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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前血案

站前血案

作者:法醫秦明
「鬥毆,一般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叫聲肯定大,那麼樓上的住戶肯定能聽得見。」我說,「而且鬥毆一般都是傷害行為,身上的輕微損傷多。但是死者身上看不到抵抗傷什麼的,倒像是一擊致命啊。」
專案組抽調了所有不在春運安全監管指揮崗位上的民警,分成數組,對現場附近進行了地毯式搜索。在附近的垃圾桶、下水道、溝渠、巷道里,找到了幾十個帶有身份證、信用卡、車票等物件的錢包。
「我知道為什麼了。」大寶停下手上的剃髮刀,說。
這句話就像是一句命令,幾名偵查員奪門而出,樓下的警笛聲隨即響起。
「我說是侵財案件吧。」大寶洋洋自得。
「這可不是一個作案的好地方。」我環顧了下四周。
Q:法醫也要檢驗死者的衣物嗎?
「兇手是在死者背後,趁死者不注意一下把死者打暈,然後在死者處於仰卧位的時候,用刀子插|進了他的胸膛。」我說。
我們對屍體的胸腹腔進行了解剖檢驗,發現這一處創口,從肋間隙進入了胸腔,刺破了肺臟和主動脈,導致死者大失血死亡。
「鑷子?」大寶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鑷子,說,「比我這個還長,靠,他是醫生?」
我看了看死者腳上的皮鞋,又看了看他的頸部和手腕,說:「劫財,最好的對象是有錢人,或者是可能身上帶有現金的農民工。但是死者的穿著,是看著比較前衛,但是廉價的衣物,怎麼看,既不像有錢人,又不像農民工。我覺得倒像是個小混混。」
「你怎麼又轉回謀人了呢?」大寶說,「剛才不是確定是謀財案件嗎?」
「那你的意思,是尋仇?」大寶接著問。
「這案子挺奇怪的,你們看這裏。」我指著羽絨服的口袋說。
我搖搖頭,說:「如果是兩個人的話,目標太大,死者也會比較容易戒備。一個人攜帶兩把工具作案也很常見啊。這樣,可以說明兇手要殺死死者的決心很大,攜帶了兩把兇器的心理因素,就是怕殺不了他。」
我說:「失血死亡,是需要一個短暫的過程的。如果兇手在刺完后,直接擊打,那麼這個時候死者還沒死透,還是會有一些皮下出血。如果是兇手在刺完后,等死者死透了再翻找口袋,那麼他手上沾的血跡應該幹了。只有兇手在刺完后,血跡還沒幹的時候翻找了口袋,翻找完后,死者已經死透了,他再擊打死者手掌,才能完全解釋現場情況。」
火車站這塊巴掌點兒大的地方,幾乎哪兒都擠滿了人。整個火車站上空都瀰漫著難聞的氣味。即使現場勘查車拉著警笛,卻依舊不能改變被淹沒在車流中的命運。在堵了四十九*九*藏*書分鐘后,駕駛員終於按捺不住,擠到路邊騎跨上了人行道,在眾人的責罵聲中衝出了重圍。
我笑著看林濤,林濤要聰明得多,他說:「笨啊,小偷啊!」
「那他是幹什麼的?」大寶繼續迷茫。
社區入口極其隱蔽,除了這裏的居民,並沒太多其他的圍觀群眾。我們穿好勘查裝備,掀起警戒帶走進了現場。
「那為什麼是先掏口袋,后擊打死者手掌呢?」林濤問。
我笑著點點頭說:「當然不會是兇手的。但是說明了一個問題。死者在偷盜得手后,會把一些沒用的錢包、身份證、卡什麼的丟棄在現場附近,這是他的習慣。」
「有道理。」專案組長說,「可是,我們調取了現場周圍的監控,人太多太雜,沒法分辨,我們下一步該如何尋找兇手呢?」
「哎,真傻,報警不就完了嗎?」林濤搖著頭說,「誰都能處罰犯罪了,要警察幹嗎?」
很多小偷會在身上藏著一把長鑷子,在人多的時候,方便盜取別人背包里的物件。
我們先把屍體的衣服逐件脫了下來,然後在解剖室的地面上墊了一塊白布,把衣服擺放整齊。屍體上身穿著一件薄短羽絨服、一件毛線衣和一件棉毛衫,下身穿著一條牛仔褲和一條內褲,腳上穿著一雙棉襪和一雙廉價的尖頭皮鞋。

Q&A

Q:我在火車站看到小偷了,怎麼辦?
在死者裸|露的頭皮的枕部,我們看到了一處創口。和胸部的創口不同的是,這一處創口邊緣不整齊,創腔內還有組織間橋,這是一處鈍器創。
羽絨服的兩個下口袋的內膽都被翻了出來。
專案組設在市局110指揮室。我坐在電腦旁,用幻燈機向專案組彙報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的基本情況后,說:「目前,我們有以下幾個結論。一,死者死於昨天晚上九時至十一時之間,死因是顱腦損傷合併大失血死亡。二,死者是一個小偷。三,兇手跟蹤死者到案發地點后,先用鎚頭打暈了死者,然後用匕首一刀刺死了死者。四,兇手在殺完人後,先是掏了死者的口袋,然後用鎚子打碎了死者的手掌。」
警車開得快,殯儀館的運屍車就慢了許多。我們在殯儀館解剖室外等了半個多小時,屍體才被運到。
民警翻了翻筆記本,說:「肯定不是。」
「這也太多了吧。」大寶說。
A:法醫工作中一項很重要的內容就是研究損傷,創口作為損傷其一,同樣被法醫們重視。對於創口的創角、創緣、創道、創底、創腔、創周等部位的研究,可以推斷致傷工具、明確損傷方式,甚至可以對現場進行重read.99csw.com建。創也分銳器創和鈍器創,區分銳器創和鈍器創的一項主要依據,就是觀察創腔內的組織間橋。組織間橋就是沒有斷裂的軟組織在創腔內縱橫交錯,是鈍器創的一個特徵。銳器可以切斷皮下組織,所以就不會出現組織間橋了。
售票系統後台數據向上翻滾著,很快就有了統計表格。統計表格一出,嫌疑人也就立刻浮出了水面。
他像是個無頭蒼蠅,在候車廳里亂竄。無意中,他看見了正在行竊的死者齊莽。此時的張軍封對小偷恨之入骨,更何況他堅信齊莽就是盜竊他錢包的人。張軍封是個兵器迷,收集了很多管制刀具器械,甚至在乘車回老家時,也不忘在行李里藏上兩件。
在一邊拍照的林濤說:「你在懷疑這是先到現場的民警或群眾翻的?」
我神秘地笑了笑,說:「去專案組再說。」
「我覺得這是一起侵財案件。」大寶說,「死者無緣無故跑到這裏來做什麼?尤其是考慮在火車站附近,而這個人旁邊卻一件行李也沒有,肯定是一個劫財殺人啦。」
其實我們在一個小時之前,就已經接到了指揮中心的指令,讓我們到站前廣場農家巷裡出勘一起命案現場。死者是一個年輕男子,派出所民警初步勘驗是他殺。
我見衣物驗得差不多了,把衣服一件件放進物證袋裡,換了副乾淨的手套,準備驗屍。
「兇器應該是一個比較長的單刃匕首。」大寶說,「一刀斃命。」
「死後損傷?」大寶說,「為什麼死後手掌還會骨折?」
「還記得在現場附近,我們找到過一個錢包嗎?」我問。
我說:「死者的掌骨指骨粉碎性骨折,表皮卻沒有一點擦傷,說明兇器是表面光滑的鈍器。骨折部位沒有皮下出血,說明這是死後損傷。」
幾百塊錢也可以解燃眉之急,張軍封回到車站買了第二天的車票,在候車廳里睡了一夜。沒想到,就在他再次即將登車的時候,被警察按在了地上。
檢驗到死者的雙手的時候,我發現了異常。
「肯定不是這裏的住戶嗎?」我問。
A:記住,你不是判官,看到小偷,第一時間報警哦。
居然是一個長鑷子。
「你們摸摸看。」我拿著死者的手說,「死者的掌骨和指骨都有骨擦音,不出意外,是多處粉碎性骨折了!」
我被大寶的滑稽逗樂了,笑著搖搖頭,重新開始檢驗死者的每一個口袋。
「他衣服里有東西!」我一邊叫道,一邊翻開衣服的內膽摸索,很快,我找到了一個像是自己縫製的小口袋。我連忙用手術刀把小口袋的邊緣割開,小心地把口袋裡的棱狀物取了出來。
「現場周圍已經進九_九_藏_書行了初步勘查。」技術員小李說,「可是這裏痕迹太複雜了,在報案人發現屍體報警后,又有很多人走進來看熱鬧,所以地面上各種血足跡。現場保護失敗,我們也不可能從這裏找到兇手的痕迹了。」
雖然死者的羽絨服表面沾血,變得僵硬。但是仔細觸摸,彷彿在破口另一側的前襟部,我還是能摸件一個棱狀的硬物。
林濤沒有放棄,在垃圾桶壁和地面上用多波段光源查找著痕迹。
「兩種工具?」大寶說,「兇手會是兩個人嗎?」
「因為地上有血的時候,死者就沒再站起來過。」林濤說,「看來死者可能是處於仰卧位,被人捅了這一刀。」
大寶想了想說:「怎麼樣,我剛才就說吧,這是侵財案件。兇手翻死者的口袋,就是為了找錢嘛!」
「還沒有查清楚。」民警說,「巷口牆角有一個錢包,裏面有個身份證,但是我看了看,這個死者肯定不是身份證照片上的人。估計這個錢包和這起案件無關吧。」
A:衣著檢驗是法醫學檢驗中的一項重要任務。通過衣著檢驗,可以發現很多線索,可以找到很多物證。有的時候,通過衣服上面的破口和屍體上的創口進行比對,可以對致傷工具進行更加精確的判斷。
上身的衣物前襟都被血染了,被晒乾后,衣服硬邦邦的。幾件衣服對應的前胸部位,都有一處破口,一角銳利,一角鈍。
說完,我拎起死者的一雙棉白襪,說:「你看,這襪子上也有擦蹭狀血跡。鞋子沒沾著血,襪子倒是有擦蹭血了,這怎麼解釋?」
「兩隻手掌多處骨折?」大寶說,「怎麼會?從皮膚表面看不出來啊。」
我搖搖頭,慢慢把死者牛仔褲的口袋內膽翻了出來。
「啊?是兇手用鎚子打碎的?」大寶到現在才恍然大悟。
「醫生?」我笑了笑,「你見過醫生把自己的醫療器械帶在身上嗎?」
「小偷?」大寶說,「對啊,現場還有一個無關人的錢包,會不會是這個小偷偷了錢包,扔在那裡的啊!不過,有人搶小偷的錢?黑吃黑嗎?」
我說:「兇手確實翻動了死者的口袋。你們看,牛仔褲的口袋雖然沒有被翻出來,但是口袋內膽上可以看到血跡。死者穿著厚衣服,即便胸口流血,也不至於滴下來,更不可能那麼精確地滴到口袋裡。而且這些血跡是擦蹭狀血跡,是兇手沾有血跡的手,掏口袋所致的。」
此時,他不動聲色,拿出藏在行李里的匕首和鎚子,一路跟蹤齊莽到達現場附近,在齊莽丟棄了剛得手的錢包后,殺死了齊莽。可是他並沒有在齊莽身上找到自己的錢包,唯一的只有齊莽可能剛剛得手的那幾九_九_藏_書百塊錢。
「我可沒這麼說。」我笑了笑,說。
「被槍斃前,我能再見見我的媽媽嗎?」張軍封追悔莫及,痛哭流涕,「求你們別告訴她我會死在她前面。」
「兇手先是侵財,再是泄憤。」我頓了頓,接著說,「我覺得兇手應該是一個被這個小偷偷過的人,而且這個人是剛剛被偷不久。」
我搖搖頭,說:「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我看我們還是先檢驗屍體比較好。」
「現在是中午十一點半。」偵查員抬腕看了看表,說,「也就是說是昨晚天黑后死的?」
「今晚也是十一點鐘發車,兇手可能正在候車大廳里等車呢。」我抬腕看了看表。
「對對對。」大寶說,「侵財侵財!」
「在這個熙熙攘攘的火車站旁邊作案,會是個什麼人呢?」林濤一邊說,一邊率先穿上了現場勘查裝備。
屍體僵硬地躺在解剖台上,無聲無息,通體蒼白。胸口的那一處創口,因為體|位變動,還在嗤嗤地往外冒著血。
我沒接話茬,目光定格在死者的襪子和鞋子上。
因為對火車站的地形不熟,我們在站前廣場調了幾次頭,才找到位於火車站西頭高樓背後隱藏的社區裏面的現場。由於高樓的阻隔,進入這個小巷口后,彷彿突然安靜了下來。
我點點頭,說:「兇手連死者的鞋子都找,說明他沒有找到他的物件。雖然兇手可能拿走了死者身上所有的人民幣,但是他想找到他的錢包之類的物件的意願還是很強烈的。」
「未必。」大寶說,「鬧中取靜,是個燈下黑啊。」
「這麼長的單刃刺器到處都是。」我說,「分析那麼清楚也沒多大用處。我倒是比較感興趣,為什麼兇手在對方沒有任何抵抗的情況下,就一刀斃命的。」
大家都沉默了。
偵查員說:「這個樓道里住了八戶人家,但基本都是擁房等拆遷的,只有兩戶四樓的人家住在這裏。我們都問了,他們昨天並沒有聽見什麼異響。」
「看看,這還不明顯嗎?」我說,「他原本的行程,因為錢包的丟失而不得不取消。車票顯示他應該坐昨天晚上十一點鐘的車,在此之前,他的錢包被偷了。可能他確信死者就是偷他錢包的人,然後一路跟蹤,下了毒手,不過他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錢包。於是他只有在殺完人後,去買了第二張車票。」
「死者中了一刀,地上會有很多血跡對吧?」我眯著眼睛看著死者的鞋底說,「可是死者的鞋底怎麼一丁點兒血跡也沒有沾到呢?」
我說:「貌似現在只要報自己的身份證號就可以了。」
垃圾桶已經被民警向兩邊移動,以便檢查躺在地上的這個人還有沒有生命體征。其實作為一名法read.99csw.com醫,看到這地面上的大片狀血泊,就知道他沒存活的可能了。
「這一刀可真毒啊。」大寶說,「而且這刀子也不短,至少有20公分長吧。」
張軍封已經五年沒回家了。在半個月前,他聽說自己的老母親得了絕症,他想立即趕回家裡,可是工作來之不易,他無法在年關將近工作繁忙的時間請假,只有買了假期那天的火車票。
「不難。」我笑著說,「火車票都有身份登記,把這些身份證號碼輸進系統,說不準就有意外驚喜哦。」
我說:「血跡位於腳側面,有一定的方向性。我覺得形成這樣的血跡,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兇手掏了死者的鞋子。他是不是想在鞋子里找到一些錢?」
「死者是個什麼人?」我摸了摸死者滿是血跡的前襟,冰冷的屍體發出的寒氣刺|激著我的手掌。
「手掌沒有紅腫,說明這是死後損傷。」我說。
兇手攜帶兩把工具,趁其不備把死者打暈,然後一刀致命殺了死者,最後翻動死者的口袋和鞋子,這樣的動作確實有些匪夷所思。我的腦子裡飛快地回顧著現場和屍體的檢驗勘查情況,一邊用雙手按壓死者的肢體。肢體一般是不用解剖的,為了排除有其他損傷的可能,必須要經過觸摸、按壓檢驗。
一名名叫張軍封的男子,於十天前購買了一張前往西安的卧鋪票,而於今天凌晨兩點,又購買了一張今晚前往西安的站票。十天前的那張卧鋪票就安靜地躺在民警們找出來的屬於他的錢包里。
「明白了。」專案組長說,「在現場尋找所有可疑的錢包、身份證和卡,說不準就能找到兇手的物件。」
我點頭認可,但又搖頭說:「可他全身一點抵抗傷也沒有啊,兇手是怎麼做到這麼輕易得手殺人呢?」
現場是這個巷子的盡頭,四層居民樓的樓道口側的幾個垃圾桶之間。
法醫都是剃頭匠,為了充分檢驗屍體體表損傷,所以每一具屍體的頭髮都要剔除乾淨。有的時候,這種剃髮的行為,就會有一些意外的驚喜。
越是急迫,越是出事,張軍封在候車室里發現自己的錢包丟了。他的錢包里有一萬塊錢盤纏和全部積蓄的銀行卡。沒了錢包,他肯定沒法回家。
「你說是鬥毆死亡的?」大寶問。
「那個錢包不可能是兇手的。」民警說,「如果是兇手的,兇手肯定會把錢包帶走的。」
我點點頭。
「可是他的身份證丟了,也能買得到車票嗎?」林濤很少坐火車。
我扳了扳死者的肘關節,又翻了翻死者的眼瞼,說:「角膜輕度混濁,屍僵完全形成,距離現在大概已經死亡12個小時至16個小時了。」
Q:小小的創口可以研究出什麼?組織間橋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