爛成白骨的屍體,已經確定了身份,是汀州人錢富貴。死亡時間在十日內。」
顏青牛老臉微紅,深吸口氣,腳步加快,雙臂如電展動,武當綿掌里居然還帶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武學。譚腿、八卦掌、綿掌、華山通臂拳、少林羅漢拳、魔教神手大劈棺……顏青牛的武功博雜之極,居然各門各派層出不窮。杜郁非細數對方的招式,只是隨手破之。
「所以你是憑直覺認為這兩具屍骨,就是那兩個冤家商人。」趙齊問。
蘇月夜調整內息,發現身體出現復甦的跡象,她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小聲道:「傻子,我們來好好聊聊。」
「那是永樂幾年?」杜郁非問。
說到這裏,忽然外面有人急匆匆的敲門。
杜郁非的馬車來到距離九都五里的官道,這裏向北可以到德化,向東則是九都,朝西南走就是車夫被發現的二十八都。兇手是在這個三叉路口換了馬車嗎?杜郁非看了眼遠處的驛站,這裏不是一般的通信驛站,而是貨物中轉驛站。中轉庫房前,插著好幾家鏢行的旗子。
姐姐在被賣入勾欄前早已定親,定親的是李家侯爺的公子。而今無論李家還是蘇家,都已流水落花春去也……蘇月夜登上馬車,腦子變得昏昏沉沉,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我知道,崔略明是九都人,他在德化分行入的鏢局,當時是李鏢頭的朋友托進來的。具體是誰不記得了,李鏢頭好像說是一個醫生。你們說他功夫一般,我可不同意,他遇到過不少厲害的敵人,都很輕鬆地解決了。」管事身後有個年輕鏢師道,「他和我出過幾次鏢,雖不健談,但算是個老實人。我是九都人,聊天時候知道他在這裡有個小院子。」
吳備聽他這麼說,不由想起幾年前,杜郁非在此衙門做巡尉時的情景。那七年真是泉州府衙刑部無往不利的七年啊。
蘇月夜笑道:「我們相遇的那一年,在棲霞寺,你不就是這麼把我帶回家的嗎?我一開始還不高興,還罵你。但後來不是被你的誠懇打動了嗎?」她一面說,一面觀察對方表情,儘管這些都是猜測,但她覺得距離真相不會太遠。
吳備小聲對趙齊和杜郁非道:「謝旺水一案,我有跟進過。這一說,這兩具屍骨倒是符合那兩個失蹤者的特徵。」
「你是說謝旺水殺了李欣兒?你可有證據?」趙齊問。
「等一等!」路邊忽然傳來蘇月夜驚恐的叫聲,她攔住了一副擔架,擔架上的屍體早成白骨,但腳腕上掛著一枚暗紅的掛件。
杜郁非大喝一聲,踏雪劍破空而出,呼嘯著直貫對方後背。崔略明尖嘯一聲,回手將長劍擊落,但軍刀被劍鋒震落在地。突然蘇月夜從地上撿起軍刀,縱身躍起,一刀刺入崔略明的小腹……崔略明眼睛向前突起……嘴裏不斷咳出鮮血。蘇月夜盯著對方空洞無助的眼眸,握刀的手不斷發抖,但面色依舊冰冷。
「你還敢嫌我啰嗦?臭丫頭!如果你姐姐不凶,你以為你不會被拉出去接客?」蘇曼瞟了她一眼,忽然笑道,「還是你長大了,開始想知道男人的味道了?所以不需要姐姐保護了?我告訴你!如果姐姐嫁不入豪門,那你一定得嫁入豪門。姐姐的後半輩子就靠你了!」
眾人議論紛紛時,杜郁非重新走上來道:「我們分析兇手可能是個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因為他能單獨將屍體運往郊野,所以一定有馬車做助力。他生活富裕,一定有單獨的宅子可將被害人囚禁。他計劃周全,很有自控能力,一年只殺兩到三人。他殺人前,會先將人麻醉帶走,然後在他認為安全的地方動手殺人。如此我們在第一案發現場,就毫無線索可以利用。只能在記錄失蹤者的卷宗里尋找可能和他有關的案子。兇手長期住在泉州府,所以棄屍的地點在泉州諸縣的墳地,最近的居住地可能是德化縣。但不排除他的生意,或者說工作在其他地方。他擅長用毒麻醉人,所以可能有一定醫術背景。不得不說,這是個謹慎而且聰明的殺人魔王。我認為他不是一個有名的江湖人,因為他殺的人多數都不會武藝,和江湖也無關。此人行兇五十年,有行兇之心,有行兇的能力,卻從未出現在我們視野里。平日里一定是個和氣的、不起眼的人,而且一定有穩定的收入。此人,所殺之人超出福建的範圍,他的職業可能需要遊走四方。」
杜郁非笑道:「我只是在等你奉上曼陀羅花。」
院子不過十丈見方,但每向前一步就有捕快倒下。同前來的捕快相繼倒在葯田邊,只剩杜郁非站在崔略明的面前。
「我……」崔略明怔了一下。
「他有沒有說殺的人是誰?」杜郁非問。
「馬兒馬兒!我們去找你的主人!我們走!」杜郁非給大白加了一鞭,那白馬居然無須別人駕馭,轉身拉著馬車衝出了府衙。
吳備繼續道:「我們在這些屍體中發現了一具乾屍,因此對死者生前狀況有了更多了解。死者生前被長時間使用藥麻醉,該藥物類似曼陀羅,但又不完全是。應該是自製的一種麻藥。我們這位化作乾屍的受害人,生前體弱多病,長期服用各種藥物。可能是某種藥物和曼陀羅起了衝突,導致死了很久也不腐爛。我們在霆墳挖出的那具新屍體,也證實了我們的猜測,在屍體體里有一種沒見過的毒藥,而且死者生前處於嚴重脫水狀態。」
「呀?你也要說我嗎?那個老鴇這樣欺負那幾個江湖人,幹嘛呀?江湖人雖不如王公子弟有錢,也不用這麼不給人好臉色啊。我們這個園子伺候的主子再高級,不也得靠普通大爺的光顧才能活著?如果只做高端的生意,那麼多姑娘豈不是白養了?」蘇曼振振有詞道。
「為什麼?我又不會你生氣。」蘇月夜悄悄握住他的手。
「是。」全叔點頭。
杜郁非敲了敲門,暗門發出沉悶的金屬聲,等候片刻,另一頭並無回應。有差役取來工具,將鐵門撬開。下方黑洞洞的,藉著光線可以看到一條斜坡小路延伸下去。杜郁非立即帶頭朝下走,卻被趙齊攔住。年輕人很緊張,但也很執著地搶在杜郁非前步入黑暗。
「沒問題。我們少爺跑慣了碼頭,生活上和那些脂粉氣的公子哥不同。平日里生活很有規律,而且他在的時候,都會有酒樓把他的飯菜按時送來。衣物則每天有人拿去洗。我除了接收這些事務,晚上都不用住在這裏。」
趙齊悄悄對杜郁非道:「這是汀州府的新任巡尉樓飛,很討厭的一個傢伙。」
幾天之後,一個消息震動了萬里神州。登基才十個月的洪熙帝朱高熾,于欽安殿猝死。剛剛進入正軌的大明,又將迎來新的一輪變化。
荷花池裡挖出四具女屍,死亡時間間隔都在半年左右,算起來錢富貴每半年左右置辦一次貨物,都會在泉州逗留一個月左右。死亡時間和他逗留時間基本相符,但錢富貴已死,這事已算是死無對證。錢富貴每一次置辦貨物,都是出海前往澎湖、台灣,所以這些女子很可能都是從那裡帶回的。
「啊?」說到這裏,有人舉手道,「我想到了!說來這肖像雖有些偏差的,但的確有點像啊。這是崔略明。我們鏢局的一個老鏢師,他功夫一般,但做事很仔細。若非平日不善交際,應該做大鏢頭了。但他平時有點神神叨叨,不太跟夥計們應酬,不太合群。但他……他會是泉州死神?」
「為被害人,殺一個人?」杜郁非皺起眉頭,「這算什麼想法?」
杜郁非道:「事關案件,儘管你從前的事我知道一二,但仍需要你從頭說一遍給我,告訴我你姐姐當年離開的始末。」
這些東西有些非常珍惜,但並不是杜郁非要找的。他一路靠近工坊,按理說這裏至少會有一個長工照看才對,但他側耳聽了聽,屋內並無呼吸聲。他按動屋門,忽然聽到機簧觸發的聲音,杜郁非立即作出鐵板橋,上半身向後平躺,一點寒星擦著他的鼻尖飛了過去。而後一陣清脆的搖鈴聲,在夜空里遠遠傳開。
府衙的差役將箱子緩緩抬出宅子,由趙齊和凌雲燕押送著送回縣衙。杜郁非則快馬加鞭的再次奔向落英堂。
「我的確想到了一個人,但是在我的記憶里,這個人應該早就死了。」顏青牛看著夜幕輕輕嘆了口氣。這一瞬間,他又從方才那個武學頑童變回了那個名醫老叟。
于章躬身道:「若要問我這事,在下大約是這個看法。李欣兒死後一年,謝旺水失蹤,他失蹤后兩個月,邵家民失蹤。這明顯是報仇,再報仇的節奏。」
杜郁非手指敲了敲桌子,低聲道:「你是地面上人頭最熟的人,這個縣有沒有什麼讓你很不舒服的人物?或者說,這幾年發生過哪些外人看著不起眼,但你覺得很特別,很不舒服的事?你可以說沒有,但如果亂編了來敷衍,日後我會找你算賬。」
于章思索道:「若是我,會喬裝打扮混入宅子,在裏面看著比在外頭保險。」
樓飛笑了笑,舉手表示繼續。趙齊發現樓飛和杜郁非的笑容有些接近,那似乎是一種縱橫官場的必備感覺。他扭頭看了杜郁非一眼,隨即又覺得不是如此。
顏青牛苦著臉道:「師父二十年祭典,他託人送了禮物回來,三十年祭典時也有。但四十年時,卻沒有。他是一個對禮數很執著的人。他一定是死了。否則不會缺了禮數。而且……你說他一直在泉州作案,但我不覺得他還在泉州,如果他在德化,我會知道……我一定會知道。」
杜郁非看了眼沉默不語的蘇月夜,女人正回望葯堂邊的馬車微微發怔。幾個車夫看到如此美麗的女人,亦駐足回望,有幾個也看得呆了。
「但這兩人是有聯繫的……」杜郁非撓了撓頭,那時他很多事是交給丁蟹的,有沒注意到的案件也很正常,「兩人失蹤都是在夜裡,都是在自家店裡失蹤。我們今晚重新走一遍……看那個兇手到底高明到什麼水平,能把兩個大男人無聲無息地從自己家裡劫走。」
「不過正常人為何在葯田布奇門遁甲?」趙齊反問。
「謝旺水失蹤后,邵家窯幾乎接過了他大半的生意,那兩個月的時間里,邵家民在這條街完全沒有競爭對手。」蘇月夜翻著卷宗,「忽然有一天,邵家民也失蹤了。在旺水貨行發生的事,在邵家窯又發生了一次。這次無人得利。因為當時是慶王之亂時,所有人都自顧不暇。」
「什麼?」趙齊難以置通道。
顏青牛皺眉道:「我在泉州城留了三日,我的行程一貫如此。以前是懸壺七日,如今老了只坐診三日。你說的錢富貴,我見過,我和他父親是世交。他在泉州時,如遇到我,會找我要調理的膏方。他家媳婦即將臨產,所以給我要了產後調理的方子。」
杜郁非道:「泉州府的亂墳崗不止這一處,這大雨既然已經停了,我們就派人把附近幾個縣的墓地都查一下。我和趙大人一樣,也希望什麼都查不到。那樣大家都能清凈點,要不然這十年前的事,能破案的可能性有多少還真不好說。」
趙齊小心翼翼地回頭請示了一下邊上的灰衣人,才回答道:「墳地必須去看。之前讓你們保持那邊原樣不動,都做到了吧?」
蘇月夜沉默了片刻,很多話想說卻又不想傾訴,因為之後她在姐姐的前車之鑒下,在青樓混出了名堂,口碑也遠遠好過蘇曼。但這樣的日子終究是無趣,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去應天府公幹的杜郁非。杜郁非那時候還不是錦衣衛,但在錦衣衛里已有人脈,是杜郁非把她介紹給了錦衣衛的老千戶蘇晉南。她拜其為義父,習得一身武藝。
「帶我去!」杜郁非大喜過望,他的大手抓住對方肩頭,讓那年輕人疼得一齜牙。
「你憑何認為此人定是楊月琴?」趙齊問道。
同安縣的仵作抱拳道:「在下認出了一具屍骨。」他指著身邊的停屍台,那是所有屍體中唯一的一具乾屍,其身材矮小,但頭髮茂盛,依稀能看出生前姣好的面目,「此女,二十三年前失蹤,當時靖難剛過,本縣舉行了當時州府里最大的一次廟會。她是同翔村村長的女兒,叫楊月琴。廟會後失蹤。」
他們都沒發現,有一雙渾濁的眼睛一直在街角的陰影里注視他們。
趙齊揉著崴到的腳,皺眉問:「十年前?一共是多少……」
杜郁非看著那些卷宗,搓了搓面孔,緩緩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司馬長生案」。若是這老頭子不被殺,崔炭就不會誤入歧途,這是一切的開端……司馬長春前往泉州給當時的泉州府尹常性看病,在回程路上適逢山賊頭領中了蛇毒,司馬長春救治了山賊首領,得到了醫金被放下山,卻被護送下山的三個山賊所殺。
所有人聽到這個情況都不由皺起眉頭,德化是泉州府的縮影,這些問題在別的縣,別的城鎮也一定會遇到。
「你向衛所要資料,北京很快就會收到風聲。收到風聲后,你覺得袁彬會不會開心地殺過來?」杜郁非給蘇姐兒倒上一盞茶。
「在西邊的水溝邊。但我動不了……一直到趙大人找到我!」
崔略明立即道:「九都,我們九都的家。你終於read•99csw•com回來了。」
「近三年他通常在泉州、福州、德化三地坐診,其他地方已經不去了。」凌雲燕顯然來之前做了充足的準備。
蘇月夜挨著他坐下道:「反正你去哪裡我都跟著。」
辦著凶殺案,也不忘抓小偷?蘇月夜不由笑了起來。趙齊看到杜郁非身邊有個如此漂亮的人兒,不由一怔,一時不知再說什麼。
「就是那三個山賊之一,唯一沒有被正法的。坐牢兩年後,不知為何就被釋放了。」
負責打掃的叫全叔,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錢家在泉州的兩處宅子都是他在負責照看,那個大宅子還有其他人一起做。這個小宅子就只有他管。他負責修剪花木打掃衛生。工作量不大,主人不在時不需每天都來。
「我們在最初的時候,不是說,死者都是死在同一種刀下嗎?」蘇月夜問。
「講!」趙齊眉毛揚起。
「他被迷暈了,身上幾乎完全被麻醉。我不明白兇手為何放了他,照道理留著他才更保險。」趙齊在一旁道。
「泉州死神」目前做過不少特別的事,他莫名其妙的有兩年的空檔期。他莫名其妙地又出手殺了蘇曼,一個二八年華的當紅妓|女。但蘇曼是永樂十三年失蹤,卻在永樂十四年才被殺。儘管「泉州死神」殺人節奏很慢,但也沒有證據說他會保留一個受害人六個月以上。這個兇手如果前後是同一人,那在七十八歲的高齡仍在殺戮更是不可思議的事。即便江湖上的許多黑道人物、邪派高手,多數都會在七十左右退隱江湖。
「什麼恐怖的事?」蘇月夜問。
「很好,杜大人,我要殺了你。但你放心,我會給你一個足以安慰的條件。你這一生中若有想殺的仇敵,給我一個名字,我會替你了卻這樁心愿。」崔略明說話的聲音沙啞有力,彷彿搖身一變成了另一個人。
忽然一日,袁彬收到了衛所的簡報,看完后他面無表情地將簡報遞給了杜郁非。
由於在泰山武林大會得罪了東廠大將楚利典,杜郁非被御史彈劾勾結江湖上的殺人魔王夢星辰,濫用錦衣衛武力屠戮百姓。永樂帝因為北征在即,故在該事件調查清楚前,降旨杜郁非閉門思過。然而,之後永樂帝于北征回師途中的榆木川駕崩,東廠趁機將杜郁非的官職一貶到底調離出京師。太子朱高熾,也就是洪熙帝,初登大寶各方面千頭萬緒,沒顧得上管杜郁非的事。虧得杜郁非的頂頭上司劉勉多方奔走,他才得以回到原籍泉州,在府衙刑部做個九品的小官。而劉勉付出的代價是貶官兩級為千戶。至此,東廠和錦衣衛的這一輪鬥爭,以錦衣衛全線敗退告終。當然周圍人並不知道的是,貶謫回泉州的杜郁非仍舊保住了錦衣衛的身份,儘管不是千戶,而是最普通的一介校尉。
杜郁非跨出一步,卻無法追出第二步,幾乎是半跪在屋門前,晨曦下的空氣里瀰漫著一層仿若沙塵的霧氣,踏雪劍雖然不停抖動,但依然在他手裡。
「這些事謝家和邵家的總管也能告訴我們,說些外人不知道的。」趙齊打斷了對方的閑聊。
蘇月夜沉默了一下,點頭道:「是。」她發現老杜的情緒的確不好,不由莫名的心裏一苦。
「我們邊走邊說吧。」顏青牛將盆栽遞給杜郁非,然後走出葯田。
「你信顏青牛的話?誰知道他是不是編出一個不存在的人?」趙齊坐在茶鋪,遠遠望著被翻遍了的宅子。從發現屍體到現在,不知不覺已經半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
遠處傳來打更的聲音,過了亥時的春泥山莊正進入夢鄉。杜郁非蹲在高牆上,待得打更的走過,才貼著屋頂的青瓦掠向下一個院落。他的目標很明確,找曼陀羅花。「落英苗圃」在山莊的西後院,說是藥材田,卻並非傳統意義的田地。這是一個精緻的院落,大約只有一畝地的大小,種植了三十余種珍惜藥材。在露天苗圃后,有一個藥材處理工坊。于章的地圖上標得很清楚,工坊里還有個種植小棚,但裏面有什麼特殊的東西就沒人知道了。
杜郁非皺眉道:「這怎麼可能?總有人知道吧?這又不是謀財害命的事,需要那麼保密嗎?而且如果是女人獨自住在這裏,他不在時總要有人幫他照看。一個女人過日子可不容易,那種嬌貴的女人更不可能自己做雜務。」
「杜大人,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所以等候多時。」老頭子白衣飄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杜郁非道:「你當時沒有報官?」
「不……確定了一具屍體的身份。」吳備指了指最正中的那張停屍台,「死者大約三十五歲到四十五歲之間,死者身高八尺,全身骨頭粗壯,右腳缺了兩根腳趾,身上有數處地方曾經骨折。從死亡時間,和死者年齡,以及屍骨上的特徵看。我推測他是十年前失蹤的福建鎮平將軍周劍鈞。」
「不用。姐姐你今天怎麼又和人吵架了。」
杜郁非道:「你如果站在街上,會發現這裏距離左右鄰居的屋舍間距較大,有一條直路可以直通碼頭,道路的另一頭則通向一片樹林。這裏鬧中取靜,很適合短期調整。並且能脫離其他人的視線,萬一出事跑路也很方便。這是當年的府尹羅孝直送給宋夜叉的,當然名義上託了其他富商給的。這是宋夜叉最初的幾棟產業之一,後來他死了,自然是誰撿誰要了。」
蘇月夜道:「我有時候會想,我們認真抓捕一些所謂窮凶極惡的殺人魔,而實際上宋夜叉和李南城對峙的那幾年,他們殺的人也絕對不少。那時候我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否是真的有正義呢?」
顏青牛道:「我不算武當派的,但當年的確從張三丰先生那裡學得綿掌。可惜那麼多年都未曾和人動手,想來有些暴殄天物。」
杜郁非打開文書,趙齊報告說真正的全叔在調查的那幾天被迷翻在家,由於錯過了官府的問詢,所以一直躲在家裡不敢出門。那日他們在錢富貴宅子遇到的很可能是兇手本人。趙齊還送來了兩份畫像,一幅是當時參与調查的「假全叔」的畫像,另一幅是季鵬的畫像。兩人五官居然有六分相似。
「我本來就沒覺得簡單,現在是又發生了什麼?」趙齊問。
「宋夜叉怎麼會買那麼小一棟宅子,真奇怪,繼他之後錢富貴也看中了這裏。」蘇月夜問。

「趙齊,你到了赤雲街不來找我,倒是管起閑事來了?」杜郁非沒好氣道。
杜郁非糾正他道:「只是部分受害人。我們這裏大多數受害人是誰都沒搞清,更別提失蹤的時間了。」
杜郁非輕咳一聲,將話題拉回:「我目前不知道的是:一,此人殺人的挑選方式是什麼。二,此人的職業。三、此人何時再殺人。四,此人行兇近五十年,是否有同夥。這些都有待我們去查。我和趙大人討論了一下,擬出份他可能從事行業的清單,第一遊方郎中;第二儲辦貨的商人,比如藥材類;第三,如果他不是商人那可能是送貨人,比如說鏢局鏢師。第四,因為他是在統一戰爭后開始殺人,並定居福建,他可能有軍隊背景,那麼退役的軍醫也是一種可能。大家可以按這個範圍回去排查,若同時擁有多個特徵,就重點觀察一下。具體要注意的事項,我已寫好了文書清單,你們帶回去參照即可。」
等候已久的仵作吳備低聲道:「留在這的屍體和被衝下山的那些無名屍體有男有女,都是喉骨被折斷。我初步看了下,各個年紀的死者都有,死亡時間至少是十年前。」
趙齊皺起眉頭,低聲道:「兩天前,他在夜市順手牽羊,今天又在附近的店鋪入室行竊。我們總不能就這麼把他放了。」
泉州府殮房,吳備剛將一具屍骨擺回檯面,就見蘇月夜急匆匆地走回來。吳備不禁責備道:「我的蘇姐兒,你怎麼又回來了?德化和泉州城雖然不遠,但也不可如此來回吧?再說了,有事讓差役走一趟不可以嗎?他們傳個話總不會出錯吧?」
「但簡報既然出了,基本就是確定的事了。」袁彬懊惱地嘆了口氣。
「你常來這裏?」蘇月夜發現杜郁非很有感觸。
被救的女子名叫馮柔,澎湖人,被錢富貴當做奴隸購買上船。上岸后,幾乎每天錢富貴都會與其淫樂。但上個月某一晚他並未出現,幾天後原本放在屋內的糧食也吃完,在最困難時,她將地上的那張熊皮也吃掉了。在杜郁非他們進屋前,她已斷糧七日,就靠著酒池裡的水酒充饑,酒已喝完,人也虛弱至極。
收割一人性命,再為其除去一人了卻恩怨作補償。這樣的殺戮粗聽合理,但若死者被殺前遲遲不肯說出另一個名字,那豈不是就不能殺他?又或者說萬一死者說的要殺的那個人,在被泉州死神殺之前就死了。那這場環環相扣的殺戮又該如何繼續?
「二十四具屍體,很難說其他角落是否還有。」趙齊兩手冰冷,但說話仍算鎮定,「有一個問題,這些屍體年代跨度非常久遠。有的是幾十年前的,但你也看到剛才有新的屍體。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人連續殺人作惡幾十年?」
「我……」蘇月夜心念急轉,真不知如何回答。
吳備卻出乎意料地精神抖擻,他看著已經面如土色的趙齊,以及一臉懊惱的杜郁非,沉聲道:「目前為止,在泉州府各地的亂風崗,已挖掘出三十七具符合最初甄選的屍體。其中同安縣亂墳崗發現的屍體中,有一具為乾屍最為特別。三十七具屍體分別來自四個縣的亂墳崗。數量和男女比例,以及死者年齡並無規律。但每一處的屍體,大體都是同一時期。也就是說,兇手是在一段時間集中在一個地點棄屍。然後……」他故意拖長了聲音。
杜郁非道:「對其嚴密監控,但不要打草驚蛇。讓于章的穿堂風幫忙,有風吹草動及時上報。你回去先打探一下,他十年前的冬天有沒有去過應天府。兇手是用毒高手,你們要小心。」說到這裏他暮然想到羅邪也是用毒高手,不由略有神傷。
「既然你這麼說了,我當然支持你。但有一點,此事必須秘密進行,否則民間會陷入恐慌。」杜郁非點頭道。
蘇月夜笑道:「你讓我連夜趕來,就是為了讓我陪你夜遊德化嗎?」
于章聽了勃然變色,大聲道:「杜大人,小的只是個慣偷,沒有什麼值得您親自審問的啊!大人!」冷血神捕杜郁非的狠辣名聲,在福建黑道里可是深入人心的。
顏青牛道:「是的。曼陀羅華植株高大,花朵大而艷麗,通常只有白色、紫色、紅色。顏色不同,藥效不同。當然,它的藥效主要是麻醉作用。江湖上也有人用粗糙的手法,將其製成蒙汗藥。而世上大多數的麻|醉|葯、迷|葯,其基礎成分都是曼陀羅花。但黑色曼陀羅極為少見,它是隨機出現在各色的曼陀羅花中。一千株曼陀羅里,也未必有一株黑色的。有魔教中人曾經嘗試大規模栽種,但多數做的都是無用功。」
「不過加上服役的背景,以及對麻醉特別在行的特點,我縮小範圍,列出了十個人。再去掉那些常年在泉州不動地方的,最後只剩下一個人。」凌雲燕交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顏青牛」三字,「他是德化的名醫,也經常去外地出診。他今年七十八歲,在泉州府各個縣都住過。太祖爺那會兒,他是常遇春將軍手底下的兵。從這些看,他完全符合我們圈的範圍。」
「顏老原來是世外高人。在下真是眼拙。」杜郁非看著對方站的姿勢,微笑道,「武當的綿掌。」
「不,他一定繞路了。地圖地圖!」杜郁非叫道。邊上有人遞上泉州府地圖。
杜郁非在趙齊耳邊囑咐了幾句,趙齊恍然點頭,上前一步道:「你叫于章,江湖上的綽號叫章魚,說你有八隻手,是福建有名的偷兒。你是穿堂風的頭目,加入大風堂后你們一度控制了整個泉州的這條線。是不是?」
「什麼!」袁彬亦勃然變色。趙齊迅速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袁彬眼中閃過一絲焦急,但仍舊不動聲色地上前半步,躬身道,「大哥,我對這案子不熟悉,趙齊又不夠聰明,卷宗里找線索我們不擅長。不如你把外頭的事交給我們,你去卷宗里看看是否有遺漏。我在來的路上粗略看了案子的簡報,這個泉州死神不是逮住人就殺的狂魔,蘇姐兒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出事。事分輕重緩急,辦事也要各盡其能。這是你一直教導我的。」
趙齊摸索點亮了屋內的油燈,眼前華麗麗的一副淫|亂的畫面。四周牆上畫滿了春宮圖,各式行房的動作栩栩如生地呈現眾人面前。這是一個大約十丈見方的房間,屋內擺設極盡奢華,在其中一面牆上掛滿了各式怪異的工具。房間正中還有一個不小的酒池,在酒池邊有一張軟卧大床,床上躺著個極度瘦削,面無血色的女子。
「鏢行……這裏除了商行,最多的就是鏢行了。」杜郁非拍了拍手邊的卷宗,但那麼多鏢行又從何查起?
這條通道其實並不很深,三十來步后就是一個轉口。牆壁上有油燈,蘇月夜一一將其點燃,頓時視線好了許多。轉角處,又有一扇門,門鎖被打開,一股潮濕的怪味涌了出來。
「怎麼?哥哥我跟著杜老大的時候,你還在念私塾呢!走,你不是一直想進錦衣衛嗎?辦成這個案子,我帶你進錦衣衛。」袁彬一甩衣擺重新上馬,不可一世的飛魚服在陽光下爍人眼眸。
「大家隨便坐。」杜郁非讓蘇月夜將一份新的簡報遞給眾人,「接下來,我們將從頭理一遍線索,著重分析突破。」
蘇月夜道:「杜哥的事我總要自己辦才心安。我那兩匹馬兒,這條道早跑熟了,比尋常馬匹會更快些。」
杜郁非慢慢道:「大多數時候,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查亂墳崗的事,我來做。老吳,你不如把精力集中在已經發現的屍體上,九具屍體無論如何都要挖點線索出來。」
「怎麼樣的變化?」杜郁非問。
杜郁非推開了「旺水貨行」的門,裏面的小廝躬身施禮小聲解說店鋪的布局,而後悄然退出。謝旺水當日在店裡留到很晚,大約那天是每月賬面的結算日。他是個很勤肯的老闆,凡事事無巨細都要過問,這一天是肯定在店裡的。而且按照他的習慣,第二天要等第一批貨物進店,所以整晚都在店裡。這個情況幾乎每個夥計都知道。
杜郁非回到籤押房的小樓,裏面堆著半人高的卷宗。他推開窗,望著外面碧藍的天空,忽然想到兩年前「慶王之亂」時,也是蘇月夜幫他搜集信息統籌全局的。這個女人從來都不曾離開過,這一次可千萬不能出事。杜郁非第一次發現,自己平日那麼多事,大半都是蘇姐兒幫他完成的。那麼多的事沒有了她,又該怎麼辦?
新發現屍體的地方叫霆墳,是死於統一戰爭的雷霆將軍羅震霆的墓地所在,埋在那裡的還有當時和他一起戰死的八百衛士的屍骨。所以霆墳有靈骨塔,原本佔地大約兩百畝余。霆墳修建至今已過去四十多年,餘震霆並沒有什麼後人,也無弟子和親近的舊部仍在做官,所以此地逐漸沒落。兩百畝的青山綠水日漸荒蕪,成了山野之人棲息的地方。
「顏青牛。這兩個月他到過泉州嗎?」趙齊問。
吳備道:「若是普通人,六十五歲算是衰老的年紀了,但也有老當益壯的。若他是江湖人,有武藝在身則另當別論。」
「他有子嗣嗎?成過家嗎?」杜郁非又問。
杜郁非指著前頭那條只有一里長的石子路:「我們從這裏開始,這是瓷都最紅火的一條街。一里長的路集中了六十九家店鋪,其中各大窯場的陶瓷店六十三家。小吃店茶社三家,南北雜貨三家。邵家窯和旺水都是個中翹楚。」
「無聊嘛……」杜郁非嘆了口氣,「斗慣了惡龍,我已經不習慣在泉州對付蝦兵蟹將了。」
趙齊拽住他的衣袍道:「杜哥,你可一定要幫我!在泉州刑部,誰不知道我這個巡尉是靠上頭照顧給的差事。實際本事我可連手指頭都及不上你。我想,大概老天爺是知道你回泉州來了,才把這事揭出來,以期為眾多冤魂伸冤吧。」
「那怎麼行?杜哥,不管怎樣我都陪你上去一次。」趙齊正色道。
眾差役立即集中搜索那個位置,不多時有人道:「報大人!花壇搬空了,下面發現一處暗門!」
「公道?收割一命還一命,還不夠公道嗎?」崔略明哈哈狂笑,忽然狡黠道,「杜大人,如果你真不受黑曼陀螺的影響,早就會對我動手了。你從一進院子就站著不動,自然是因為你無法動彈。我差點被你糊弄了。」
「把他的卷宗備好,我們去德化會會他。」杜郁非深吸一口氣。
領著公差辦事的是趙齊,他趕忙道:「杜哥,我一早就到了,但路上遇到幾個疑似小偷的,所以就帶人把他們抓了起來。」
杜郁非盯著永樂十三年第一個死者的名字「蘇曼」,蘇曼是從南京失蹤的,是什麼讓兇手在停止殺戮兩年後,忽然又開殺戒,而且還是從外地尋找獵物?從年齡看,永樂十三年,崔炭已經六十八歲,是什麼刺|激他對一個二八年華的青樓女子動手?杜郁非食指敲了敲眉心,彷彿把握到了什麼,拉住蘇月夜耳語了幾句。蘇月夜點了點頭,立即回到馬車揚長而去。
「不是我愛抬杠啊。杜哥。你們既然挖開了霆墳,那裡面有最新的受害人屍體對吧?不出意外的話,這已經打草驚蛇了。他短期內不會再作案。何況這個兇手本來就是個耐心極好的傢伙。」樓飛不咸不淡地提出了意見。
「知道那個孩子的名字嗎?」
杜郁非笑了起來,低聲道:「你這算是承認殺了錢富貴,而他最後的心愿是殺我嗎?」
據說那一夜當值的夥計沒人聽到特別的聲音,但一大早卻沒看到老闆出來收貨。儘管有人覺得奇怪,但連同賬房先生在內,都以為謝旺水回了謝宅。因為一年前李欣兒去世后,謝旺水的身體一直在走下坡路。
「職業殺手不會這樣處理屍體。我不得不說這麼處理屍體有點變態。但手法上的確很職業。」蘇月夜嘆了口氣,光憑目前的這些線索,根本無法鎖定兇手。
杜郁非笑了笑:「此人未必沒見識,只是喜歡跟人抬杠,而且樂此不疲。另外他可是有東廠背景的,你輕易不要招惹他。」
「區區迷|葯還難不到我。」杜郁非一身肅殺。
崔略明猶豫了一下,畢竟沒敢再次靠近杜郁非。他回到屋子,看到昏迷於地的蘇月夜,那動九_九_藏_書人心魄的面龐是如此讓人難以抗拒。崔略明咬了咬牙,試圖上前將女子帶走。
「是的……我叫了各縣的捕頭和仵作,大約二十一個人,前來辨認屍體。」趙齊略有忐忑地看著杜郁非,「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一個男人每次遠行后都要在此停留幾日,卻是一個人住,這是為何?」杜郁非掃視著四周,問道:「那他不在時,是誰照看屋子?總有人負責打掃吧?」
一旁趙齊彷彿仍震驚于蘇月夜的美麗,猶豫了片刻才道:「杜哥,這個盜竊這種事,不用你操心吧。」
「曼兒……是你回來找我了嗎?」崔略明咳著鮮血,慢慢跪倒在地,「這次不要走了好嗎?」
「我們自己走一遍這條路。」杜郁非駕著馬車,沿著官道重新走了一遍從二十八都到九都的道路,而後他又沿著官路向著德化走了兩里。才返回驛站。他一直沉著臉,袁彬和凌雲燕都不敢多說。
「你醒來時在哪裡?看到了什麼?」
「我幫你找人。」趙齊認真道。
「絕大多數看似神奇的陣法,其實只是一連串的圖形組合。而那些各類圖形實則是一些心理暗示的符號放大罷了。」這是羅邪傳授他奇門遁甲時,開篇第一件就提醒他的話。
「錢富貴回來在這裏住了多久?有沒有特別的事發生?」杜郁非問。
「那時候正是慶王作亂的日子,由於大風堂宋老大出事,大風堂很亂,我們穿堂風也很亂。所以可能不太了解這兩個掌柜出了什麼事。」于章想了想,又道,「不過當時由於大風堂亂了,我和幾個弟兄就從泉州城回了德化,所以的確比旁人更清楚一些。可以給杜大人說一下。謝旺水和邵家民,謝生意做得比邵大,兩個人品平日里看也沒問題。當年兩人都不是老闆時,算是親如手足的好兄弟。最後為了一個李欣兒翻臉。李欣兒一早許配的邵家,但據說是謝先一步動手把李欣兒破了身子。所以李家悔婚,改嫁了謝家。至此謝邵兩家鬧翻。再之後,謝家原本想和好,但邵家總是試圖在生意上打壓謝旺水。謝家於是反擊……兩邊的商戰一度弄得附近很熱鬧,其實對赤雲街的生意是有助力的。我們這些吃偏門的,人多自然機會也多。」
「蘇姐兒失蹤了……」趙齊低聲道。
崔略明又聊到了自己的童年,他是跟著養父長大的,養父姓崔。親生父親是誰,原本並不記得,但養父的記事本說了很多隱秘又恐怖的事。
「那怎麼可以?」趙齊笑道,「師父,我這個徒弟,你是收定了啊。」
季鵬有個兒子,洪武十五年時兒子尚未出生,但到洪武二十五年,也就是司馬長春十年祭時應該十歲。季鵬是崔炭手下第一個亡魂,崔炭在頭十年裡,對殺人仍有懺悔之意。會不會那個小車夫就是季鵬的孩子?
杜郁非心頭一顫,輕輕擺脫那日的回憶,重新把心神回到德化。三十七具屍體,只有四具有了可能的身份。如果謝旺水和邵家民有聯繫,那是否所有的死者都有關聯?
「可能,但也可能只是換了一把刀。換刀的原因無非是,刀丟了或刀斷了。」吳備指著兩處喉骨上的划痕,「第一把刀,應該不那麼容易折斷。另外在兇手停止行兇兩年後,再次行兇殺死蘇曼時,用的是先前那把刀。這也是肯定的。」
所有人都朝這邊看過來,向來淡定溫婉的蘇月夜此時像瘋了般撲在屍體上,一根根地撫摸白骨,直到摸到屍體左小腿一處裂痕愈合的痕迹,不由失聲痛哭。
兩日後,杜郁非坐在赤水街的赤雲茶館前,一面抿著茶水一面看著長街上商鋪。不遠處「旺水貨行」和「邵家窯」正是對門的兩家店,儘管舊主人相繼不見,店面還是保留了下來,而且並無衰敗的徵兆。
「我們聽說死者有的是四十多年前死的,有的是最近才死的。這怎麼可能是同一個殺手做的?跨越五十年時間行兇殺人?他還是人嗎?如果兇手殺第一個人時十五歲,如今也有六十五歲了,這有可能嗎?如果他第一次殺人二十歲,如今不得七十歲了?」人群中有捕快問道。
泉州一共有三十七家鏢局,最大的是震遠、武威、風雲三家。三十七家鏢局的管事齊聚一堂,這是春節行業年會也沒有過的事。但是這些人聽說是杜郁非召集,連夜出發沒有一個敢拖後腿,天光微明時分就都到了九都。有兩個下馬時就一陣狂吐,顯然平日里養尊處優。

「一切如常大人。」
蘇月夜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半躺在一把太師椅上,周圍是套淳樸的傢具,門外有一個開闊的院子,池塘里倒映著皎潔的月光。她抬了抬手,除了手指還算活絡,從胳臂開始就不能動,全身其他部位也彷彿癱了一樣。門外傳來腳步聲,蘇月夜立即假裝昏迷。一個神情落寞的男人走入屋子,看著蘇月夜露出溫暖的笑容。他在屋角的神龕點了一束香,拜了幾拜,自語道:「老天有眼,終於讓曼兒又回到了我身邊。我崔略明謝佛祖保佑。從今日起齋戒一月,忙過這一季,我一定去寺廟還願。」
「他階級別我高。」杜郁非沒好氣道。
杜郁非認真審視這片墳地,這裏並非他第一次來,畢竟之前他在泉州府衙幹了七年的巡尉,南安縣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凶殺案。他差不多還記得此地原來的布局。那些無名屍體的掩埋地是在靠近懸崖的一顆大松樹下。樹邊原本有一塊兩人合抱的岩石,現在那塊石頭被泥石流衝下了山坡,露出地下森羅棋布的一排穴眼,其中還有兩具屍體未被衝下山。
蘇月夜呻|吟一聲,嬌滴滴道:「這是哪裡?」
三日後。
「這個……小人的確不知,但如果大人放了小人,或許我們這些在路面上混的其他人會有些線索。」于章看似誠懇,但誰都聽得出他話裡有話。
「屁個階級……他就算是京城七大紈絝之一,在我們面前也是狗屁。」袁彬還想說什麼,發現杜郁非和趙齊的面色都很不好。怔道,「到底怎麼了?」
「他留在泉州逍遙必是金屋藏嬌,他的宅子除了公開知道的那一所,還有哪裡?公開的那一座宅院,裏面半年沒住過人。」杜郁非問。
杜郁非道:「他人在泉州,屍體卻在德化。這中間發生了什麼?這是我們接下來要查探的重中之重。樓大人,錢富貴的生平,仇敵和好友,欠債和積德的事物,就交給你理清。這案子若從這裏突破,你絕對大功一件。」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姐姐我不會去豪門的。」蘇月夜向前爬了幾步,將杜郁非抱在懷中。
杜郁非看著這一殮房的屍體,問道:「一具身份都沒確定?運氣那麼不好?」
「我祖父是大明開國元勛,靖難之時,我父卻屬建文帝陣營。靖難以後,我們這些敗軍子弟,一早就註定了悲慘的命運。我們這些千金小姐,自幼就被賣入青樓為奴。」蘇月夜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隨即露出淡漠的神情,「我姐姐大我三歲,且麗質天成,進鹿園時十五歲,沒多久就成了那裡的頭牌。她為了保護我,也為了保護自己。在外頭是一副強悍尖刻的嘴臉,儘管紅透了半邊天,卻得罪了許多達官貴人。另外她為了保護我不那麼小……就被人欺侮……更是和鹿園的上層勢同水火。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年,直到有一天,她去棲霞寺進香,之後就再沒回來。」
再次見到杜郁非已是幾年後,杜郁非成了錦衣衛,而他青梅竹馬的妻子在捉拿大將軍薛永明時死了。蘇月夜並沒有重提舊事,而是主動提出跟隨杜郁非回福建,做他在泉州的暗樁。如此一呆就是七年,她無欲無求,只求在其身側。無論對方孑然一身也好,有了紅顏知己也罷,她只要守著對方就夠了。
蘇月夜提醒道:「還要查一下,顏青牛身邊有沒有人失蹤,比如和他有過節的。」
「不錯,他或許覺得,我在泉州唯一殺不掉的就是你,這樣可以讓我自投羅網。但是……既然你來到我的小屋,那就是你自投羅網。」黎明晨曦下的崔略明身影凜冽肅殺,手握一柄短鋒軍刀,彷彿天地間的死神。
「很好!馬上去辦。」杜郁非敲了敲桌子,「關於錢富貴的案子,我還有事情要問那個管家,幫我把那個姓全的找來!」
小黑屋裡只剩下杜郁非、趙齊、蘇月夜、于章四人。
忽然一架馬車停在路邊。「這是福建衛所連夜送來的卷宗,相信比縣衙的要詳細些。謝旺水和邵家民都是有趣的人,兩人的恩怨持續了兩代十余年。」蘇月夜捧著一摞卷宗,笑盈盈地坐到他身旁。閑了有一年時間,拿到這個案子她顯然也非常振奮。
周鏢師撓撓頭,將儲藏室里的兩塊布簾掀起,指著一雙足有四尺半長的木箱道:「這兩個箱子是老屋子就有的。我看它們很結實,就留下來裝東西用了。陰雨天也不翻潮,是個好東西啊。」
「我……我……」車夫哭道,「我沒用……我沒保護好蘇小姐。」
杜郁非眯起眼睛掃了對方一眼,笑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杜郁非心裏暮然感覺到危機,使出「白駒過隙」身子從無法想象的角度斜飛出去。但肩頭依舊中了對方掌風,只一個起落就又飛回了工坊邊。他睜開雙目看到顏青牛正氣定神閑地望著自己,手裡還托著一碰七寸高的盆栽。盆栽里一朵妖艷的黑色曼陀羅于夜色中魅惑綻放。
小孩浮在水裡,笑嘻嘻地不當回事,探頭探腦地張望著前頭。
「我要走?」蘇月夜聽了那麼久的故事,幾乎以為自己就是蘇曼,被對方喝問時,整個人一驚。
「孩子?不,崔炭沒有子嗣,至少他和我一起時他沒有。他年輕時愛過一個女子,但女孩死於戰亂。他沒有子嗣。」顏青牛搖頭道。
「這他媽的絕對是兩個人。」杜郁非拍了下桌子。
蘇月夜道:「顏青牛是德化名醫,懸壺濟世五十年,門生故交遍天下。若我們弄錯了,這可不是小事。」
「你記性倒好,的確是那一年。那一年是壬戌年,大明收復雲南。那時候我和崔炭拜入師門已有十年。師父在那一年,雲遊福建,救了幾個山賊。卻被山賊殺死在道邊……我和崔炭一起,千里迢迢從江南趕來福建收屍……後來就都定居在泉州府。」
袁彬微笑道:「吃驚嗎?小弟在江南公幹,一聽說你這裏出了大案就快馬加鞭趕來。大哥,有這種案子怎麼能沒我?」他見到剛走出府衙的趙齊,頓時瞪大眼睛道,「我當是誰,原來是齊少。你怎麼悶聲不響的在泉州給我大哥打雜了?」
杜郁非不由沉默,顏青牛的這種感覺或許很玄,但的確不失為一種可能,人和人之間就是有那種無法言傳,但卻一定存在的羈絆。
趙齊皺眉道:「他在的時候,晚上也不使喚你?晚上一個僕人也沒有?」
「有一種方法可以把屍骨的骨齡精確到半年以內,但我要人幫忙,要和我一樣有經驗的。屍體太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吳備小聲道。
杜郁非道:「還能怎麼辦,我哪裡都不去不行嗎?就算這官我不做了,也不去東廠。他能奈我何?」
蘇月夜循循善誘地和崔略明聊著天,一個通宵就這麼過去。兩人彷彿多年不見的親密愛人,有說不完的知心話。蘇月夜了解到對方就是姐姐消失前那個夜晚,曾經到過「鹿園」的江湖人,姐姐曾經為了他和老鴇吵架。這是那麼多年來,第一個為他出頭的陌生人。而後他一路跟著蘇曼去到棲霞寺,最後鼓起勇氣把她「帶」走。崔略明更告訴她,鹿園吵架的那一天,並不是他第一次見蘇曼,他當時在應天府已有一個月,他幾乎隔三差五就找機會見蘇曼。只不過蘇曼不知道而已。
「但這東西是確實存在於世的。對嗎?」杜郁非問。
「不必介意。」杜郁非輕輕在心裏嘆了口氣,是鏢師的後代嗎?
「但你……沒有馬上就學他。」蘇月夜小聲道。
「是……」吳備忽然笑了笑,「杜大人,你回來還沒一年呢,就遇到這種棘手的差事。看來,你就是個閑不住的命啊。」
這彷彿來自地獄的聲音,讓蘇月夜也抖了一下。崔略明彷彿換了一個人,用冰冷的目光看了看她。然後又瑟縮著身子道,「三個月後,我記得那一晚養父一夜沒睡,第二天他把我送給了鏢局的李鏢頭。說想讓我學點功夫,以後能在鏢局混口飯吃。學點功夫我倒是無所謂,但他把我交給李鏢頭后,就再也沒回來。」崔略明忽然哭了起來……「我真的不會再去碰那些箱子了……爹……我真的不會……」
趙齊輕咳一下,低聲道:「所以我自作主張,召集了一些人來。」
那漢子從抽屜里取處兩支紅燭,然後張羅了一桌子的酒菜,安穩地坐在蘇月夜對面,痴痴地望著美嬌娘。
「錢富貴的情人是誰?住哪裡?」杜郁非問。
這是一套前後兩進的小宅子,花園小樓,還有個水池。據說錢富貴每次到泉州都會在這裏逗留幾日,而此處從不招待外客。
「黑色曼陀羅?」杜郁非問。
杜郁非飄身上到院牆,居高臨下看著附近幾家宅院的布局。這種店鋪的矮牆上潛伏不了人,更別提背著一個人不被街道上的人看見了。而這個時間段剛過酉時,赤雲街上還有不少行人。所以對方是等到子時之後才出手的嗎?但是兇手又是如何確定目標一定在屋裡呢?兇手需要一個位置監控著店鋪,因為店鋪不僅有正門還有後門。
趙齊恭敬領命,此刻的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才是巡尉,而杜郁非應是他的助手。
「那你為何覺得泉州死神,會是他?」杜郁非問。
崔略明拿起酒杯,小小的餵了蘇月夜一口,「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
這時天色已近昏暗,杜郁非、蘇月夜、趙齊一起圍攏過去,那是個土地色的暗門,一個不起眼的鑰匙孔在門的左下方。
「你將來龍去脈重新理一遍,等眾人認屍結束后,一起匯總上來。」趙齊示意眾人繼續。
崔略明……沒聽過這個名字。但是他姓崔,難道是崔炭的兒子?蘇月夜心念轉動偷偷看了眼對方的樣子,那是個年過中年的漢子,一身簡樸的衣著,手臂上綁著袖章,腳上穿著快靴,手上有武者護腕。這是鏢局低等武師的打扮,但她看不清那臂章的花紋,所以不知那是哪個鏢局。
大約有十個人被留下,都是地方上緝捕調查和屍體檢驗的翹楚。讓人意外的是樓飛也被杜郁非留下。
內卧室,如果是崔炭的女人,何必要分兩個房間?杜郁非皺起鼻子,盯著如今已成了儲物室的小屋道:「你這個房間里,還有當年留下的傢具嗎?雖然可能性不大,畢竟已經有十多年了。但還請你仔細想一下。」
公雞、驢子、大水牛……籃子、水缸、破牌匾……無聊寂寞的孩童們很不安分地坐在自家門廊前,細數著方才又有什麼物件飄過家門口。
「大哥……你怎麼辦?」袁彬急問。
杜郁非見趙齊面露疑惑,介紹道:「周劍鈞是靖難舊臣,十年前北上面聖,被派往廣東上任。經過我泉州的時候失蹤。他們住的是特別布置過的館驛,當時的府尹羅孝直晚上曾經宴請過他。但第二天天明時分,他的隨從發現他失蹤了。周劍鈞帶著十二個隨從,分別住在他的房間兩邊,每個房間住兩人,夜間並未安排警衛。他的失蹤是那些年裡泉州府最大的懸案之一,羅孝直險些因此罷官。」
凌雲燕躬身道:「一具是兩年前失蹤的謝旺水。另一具同樣是兩年以前失蹤的邵家民。謝旺水是泉州府的陶瓷商人,是前幾年僅次於李南城的富戶之一。邵家民則是他的仇人,是生意上的競爭對手。事事都壓過謝旺水一頭。我看了屍檢報告,這兩具屍骨的骨齡都在兩到三年間,發現屍骨的地點在德化。他們的店鋪和宅子都在德化。這兩人生前我都認識。這兩具屍骨的身高也符合。此二人失蹤的時間,大約差了兩個月。當然,除此之外,我並無更多的證據。」
杜郁非在蘇月夜的引薦下進入了落英堂,主客各自入座后。
「很久呢!你每晚都會和我講故事……你總說要去很遠的地方,所以有天你就突然不見了。我一直在找你,找呀找!對了,從前欺負你的那個將軍,周劍鈞,他再也不會欺負你了。」
「是。」顏青牛沉聲道,「但這是地獄之花。」
杜郁非、袁彬、趙齊帶著一干捕快從三個方向進入崔家小院,外頭更有數十個公差將附近路口層層封堵。袁彬走在最前頭,儘管兇手似乎是用毒高手,他一點都不擔心能否抓住對方,不過是個鏢局的鏢師嘛。但他們剛越過籬笆,就有捕快相繼倒下,袁彬屏住呼吸,掃視四周就見如幽靈般的崔略明出現在他的側後方。袁彬拔劍疾刺對方,崔略明左手彈出一片煙霧。袁彬匆忙避開煙霧,腳下突然一輕,失去平衡朝後摔去。他掙扎著試圖爬起,卻見自己身處一片黑色的不明花朵中。意識雖在,身體卻不聽使喚了。
吳備見他面色不對,立即安慰道:「也許是路上錯過了呢?蘇姐兒一身武藝,還有衛士同車做馭手,應該不會出事的。」
杜郁非道:「可以。還要查一個線索,就長汀最近有沒有其他失蹤的人和錢富貴是有交集的。」
那這裏的陣法又算是怎麼個水平?杜郁非凝神聚氣,重新掃視葯田,長吸口氣,傾盡全力向外掠起。這一大步直接掠出四丈有餘!但依舊沒脫出範圍,四周的一切已經撲面而來。他閉起眼睛,腰間長劍斜掠而出,斬一切可斷不可斷之物。踏雪劍劍尖點地,水練般的劍鋒化作一道絕美的弧形,將其彈向遠方。他不看不聞不想不聽……突然一道掌風在其前方颳起。
杜郁非深吸口氣,身子一陣發冷,彷彿聽到了什麼在黑暗中嘶吼……低聲道:「我出二十兩銀子,你把這兩個箱子給我吧。」
蘇月夜拳頭握緊,秀眉微蹙:「還是要謹慎。他和雲南沐王府關係非常好。」
樓飛和杜郁非寒暄了兩句,在離開前突然壓低聲音道:「人人都說杜兄乃刑偵良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蟄伏在泉州實在是屈才了,我廠督主對大人早就青眼有加,這個案子若能成功解決,或許飛黃騰達就在眼前。杜兄可千萬保重。」
顏青牛大笑道:「好!」他將曼陀羅花放下,眼神彷彿是青春少年,腳踩八卦步穩穩地走出葯田。
泉州府下有晉江、南安、同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七縣,每個縣的大捕頭和仵作九*九*藏*書,都是能挑大樑,可獨當一面的幹吏。所有人在進入殮房前都被要求對看到的守口如瓶,即便如此這些能幹的差役看到這麼多屍體,亦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蘇月夜笑了笑,大白馬啊……是當年初到泉州杜郁非給自己的禮物呢。
全叔點頭道:「一般是沒有,但一個月前,他有個生意上的朋友來看他。他很難得地讓那老頭子進屋了。」
崔略明面色微變,本能的回答道:「這不能和你說。」
「如果我要確認目標是否一整晚都在大宅子里,除了在外監控,還有什麼辦法?」杜郁非又問。
杜郁非冷笑一聲,吩咐道:「通知泉州府所有鏢局的管事,到九都來認人。誰來的最晚,我拆了他們招牌!」
「是的大人。」差役回答。
「是……第一晚你很害怕,但也很開心。因為你終於不用回鹿園了。你讓我把你帶的遠遠的。我就把你帶回福建了。」崔略明紅著臉,笑嘻嘻道,「還記得回福建的第一晚嗎?我們好開心啊。」
孩子一扁嘴想要哭鬧,卻聽到不遠處傳來驚天動地的一聲尖叫!女人和孩子同時向鄰家望去,就見黑漆漆的一具骸骨趴在隔壁老陳家的門檻上。那骸骨腐爛了一半,頭擱在門檻上,半條胳臂浮在水裡一劃一劃,門洞里的老陳媳婦正無法克制地大聲慘叫。女人和孩子再望向不遠處自家的門前,那雨水匯聚成的水道里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正慢慢經過……女人噗通一下昏倒在地。孩子也大叫連連,跌跌爬爬地衝去內宅,叫自家阿爹去了。
杜郁非收起報告,拱手道:「老先生,我開門見山地說吧。最近我們接觸到一個大案,兇手殺死了許多人。他在殺人前,都是用黑色曼陀羅花煉製的迷|葯將人迷倒。這個兇手應該上了年紀的,且有軍隊背景,他可能是杏林中人,也可能只是藥材商人。在你的身邊,你能想到什麼人符合我們的推測?」
「但十年前是什麼讓他停止了殺戮呢?」杜郁非扭頭對趙齊道,「趙大人,怎麼看?」
「你要抗命?」袁彬吃驚道。
于章低聲道:「李欣兒其實不守婦道,她嫁到謝家后,一直和邵家民有來往,不知管事們有沒有和大人說?我們這些偷兒常年遊走在各大戶的院落,可是親眼見過不少事。李欣兒懷上了邵家的骨血,最後謝旺水不得已處理了她。」
「一些人?」杜郁非笑了起來。
「就知道豪門、豪門。一入豪門深四海啊!」
杜郁非道:「你為何認為他已經死了?」
「我只是問你怎麼會吵架……你就羅里啰嗦那麼多。」
夏嵩上通姦佞,下欺百姓。林秋水掌握了其對一戶農莊滅門案的證據,就在要將其繩之以法時,夏嵩突然失蹤,很多人以為他是畏罪潛逃了。而在夏嵩失蹤三個月後,林秋水也告失蹤。這事一度在福州激起很大反響,整個福建的官差都出動去尋找林秋水。杜郁非還記得當時自己整天跟著父親出勤,杜佑程為了這個案子有一個月不曾回家。杜佑程曾說,在福建公門裡,若有人讓他心服口服,那就是林秋水,那是個私德方面毫無瑕疵的人。
蘇月夜試圖後退,卻被他一掌劈倒在牆邊,被麻醉了一整日的她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
「仵作在吳備的帶領下,繼續細化這些屍骨的死亡時間,死者身份必須一一確認出來。我知道這急不來,但我們還是要抓緊。樓大人這次帶了汀州府的首席仵作齊麟先生,他還帶了三個助手來。」杜郁非對角落裡一個白髮矍鑠,相貌堂堂的仵作點了點頭,又道,「錢富貴和謝旺水、邵家民是我們確認的三個死者。這三人死亡時間間隔兩年。我們已發掘的屍體里還有三具屍體是這兩年內死亡的,我假定所有死者都像謝旺水、邵家民那樣是有聯繫的,那麼只要我們確認了這三具屍體的身份,我們就能知道兇手是如何選擇被害人的!我配給你們汀州和泉州兩府的刑部主簿,他們會和你們一起梳理失蹤者的卷宗。」
樓飛沉著臉道:「是的,他大半年前外出辦貨,按道理是三個月前回泉州。他將貨物和夥計打發回了長汀,自己留在泉州逍遙,但他曾經向管家保證,一定會在幼子出生前回到長汀的。他的兒子在上月初五齣生,但他卻始終未見人影。他有在外玩樂忘記歸家的前例,但這是他第一個孩子出世,他和妻子感情尚可,無論如何都不會不回家。所以他的管家就報官了。」
在霆墳的西北角,同樣是在一棵巨大的松樹下,杜郁非等人趕到時,大樹下已挖出三具屍骨,這三具屍骨有兩具是枯骨,還有一具居然還沒腐爛徹底。
蘇月夜道:「這兇手熟悉各行各業的事,他出擊時間多是夜晚,說明他白天應該有正經工作。他再次作案的時間間隔長,可見兇手很沉著,很有自控能力,而且不排除是在選擇和調查后一名的死者。」
「你要走……你要離開這個鄉下。你說你生來就是嫁給豪門的命,為何要在這裏無聊地過日子?連續幾天我們一直在吵架,我很累,很累很累……那一天也是這樣的月亮,我……」崔略明眼睛里滿是疑惑,在原地看著影子轉了幾圈,忽然道,「你不是曼兒……你是誰?」
連續十天,泉州府各地的亂風崗陸續挖出許多可疑屍骨,屍骨源源不斷地被運往泉州刑部殮房,其數量遠超杜郁非的預期。這讓他有扇自己一巴掌的衝動,之前實在不該對找到新屍體有所期待。
「這個……我的確有過相同的懷疑,所以又重新檢查了一遍屍體。」吳備指著被他分開擺放的屍骨道,「但是分水嶺不是在十三年而是在十四年。從永樂十四年開始,兇手似乎換了一把刀。」
「從謝旺水的卧室到店鋪大門,隔著一個院子,前後三道門。他離開卻沒驚動任何人,這實在說不過去。他不是江湖人,而且身體不太好。」蘇月夜站在卧室的門邊望向那些虛掩的房門。
杜郁非眯著眼睛看了對方一眼,轉移話題道:「這個案子你可以規避責任的,萬一有人捅到上頭,這個案子最後沒有解決。你這輩子想要升遷可就難了。你若把這個案子正式交給我,贏了你有功勞,就算沒破,你也沒大責任。」
「你少爺是在酒樓訂菜,飯量大嗎?」蘇月夜面色陰沉起來。
「誰都看得出他有所隱瞞。但他隱瞞的到底是什麼?」杜郁非掃視著落英堂外幾馬車的藥材,這樣的名醫每次出門都會有人跟隨,他是如何做到單獨行動的?這裏面一定還有問題。
「請杜老師告之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趙齊小聲請示。
騎士飄身下馬,對杜郁非躬身施禮道:「大哥!什麼事讓你那麼著急?」
「現在這裏的池子可沒有什麼魚。」一直在邊上聽著的趙齊插嘴道,「看來錢富貴這個富家子還沒宋夜叉那大老粗有格調。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境界,不是誰都能學會的。」
杜郁非眯著眼睛注視對方,斜斜刺出一劍。劍光照亮天空,劍鋒若蓮。顏青牛左手做雲手,輕挽住劍鋒,斜跨一步右手擊向杜郁非頭顱。踏雪劍靈動的一扭,劍鋒並不脫出對方的手掌,但劍尖方向已然改變,居然輕點顏青牛右手脈門。顏青牛雙掌一分,輕易將劍鋒攔住,但右面露出大空檔。杜郁非左臂飛掠在對方的肩頸,卻是點到為止。退出五步后,再次抬手示意對方再來。
杜郁非輕咳了一下,站到眾人前抱拳道:「各位,好久不見。」
忽然,遠處街面傳來一聲尖叫,然後不斷有呼喝聲此起彼伏。杜郁非和蘇月夜循著聲音跑去,就見幾個公差正在捆縛一個青袍漢子,那漢子身材矮小賊眉鼠眼,有個褡褳落在地上,裏面散落出幾件瓷器。
關於兇手處理屍體和殺人的手法,之前都已經了解。但兇手為何殺人,殺人既然遵照「收割一人性命,再為其除去一人了卻恩怨,作補償」的原則,為何會停了兩年?他難道不該在這法則的推動下不停殺人嗎?
杜郁非只是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回頭看了蘇月夜一眼,蘇姐兒瞭然於心地對他點點頭。
「當然,當然!」捕頭趕緊招呼過來一駕馬車。
趙齊立即道:「我馬上派人去找。」他一聲令下,全城捕快都忙碌起來。
又有人道:「目前已挖出八十三具屍體,把這些都算到同一人頭上,恕我直言,這實在有些荒唐。試問殺八十多人要多久?而他為何殺那麼多人?理由是什麼?各位身在公門多年,難道不知凡是兇手殺人,必有其理由。恩怨情仇,必占其一。五十年,殺八十三人,即便是一百人,一年只殺兩人。為何那麼慢?正常人又怎麼可能如此做?」
是……他?蘇月夜思索了片刻,慢慢睜開眼睛。當她看清對方長相,不由一驚。面前居然是那個管理錢富貴宅子的全叔,當時他做了簡單的易容,但五官輪廓並沒有大的變化。
杜郁非手按住她的肩膀,平靜道:「你如何能從一堆白骨中認出她?」
「我找來畫師,你能幫忙把那人的樣子畫下來嗎?」趙齊眼睛亮了起來。
「是……但穿堂風沒有控制整個泉州,我也只是小頭目。」于章承認。
「這是我們家呀!你不記得了?」崔略明笑道。
「季鵬的畫像有嗎?」杜郁非問。
趙齊道:「暫時不要打草驚蛇,就算要查也得暗地裡查。府尹大人不希望此案驚動地方百姓,你們聽到的所有和案情有關的事,對外都要守口如瓶。府尹林大人已經將此案報往京師刑部,半個月內會有特使下來幫忙的。」
全叔答道:「沒有特殊事啊,除了少爺臨走時沒和我打招呼。但以前也發生過這種情況,所以這次少爺不見了,我也沒在意。」
杜郁非走出這個宅院時,眼前不斷閃回那些屍體的樣子。儘管他是老公門,但每次遇到這樣的殺手,仍不禁要問,這個世界為何如此不堪。
「沒有證據,但我們知道李欣兒流產身亡之前,和謝旺水發生過激烈爭執。我有手下聽到了那次爭執。」于章很認真的回答。
袁彬笑道:「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他快步上樓搬起卷宗跳上馬車。
「我有說要放他嗎?」杜郁非盯著于章,沉聲道,「找個地方,我要審他。」
趙齊道:「這個案子,是泉州府第一大案。剛才有人質疑我泉州府衙的判斷,我當然不敢保證,目前的這些判斷一定沒問題,所以你們能想到些什麼,能提供一些什麼線索。我是非常的歡迎。下面叫到名字的留下,其他弟兄可以回各自縣繼續搜索。」
杜郁非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對趙齊道:「趙哥兒,咱們這案子只怕沒有本以為的那麼簡單。」
「查二十八都,查誰?查什麼?怎麼查?」杜郁非瞪起眼睛,「萬一驚走了兇手,你付得起責任?」
杜郁非淡然道:「這世上只有你想不到的事,沒有絕不可能的事。只要他繼續作案,我們就能抓住他。」
「當然,這樣的本地名流,我怎會沒見過。」杜郁非把畫像遞給了蘇月夜,「就是他吧?」
兩張肖像在管事手裡傳閱,杜郁非道:「此人四十齣頭,平日沉默寡言。常常跟著鏢局走遠程的鏢,他在鏢局地位並不高。可能介於鏢師和普通夥計之間的位置。這個人是十多歲時進的鏢局,所以應該是鏢局的老人了。他的家在並不熱鬧的地方,回泉州通常不住鏢局給的地方。他有自己的地方住。此人略通醫術,平日走鏢有人遇到意外,他會出手相助。他在鏢局可以接觸貨物,甚至可能平日負責清點貨物,或者負責替同伴準備走鏢的裝備。所以每次出鏢都會帶大的長條箱子。」
「司馬先生是洪武十五年過世的吧?」杜郁非問。

尾聲

「這裏雖是小宅子,但你家少爺住這裏,平時生活應該很講究吧?你一個人照顧的過來?」蘇月夜問。
「老頭?你知道他的名字嗎?」趙齊問。
杜郁非見其淚眼盈盈輕嘆口氣,大手按在她的秀髮上,沉聲道:「我們一定會抓住他。一定!」
「當時街上有沒有什麼礙眼的人?」杜郁非問。
忽然,樓下停屍大廳里幾個仵作開始交頭接耳,杜郁非高聲道:「你們發現了什麼?大胆說。」
對門「邵家窯」的布局和「旺水貨行」並無太大差別,都是前面店鋪,後面庫房和院子,然後是夥計和掌柜的臨時住所。
「九具無名屍體。」吳備小聲道,彷彿怕驚動到墳地里的幽魂。
「大哥,大白和小黃是自己跑回來的。它們空車跑到了泉州城北門,被守城官兵攔了下來。」袁彬稟告道,「這算不算老馬識途?」
趙齊深吸口氣,又道:「只是接下來除了擴大搜索,還要做點什麼?」
「頭兩年,我和宋夜叉的關係不錯。他一個大老粗,初掌大權,接觸泉州、福建方方面面那麼多有錢人,很不適應。我教他在家裡養一池子魚,沒事的時候可以在家裡釣釣魚,換換心情。這樣可以少殺點人。」杜郁非自嘲地笑了笑,「釣魚換心情,是我父親教我的。我順手就教了他。但我還是太天真,之後宋夜叉的確適應了燈紅酒綠、掌人生死的生活。但人可沒少殺。」
「怕是沒有,但當年辦這個案子的老公門都還在。或許……我們能讓他們幫忙畫一幅?」一個文書建議道。
杜郁非道:「蘇姐兒從衛所調了資料出來。崔炭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而且所有的經歷一如顏青牛所言,但即便是錦衣衛的資料,也沒有他洪武十五年之後的記錄。這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泉州死神……眾人一陣沉默。
杜郁非道:「這是我父親辦的案子,大約三個月後,我父親在泉州城郊抓獲了那三個山賊,其中兩個在拘捕時就地正法。」
杜郁非眼睛一亮,上前撫摸著大白馬的鬃毛,輕聲說了一些話。白馬跺著腳,晃頭打著響鼻。杜郁非立即吩咐道:「把樓上卷宗搬上車,我們跟它們走!」
「這裏沒有女人居住的痕迹。這真奇怪了。」蘇月夜在房間里走了一圈,帶著疑問的口氣道。
「我有妻子了。」杜郁非只是這麼淡淡的一句,就把所有的后話全都封死。
老頭子沉聲道:「我叫楊奉,她是我的侄女,當時十六歲。老朽已過花甲之年仍不退隱,就是期待有朝一日能找到我這苦命的侄女。」
「因為很不巧,這幾個時間點,都有命案發生。」杜郁非臉上只有例行公事的笑容,「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十二年前也就是永樂十年的秋天,你是否在應天府?據我所知,你是在的。」
吳備面無表情地站在人前,向四周一拱手,苦著臉道:「感謝各位同仁,老朽身為仵作三十七年,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案子。目前,我們從各個墳地挖出疑似被同一兇手殺死的屍體總共八十三具,確認出身份的只有這十人。之所以算在同一個兇手頭上,是因為他們死亡方式和屍體處理手法都相同。這些屍體的共同特徵是,不管之前受過什麼折磨,最後都被一刀割喉。然後被棄屍在某片荒廢了的墳地。由於大多數屍骨年代久遠,之前受過什麼皮肉之苦已經很難考究。有同仁提出,這些屍體是否是幫派的刑罰手段。我們認為不大可能。第一,如果是泉州府本地的幫派,有這樣的手段,我們不會不知道。第二,目前確認的死者,至少有兩人不是本地人,一人不是在福建失蹤。因此基本排除了本地幫會作案的可能。」
「我們家?這裡是泉州……泉州……」蘇月夜察言觀色,欲言又止。
「如此,你我何不切磋一下?」杜郁非抱拳道,「賭注就是你手裡的曼陀羅如何?」
「下頭還有。」凌雲燕小聲道。
「當時杜大人還在老杜大人手上歷練,不過也算是經歷過這個案子的。」吳備補充道。
「是嗎?」除開杜郁非,沒人知道蘇曼是蘇月夜的姐姐。蘇月夜心神不定地走出府衙,思緒再次回到了姐姐離開的前一晚。
蘇月夜和他一起跪下,用力再次將刀推了一寸。崔略明身子一緊隨後慢慢放鬆,倒于血泊之中……蘇月夜望向屋外,杜郁非臉衝著屋子趴在地上,已然失去意識。
「因為在洪武二十五年,也就是恩師故去十年的時候,他忽然來到我的落英堂祭典恩師。之後,他喝醉了,在師父的靈位前懺悔。說自己這幾年殺了很多人。最初是為了培育黑色曼陀羅花,這是地獄之花,有傳言要人血澆灌才能生長開花。他鬼迷心竅,殺了一個他認為是惡人的人。但他由於心頭有愧,所以給對方一個承諾,願意為被殺的人,殺一個人。」
「受害者未必只是受害者,有些怪物的味道,我隔著很遠就能聞到。」杜郁非淡然道。
十多個公差搜索了半日也沒找出什麼特殊的東西,放金銀財寶的秘密庫房倒是找到了,裏面有不少稀罕物件。趙齊攤開手,帶著疑問望向杜郁非。杜郁非摸著胡茬,站在院子里重新打量整棟宅子,當年和宋夜叉往來的點滴一一浮現腦海。
「謝旺水和邵家民是世交,做的也是同一個行當。謝旺水的妻子李欣兒和邵家民可謂是青梅竹馬。」蘇月夜見杜郁非沒有回應羅邪的事,遂將話題帶回眼前的案子,「他們的恩怨,說是由商場起的,不如說是情債。據說邵家民和李欣兒有染,或者說從小李欣兒和他就更親密些。坊間有兩種講法,謝家的立場上說邵家勾引他謝家的媳婦,邵家立場則反過來說謝旺水當年不擇手段橫刀奪愛。可能是在婚前謝旺水就奪了李欣兒的身子,所以李欣兒不得不嫁給他。」
差役思索道:「前面街上最近幾天白天都在運貨物,但晚上蘇姑娘走的時候,街上沒有什麼人。」
蘇月夜道:「樓飛排查錢富貴的關係人,發現他有一個對頭名叫何向寧,在五個月前失蹤。他問這個人是否符合你之前的猜想。」
凌雲燕道:「德化十多萬人口,要篩選出來談何容易。尤其是德化有兩大特點,一是商人多,二是鏢行多。全國四大鏢局在德化都有分部,當然他們主要分部是在泉州,但在德化都有落腳點。至於醫生……六十歲以上,記錄在案的不下五十人。」
其他捕頭和仵作輕輕發出嘆息,都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如常能和現在一樣?」杜郁非沉著臉。
「我們在查兩年前謝旺水和邵家民的失蹤案,我們想知道地面上是怎麼談論這個事的。」
楊月琴和周劍鈞……身份背景完全不同,怎麼會被同一人所殺?杜郁非摸摸鼻子,等待其他人的發現。大約又過了不久,永春縣的捕頭凌雲燕躬身道:「屬下認出兩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