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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蔓

蔓蔓

作者:蘇七
該不會是那個男人追了過來?
十層,十一層,十二層……
何舒蔓與她男友在讀大學時認識,兩人同屬一個社團,又是老鄉,常一起搭車回家,一來二去就談起了戀愛,起初一切都和平順,男友對何舒蔓很是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大學畢業后,何舒蔓很快找到了工作,她的男友就沒這麼幸運了,找了近半年工作還是無果,就說要回家鄉發展,而何舒蔓事業發展的正好,兩人就鬧了矛盾,本來這次去鮮花市旅遊是何舒蔓為了緩和兩人關係出的主意,結果路上兩人又因為工作的事吵了起來,男友不單把何舒蔓趕下了車,還開走了屬於她的車。何舒蔓說到後來生氣了,板起了臉孔不說話了。安德森見狀,道:「原來如此。」
「阿文是下個星期帶媳婦兒回來吧?」老方問道。
何舒蔓斷斷續續從蔣大和蔣三那裡聽說了不少狩獵季的傳統,諸如穿上傳統的灰色套裝,在臉上抹上麵粉,在額頭上用雞血點上紅痣。至於他們狩獵的獵物,何舒蔓沒有細問,想來大約是些破壞莊稼的野豬之類的動物吧。
今天中午時,整個村子的壯年男人就已經在森林外集中準備出發了,村長蔣大因為還要處理些村裡事務才一直沒去與他們會合。
「小蔓姐,剛才外面怎麼了?」招待所的前台是個濃妝艷抹的年輕女人,據說是娟姐的表妹,叫青青,見到安德森,一雙眼睛就看直了,毫不忌諱地朝他連拋好幾個媚眼。
「向東,向東就行!」何舒蔓用最快的速度做了這個決定,她一躍跳下了二樓,她的左腳扭到了,骨頭大概斷了,但是這種時候也管不了這麼多了,何舒蔓頭也不回地向東跑,她身後很快有人叫著喊著追了出來,連狗都狂吠著跑了出來。何舒蔓只管向東跑,她拖著自己的傷腿一頭扎進了東邊的森林里,她繼續跑,這時候她已經分辨不出方向了,只要有路就一頭扎進去。森林里的路本就不好走,到處都是枯枝和斷木,加上何舒蔓對這裏地形又不熟,一不小心就被絆了一跤,她剛從地上爬起來卻又一腳踩空,從山坡上滾了下去。何舒蔓抱著自己的腦袋,本能地閉上了眼睛。不知該說她運氣好還是差,這麼一路滾下去竟然讓她滾到了河裡,毫髮無傷!
但是他卻微笑著。
「小蔓開門!」
還好何舒蔓不怕無聊,沒人和她說話她也不會煩惱,反而更自在,她不喜歡別人問東問西的。晚上她躺在被窩裡想起拜託安德森的紙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將紙條交到微草警察的手上,就算他現在已經交了,那些警察又會不會相信,會不會派人過來調查那具壓在雄鹿下面的屍體。
安德森喝了口熱茶,他笑了下:「或許我能幫得上忙,我以前做過一段時間的偵探。」
何舒蔓放下了雄鹿的腿,她摸索著去探男人的鼻息,沒有呼吸,男人已經死了。
過新年的時候,李震來到了偏遠的富華村。這個村子介於鮮花市和微草市之間,風光秀麗,因為地勢關係,常年遭遇泥石流災情,出行非常不便,人跡罕至,非常受徒步旅行者的歡迎。不過隨著近幾年在這條山路上失蹤的徒步旅行者越來越多,再美麗的景色都無法招攬到遊客了。
安德森放下了碗筷,他說要和何舒蔓一塊兒去村長家。
在走了半個小時以後,何舒蔓再次回到了小小村。她和大部隊分開了,她不知道其餘人都去了哪兒,只看到火光在村裡蔓延。她一個人潛行到了衛生站,何舒蔓在衛生站門口望了眼,村長家燈火通明。
「劉老還和你說這事了啊,」村長眯起了眼睛,看向了外面,「是有這麼回事,大概是三年多前開始的吧,起先吧是村裡的女孩兒失蹤,也就那麼一個,大家都以為是在森林里迷路了,找了好久終於找到一具屍骨……之後吧就聽說那些徒步的啊失蹤,還有汽車在公路上拋錨,女的下去修車後來也不見了,就剩下車還在路上……」
何舒蔓做了個噩夢,夢中她被戴著面具的男人追殺,男人的面具上長著長長的角,眼圈黝黑,嘴唇血紅,嘴角裂至耳際,彷彿地獄中最餓的鬼,追到她就要立馬拿她打牙祭。
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安德森告訴了何舒蔓他們分別後他的遭遇。
何舒蔓窩在乾草堆里,抱著那隻土狗暖身子,土狗怕打雷,一有電閃雷鳴就汪汪亂叫。
何舒蔓聽到這兒,忽然生出個疑問。
何舒蔓往遠了看,一輛火車漸漸開遠,道路愈發顛簸,何舒蔓抓著手邊的乾草猛烈咳嗽起來。
蔣三也跟著笑了,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何舒蔓披上:「別著涼。」
何舒蔓左思右想,坐立難安,後來她跑去找了安德森,在招待所的房間里找他要了紙和筆刷刷寫了什麼塞在他手裡說:「你到了微草市就把這個帶去給警察。」
「別擔心,你遇到的是我和安德森,還有你的老婆。」何舒蔓說,「我不會動你一分一毫,只是想讓你見一個人。」
「沒事,有劉老頂著,我擔心的是那群土人,老范八成是被他們指示的。」
可現在還沒明確的證據證明人是他殺的,就憑一個老外的推理,雖然挺說得過去,就這麼認定他是犯人了?
何舒蔓回過神來,揣著麻|醉|葯和針筒翻出了窗口。她認路,貓著腰警惕地走回了村長家。一路上她看到不少扭打在一起的人,富華村廣場上的巨鹿雕塑身上的紅綢帶燒了起來,彷彿一把巨大的火炬,普照著它的信者和屠殺者。
范醫生不說話了,他給何舒蔓擦藥,何舒蔓沒有細想他的話,又問他:「范醫生,您來這兒多久了?」
「好!怎麼不好呀!我們村長啊,和市裡的劉老可是拜把子兄弟!」
「可是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小蔓。」他先喊何舒蔓。
蔣三也猶豫了,他看看何舒蔓,把蔣大拉到了邊上說話。何舒蔓也沒心思聽他們牆角,她還是很困,想上樓睡覺。就在這時,外頭風風火火衝進來一個瘦高個,人長得和竹竿似的,手裡舉著獵槍,一進門就直嚷嚷:「老大老三!快跟我來!」
「警察也來不了,泥石流。」何舒蔓轉身走到正對鹿頭的農家菜飯館,敲了敲門。
路上幾乎沒什麼人,大家都忙著準備打獵的事了。一年一度的狩獵季在這周正式開始了。
就是這間房間。
「這頭鹿。」安德森說著,快步走到了巨鹿的前面。
何舒蔓先是看到了藍天白雲,接著一片巨大的烏雲就籠罩過來,天陰了下來,她搖搖晃晃地,如同在夢裡一樣,眼前所看見的一切都不停搖擺著,何舒蔓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齜牙咧嘴,她發現自己屁股下面是乾草垛,身邊還有隻狗,正安靜地躺著,瞪大了黑漆漆的眼珠看著她。
半夜裡又響起槍聲,何舒蔓早就見怪不怪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她的生理時鐘已經調整了過來,每天早上六點半準時起床,穿好衣服穿好鞋下樓洗漱,再去廚房看看蔣大老婆需不需要幫忙。接著吃早飯,看會兒書,餵雞鬆土,蔣大養了許多盆栽,何舒蔓最近在向他學怎麼修剪盆栽,據說蔣三是養蘭花的好手,何舒蔓也挺想學的。
何舒蔓從淺灘里爬起,她拍去膝蓋上的塵土,抬頭看到了北極星,沿著河水繼續往東走——正好是河流上游的方向。
「哈哈哈很好,謝謝你,你呢?」安德森回道。
「啊?吃人的……野獸?」
這個陌生男人懷著什麼樣的目的和心態,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何舒蔓至今都沒想明白,但這一切都和她流血的傷口、油膩的頭髮、髒了的睡裙一樣,都不重要了。
「你這個騙子!」何舒蔓推開了安德森,抹著臉蛋說,「你會說中文!你為什麼騙我?」
村裡窮,許多人的老婆都是這麼來的。
那一抹在樓梯下虛掩著的木門縫隙下閃爍的火光。
安德森自信滿滿,挽起了何舒蔓的胳膊:「我的翻譯官,我們走吧,我想我已經知道兇手的真面目了。」
「不好意思啊,之前總有個記者纏著我們說我們是非法狩獵,胡說八道,我們可有國家發的證!」
「他在村裡逗留了幾天?」
老方回頭說:「這兒是我們的大路,再過去就是廣場了,你別看我們這兒地方小,也是要啥有啥!」
「說說你的男朋友吧。」安德森突然這麼說,何舒蔓很是抵觸,但是安德森溫和地看著她,他的眼神中彷彿蘊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魔力,一種催人將故事娓娓道來的能力。
「哦對了,那個老外啊,送他到了微草了。」村長還這麼說了一句。
失蹤的男性是何舒蔓的男友。警察在何舒蔓屍體邊的高跟鞋鞋跟上檢測出了三個不同的血液樣本,其中有蔣三的,有蔣大兒子的,還有一名未知男性的。
不知是誰遞上了這些東西,何舒蔓被壓得死死,她哭著喊著:「求求你們別綁我,求求你們,我不會和任何人說的……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這裏的事……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把褲腿捲起來吧。」范醫生說,他沉默著檢查了番傷口愈合的狀況后告訴何舒蔓,「再過兩天就能拆線了。」
是否只有殺戮才能糾正世界的秩序。
「偵探,我說。」
也多虧了外頭的熱鬧勁,沒有任何人來打擾何舒蔓,她解開了自己右手的繩索后又去解左手的,到兩隻手完全解放,她重新穿好褲子,利索地解開了自己腳上的束縛。她踩著書桌推開了窗戶,從她這個角度能看到院子里投射著一點室內的光,想來下面還有人在,會是誰呢?
蔣大一個巴掌扇過去:「等孩子生出來了,你想走也走不掉了!服從的就能活下去,不服從的就只有死路一條!你最好想清楚!」
「沒什麼大事,對了,可能你要在我們這兒多住段日子了,山路被泥石流毀了,一時半會兒修不好路。」
何舒蔓在夢裡光著腳,她跑,使勁跑,跑到後來頭也不敢回了——和她從洞窟逃出來時一樣,她怨恨,恨天恨地恨自己逃不出這個可怕男人的桎梏,她哭著,在彷彿沒有盡頭的公路上跑著。追擊她的男人搖晃著手裡的手電筒,他用這束光任意擺布著何舒蔓的逃跑路線,何舒蔓大喊救命,她意識到了男人的控制,想要往手電筒照不到的地方跑,卻一頭撞到了牆壁上,整個人向後跌去,有人在這時抓住了她的手臂,何舒蔓尖叫,就在這時,一輛火車衝破黑暗轟隆隆朝她直衝了過來。何舒蔓猛地睜開眼,從夢中驚醒!
蔣大老婆的衣服她已經穿不下了,范醫生的太太借了衣服給她穿,兩人身高相仿,就是年齡差了一輪,沒什麼共同語言,范太太也屬於沉默寡言型的,何舒蔓在村裡也很少和別人說話,有些人講土話,她也聽不懂。不過村民見了她都很高興,總是樂呵呵地和她笑,沒把她當外人。
蔣大說:「那女的要是跑去市裡……」
「上哪兒去?」
「老三,晚上就留在這兒吃吧,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蔣大看著蔣三說,拿了個小板凳坐在門邊,讓老方給他把水煙竹管拿過來,老方也拿了張板凳,和蔣大湊在一塊兒抽水煙。
「你的父母不擔心你嗎?」安德森問道。
她想去地下看看,那裡到底是個地窖存放著酒和糧食,還是什麼都沒有,她都想去看看。
蔣大、蔣二、老方、老姚還有村裡好幾張熟面孔將她團團圍住,蔣大率先出手抓住了何舒蔓的胳膊,何舒蔓尖叫著掙脫,蔣大和蔣二同時撲了上來。
「真的,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突然想起來我也有東西落在了那裡……」
巨鹿的犄角上掛著一個男人,他周身都被紅色的綢帶捆綁,腦袋耷拉著,正以一種殉教者的姿態在風中輕輕搖擺。
「還有什麼需要嗎?」何舒蔓看安德森放下了背包,問道。
何舒蔓這時候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就算樓下是一群豺狼虎豹她也沒辦法了,這是她唯一的逃生路線!她盤算了下,藉著村中的燈火,為自己規劃了一條逃跑的路線。她不能往村子里跑,她只有跑到外面去才行,哪怕在森林里迷路也比跑進村裡強。
蔣三這麼說,何舒蔓倒是不覺得有什麼遺憾。她道:「沒事,反正我也沒急事……你們這裏挺好的,我也挺喜歡的。」
何舒蔓好幾天沒吃過熱飯熱湯了,聞到菜味就饞了,抓著筷子捧著飯碗一陣狼吞虎咽。
「你……你說什麼?」何舒蔓緊張地瞪著他,安德森安撫地拍她手背,「別緊張,我很小心地路過了一下而已。」

4

「我躲在這裏本來是想躲開那些土人,我也不喜歡打架。」
她一遍遍對自己說,可她閉上眼睛看到的全是那張紙片,那張夾在蔣大擦鼻涕的紙巾里的紙片。那張她交給安德森,寫著「富華村有人殺了人,屍體就在村長家地窖」的紙條。
「查案子的啊?這麼厲害啊,怎麼都不見他回來啊?」
自從那晚之後,何舒蔓再沒見過范醫生,安德森倒是很想見他,找了何舒蔓好幾次讓她向村長打聽范醫生的下落。何舒蔓問了兩次之後蔣大似乎是煩了,她再問,他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直接無視,何舒蔓也就不好意思再問了。
安德森拿筷子的手法非常熟練,一點都不像個外國人,他說他在美國總點中餐外賣吃,練出來的。飯後,何舒蔓送安德森回去,夜路不好走,來來回回竟花了她一個多小時。
「你別緊張,我先出去看看,哦,不,你得和我一起。」安德森拉著何舒蔓這個翻譯又來到了巨鹿雕塑前。吊在鹿角前的男人已經被放了下來,娟姐的兩個夥計正在剪開那些綢帶,想看清他的真面目。安德森並沒有阻止他們,他默默地看著,蹲在地上饒有興緻地摸著下巴。
「我……我沒發現啊,不過這個老外怎麼看到屍體的?」
安德森示意何舒蔓翻譯給大家聽,何舒蔓說:「安德森說死者的傷口裡有泥巴。」
何舒蔓本想說:村長別開玩笑了,可最終還是沒說出口,蔣大的神情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簡直太過認真了,何舒蔓起了身雞皮疙瘩,抱緊了手臂沉吟似的說:「這……這樣啊……」
「老三,我出去看看。」蔣大似乎是不放心先前的槍聲,穿上套鞋就要出門,蔣三卻說:「老大,沒事兒,下雨才方便啊?」
擔架上蓋著張尼龍布,尼龍布四角還在往下滴水,中間隆起,像是牛蹄一樣的蹄子突兀地伸在尼龍布外。何舒蔓心裏大約有數了,躺在這塊尼龍布下面的大約是他們今天獵到的獵物了。
何舒蔓推開了木門,舉高了煤油燈,照亮自己眼前的路,手撫著牆壁,邁出了向下的第一步。
「這鞋可貴了?」蔣三拿著蔣大老婆遞過來的干毛巾擦腦袋,開玩笑似的說道。
「他問你這裏附近都逛過了沒有,說這裏風景好。」
「姑娘醒了啊?喝點水?」一個友善的聲音在何舒蔓身後響起,她回過頭,看到了兩個男人,一個背對著自己手裡握著方向盤,操縱著她坐著的這架拖拉機,一個正瞅著他,眼神似那隻可愛的土狗,真誠又疑惑。他送了個裝水的玻璃瓶過來,裏面的水只有一小半,何舒蔓左看右看,一把搶過了水瓶仰起脖子就喝。
他光顧著吃白飯,碰都不碰那些肉菜。
蔣大知道全村上下就何舒蔓上過大學,就帶著這個外國人去找她,何舒蔓當時正在范醫生那兒給傷口換藥,還因為找廁所找錯了門被范醫生罵了一頓。
何舒蔓微微笑,算是默認。
何舒蔓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蔣三笑呵呵地把她請上了樓。
何舒蔓這時已經能看到鹿形雕塑的背面了,巨鹿的犄角上依舊纏繞read.99csw•com著紅色的絲帶,冷清的廣場上吹來一陣寒風。因為狩獵季的關係,本就數量稀少的店鋪也都關門打烊不做生意了。

2

「不說了,你千萬不要忘記啊!」何舒蔓起身要走。
范醫生擦汗,拒絕回答。
「對,那裡有傷你心的男朋友。」
蔣三在這時插嘴:「男朋友這德行,我看還是得報警,還是你在鮮花市有親人朋友?」
「咦,怎麼又死人了?我出去看看,小蔓姐你幫我看著點。」青青說完就跑了出去看熱鬧,何舒蔓拿了鑰匙帶著安德森上樓。
「之前不是已經打過電話了嗎?沒事。」村長笑了,「城裡來的,還是不習慣我們這兒的生活吧?覺得太苦?沒電視沒電腦的,你們這些年輕人是要不習慣了。」
怎麼說呢,那東西光溜溜,黑乎乎的,就那麼一段,不像是動物軀幹,倒像是人的胳膊。
何舒蔓走了過去,她翻出個背包,裏面竟然還有隻錢包,錢包里竟是些早就沒有在發行流通的紙幣,還有一張女生的身份證,這個女生要是活著,得有蔣大老婆那麼大年紀了。
安德森笑了,拉著何舒蔓的手:「你跟我來。」
何舒蔓點點頭。安德森說,「你需要休息一下,去帳篷里睡覺吧。」
自我安慰了好一陣子,何舒蔓才有勇氣回到飯桌上。村長已經吃好了,他拿著水煙筒點起了煙,深吸了一大口漫不經心地和何舒蔓說:「小蔓啊,我這兒賬簿有點理不順,你文化水平高,過會兒給我看看,行不?」
「報警,為什麼?」
何舒蔓拄著拐杖給混血兒帶路,混血人自稱安德森,來自美國。
蔣三手裡總是拿著個煙斗,時不時抽上一口。和老方似的,他也總是笑笑的,加上面貌比老方溫和,看上去更有親和力些。他皮膚倒很白,不像庄稼人,褲子膝蓋上打著補丁,看上去特別樸實,等何舒蔓吃飽喝足,他還老派地來和何舒蔓握手。
這件事因為上月一個叫何舒蔓的女人的屍體被發現,進而逐漸暴露到了公眾的視野里,媒體政府相繼介入,富華村不少女人都走了。
這隻雄鹿還睜著眼睛,又黑又圓的眼珠死死盯著何舒蔓。
何舒蔓聽了,對蔣三感激不盡:「我正想著呢,又不好意思開口,真是麻煩你們了。」
「是啊,我在一房間里不小心留下了個腳印。」安德森說,並沒一點不好意思,「一個他們陳列屍體的房間。」
泡了個熱水澡之後,何舒蔓竟有些困了,蔣大帶她去了原本給自己兒子準備的婚房,婚房的裝修還沒完成,牆壁上還能看到沒抹平的水泥的痕迹,房間里只有一張床,一隻簡易的拉鏈衣櫥還有一個矮矮的床頭櫃。
李震其實也沒什麼想問的問題,安德森在富華村的事他看過蔣二之前錄的口供了,這個半吊子偵探還給村民上了堂推理課。
等到外面再聽不到任何腳步聲,何舒蔓伸長脖子去咬放在床頭柜上的粥碗里的勺子,她咬緊了勺子生怕它掉到地上,她努力彎折手腕想用手捏住勺子,這活兒可不好乾,她的脖子和手都綳到了極限,在試了不下十來次之後才成功。何舒蔓卻沒時間鬆口氣,她抓緊了勺子摸索了一陣,捏住了勺柄朝著床欄杆輕撞,一下,又一下,她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音,勺子非常難撞碎,她又換了個角度,捏住了勺柄最頂端,又是一下朝著欄杆砸過去。
何舒蔓泣不成聲,她的嘴被膠帶封住了,後來話也說不出來了,這幾個大男人將她五花大綁抬進了她在二樓的房間,蔣大和蔣二合力將她綁在了床上。不一會兒蔣三也上來了,他的額頭在流血,他擦也不擦,衝到何舒蔓床前捏住她的臉捏至扭曲變形。

5

他們兒子的腦袋破了個窟窿,鮮血已經在那裡凝結。
那,這個問題的答案又是什麼呢?
「沒事兒,你休息吧,大嫂會來叫你吃晚飯的。」
「接著這個男人告訴我,他女友就是在去鮮花市旅遊的路上失蹤的。我後來又發現在這附近失蹤的人非常多,我就有了來這裏調查的興趣,畢竟我是偵探嘛。」
「怪不得那個男人說要鞭屍……」何舒蔓暗自說道。

7

娟姐過了好一陣子才出來給她開門,她一打開大門就見到了鹿角上掛著的人,大叫著趕緊把自己的兩個夥計喊了出來。
她第二次推開這扇門,第二次悄悄地摸著長滿青苔的牆壁往下走。靜靜地,慢慢地,連呼吸聲都放低了。這一次她還小心地合上了門,這裏的氧氣充足,就算合上了門也不會呼吸困難。
「明天過來,路還沒通怎麼過來?」何舒蔓問道。
「那說起來,有發生過這種事嗎?就是誤傷了人之類的。」
「阿姨你在嗎?」
安德森點了點頭:「是的,你說得對,我不該管這些。」
安德森的長篇大論耗費了何舒蔓不少時間,大家聽完都非常信服,等著安德森繼續說下去。
「是是是,你別管了。」何舒蔓抱怨,「一個外國人攙和這些事幹什麼。」
她寫的告發蔣大的紙條已經被發現了,全村上下只有她一個外人,還是住在蔣大家的外人,不懷疑她懷疑誰?
何舒蔓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她,一個機靈,忙轉過了身,見是蔣三站在樓梯上看她,她道:「我找阿姨呢,廁所里沒有廁紙了。」
何舒蔓避開了它的眼神——儘管它已經死了。何舒蔓稍微挪開了些雄鹿的蹄子,她想看清楚壓在雄鹿身體下面的是什麼東西——肯定有東西被壓在下面,何舒蔓可以確認,因為她已經透過雄鹿的雙腿看到不屬於它身體任何一部分的東西了。
那兩聲槍響過後,接二連三地響起槍聲,村長也覺得不對勁了。何舒蔓回到屋裡,小聲說:「誰在下雨的時候打獵啊……」
想到蔣四,何舒蔓又想起了范醫生,剛才回來的時候她還特意繞去了衛生站,范醫生沒在,衛生站里就只有范太太一個人。她不肯透露范醫生的下落,只說他活該,自作孽,殺人要償命。
「你到底為什麼幫著他們?范醫生,我求求你,放我走好不好……
她這個人,生來好奇。
「他說他打算在這裏休息幾天,問有沒有賓館可以住。」
想尿就尿床上吧,我給你收拾。她彷彿在說。
「是嗎?你喜歡就好。等信號塔修好了你給家裡打個電話吧,家裡人該擔心了吧?」
何舒蔓問他:「怎麼這麼說?」
拖拉機沿著土路東拐西拐開進了一條有路牌的大路,何舒蔓慢悠悠地跟著念出了路名:仙露街。大路兩邊有民居也有農田,一派鄉野風光。
「我發現這個村裡只有一個人完全符合這種情況,那就是這位醫生。」
難倒是狩獵時誤殺的人?就把他連同雄鹿的屍體一起搬到了地窖?準備毀屍滅跡?
這不算什麼,就算村長已經看到了那張紙條也不算什麼,能說明什麼呢?他又不認得她的筆跡,可能是別人寫的啊。
蔣二家的牆上掛著他的結婚照,他的老婆卻不在了,他老婆的家人不遠萬里把這個可憐的女人接走了。
村長的神色凝重了起來,站到了窗邊,雙手背在身後向遠處眺望,但是外面那麼黑,天知道他在看什麼,又能看到什麼。
安德森並沒有說這件事危險不適合女孩子這種話,何舒蔓從帳篷里出來才發現已經有不少土著居民集合在了河邊。意外的是,安德森——這個混血兒成為了他們的領頭者,他們全都跟著他走。
蔣大有口難言,使勁扭動手腕想掙脫捆綁。
老方自來熟,何舒蔓卻不擅長應付這類太過熱情的人,只管笑著點頭也不說話。拖拉機很快就開進了老方說的廣場,何舒蔓一眼就看到了廣場正中央的噴泉池子,非常小,直徑約莫只有兩米吧,噴泉中央是一頭長著長角的鹿形雕塑,足足有三米高,角上還掛著鮮紅色的綢帶,正迎風飄蕩。
何舒蔓咬牙,但是她很快冷靜了下來,她朝蔣大眨了眨眼睛,又問:「我能看看我未來丈夫的樣子嗎?」
否則他們平白無故為什麼要殺一個老外?可安德森看上去也不像很有錢啊。
何舒蔓心裏不是滋味,她順著村長說:「村長,我覺得我也是時候走了,不然朋友肯定要擔心了。」
安德森竟然會說他們的話,這下他成了何舒蔓和這些人的翻譯官,他給何舒蔓毛巾擦臉,又拿自己的外套給她穿上,還拿出了急救箱檢查她的傷口。
有這個可能……
她頓了會兒,才接著繼續說,「我是和我男朋友吵架了,被他趕下了車,我賭氣想自己走去鮮花市,結果在森林里迷路了才弄成這樣……」
還是所有的一切在她殺第一個人的時候就已經變質?
一層,兩層,三層……
蔣大找來他老婆清理了下被子和床單,何舒蔓在這時問他:「你那個阿文到底要不要回來了?」
何舒蔓拉開了這些地毯,把它們扔到了一邊,她沒看錯,確實有個拉環藏在這些地毯下面,何舒蔓試著拉了下這個拉環,拉環所附著的東西非常重,何舒蔓咬緊牙關用力向上提拉環,一塊正方形的石板竟被她慢慢提拉了起來!
何舒蔓大張著嘴,她的雙腳在空中胡亂踢著,但是這點程度的攻擊好像對男人造成不了任何傷害似的。何舒蔓還是沒放棄,她伸出手去掐男人的手,男人依舊不為所動,何舒蔓閉上了眼睛,幾乎使出了自己的全力,反手用力抓住了男人的頭髮,一鼓作氣往外扯下了一大把。男人吃痛地稍微鬆開了手,何舒蔓趁機掙脫了他的雙手,摸索著爬上了樓梯,跌跌撞撞外上爬。
何舒蔓點頭記下,她從衛生站出來時,外頭下起了雨,蔣三和老方的臉色都不怎麼好,尤其是老方,特別擔心,和何舒蔓說:「小蔓啊,我瞅著這天氣八成是出不了山了。」
「謝謝。」何舒蔓客氣地說。蔣大老婆在圍裙上擦擦手,就又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洗衣服了,何舒蔓看雨乘著風飄進了客廳里,好心對蔣大老婆說:「阿姨要不先歇歇吧,洗好了也不會幹呀。」
蔣大說:「可沒出過這麼大動靜啊。」
「每年都打獵?」
「怎麼了?」
一張白凈的臉露了出來。
男人的頭髮留得很長,比何舒蔓都要長,他臉上化著濃妝,與狩獵集團所化的妝不同。他黑面紅唇,像極了何舒蔓曾經夢到的那個餓鬼。
「哦,我只是稍微路過了一下,你找來的那個醫生住的地方。」安德森吃了一大口白飯。
那個外國人是個混血兒,有華人血統,好像不會說中文。何舒蔓以前在外企上班,英語挺好,和他簡單交流了下知道他是一路從南邊過來,從鮮花市過來,要去微草市。
「這人有個人!蔣三!嘿!這路上躺了個人啊!」
「怪不得你那兒那麼多麻|醉|葯,范醫生你給人取過子彈嗎?」何舒蔓問道。
何舒蔓想起了那天,那天晚上村裡好幾聲槍響,她還想起了慌張的蔣二和神色凝重的蔣大,難道那天在森林里……發生了什麼事?
何舒蔓睜大眼睛看著他,蔣三又說:「什麼?你的意思是阿文有女朋友了?哈哈哈哈娶兩個老婆又有什麼關係,小孩兒可是越多越好。」
「誰?」
怪不得那天范醫生那麼著急,還把她罵了一頓。
何舒蔓笑了。蔣大又開始在桌上擺他們一家的全家福,說著:「以後啊等你有了孩子,就再一起照一張。」
「瞧大哥這高興的,見過照片了?」
然而今天,何舒蔓的一切日程安排全都泡了湯,吃早飯時蔣大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他在褲兜里摸了半天摸出把爛糟糟的紙巾抹鼻子,接著他把紙巾放到了桌上,若無其事地繼續啃饅頭。
「是的,我不喜歡吃這些,我們言歸正傳吧。」安德森放下了碗筷,何舒蔓這才發下他的坐姿其實非常穩重紳士,加上嘴角常常帶著溫和微笑,他看上去不像偵探,倒像是個精明的律師或者手法了得的外科醫生。
這天是大年夜,富華村卻十分蕭條,村內唯一的帶些商業性質的地標——一座廣場,已經荒廢,據說廣場中心曾建有一座巨鹿雕塑,非常逼真,栩栩如生。但如今也見不到了,根據鮮花市警察交過來的報告,巨鹿雕塑因為富華村村民和森林中以鹿為信仰的原始土著居民之間,關於狩獵野生鹿的衝突而被遷移到了別處。那場衝突大約發生在半個多月前吧,當時鬧得挺大,李震還在報紙上看到了專題報道,記者圍繞野生動物偷獵情況和森林土著居民的生存環境寫了系列報道,具體內容李震已經記不清了,他就記得這份報紙里夾了張明信片,有人從微草市寄了這張明信片給他。內容是這樣的:
「這樣你就怕了他們?
「土人?」何舒蔓看到了安德森的帳篷,三個棕色皮膚的長發男人正坐在帳篷外面聊天,他們臉上化著和蔣大地窖里那個死人一樣的妝,此時其中一人正在削一支木劍,看到何舒蔓嘀咕著用何舒蔓聽不懂的話和安德森說了句什麼。
蔣三直搖頭:「老姚那脾氣,摳門的,說是住一晚得幾百,我可沒這麼多錢,我看還是算了,要不送我大哥那兒吧,他正好有間空房。」
她不知該笑還是該大哭。
「這個人說要為我換輪胎,」何舒蔓站了起來,她走到了洞窟的一片陰影里,她說,「我相信了他,他接近了我,然後他用扳手砸暈了我的腦袋。」何舒蔓彎下腰,似乎是摸到了什麼,正在慢慢將摸到的東西拖出那片陰影。
「是嗎?那我得準備下給村長和大家道別了。」何舒蔓說道。
何舒蔓沒忍住,哭了出來,她壓抑著哭聲,抓著台階往上爬,終於讓她看到了一絲光明,被積壓在門縫和地板間的光明!
何舒蔓抱住了她的高跟鞋,她看著蔣大的老婆:「我不知道你身上的故事,但是我覺得你一定也不開心對吧,你要是願意就跟我走,我有個辦法能讓這老傢伙一輩子都不開心。」
「是啊,怎麼了?只是我很久沒接委託了。」安德森笑了。
「別提了,死人了。」何舒蔓說。
「快快快!把人放下來啊!」娟姐著急地又是找椅子又是找剪子,何舒蔓和安德森坐在她店裡,何舒蔓驚魂未定,強裝鎮定地給安德森倒茶,手卻抖的把茶水都撒了。
「一般不會,他們會先清場,不過要是有人誤入了誤傷了,就只能抬我那兒去了。」
「翻譯官,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微草市?」
蔣大老婆握住了何舒蔓的手,她的嘴唇囁嚅著,眼裡閃動著淚光,用力地點了下頭。
蔣三的大哥叫蔣大,富華村的村長,蔣三在衛生站拿那裡的電話已經給他打過電話,說過何舒蔓的事,不過電話說到一半就掉了線,老方說,八成是信號塔故障了。
「怎麼了?」
蔣大和老方一般黑,面容蒼老卻很精神,不高,看上去得有五十多了,兩鬢已經斑白,透著股和氣。
發了瘋似的蔣大老婆沖向了蔣大,一刀插|進他的咽喉,她哭著連刺了蔣大好幾刀,最後自己無力地坐到了地上,眼神如死去了一般。
她衝出了樹叢,一把抱住了眼前的男人。
「好好好,我們好好說話。」
「你吃不慣這些?」何舒蔓為了緩解氣氛,岔開了話題。
「還有我覺得把死者吊起來的人和兇手不是一個人,死者的屍體被保存一個星期,我想是因為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理屍體。」安德森補充說道。
范醫生卻冷不丁地冒出來句:「道別?呵,道別。」
「嗯。」
何舒蔓轉過了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陽光正好,又是一個暖和的晴九-九-藏-書朗冬日。
附加題,如果女孩子還活著,她是否會殺第四第五個人。
「正式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蔣三。」
安德森還說:「還發生過好幾起殺人案件……」
她不知道那下面有什麼,但是這種未知對她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他在開車去微草市的路上想到了何舒蔓。
而范醫生又出現了,他臉上手上都帶著傷,額頭上還綁著繃帶,面容憔悴。他提著藥箱來給何舒蔓的腿傷換藥,見了蔣大,畏畏縮縮地打過招呼后就和何舒蔓上樓了。蔣大對范醫生倒是笑容滿面的,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他沒懷疑過他殺了自己的四弟,也沒揪著他衣領朝他怒吼過。彷彿范醫生身上的那些傷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她回到村長家時,蔣大老婆已經睡下,她在客廳里給她留了盞煤油燈,何舒蔓本想提著燈上樓,可那一抹火光再次出現了。
安德森抬頭仰望,一群黑色的烏鴉正掠過他們的頭頂。他說:「我覺得這是不詳的徵兆。」
她驀地想起來現在已經是一月了,是冬天了。
何舒蔓心裏一暖,穿上了蔣三的外套跟著蔣大老婆去洗澡。蔣大的老婆有些陰沉,不笑也不說話,啞巴似的。蔣大家洗澡的地方靠近廚房,灶台上不知燉著什麼,怪香的,何舒蔓一邊脫衣服一邊又有些饞了,蔣大的老婆服侍著何舒蔓洗澡,何舒蔓怪不好意思的,扭捏半天才脫下睡衣和內褲,蔣大老婆又是給她搓背又是給她洗頭,殷勤地不得了,可是何舒蔓還是不怎麼喜歡她。她的眼神不太友善,看人的眼光總是帶著股審視的意味,就好像何舒蔓是塊肉,她是來給肉蓋戳的檢驗員。
這是何舒蔓昏迷前最後聽到的一句話。
「你什麼時候走啊?」
被泥石流沖毀的山路沒有半點起色,拖拉機開不出去也開不進來,出行全靠一雙腿。何舒蔓的腳傷還沒完全好,加上她也沒有什麼遠足登山的經驗,蔣大和蔣三都勸她等傷好了再說。
安德森說出了何舒蔓的疑惑,一番翻譯后,蔣二說道:「我們老四一般都在外面幹活,一個星期才回一次家,所以我們也沒怎麼懷疑,不夠確實挺奇怪的,上個星期他就出現了一會兒,大概是下午兩點多吧,來我家串門,接著就說有活兒要干就走了。就是那個雨天,小蔓來村裡的那天。」
何舒蔓回頭望了眼,在沉重的黑暗裡她恍惚間好像看到了蔣三正朝她飛撲過來,何舒蔓再也忍不住了,積壓在胸口的恐懼爆發,她尖叫著爬到了頂層,推開木門,摔在了蔣大家的過道上——摔在了人群的中心。
「真的,我真這麼覺得。」安德森動手收拾起散落在屋裡的行李,何舒蔓挺高興,幫著他收好東西,送他到了村口。蔣大找了個村民直接把安德森送到微草市,何舒蔓和他別過,千叮萬囑讓他別忘記把她給他的紙條交給微草的警察。
反正,何舒蔓自己是決計不會再回微草市的,她已經打定了主意。
而村長家這時沒了人,只有燈還亮著,何舒蔓偷偷走進去,她上了樓,回到那間熟悉的房間,她拉開了床頭櫃,她的高跟鞋還在裏面,她鬆了口氣。
第二天,鮮花市的兩個警察在午飯前來了,說是一路走進山裡的,看上去都非常疲憊。蔣大認識其中一個年長些的警察,親切地叫他劉老。
何舒蔓絕望地躺在床上,她明白這個村子里不會再有人對她伸出援手了,她得靠自己,只能靠自己。
「怎麼可能……不可能……」
這個女人,她或許年紀輕輕就流落到了富華村,被迫生下了孩子,她痛苦,她想逃,她過得生不如死,或許她唯一的安慰就是她的兒子,然而她的兒子竟也傳承了惡魔的體質,變成了新的惡魔,讓別的女人痛苦,生不如死。
「那就得殺雞儆猴了,他們害我們一個,我們也得……」
何舒蔓看著他:「你想幹什麼?」
何舒蔓放下了雄鹿的腿,拍著胸部好不容易冷靜了下來,她提著煤油燈再次靠近雄鹿,這次她拉起了它的前蹄,她看清了那個壓在雄鹿身下的男人的臉。
何舒蔓看著他,他又說:「總之,出於對維護自己神明的考量,土著們對富華村進行過很多報復。」
是蔣大殺了他嗎?
「小蔓。」
何舒蔓說:「有朋友,我去投靠他們就行了,謝謝你們了。」
何舒蔓沿著階梯向下,好幾次她都在牆壁上摸到了黏糊糊的蝸牛,但是她沒害怕,她可不怕這些蟲子,再說了她在洞窟里可是連蜈蚣蜘蛛這樣的昆蟲見了都不怕的。
「你不被人當成獵物打了就不錯了。」
對!極有可能!安德森曾經偷偷溜去查看蔣四的屍體,可能還發現了什麼!
何舒蔓點上了煤油燈,還從廚房拿了把水果刀——她的第六感告訴她,地窖里正有什麼危險等著她,而這份危險,是她不得不去面對的。
何舒蔓看到那張臉的時候幾乎要窒息了。
死去男人的身份得到了確認,是何舒蔓從未見過的村長的第四個弟弟,叫蔣四。
想到這兒,何舒蔓做了個深呼吸,她放下煤油燈,用兩隻手提起雄鹿的后蹄,這下她看清楚了,儘管燈光昏暗,她也看清楚了。
何舒蔓屈辱地扭過了頭,不肯吃東西,蔣大老婆也不沒做聲,放下碗和勺子,咚咚咚下了樓,然後蔣大和蔣三就上來了,一個掰開了何舒蔓的嘴一個直接往裡灌熱粥。何舒蔓嗆得把粥往外亂噴,她在床上亂扭,小腿上的傷口裂開了,一下就把床單染紅了。蔣大見狀,說:「去找范醫生過來!」
又是為什麼要殺他?
從鹿嘴中湧出的泉水噴射到了紅色綢帶上,水跡一路蜿蜒,沿著男人的大腿、小腿、腳踝,一直滴落到了水池裡,在蓄滿血紅色水的池子里盪起一圈圈漣漪。
只要是神就要維護嗎?
明信片的落款是:安德森。
蔣大老婆幫著她拖著蔣大的衣領將往外走,兩人才走出小院,卻讓何舒蔓看到了安德森,他好整以暇地抱著胳膊看她。一副救世主的姿態。
安德森之前偷偷潛入衛生站的事被范醫生髮現了,據說是在他們逼供范醫生如何殺害蔣四的時候范醫生說的。蔣二還模仿了范醫生的語調說給老連聽。
安德森的價值觀讓何舒蔓震驚,然而何舒蔓竟然無法反駁他。她不能說他是對的,但也不能說他全錯。
而何舒蔓男友的屍體至今未被發現,高跟鞋上殘留的血液樣本到底是不是他的,也不得而知了。
「什麼?」
蔣三很快就找到了何舒蔓的黑色高跟鞋,何舒蔓見了,如獲至寶,長長舒出口氣。
「他說天氣冷,讓你多穿點。」何舒蔓說道。
「是。」她說道。劉老還興緻勃勃地和安德森打個招呼,用不標準的英文問他:「今天過得怎麼樣啊?」
聽說村裡只有兩家人有電話,一個是衛生站,一個就是村長蔣大家。手機在這兒就是個實打實的奢侈品。
雨還在下。
「那個人已經死了一個星期這件事……」
「他已經死了一個星期了,你沒見過他很正常,現在只是有人把他的屍體拿了出來掛在了外面。」安德森說,他們兩個肆無忌憚地用別人聽不懂的語言說著蔣四的命案,安德森還說,「裝得輕鬆點,就像我們不是在討論這件事一樣。」
「好的,那我們一起走吧。」
這時安德森從浴場里出來了,他剛洗了頭髮,原先金黃的發色變深了些,濕漉漉地被他順在了腦後。

1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會和他說的。」何舒蔓笑著應付過去,安德森問她:「他說什麼了?」
「好的我繼續,」安德森自說自話地繼續了下去,「我覺得這其實很矛盾,如果這個人是在野外被殺害,比如說被人用地上的木棍捅穿了喉嚨,所以傷口裡才會有泥巴,這在情理之中,但是,他的屍體為什麼會那麼乾淨呢?普通情況下,喉嚨被捅穿的人,倒下后摔在地上,鑒於兇器上有泥土,藉此可以推測出兇案發生地點也是能接觸到泥土的狀況,那這個人的衣服上也會沾到些泥土吧,當然了衣服可以扔掉。
何舒蔓斜眼看安德森,這裡有條河她都不知道,這個老外該不會是在胡扯吧?
那是她和蔣大的兒子的屍體。
「翻譯官你怎麼了?」
至於蔣大老婆,她是個啞巴,不會說話。這事兒也是何舒蔓不久前才發現的,蔣大沒說過,誰都沒提起過,還是那天何舒蔓被開水燙到了手,蔣大老婆在旁嗯嗯啊啊比手畫腳時何舒蔓才發現的。
「不了,沒有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謝謝你,翻譯官。」安德森推開了窗戶透氣,從這裏的窗口望出去,能看到慌亂的人們在巨鹿雕塑前聚集,鹿角上的紅色綢帶還在隨風飄揚,風將水池裡的紅色血水吹開,安德森脫下了外套,斜倚在窗邊,從背包里翻了個蘋果出來,一口咬了下去。
周五這天,村裡來了個徒步旅行的外國人。
「言歸什麼正傳?」
兩人以為安德森聽不懂中文,當著他的面就說起了村長關於如何處置安德森的事。
「是,這個土人隔三差五就會溜進我們村子,那天被我們逮個正著,他死到臨頭還大罵我們,說他在森林看到老四追著那個女孩兒,用毒針扎了老四,說是能麻痹人神經的毒針!要不然你說老四那麼大個,能讓個女的給捅了嗎?你說他是不是幫凶?該不該死!他還得意地說看到老四的屍體就想拿他出來鞭屍!就把他吊了起來!」
「我們還需要談點事情。」
老方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鼻孔里的鼻毛打著卷冒在外面。
蔣二家的年夜飯有點冷清,一桌子肉菜就蔣二和李震兩個人。李震給蔣二看一張照片,問他:「這個人你見過嗎?」
她沒有被那個洞窟變態男打敗,也不會被這裏的村民打敗!
「翻譯官啊。」安德森沖何舒蔓打招呼。
何舒蔓湊在安德森耳邊告訴他范醫生的辯駁,安德森皺起眉,他道:「我沒說過把死者吊起來的人和殺死他的人是一個人啊。」
這個英俊得過分的偵探不知在想些什麼,何舒蔓問他:「我們是不是應該找個醫生?」
「偵探……好吧……好的……偵探啊。」何舒蔓握緊了拳頭,嘴唇打起了哆嗦。
「他們是不是打了你?
蔣三疑惑地看她:「高跟鞋?可能落在我拖拉機上了,回頭給你找找。」
煤油燈的光線暖暖的,何舒蔓大致數了下,她往下一直走了二十三級台階才走到底。
范醫生抬眼看她:「怎麼忽然這麼問?」
這話有些拗口,何舒蔓直接和蔣大說了:「他需要范醫生提供一些屍檢的情況。」
安德森說:「或許我們該報警。」
「為什麼?」安德森卻沒解釋,何舒蔓又說,「你真是這麼想的?」
「因為他對屍體做了檢驗,我有事情必須要問他才能更有效地論證我的推理。」
「沒什麼好說的。」何舒蔓說歸這麼說,可還是講了點她和男朋友的事給安德森聽。
這兩個問題你可以不用馬上回答我,等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再聊。
「怎麼說?」
「范醫生,你知道他們會對我做什麼嗎?」何舒蔓問道。
何舒蔓攬住了她的肩膀,此時她多想抱著這個啞巴老太太哭一會兒啊,可是她得抓緊時間,要趁村裡其他人還沒出現的時候趕緊處理了蔣大。她想到蔣三家的拖拉機,便和蔣大老婆說:「我們去蔣三家開拖拉機。」
何舒蔓整理心情,往前走了一小步,屋裡的這些白骨很明顯不是用來教學或者收藏的標本,它們被隨意堆放在地上,地上連草席都沒鋪,一些白骨上的肉還沒完全腐爛,生出了蛆蟲,再角落些的地方堆著一些背包和衣物。
何舒蔓嘆氣,和范醫生娟姐道了別,將安德森送到了村裡唯一的一間招待所。
就在這時,何舒蔓卻感覺有人緊緊抓住了她的小腿,她低頭看,床底竟然伸出了一雙手硬生生將她拉倒在地!
何舒蔓捂住了他的嘴:「別添亂了安德森,他們的事交給他們自己處理吧。」
何舒蔓重新拾起勇氣,她會活下去,會去鮮花市,找到新的工作,開始她嶄新的生活!
「我?怎麼可能……我為什麼要殺老四啊,我……我沒動機啊……」范醫生緊張地看蔣家三兄弟,「真不是我,那天老四不是出去幹活了嗎,說不定是被土人殺了,然後趁著今天我們打獵村裡沒人,把他運了回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蔣大的老婆來了,她給何舒蔓送來吃的。她撕開了何舒蔓嘴上的膠帶,給她喂粥,何舒蔓說:「我想上廁所,阿姨讓我上個廁所吧。」
安德森看向范醫生,范醫生一臉驚慌:「我?是在說我嗎小蔓?我怎麼了我?」
蔣二這時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是你和那群土人合起伙來了是吧?我早說你個外人信不過,讓老大別太……」
「誰在那裡?」有人問。
何舒蔓朝二樓看了看,壯著膽子朝木門走去。
「去了鮮花市最好再去醫院配點消炎藥,我這裏正好沒有了。」范醫生說,他有外鄉口音,聲音軟軟糯糯的。
「不是,我說你呢小姑娘,你叫小蔓是吧?」劉老一雙鷹般銳利的眼睛將何舒蔓掃了個遍,何舒蔓不舒服地往安德森身邊靠。
蔣大,富華村的村長地窖里有個死掉的男人!就算不是他殺的人,可是……村裡也有人殺了人啊,這事兒怎麼說都應該報警,可是……蔣大這一家怎麼說都對自己有恩,是他們收留了她,給她吃的,給她穿的,而且就算報警,鮮花市的警察有個劉老還是蔣大的拜把兄弟,萬一他要有個包庇的心理,和村長說了她打電話去告發村長藏屍。村長會怎麼想她?恩將仇報?
「所以你的紙條上寫著讓我去微草市對嗎?」
「可是……我本來就是要去鮮花市的啊。」
蔣大的老婆弄了一大桌的菜,燉肉燜肉炸肉|球什麼都有,蔣大蔣三和那個瘦高個都不在了,就只有她和何舒蔓吃晚飯。何舒蔓也沒多嘴問東問西的,規規矩矩吃完飯還幫著蔣大老婆洗了碗。蔣大老婆還是不說話,不過倒是貼心地找了許多雜誌和小說給何舒蔓解悶,何舒蔓湊在煤油燈下看書,蔣大的老婆本來坐在門口拿個搓衣板洗衣服的,看到她在看書,給她弄來了盞煤油燈。
「哦,天吶。」他的語氣機械,何舒蔓跟了上去,在走到巨鹿的正面時,她尖叫了聲,眼前的光景讓她極度不舒服,她捂著嘴移開了視線小聲喘起了氣,但是很快她又抵擋不住誘惑再度打量巨鹿的正面。
勺柄還被她捏在手裡,勺子掉在了床褥上。
「這不是老四嗎?」
「有點,突然出現了個死人。」
「小蔓,沒用的,你知道的太多了,都怪你太好奇自己看到了那具屍體,就讓我來告訴你把,那個男人,我們殺了他,因為他是殺人兇手,他是殺了我們四弟的兇手!是他和那個女人聯手殺死了我們四弟!一命償一命,他活該!該死!」
那他們為了什麼?為了錢?
何舒蔓心想蔣大和蔣三對她沒什麼避諱,八成是因為就算她聽到了他們講話的內容也是一頭霧水。
「去那裡幹什麼?」何舒蔓立即清醒了。
蔣大的老婆伸長了脖子看,何舒蔓還在說,「然後這個無恥的變態男人把我關在這裏整整一個星期!他用鞭子抽我,用烙鐵燙我,他是個變態!他想讓我屈服,我現在總算想明白了,你說他會帶個媳婦兒回來,說的就是我對不對?」
「荒山野嶺的就這麼一個村莊,死者如果死在野外一個星期,就算是被遺棄在外面一天,也早就被野獸吃了大半了九-九-藏-書,但是他的屍體完好,說明是被人保存了下來,假定這個人是兇手,他在自己家殺死了這個人,那麼他當然要處理屍體,對吧?」
「是人。」他煞有介事地說。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願意了?」
何舒蔓有些想吐,水池的味道很腥,大概真的是血水。但是她忍住了,手指掐著自己的臉將男人再次上上下下看了個遍。男人的臉很白,和蔣三似的,手長腳長,看不出一絲傷口。
麻|醉|葯藥效退了后,何舒蔓感覺有點疼了,只皺著眉卻沒多抱怨。老方直誇她勇敢,何舒蔓縫針時他和蔣三就在衛生站外頭抽煙。范醫生叮囑何舒蔓不能做劇烈運動,還給她找了根拐棍出來讓她先湊合用著。
何舒蔓腳下打滑,加上太過著急,扯到了小腿上的傷口,她捂著自己嘴,盡量不發出太大的呼吸聲,也不去管男人在說什麼,只想著往上爬。
「哈哈還去了河邊啊,還挺懂的嘛這個老外。昨天你還給蔣大說了堂推理課的事我們也聽說了,謝謝你了啊這位國際友人。」

3

「那不是阿文的婚房嗎?你大哥能同意?」
從哪裡來?
「我不去,我就是從那裡過來的,我不想回去。」
李震不確定,他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個女孩子不是惡魔。他想安德森留給他的問題其實是這樣的。
「小蔓啊你和這個老外說,回頭啊,路上小心,最近這條山路上常有人失蹤,別因為旅遊丟了自己的命,那可是國際爭端了啊。」劉老說道。
「我要走,讓我走,別逼我。」何舒蔓說。
「娟姐,娟姐在嗎?」
范醫生強裝鎮定,舔了下嘴唇,扶了下眼鏡,說:「不對啊,一個星期之前他就已經……」
「好的,那麼請你現在就報警吧。」安德森交出了自己的手機,「我的手機還有信號和電池,請你現在立刻報警吧。」
他一手老繭,尤其虎口的位置,繭子特別厚。
何舒蔓給自己順了順氣,在看到蔣大睜開了眼睛,便對他說:「你醒了啊。」
這麼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何舒蔓正愜意地想著時,一記槍響穿過雨幕將她從半夢半醒中徹底驚醒。她從床上彈了起來,穿上外套鞋子拄著拐杖就跑下了樓。
地窖里的酸腐氣味比之前更甚,地毯上的木頭擔架不見了,地毯也換了新的,變成了綠色的塑料地毯,像是海產市場里會鋪的那種。何舒蔓小心地踩上去,她在地窖轉了一圈,什麼都沒發現,那個胸口炸開,好像中了一槍的男人消失了。
一股冷風裹著腥臭直衝何舒蔓腦門,她拿起手邊的煤油燈正要一看究竟。一雙大手從她身後牢牢地卡住了她的脖子!
何舒蔓聽得稀里糊塗,也不給安德森翻譯了,上前勸說:「村長,好好說話……這個老外的話也別全信啊,還是等明天警察來了再說吧。」
何舒蔓試著拉扯了下捆綁住她的繩索,粗麻繩非常難解開,越是想掙脫越會把自己弄疼。何舒蔓不一會兒就放棄了,她望向窗外,不由同情起了可憐的安德森,這個徒步來旅行的英俊外國人就這麼死於他鄉。
蔣大繼續抽他的水煙,遙遙望著遠方,不說話了。他在日落時分帶著他的啞巴老婆離了家,也沒說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何舒蔓問了,蔣大也是支吾著敷衍過去了,蔣大的老婆不太捨得離開家,走三步回頭望一望,蔣大不樂意了,罵罵咧咧地推著她走,何舒蔓靠在門邊看他們,落日的餘暉傾瀉下來,他們成了一對夕陽下的剪影,輪廓鮮明,面目模糊。
何舒蔓終於走完山路的下坡,能瞅見「歡迎來到富華村」的告示牌時,她終於支撐不住,一個踉蹌摔在地上,磕破了手臂。何舒蔓吃痛地皺起眉,在地上打了個滾,毫無教養地在山路上躺成了一個大字型。此時正是陽光最暖的午後,何舒蔓躺在地上用力呼吸,胸部劇烈起伏著,這還不夠,她還張開了嘴大口喘氣,要把周遭所有的空氣都灌進肺里,把她被洞窟里那股子屎尿血味折磨了一個多星期的肺部重新喚醒似的。
「不是啊,是你自己發現了太多事情,哎,肥水不流外人田,小蔓你說對吧?」蔣大說道。
「餓嗎?蔣三,我們去娟姐那兒歇歇?」老方轉了回去,說道。
「我?還是算了吧。」
何舒蔓說:「沒事,沒事的。」
沒有人回答她,潮濕的牆壁上長滿了青苔,一摸濕了一手,何舒蔓小心地往下走,階梯下閃爍著的一點火光漸漸明亮了起來,蔣大的老婆似乎就在那兒,何舒蔓已經能聽到一些聲音了。丁零噹啷的,一時間分辨不出是什麼發出的聲響。
安德森指著外面:「那個人你認識?」
「五年了吧,怎麼了?」
「啊?」何舒蔓的胃口被安德森吊了起來,可無論她如何追問安德森,安德森就是不說,聲稱一定要見到村長之後才能說出他的推理。
「他們兄弟的屍體還在那裡,他們必須要拿回來。」
勺子碎開了。
他是誰?
「有招待所,我帶他去,小蔓你也跟著一起吧,回頭他要是再說什麼我可聽不懂。」蔣大說道。
何舒蔓半知半解地鑽進了帳篷,她很快就睡著了,但是又很快被叫醒。安德森進來喊醒她,告訴她:「我要和這些土人們去富華村。」
何舒蔓問他:「蔣四怎麼死的?」
這間擺滿了各式白骨的房間,這間她之前以為是廁所,差點打開了的房間!
劉老看到何舒蔓,多看了她幾眼,也不知蔣大是怎麼形容她的,她和蔣大老婆都被隔絕在了與警察的會面外。何舒蔓想了想,決定去找安德森,招待所的青青說安德森去了大浴場泡澡,何舒蔓只好又去浴場找他。等安德森時,何舒蔓找了浴場賣票的沈爺爺閑聊,沈爺爺牙齒快掉光了,記性也不怎麼樣了,看到何舒蔓管她叫小娟。何舒蔓心血來潮地向沈爺爺打聽蔣大兒子阿文的事。
何舒蔓正帶著安德森往那個方向走。
那個女人是誰?
「你和他說說,我們可以找人載他一程,這要是光靠走得走多久。」蔣大說道。
「這裏可是坐著和殺人犯有關的人啊!」何舒蔓說,「他們可能殺過富華村的村民啊!」
出現在何舒蔓面前的是一間地窖,非常狹小,大約只能容下四個成年男子。地窖地表鋪了張地毯,踩上去還能踩出水來。地窖四周擺放著許多腌菜的透明罈子,何舒蔓在蔣大家住了這麼久,吃過好幾次裝在這種罈子里的腌菜,味道像是腌牛肉,但是吃上去又像雞肉,不經嚼。
二十層,二十一層,二十二層,二十三層……終於!何舒蔓又走到了這間地窖。
該不會是什麼小孩兒的惡作劇吧?何舒蔓第一反應是這麼想的,可轉念又一想,小孩兒哪有那麼大力氣把這麼大一個人掛到鹿上……而且這個人……不像是假人。
到了蔣大家,蔣大已經撐著傘在院門口等他們了,蔣三和老方扶著何舒蔓下車,把她領進屋裡,蔣三招呼一個穿一身灰色的中年女人說:「大嫂,就是這姑娘,能給放點熱水讓她洗個澡嗎?」
「你怎麼知道事實就是這樣的,你去看了屍體?」
「告訴你也沒什麼,之前呢老四找到了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孩子,他也到了娶老婆的年紀了嘛,可是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哪有女孩子願意留下來,這個像你一樣的女孩子就沒你這麼好,不肯留下來,就跑了。老四一路追了她出去,追到了樹林里,又追到了村上。那個女孩啊,她跑去了衛生站。老范和我說,他沒想到會遇到認識的人,當時心一軟就放跑了那個女的,他看到她手裡的木棍了,但是沒想到那個女的當時已經把老四捅死在了衛生站的過道上,老范看到老四屍體的時候嚇壞了,又不敢聲張,怕我們生他的氣,就把老四的屍體藏了起來。只是沒想到狩獵季開始那天,老四的屍體失蹤了。」
范醫生臨走前和蔣大挨在一起說話,不知在說什麼,間或打量何舒蔓幾眼,最後蔣大拍了拍范醫生的後背,點了下頭,范醫生才走。
這一切工序結束,她和何舒蔓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
「你的聖戰結束了嗎,信仰鬥士?」何舒蔓心情不錯,竟開起了玩笑。
何舒蔓的屍體在一個靠近微草市的洞窟被發現,當時的現場非常混亂,一共有五具屍體:一個男的,死了已經有些日子了;一個年輕女的——就是何舒蔓;一個中年婦女,經調查,是男死者的母親;還有一個中年男子,他是男死者的父親,中年女死者的丈夫,同時也曾經是富華村的村長。
「我該說啥……哎算了,這就走了啊,附近逛過了嗎?這一片風景可好,小蔓你和他說說啊。」
兇手真的不是范醫生??
何舒蔓嗅了嗅,血腥味並不重,或許該說是動物身上的血腥味被酸腐的地窖特有的氣味給蓋住了吧。
「真的?」
「到底什麼意思,你說清楚點啊!」何舒蔓聽得火急火燎的,安德森還不緊不慢,他在這時候再次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其實我真的是一名偵探,我在鮮花市旅遊的時候無意在河邊撿到了一隻帽子,帽檐裏面還縫著一個人的名字,我就上網掛了出來,希望能找到失主,但是我得到的卻是失主親友的一封郵件。他告訴我,這個是他女朋友的帽子,她在三年前就失蹤了,他問我是從哪裡找到的帽子,我說是在鮮花市。
「怎麼了翻譯官?」
難道……那個經常有人在附近失蹤的傳說……
「你啊,會和阿文有很多共同語言的,這些書都是他愛看的,你不也挺愛看的嗎?」蔣大溫和地說,面目卻再不復往日的慈善,何舒蔓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蔣大立即衝過來扇了她一巴掌。
何舒蔓笑著給安德森翻譯,安德森問起范醫生的情況,劉老和邊上的年輕警察笑呵呵地表示交給他們處理,他們會處理好就走開了。
何舒蔓手裡拖拉的東西終於完全暴露在了陽光下,那是一個男人,準確地說,那是一個男人的屍體。
蔣大的老婆噙著眼淚看她,她的眼神悲涼,竟讓何舒蔓無法直視。
死去的人讓她覺得恐懼。
村長眉毛豎起,難得的眼睛嘴角都不在笑了。
何舒蔓和安德森就快踏入廣場地界時,遠處傳來一聲槍響,何舒蔓解釋道:「是狩獵的季節到了。」
這隻動物已經死了,毫無疑問。
「見過。」
「不是……我之前路過這裏……」
「不記得了。」
廣場周圍布滿各色小店,雜貨店啊、理髮店啊、招待所啊、大浴場啊,確實和老方說的,要什麼有什麼,但都很破落,雜貨店裡暗暗的,理髮店空關著,招待所倒是有人,但是招牌已經掉了一個字了,大浴場人氣看上去最旺,能看到抱著塑料盆的人進出,但是門面很小,屋頂上的煙囪往外冒著灰色的煙,這些店鋪看上去可一點都不「富華」。何舒蔓先被帶到了正對著鹿雕塑正面的一家小飯館,飯館就叫「農家菜」,簡單直接,店內根本談不上什麼裝飾,水泥牆壁連油漆都沒刷,桌子椅子都是塑料的,總共也就兩張桌子,一抹一手的灰。
「一個星期!」這時候安德森也說話了,用英語大聲說,「他死了有一個星期了!」
「阿文啊,出去辦案子了,劉老也聯繫不上他,不過我看他是快回來了,之前也常有這種事,他們辦大案子的,一走就是大半個月,他不和你聯繫啊,你也不能和他聯繫,這是規矩。」
「他嗎?」何舒蔓指指安德森。
「別問我這個,我不知道。」何舒蔓坐上車,安德森給他趕車。
范醫生的手法豪放,用起消毒水來一點不客氣,何舒蔓覺著這個富華村最富的要屬這個衛生站了。
何舒蔓放低了煤油燈,她隱約覺得自己看到了什麼,就在塑料地毯的下面,在那些鏤空縫隙中間,她好像看到了一個拉環。
安德森滿口答應,何舒蔓在村口望了好一會兒,等到再也望不到安德森的身影了她才回到了村長家。這一路上她又聽到好幾聲槍響,村裡好像又有人進了森林狩獵。村長並沒參与,他在家中整理一堆一堆的賬簿。
可她一轉身,卻被屋裡的光景嚇了一跳。
震驚之餘,何舒蔓放下了錢包,樟腦丸的氣味讓她警醒了起來,她聽到了范醫生使勁搖晃門把的聲音。
何舒蔓在確認蔣大走遠了之後,反鎖上了大門,找出了那盞煤油燈,她心中有個疑問必須解開。
那麼問題來了,請問,她殺第三個人的時候她想要保命的慾望是否已經變質。
蔣三緊緊攥住何舒蔓的小腿,他看到了何舒蔓手裡的針筒和麻|醉|葯,一把奪走它們,何舒蔓大喊不要也無濟於事,蔣三將針孔插入了藥劑里抽取了麻|醉|葯。何舒蔓沒有給他使用的機會,她當機立斷,一把抄起手邊的高跟鞋猛地砸向蔣三的腦袋。
「鮮花市的警察有一個和村長是拜把兄弟,不行。」
還沒搞清楚這個男人是怎麼回事,就報警說村長家有屍體,怎麼想都是給村長抹黑的事,但是畢竟是個人啊,就這麼死了,他也有家人,有妻女……
這雙手的主人抓著她的雙腿,自己慢慢地從床底爬了出來。
衛生站的門沒上鎖,何舒蔓推門進去,她按照記憶找到了范醫生之前幫她縫製傷口的小屋,翻箱倒櫃地終於找到了她要找的東西,何舒蔓才要離開,卻在走道上被范醫生逮了個正著。范醫生穿著睡衣,手裡拿著杯水,看到何舒蔓,見了鬼似的睜大了眼睛。何舒蔓奪路而逃,沒想到范醫生追著她跑,何舒蔓一著急拐進了一間屋子,反鎖上了門,打算從窗口溜走。
「那個醫生呢?就是你們把屍體放在他那兒的那個醫生呢,我希望他也在場。」安德森如是說,何舒蔓照著他的意思翻譯給蔣大聽,蔣大不明白為什麼要找范醫生,就問了句。
到底被怎麼處理了??
安德森並沒有走到洞窟裏面去。何舒蔓完全信任他,但是他拒絕進去,何舒蔓和蔣大老婆拖著蔣大將他帶到了那個洞窟——那個囚禁了何舒蔓長達一個星期之久的洞窟。蔣大的老婆起先有些不知所措,可是這種情緒在將蔣大捆在一張鐵椅子上之後就完全平復了,她還主動脫下自己的襪子堵住了蔣大的嘴。
「我說什麼來著,你就別操心了。」何舒蔓正要拉著安德森往回走,劉老卻又叫住了他們。
被埋了?
「沒有啊,我沒有這個打算,我只是覺得怪怪的……」
「范醫生……你這幾天去哪兒了?」何舒蔓試探地問道。
她往樓下走,來到一樓時卻碰到了蔣大的老婆,兩人見面,何舒蔓警戒地看著她,蔣大老婆卻沒聲響,默默讓開了一個位置,何舒蔓吃驚之餘還是趕緊閃身走了出去,但是她還是遇到了蔣大。就在院子里,蔣大雙手空空。
「所以我現在想請問,認識死者的各位,死者一個星期前在哪裡,在做什麼,有人知道嗎?聽說他是你們最小的弟弟,他失蹤一個星期難道你們都沒有找過他嗎?」
何舒蔓收起了絕望的眼神,她沒想到她才逃出一個囚禁她的變態之手不過一個星期就又落到這步田地。
何舒蔓看著范醫生,這個總是一絲不苟的男人正在給她重新縫針,這次麻|醉|葯也沒打,直接開始了手術。何舒蔓沒有哭喊,她緊緊盯著范醫生,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范醫生感受到了她強烈的視線,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
說著他搶走了娟姐夥計手上的剪刀,扒開已經被剪斷的、纏繞在男人胸口的絲帶,一剪刀戳進了男人的皮膚里,用力剪了下去。
那是一雙粗糙、長滿老繭的手。這雙手的主人越掐越緊,越掐越用力,何舒蔓整個人都read.99csw.com幾乎被他從地上提了起來,她手裡的煤油燈和水果刀都掉到了地上,煤油燈的玻璃罩子碎開了,火苗竄了出來卻燒不起來,地窖太潮濕了,不一會兒這點火苗就自己熄滅了。而那雙大手的主人依舊牢牢卡住何舒蔓的脖子,他在一片漆黑中對何舒蔓說:「小蔓,你知道的太多了。你太好奇了。」
蔣三點了下頭:「行吧。」
蔣大已經報了警,警察叮囑他們好好保存屍體,明天他們就派人過來。
天空很藍,雲朵很白,地球在旋轉,公轉自轉,雀鳥低鳴,這不過是山中最最普通的一天。
何舒蔓逃避開他的眼神:「我不知道。」
「你要有什麼需要就去村長家找我吧,我先走了。」
「我的推理怎麼了?引起了很大的波瀾?」
安德森聳肩攤手:「這我就不知道了。」
那個男人是個可怕的男人。那個男人在一條公路上藉著給她換輪胎的機會,用扳手敲暈了她的腦袋,將她帶到了一個陰冷潮濕布滿刑具的山洞里,囚禁了她整整一個星期!
何舒蔓躺在地上,四肢不停抽搐著,短時間內失血過多已經將她逼到了死亡的邊緣。她的眼神斜斜看向洞窟外,安德森就站在那裡,他卻什麼都不做。他點了根煙,在煙草燒到一半時,何舒蔓停止了抽搐。
安德森非常認路,在黑夜的森林中也能找到去小小村的路,何舒蔓走在他身邊,他對她也非常照顧,很是紳士。
這瘦高個似乎沒料到屋裡有個外人,眼神掃到何舒蔓,立馬閉了嘴,挑眉問蔣三:「幹嗎的?記者?」
微草市和鮮花市的警察聯合對這起案件進行了調查,不光將富華村多年來綁架女性的事件曝光,還牽扯到了發生在微草市的一樁男性失蹤案。
何舒蔓著急要找那隻高跟鞋,一瘸一拐地走下樓梯拿起門邊的傘,打開傘就衝進了大雨里。蔣三追了出來,拉住她說:「小蔓姑娘你別著涼了,快進屋去,高跟鞋是吧?我給你找!」
村長提起劉老,何舒蔓想起件事,此時又不知道該不該問,琢磨半天還是經不住好奇,問了村長:「村長,之前劉老和說附近山路常有人失蹤,是真的嗎?」
「你好啊。」何舒蔓垂頭喪氣地。
我們可以說這個女孩子她殺第一個人的時候是衝動,她殺第二個人的時候是自保,她殺第三個人的時候也是為了活命。而在殺第三個人之前,女孩子和我說,殺人是不對的。
「沒呢,阿文喜歡就成。」
蔣三和老方要了點酒,從土罈子里倒出來的酒,大概是家釀的,他們都不太動筷子,就看著何舒蔓吃。
「安德森!天哪!安德森!你還活著!安德森!你說中文!安德森!天哪!」她語無輪次地中文英文亂說一氣,安德森僵硬地被她擁抱著,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最重要的是她從山洞里逃了出來!她正在往有人煙的地方走去!她對距離向來不敏感,但是她能感覺她正在離文明社會越來越近。她沿著高聳的山路向下走,在荒涼的山間走走停停,每向前一步都覺得空氣要更暖一些,氣候要更宜人一些。每走一步,那被梯田環繞的村莊便又清晰一分。
蔣大劇烈掙扎了起來,眼中滿是怒火,何舒蔓不看他,只是同情地看著蔣大的老婆。
何舒蔓爬起身,踩著他的腦袋拔出了自己的高跟鞋,還收起了那枚針筒。
蔣四到底是死於誰之手,殺手的動機又是什麼,那個蔣三說殺了蔣四的男人是什麼來頭?他臉上的濃妝代表著什麼?
「你就老實地在這兒躺著吧,等阿文回來,你就和他結婚,生孩子!你一輩子都不可能出去了,老實地待著吧!」
「去一個山洞。」何舒蔓說,一手握住了蔣大老婆粗糙的手,一手撫著自己的高跟鞋,鞋跟上血跡未乾,彷彿一把熱淚。
「村裡出事了?」何舒蔓問蔣三。
「怎麼回事?」她緊張地看著樓下的蔣大和蔣三,老方不在了,大概是回了自己家。

6

又是一個死人!
蔣大老婆扯開她褲子,什麼都沒說,可何舒蔓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安德森微笑,何舒蔓抓住了他的手:「我也一起去。」
蔣大家裡停了電,村裡其他人家似乎也是,從窗外望出去黑壓壓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雨還在下,沒完沒了的,下的人心煩。
蔣三示意大家可以散了,村民們便陸陸續續走了出去,蔣三最後一個離開,他給何舒蔓關了燈,鎖上了門,一步一步走下了樓梯。
「你去幹嗎?」何舒蔓猜他是想表明自己的偵探身份,忙說,「你就別添亂了。」
那有的人要是信仰邪神呢?
「哈哈,其實我姓唐。」
「快把火把熄了!有人在追我!那些人告訴我,你已經死了!」何舒蔓著急地鼓起腮幫子去吹火把。
一連串疑問在何舒蔓腦袋裡橫衝直撞,攪得她心緒難定。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個男人的死必定與蔣家有著莫大的關係。
「我要走了,你要和我一起走嗎?」何舒蔓詢問蔣大的老婆道,她手裡抓著自己的高跟鞋,小腿上的傷口又在流血了。
「你要試試嗎?」
麻|醉|葯的藥效就快過去了,何舒蔓坐在蔣大對面,蔣大的老婆握緊雙手站在她身邊。她在洞窟里找到了一把刀,但是何舒蔓告訴她:「不,我們不殺他。
「不認識,我對村裡的人還都不太熟。」
何舒蔓回去時,范醫生和蔣二不在了,蔣三和蔣大正在說話,何舒蔓無意聽到了幾句,又聽不太明白。
「給我繩子!膠帶!」蔣二壓在何舒蔓身上大吼。
何舒蔓仔細看那張身份證的照片:「天哪,這是……蔣大的老婆?」
「你說什麼?」安德森耳朵倒是挺尖,何舒蔓說:「我說明天警察就過來了,該怎麼辦他們有數。」
這雙手的觸感,還有這種手勁,何舒蔓不會認錯的,這個人正是蔣三!
蔣大笑了,說不出的高興。
「他們說他們想法子,出了人命案,怎麼說都得來看看吧。」蔣大心緒低落,晚飯沒吃多少,就和來看他的蔣三和蔣二——之前何舒蔓見過的那個瘦高個,坐到院里抽煙去了。
「范醫生我今年才二十三,我爸媽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范醫生你幫幫我吧,求你了。」
她透過樹叢看著那個不斷往自己靠近的人,他很高,應該是個男人,手裡舉著火把,他把火把舉得很高,何舒蔓看不清他的長相,無法辨別他是村裡的人還是其他什麼人。男人似乎猜到了她心裏的想法,竟然慢慢把火把放低了下來。
等傷好了她就去鮮花市,接著重新找一份工作,反正她無父無母無牽無掛,以前還有男朋友要記掛著,現在男朋友已經不在了,她孑然一人,有的是逍遙自在的日子。
何舒蔓閉上了眼睛,開裂的嘴唇不由抿出了一個笑容,她翻了個身,側躺在了地上,感受著柏油路面,甚至還衝動地親吻了她嘴邊的地面。她感受著柏油粗糲的觸感,感受著細小的石子,感受著柔和的風,感受著陽光晒乾她周身的不安與不詳,感受著芒草被風吹開的悉悉索索的聲響,感受著距離她三米開外的一坨動物糞便的臭味,感受著拖拉機突突突突笨拙的巨響。
天色漸漸晚了,晚飯時,蔣二和蔣三一起過來吃飯,席間蔣二說起自己老婆的事,何舒蔓才意識到他已經結婚有老婆了。她從沒見過蔣二的老婆,他也從沒帶他老婆來過蔣大家,仔細回想起來,其實村裡的女人一直都非常少,何舒蔓見到的也多是沉默寡言型的,比如范太太。只有開飯館的娟姐還算是活潑開朗,見到何舒蔓總要和她拉拉家常。
「不打擾。」
何舒蔓一直在家,可是什麼動靜都沒聽到!
「要回來的要回來的,下個星期就回來了。」
「呸。」何舒蔓朝地上啐了口,蔣大舉高了雙手:「好,我什麼都不會做的,你相信我。」
老方管老闆娘叫「娟姐」,何舒蔓也跟著這麼叫了,娟姐很快就給他們張羅了三菜一湯出來,三個都是大肉,湯也是肉湯。
他這話一被翻譯出來,蔣大立即揪住了范醫生的衣領:「那天那個女的落下的東西里不是有張畢業證嗎?她和你一個學校畢業的吧,是不是你把她給放跑了?」
「慢點兒慢點兒啊,我們這就帶你去醫療所啊,你別著急,姑娘剛才還做噩夢了吧?要報警不?我們村長兒子就是幹警察的,回頭給你打個電話把他叫過來瞅瞅?對了,我姓方,叫我老方行了,這是蔣三,我們村長他弟。」
何舒蔓道:「范醫生,剛才他的推理我也都翻譯給大家聽了,他的意思是懷疑兇手是您……」
「哈哈哈,是的,即便是冬天,這裏也依舊生機盎然。」
蔣三盯著何舒蔓看了會兒,手裡的針筒不自覺地掉到了地上,緊接著,嘭一聲,蔣三面朝地重重摔在了地上。
蔣三奸笑著,溫和蕩然無存。
「風光秀麗。」安德森說。
何舒蔓重新蓋上了那張尼龍布,她的手有些抖。這一晚她失眠了,就像在洞窟里的那些個夜晚一樣,她難以入睡。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和蔣大的老婆做了會兒家務她就坐到了院里看書,可越看心越靜不下來。
蔣大一樂,把全家福的照片拿近了些給何舒蔓看。何舒蔓直起脖子費勁地看了眼,這一眼就讓她啞然失笑了。蔣大問她笑什麼,她又不說,蔣大正要追問,范醫生來了,後頭跟著慌慌張張的蔣二,他湊在蔣大身邊耳語了句,蔣大便和他走了出去,外頭又傳來槍聲。
「殺人是不對的事情啊……」
蔣三這時候出來攔住了蔣大和蔣二:「大哥二哥歇歇,當著外人的面……」
何舒蔓一直住在村長家,平時就幫著幹些澆花餵雞的簡單農活兒,村長那個叫阿文的兒子原本這個星期要回家的,好像也因為泥石流的關係被堵在了外面,不過這段被毀的山路倒是堵不住徒步旅行人的腳步。
安德森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出可能發生過的殺人案件和動機,何舒蔓不由地小聲問道:「那你報警了嗎?」
比如蔣四蒼白的屍體。
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想著往前走,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敢,生怕看到那個男人追出來。
「通常殺完人之後都會想要立即毀屍滅跡,但是這個兇手並沒有。處理屍體的方法有好幾種,分屍——需要專業器具和大量時間,如果不是獨居,很容易被同居人發現;土埋——同樣如果不是獨居,很容易被人發現;火燒,那就更容易被人發現了,村子這麼小,一點風吹草動全村就都知道了,而且要完全燒掉一具屍體,需要的時間可是非常長的。那麼帶去村外處理呢,那他就需要運輸的工具,我看了下,村裡人多用牛車,拖拉機也就只有三家人有,有運輸工具的人肯定早找借口把屍體偷偷運出家了。所以,這個兇手可能沒有運輸工,有藏屍地點,且還有位完全不知情的家人?翻譯官,請把這段先翻譯了。」
何舒蔓提著煤油燈靠近那隻動物,她小心地碰了下動物的蹄子——沒有反應。
何舒蔓鬆了口氣,腳軟著坐到了樓梯上,可接著又響起了兩聲槍響,她又緊張起來。她問蔣三:「你們發現我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我的高跟鞋?」
「那麼他的頭髮里,耳朵後面這樣的地方呢?這些應該都會沾到泥土的地方卻並沒有發現泥土。如果說是兇手清理了屍體,把頭髮和耳朵里的泥土都清理了乾淨,說明他是個非常細心,而且不想讓人發現第一兇殺現場的人,那又怎麼會遺漏了傷口裡的泥土呢?所以我認為,案發地點並不是在野外,是在室內,只是兇手手裡拿著的兇器來自野外。
「這雨眼看是要下大了,山路不好走,加上也晚了,夜裡更危險。你看你這腿傷也走起來不利索,要是再淋了雨,也不好辦。這樣吧,今晚你在我們村裡找個地方借住一晚上?」老方拱了下蔣三,「蔣三,你說老姚那兒能給留一晚嗎?他不搞了個農家樂嗎?」
蔣大的老婆哭成了個淚人,蔣大瘋狂地想要掙脫束縛,但是椅子是固定的,繩索非常牢靠,他只能看著自己的兒子的屍體,看著殺死兒子的兇手,什麼都做不了。
「好了翻譯官,冷靜點。」安德森雙手騰在空中,嘴裏說著溫柔的話語,用中文。
「你是本地人嗎?」安德森卻像沒事人似的和何舒蔓聊天。

8

「我給你帶了車過來。」安德森指著身邊的牛車說,他看著何舒蔓和蔣大老婆把昏迷的蔣大抬上了牛車。
何舒蔓不著急,她已經習慣了村裡慢節奏的生活,人比來村裡時胖了些,富華村雖然不富裕,但頓頓都有肉菜吃,倒是何舒蔓沒想到的。
「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你是阿文的老婆,怎麼能讓你跑走?」
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何舒蔓聽說要找警察,連連搖頭,擦著嘴說:「不用不用,我想去鮮花市,我……我……」
「但是也不會把他交給警察。」
「但是,富華村的人殺了他們的神啊。」安德森一臉無邪,「我並不認為這些土著的作為是不應該的行為。他們有他們的信仰,他們的神明,富華村的人是弒神者,土著這是在為自己的信仰而戰,我覺得這是非常值得推崇的一件事。如果他們允許別人肆意捕殺他們的神明而無動於衷,我認為,這才應該感到羞恥。」
「要不我帶他過去吧,您去忙您的吧,下午不是要去打獵嗎?」何舒蔓如今對村子已經很熟了,蔣大想了想,關照她小心路滑之類的便著急離開了。
在這些腌菜罈子中間,在那張深紅色的地毯上,何舒蔓看到了一個木頭擔架。
何舒蔓手又抖了起來,她不停說服自己要冷靜下來,擰開水龍頭不停用冷水搓洗自己的雙手。
何舒蔓走走停停,左手抓著一隻黑色高跟鞋,她小腿上的傷口還在往下滴血,傷口裡混著臟泥巴,又疼又癢的,大約泥巴里還藏了螞蟻,正在往外一點一點搬運她的血和肉。她的頭髮一個多星期沒洗了,之前新燙的大|波浪卷早就一團一團纏在了一起,看不出半絲性感迷人的風姿。更別提她身上那條淺粉色的蕾絲睡裙了,柔光布料上濺到了血污,原先長到膝蓋的裙擺如今只能將將蓋住她的屁股,裙擺上被撕裂的蕾絲花邊飄蕩在風裡,像面殘破的旗幟,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只是可憐了那個外國人,不過沒關係,自有野狼替我們照料他的屍體。」
還是因為他……其實發現了什麼?
誰殺的他?
遇到能教好的,就成了自己的老婆,遇到好反抗的,剛烈的,就殺了。
她不會認錯自己的字,更不會認錯那張紙。
總是說下個星期下個星期的,這個阿文到底要不要回來?
范醫生始終不說話,忙完了手上的活兒立即離開了。
何舒蔓照著他的意思翻譯給了混血兒聽,混血兒聽后說了一堆,何舒蔓又翻譯給蔣大聽。
「那我先走了。」李震對著蔣二也無話可說,他穿過蔣二家的小院時看到院子里的三具棺材,他看了一眼,便豎起衣領走到了外面,騎上市公安局借給他的摩托車。
安德森看著何舒蔓:「你真的這麼認為嗎,翻譯官?那麼不得已而為之的殺人呢,正當防衛呢,對暴徒的反擊呢,殺死有罪之人呢?也是不對的嗎?」
「你說像我這樣的女孩子……是不是很多?」
何舒蔓忽然熱淚盈眶,她慢慢蜷起自己的長腿,用雙手環抱住,彷彿一個嬰兒重新回到母胎中,彷彿有了重新生而為人的機會。
「逛過了,有條河,風景不錯。」
這天下午安德森和何舒蔓說他明天就九_九_藏_書要走了,來和她這個翻譯官道別的。何舒蔓正和蔣大老婆吃晚飯呢,就邀他一塊兒吃了。蔣大去了蔣二家串門,還沒回來。
「沈爺爺啊,阿文當警察是幹什麼的呀?」
不過……等等,他們是怎麼發現安德森的那張紙條的?她可是全程都用英文和他交流啊。
整個世界又安靜了下來。
蔣大、蔣二,屋子裡的其他人也都跟著笑了。
「你好你好,叫我小蔓就行了。」何舒蔓說道,從娟姐那兒出來,何舒蔓又坐上了蔣三的拖拉機,他們帶她去了村裡的衛生站,站里有一個醫生一個護士,是對夫妻,醫生姓范,戴眼鏡,人斯斯文文的,頭髮上抹了髮油,三七分的髮型,梳得一絲不苟。
「都是什麼獵物?」
蔣大看看范醫生:「有這回事?」
何舒蔓在殺第三個人的時候在想什麼?
「小蔓哪算外人,以後也是和我們一個鼻孔出氣的!」蔣大這麼說,何舒蔓不知該作何表情,她拉著安德森出去,要送他回招待所。
「廁紙啊,我拿給你。」蔣三笑笑,把何舒蔓喊了上去,何舒蔓慢慢走上去,再回頭看樓下的那點火光時,火光已經不再了,熄滅了,彷彿從未存在過一樣。
謎團越來越多,何舒蔓甚至還想到更多更可怕的可能。恐懼感讓何舒蔓想吐,可她的嘴被膠帶封著,胃部反出來的酸水只能通通咽回去,將她自己的喉嚨灼燒。
躺在雄鹿身下,胸膛破裂的是一個男人。
何舒蔓慶幸地笑了下,她開始拿碎開的勺柄邊沿磨蹭綁住她手腕的麻繩。她干這事的時候外面又是好幾下槍聲,她還聽到有人吆喝著什麼,聽不太清,夜晚的富華村竟比白天還熱鬧。
何舒蔓盯著他,面朝向他朝外走,蔣大乖乖地舉著手,就在靠近鐵門時,何舒蔓轉過了身推開了門,就在這個時候,蔣大朝他撲了過來。
有村民懂英文?
蔣二的老婆是十年前他擄來的,他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又打又罵把他老婆從一個正常人變成了一頭溫順的動物。
蔣二聽了,立即去把范醫生找了過來,范醫生在家吃晚飯,嘴都沒來得及擦,頭髮都沒來得及抹就被帶來了,看到安德森,立馬抹了點嘴上的菜油把頭髮抹出了個三七分。
范醫生冷眼看她:「我就多嘴提醒你一句,道別的想法你最好還是別有了。」
何舒蔓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蔣三卻氣定神閑地說:「沒事,到了打獵的季節了,山裡就是這樣,別見怪。」
「姑娘要是累了就先休息會兒吧。」蔣大說著,退了出去。何舒蔓走到了床邊,床上鋪著兩層被子和一條毛毯,何舒蔓脫下了身上蔣大老婆的衣服,她的身形明顯比何舒蔓小一號,褲子只能穿到何舒蔓小腿,好在何舒蔓瘦,腳也小,腰圍和鞋子尺寸都很合身,就是外套太小了,穿著實在不舒服。何舒蔓在床上躺下,她望著灰色的水泥天花板出神,正對著她頭頂的地方有兩個孔洞,冒出來兩根裹著絕緣橡膠的黃色電線。
何舒蔓一愣:「你……你說什麼?」
安德森還想去和警察碰面,何舒蔓勸也勸不聽,只好帶他去,巧就巧在他們從廣場走出來沒多久就遇到了那兩個警察。劉老瞅見這個外國人,叫住了他們。
何舒蔓也疼的停下了掙扎,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不動了。
「那個房間?」何舒蔓插嘴問道。
「我不知道,只知道是大豐收,村長告訴我的。」
「不是不是,我是覺著反正我的腳傷也好差不多了,也能走走了,也不該在這兒打擾您了。」
「再過幾天吧,我挺喜歡這裏啊。」安德森笑盈盈地說,何舒蔓說:「荒郊野嶺有什麼好留的,你還是趕緊啟程去微草市吧。」
「我是說那個死者,他是村長的弟弟,最小的弟弟,但是我來這一個星期了我都沒見過他。」
何舒蔓膽子大了些,她捏著尼龍布的一角稍微把它掀起來了些。讓她驚訝的是,尼龍布下似乎不止一隻動物,她掀開了整塊尼龍布,一隻雄鹿出現在了她的面前。鹿角已經被割去,原先長著角的地方,血液已經凝固,像是兩個可笑的圓形圖釘一樣嵌在鹿頭上。
被燒了?
「我會讓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何舒蔓攥緊了拳頭,村長還在說:「小蔓啊,我還是得說一句,你遇上老三和老方真是你運氣好,我們這片山頭,森林那麼大一片,不怕嚇著你和你說吧,山裡有吃人的玩意兒。」
「警察不會管的,哪裡的警察都不會管。」
「已經給他們打過電話了,信號塔修好了之後。」何舒蔓說。
安德森簡短地問了他幾個關於屍檢的問題后說道:「既然這位醫生也確認了這個人是死於喉嚨上的致命傷,那麼我就來說說我的看法吧。
安德森又向何舒蔓介紹這些土人,「這是生活在這裏的土著居民,應該是這麼個詞吧,他們將鹿視作他們的神明,而富華村每年的狩獵季針對鹿的狩獵,幾乎威脅到了森林里鹿的生存,按照你們的說法就是兩幫人不對盤,經常發生鬥毆事件。」
「那你們呢?」
何舒蔓說著看了眼左手邊綠油油的莊稼,它們絲毫沒有被一月的天氣擊潰,田壟將田地劃分成方方正正的格子,一直向綿延的山丘延伸,而另一邊則是民居,大多是一層帶個院子的土屋,建得分散,樣式卻都很統一,灰色牆壁,紅色屋檐,看上起整齊劃一。民居間的路或寬或窄,都在遠方匯聚到了一處,那裡彷彿是整個村子的盡頭,整個村子的中心,那裡就是建有鹿形雕塑的小廣場。
何舒蔓只好把他帶去見了村長。蔣大在聽了安德森的話后,立即把自己的另外兩個兄弟找來了。
這已經不是什麼奇聞異事了,幾乎是富華村裡公開的秘密。
不少女死者的屍骨和衣服都被扔在了蔣大家地窖的第二層。聽說之前因為天氣太過潮濕,蔣大怕地窖里的東西爛了味道太重,就搬去了衛生站想要找個時間燒了,沒想到還沒等他們燒光所有物證,人就被抓了。
這個女孩子背後的故事是這樣的,她因為和男友吵架殺了她的男友,之後在出逃的路上被歹徒挾持,她殺了歹徒,後來她流落到了富華村,她又殺了一個人。
「我在地窖里看到的那個男人,是他搶走了屍體?」
「我他媽收留你給你吃給你穿你他媽吃裡扒外!」他大罵著用雙手箍住了何舒蔓,何舒蔓沒和他客氣,一針扎在了他手背上。叫她意外的是,蔣大的老婆也在這時候沖了出來幫忙,將蔣大從何舒蔓身上扒下,兩人合力將中了麻|醉|葯的蔣大推到了地上,何舒蔓正在氣頭上,踩著蔣大的肚子猛抽他耳光:「我剛才在想,如果你放我走,我就走,如果你出損招,我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何舒蔓捂住了自己的嘴。
這次她什麼噩夢都沒做,一直睡到蔣大的老婆拿著蠟燭來喊她。
難道……其實都是富華村的人乾的?那個吃人的故事是村長編出來騙她的?
「找醫生?為什麼?你是說法醫嗎?」安德森抓了下自己的頭髮,露出了一個迷人的微笑,「其實我以前也當過法醫。」
「大豐收。」何舒蔓說。
「沒事,你住著吧,等阿文回來了……」村長抿起了嘴,沒說下去,只是笑,笑的何舒蔓脊背一涼。
「不是我這麼想的問題,是事實就是這樣。」
「因為我對死者不了解,殺人動機暫且不做推理,單從他屍體提供的線索上來說:第一,他死了已經有一個星期了,但是他的屍體保存的非常完好,我的意思是,乾淨;第二,他的致命傷是脖子上的傷口,像是被人用棍狀物刺穿的,做了屍檢的醫生應該也能證明我的說法吧,但是不知道這位醫生有沒有發現,他的傷口裡有泥巴。」
窗外這場冬雨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但是她現在感覺非常放鬆,她吃了頓飽飯,洗了個熱水澡,還住到了村長家,而那個洞窟,那個男人,彷彿只是場荒誕不切實際的噩夢,在經歷了那樣的一個星期之後她再次回到了人間,回到了一個平靜友善的村莊,一個沒有殺戮遠離喧囂的世外桃源。
對,他確實有槍……還拿槍威脅過她……
「阿文啊?阿文查案子的啊!」
老方罵了何舒蔓那個男朋友幾句,說道:「這樣吧,等范醫生給你看了這傷,要是走路沒問題,我和蔣三載你去鮮花市你再看著辦?」
何舒蔓這才停下,她要把傘給蔣三,蔣三卻已經冒著雨跑到了他的拖拉機邊。
「你原本就是這麼個打算嗎,讓我嫁給你兒子?」
何舒蔓又問:「那村長和警察關係挺好吧?」
「是不是富華村一個小女孩兒?是他們殺的?」
「你真的叫安德森,該不會這也是騙我的吧?」
李震帶著這張明信片來到了富華村,他見到了這裏的一個村民,村民姓蔣,叫蔣二,在之前與土著的爭鬥中瘸了一條腿。他還有個大哥,死了,兩個弟弟,也都死了。
何舒蔓飯後打著手電筒去找了安德森,他正在娟姐那兒吃飯,看著自己帶來的英文書,見到何舒蔓,熱情地招呼她坐下。
蔣大派去負責將安德森送往微草市的村民姓連,老連出村子時遇到了蔣二,蔣二還坐了一程他的牛車。
「不說這個了,狩獵的成果怎麼樣?」
「阿姨……」何舒蔓試著推開了門,門上原先掛著的鎖已經解開了,她原以為樓梯下面是個儲藏間,沒想到門裡面竟然還有一排階梯,何舒蔓提起桌上的煤油燈放下了拐杖,扶著牆壁往下走。
他的雙眼圓睜——如同那隻雄鹿一般。
清澈的水從鹿微張開的嘴裏流出來,有幾個穿得圓滾滾的小孩兒圍在池子邊上玩耍,拿著塑料瓶接鹿嘴裏的水。
她忽然明白安德森說的那間房間是什麼房間了。
何舒蔓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了什麼,彎腰挖起淺灘上的河泥往自己身上臉上抹,將自己抹得黑不溜秋的這才繼續向前。她走了會兒有些累了就靠在河岸邊休息,她的左腳只是脫臼,何舒蔓一咬牙,一隻手托著左腳一隻手扶著腳踝用力一拉一按,給自己接好了骨頭。
「哪兒的話,遠到就是客。」蔣大收起雨傘走過來和何舒蔓說話,這一村的人都是笑笑的,看著雖然不富,為人卻都很熱情。
「我們不是要調查這起案件嗎?」
蔣大不理會他,他開始自顧自裝飾房間,他找來了鮮紅的雙喜字貼在了門上,又和幾個村民一起搬來了個大衣櫥,還有書桌啊椅子啊什麼也都搬了進來。他把之前何舒蔓在看的那些舊書一本本整齊地放在書桌上。
「阿文……您兒子什麼時候回來啊?您的意思是讓他送我出去是吧?」
何舒蔓把自己告訴村長他們的故事又說給了安德森聽。
「怎麼了?我哪兒說錯了嗎?」
「沒關係的,他們不會來這裏,這裡是土人的地盤,他們不能越界,這是規矩。」
「要是電話能打通天氣還好著,我就叫阿文過來看看了。」蔣大說,看了看何舒蔓,「阿文是我大兒子,當警察的。」
「戰鬥就交給戰士吧,我不是戰士,我只是一個……運輸者。」安德森問何舒蔓,「現在我們要去哪裡?」
「這個人,現在就在你面前啊村長。你的兒子就在你的面前啊!」蔣大瞪大了眼睛,而蔣大的老婆忽然嗚哇一聲朝那具屍體撲了過去,伸出雙手抱住了屍體,不停探他的鼻息,摸他的頭髮,大哭起來。
「別管了,你照做就是了。」
「怎麼想到來這兒旅遊?」何舒蔓和安德森閑聊。
「你現在還覺得殺人是錯誤的事情嗎?」安德森忽然問何舒蔓。
「婚什麼啊,還沒裝修好呢,就有張床,沒啥,我們走。」蔣三招呼上何舒蔓,兜起拖拉機的頂棚,載著她和老方去了他大哥家。
李震你好,好久不見,又是一年了,我還在外面旅遊。前幾天我在富華村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一個女孩子和我說,殺人是不對的,而這個女孩子卻已經親手殺了三個人了。
「小蔓,你走不了的,我們現在就等著阿文回來了。」
何舒蔓當然沒理由拒絕,不過她多長了個心眼,在給村長寫東西的時候變了變字體,好在要寫的東西不多,不容易暴露。
安德森微笑:「好的,我的翻譯官,那我現在能去賓館了嗎?」
她手裡緊緊握著那塊石頭。
「他啊當時啞著嗓子說:我根本沒讓那個老外去看屍體!他自己溜進了衛生站!你們就不怕他看到另外一個房間的東西嘛!然後我和老三就去衛生站,你瞧怎麼著,還真讓我們在那個房間找到了個可疑的腳印!我就讓青青偷了這個老外的鞋子,嘿,你瞧他現在還這麼樂呵,那鞋子一比對,就是他的腳印!」
「哦我就是好奇……我沒見過打獵……」
何舒蔓也不想攙和他們村的麻煩事,她自己的事就已經夠她頭大的了。蔣三一走,她就捲起被子睡了過去。
「我覺得這事兒有點奇怪。」
何舒蔓直搖頭,蔣三把瘦高個喊了過去,三個人湊成一堆不知商量出了什麼,瘦高個轉頭就對何舒蔓露出了個笑臉。
「你好奇吧?」
「你真是個偵探?」何舒蔓問道。
娟姐和何舒蔓都扭過了頭,娟姐的兩個夥計似乎是認出了死去的男人,竟和安德森扭打起來,何舒蔓不得不上前勸架,當起了和事佬。費了半天勁,安德森終於放下了手裡的剪刀,娟姐找來了沒去參加狩獵的范醫生,范醫生一圈一圈解開繞在男死者臉上的紅色綢帶。
蔣大哈哈大笑:「你不一樣,你從一開始就願意留在這兒啊。」
何舒蔓已經能看到安德森了,她正想和他打個招呼,卻感覺後背一涼,何舒蔓咬住嘴唇,轉身奮力推開將冰冷的匕首刺向她的蔣大老婆。蔣大老婆卻又撲了上來,強按住何舒蔓,一刀又一刀,近乎歇斯底里地刺入她的腹部。
何舒蔓卻吃不下了,她借口要上廁所把自己關進了衛生間里。她站在鏡子前作深呼吸。
范醫生先是給何舒蔓處理了小腿上的傷口,還用了點麻|醉|葯,縫了十幾針,之後還給她做了個身體檢查,給她那些分散在後背手臂大腿內側的傷口都做了處理。
何舒蔓倒不是膽子有多大,像白天那具屍體她看到了就覺得害怕。
「別怕別怕。」何舒蔓還安慰它,如今她吃飽了有力氣了,還有閑心關愛狗了。
轉眼,何舒蔓在富華村住了也有一個星期了。
一個有自身信仰,還為之戰鬥的人,確實值得尊敬,但是這種時候就能不分對錯了嗎?
蔣大老婆不吭聲,繼續搓衣服,何舒蔓自討沒趣,放下手裡的舊書去上廁所。雨天潮濕,廁所里跟著也變得濕乎乎的,何舒蔓找了一圈沒找到廁紙,探出個腦袋想問蔣大老婆,蔣大的老婆卻不見了,只有一扇開在樓梯下面的門虛掩著,從裏面冒出一點點火光。
她先是去推了下樓梯下的木門,木門上有個鎖扣,自她看到屍體那晚后總有個鎖掛在上面,今天鎖不見了,彷彿在誘惑著何舒蔓往下走似的。
這話不假,何舒蔓想起來她把她的高跟鞋落在了村長家的二樓婚房的床頭櫃里。
「取過,你今天好像問題挺多的嘛。」范醫生收好藥箱,何舒蔓慢慢放下褲腿,何舒蔓尷尬地笑,隨便扯了個別的話題,邊說邊將范醫生送到了樓下。
何舒蔓靠在河邊喘粗氣,她環視四周,讓她在上游的方向看到了一點火光。這讓何舒蔓神經緊張了起來,她想換一條路走,試著重新爬上山坡,試了好幾次都因為腳底打滑失敗了,沒辦法,何舒蔓只好在岸邊撿了塊還算尖利的石頭捏在了手裡。就在這時,上游的那叢火光抖動了下,慢慢升到了空中。何舒蔓站住了,忙找了片樹叢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