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自有暗香來

自有暗香來

作者:蘇七
徐仵作好奇:「掌門你咋留心人屁股上的胎記?」
張捕快就這幾天的事兒向徐老爺討教看法,徐老爺閉上眼,唏噓感慨道:「要真是紅梅來殺人,誰能躲得掉?」
縣太爺後來還是放了小娘子,還給了她一筆錢讓她好生葬了王虎。
「唉喲。」縣太爺扶了扶官帽,「哪兒來的血雨腥風?」
他這話引得屋裡人全都看向他,張捕快衝在最前面,棺材店師傅和他一起掀開王虎身下那層板子,裏面還真躺了個人。
「說不清。」徐仵作低著頭,專心比對喇嘛屍體和那倆掌門的屍體。張捕快靠在牆邊打瞌睡,這一睡睡到清早,徐仵作收拾了屋子,問他去不去吃燒餅。
「長得一樣,就是感覺不一樣。」徐仵作仔細回想著,擺弄起峨眉掌門雙手時忽然說,「手不太一樣。」
「這人腦袋不對勁。」張捕快把喇嘛腦袋翻了個個兒,指著他後腦勺說,「你瞧。」
徐仵作比對著喇嘛的傷痕和武當掌門腦袋上的傷痕:「一把劍,使劍的是一個人,力道側重的方向一模一樣。」
「紅梅大俠要殺誰,紅梅扇就給誰,紅梅花香飄到哪兒,他這人就殺到哪兒。」小道士得意洋洋看徐仵作,「聽明白了嗎?」
「可真香。」縣太爺吸了一大口。
徐仵作點頭,徐老爺看外面天色已晚,趕兩人走。兩人便回了衙門。
「不是,正好順路。」徐仵作說。
「正是此意。」
「你找東西?」徐仵作把乞兒腦袋偏向一邊,終於看到致命傷口,是個針口,想必是中了毒針。
「這倆兄弟來我們這兒幹嘛?」縣太爺坐立難安,繞著屋子轉圈,「這都咋回事,咋回事!」
徐仵作不停打哈欠,張捕快被鐵牛拽著聽他敘說冤情。
徐仵作笑了,武當掌門算是有些威信,一開口大家通通閉嘴,都聽他說。
「那哪兒抓得完,自認倒霉唄。」縣太爺同情小娘子,說要幫她找塊好墓地,儘早葬了。
張捕快朝他乾瞪眼,徐仵作又說,「飛賊說他們前些日子見過一隊喇嘛,我估摸著裏面就有小娘子的相公,我還想問呢,他們看到我身上衙門的木牌就跑了。」
擊鼓的是個年輕女子,縣衙燈籠下站著,面若嬌花,身段婀娜,風一吹,弱柳迎風般晃蕩著身子,攥著手絹掖眼淚:「小女子聽聞縣衙里新收了具男屍,遙想起,夫君音信全無已有三月,特來相認。」
「天可憐見啊!我鐵牛是對翠花動過歪心思,可老天有眼,幫了我一把,我才沒走上這條歪路。」鐵牛臉上表情豐富,不一會兒就換了十來種。
縣太爺和張捕快靜默坐著,都不說話,風吹動燭火,幽幽照出兩人嚴肅刻板的臉龐。
張捕快揉著眼睛答應了,倆人出了縣衙就被鐵牛攔住。
趁著棺材店師傅開棺材的空檔,徐仵作找來了縣太爺和張捕快。他倆都在韓家吃晚飯,縣太爺喝得半醉,被拉近棺材店見著個大棺材,酒也醒了,人也精神了,問徐仵作這玩兒的是哪出。
徐仵作看張捕快還沒走,就拉著他一塊兒去了他家。張捕快問他幹啥,他說想問個事兒。
徐仵作走得最慢,敬了韓瑩瑩一杯酒,給她賠不是,韓瑩瑩也舉杯回敬,說是不打緊,公務要緊。
「誒,麻子,你啥時來的這兒啊?」
劍客往劍上啐了口,收劍入鞘,大步朝西面去。
「那武當和峨眉掌門還有王龍到底誰殺的?那小乞丐呢?」
屋裡桌椅書櫃倒在地上,屏風也碎開,張捕快就躺在屏風那兒不動彈。
那天下雨,徐仵作撐著傘路過城門,有意無意地瞥了眼城門上的黃紙公告。
縣太爺把晚飯吐了個乾乾淨淨后又進來了,他扶著棺材,不敢看王虎。他問徐仵作那小娘子現在哪兒。
「落款可有?」
「你躲哪兒看了?」
他還說徐仵作和鐵牛似的,自個兒家住城東,還說自己回家時順路走去了城西翠花家。
死在方家大院的就是個乞兒。徐仵作見著屍體,兩眼放光,伸手撥開了乞兒額前的亂髮,站在他身後的張捕快大叫一聲,這個乞丐正是昨兒個撿了他扇子的那個!
「然後呢?你就起了殺心?」
徐仵作回到衙門,雨也停了,風也小了。他徑直往縣太爺的書房去。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懂不懂?」縣太爺急地像熱鍋上的螞蟻,「你趕緊驗,驗好了我就寫公告說這倆人是紅梅殺的,有人看到紅梅往西面跑了。」
徐仵作沒再問什麼,他看了看張捕快,張捕快琢磨了會兒也想不出啥好問的,收起宣紙,起身要走。臨出門前,徐仵作好奇問峨眉掌門:「你和咱倆說這麼多事,沒事兒吧?」
徐老爺感慨,家中此時還收有一副司馬空的畫,每每見著,便覺惋惜。徐仵作說想看看那畫,徐老爺帶他去自己書房,從只木匣里找出那捲畫,攤開給他看。
「記得,紅梅傲雪。」
小娘子垂頭頷首,說話聲音細得像蚊子。
「出城也是他的主意,莫非是障眼法?」張捕快也跟著猜。
「又是紅梅傲雪,又是紅梅花香,大人要不放話去江湖上問問,可有什麼紅梅大俠?」徐仵作這話純粹是開玩笑,可縣太爺還真當了回事,找來秦捕快去江湖上喊話,說是縣城裡來個紅梅大俠,殺了兩個人,一個喇嘛,一個乞丐。
徐仵作看了眼,喇嘛後腦勺有塊疤,凹地略深。
眾人盯著落款看了半天,沒人看出個所以然來,縣太爺收起宣紙,說要找個行家鑒定鑒定。徐仵作問縣太爺現在如何是好,縣太爺吩咐他先行驗屍,城裡加強巡邏,見著形跡可疑的人就捉來縣衙拷問拷問。
張捕快剛才就差人回去問了,回道:「她說路上撿的,覺著好看就拿回家了。」
「他倆沒看到你?」
「要說紅梅和王龍,王虎有仇,可這也好多年了,怎麼現在才出來殺人?」張捕快分析道。
「這伙山賊好生厲害。」
「你倆咋認識的?」
徐老爺說:「你這仵作怎麼心裏總想著打打殺殺?」
「我識他時他身上就有畫兒,那老虎哪兒來的我也不知道。」小娘子低著頭,縣太爺命人給她上了杯安神的茶。
張捕快道:「王二麻子說看到劍客殺了喇嘛后就往西面去,斷橋西面確實是城外。」
「為何用刑?」徐仵作問。
張捕快忙拉住他,小聲罵他,「你和這些人耍啥嘴皮子幹啥。」
王二麻子蹲在草叢裡瞅了半天,耗了半個時辰才有氣力站起身去報官。
棺材店師傅應下,給縣太爺來了杯熱茶后還是看著他,沒離開。
張捕快和徐仵作找上縣太爺,把前因後果這麼一說,縣太爺沒著急派人去找王二麻子,他正忙著應付武當和峨眉的人。兩派人都要來拿屍體,可案子還沒破,屍體按理還不能帶走。
小娘子的手又白又細,水蔥似地招人喜歡。眼下受了傷,白里泛著粉,愈發惹人憐惜。徐仵作捧著她的手,上好藥膏后拿麻布給她包紮。
「你想說啥?」縣太爺忍不住問。
徐仵作沒想到韓家小姐還知道他住哪兒,摸摸頭髮,說:「我找張捕快去。」
「找她幹啥?」
「哪兒不一樣?」
「哦,是有些遠。能看得清楚嗎?」
王二麻子氣得結巴,撒手不幹,指天罵地地喊:「老子老子……回家玩玩玩女人去咯!」
「夫君說喇嘛都會些武功,能嚇唬嚇唬他們。」
小娘子懵懵懂懂地跟著張捕快進了仵作房,一開門她就被屋裡杵著的徐仵作嚇了一跳,尖叫著躲到張捕快後頭。
「和縣太爺說一聲,寫個通緝告示唄。」
「誰劫的那倆兄弟查出來了嗎?」
縣太爺看著管家和丫鬟帶走了韓瑩瑩屍首,心想,這回張捕快的親事是真泡湯了。
這下可好,隔天縣城裡就湧進了一大批江湖客,大喇嘛帶著小喇嘛,大乞丐帶著小乞丐,武當的,少林的,峨眉的,崆峒的,全都來了,聚在縣衙門口,吵吵嚷嚷,等著見縣太爺。
斷橋那兒死了倆人,一男一女,打更的發現了,跑去衙門,衙門沒人,在城裡轉了大半圈才找進了韓家。縣太爺一抹嘴,招呼一班衙役風一樣沖了出去。
徐老爺晚上辦宴席,請的是武當掌門,徐仵作坐上了桌才知道自己爹以前還在江湖上混過,還有個名號叫「明鏡徐三郎」。兩人當年一起剿過山賊。
「看好咯!」徐仵作雙手抱著武當掌門的腦袋,抬眼看了眾人一圈,把腦袋整個搬起。

3

徐老爺怕徐仵作又胡言亂語,把他趕下檯面,讓他回房歇息。徐仵作順道去和他娘談了會兒天,午夜才睡下。
他說得極輕,徐仵作和他挨得近,聽得一清二楚,覺著這些江湖中人真有意思。
「是這理沒錯。」徐仵作放下茶杯,掃了眼屋子,地方小,收拾得倒乾淨。
「啥?他老婆不死了嗎?」張捕快道。
兩天之內死了兩個人,縣太爺嚇得不輕,關了大門召集一眾捕快商量對策。
「要是真有人偷聽,關上窗戶能防得了什麼?」峨眉掌門上了年紀,笑起來嘴邊有褶子,那褶子能夾死蒼蠅。她接著說,「我怕冷。」
仵作房頓時又恢復往日風采,陰森詭異,透著股難聞的屍臭。徐仵作把喇嘛王虎的屍體又翻了回來,他吃了兩顆花生米,定神坐了會兒,起身出門,掛上鎖,去城東王二麻子的燒餅攤買了倆燒餅。
徐老爺放下瓷碗說:「這魚只能拿來看,不能吃。」
散會時,門口有人擊鼓,秦捕快隙開門縫,見是捂著屁股的鐵牛。他從門縫裡問他所為何事。鐵牛說他有冤,昨兒個的事他有冤。秦捕快喊來縣太爺,縣太爺正頭疼,懶得理會,讓秦捕快打發他走。
「你不都扒著人翠花的窗戶朝裡頭看了嗎?咋還沒走上歪路?」徐仵作說。
「人是逃了之後三天里死的。」徐仵作仔細檢查著屍體,「也就是說紅梅大俠在我們這兒,而且不可能是縣城裡的人,要是縣城裡的人,這倆兄弟早追查來了,最有可能是在他們之前到這兒的外來人。」
「繼續什麼?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峨眉掌門斜眼瞥他。
「五個。」
話說這紅梅大俠,習得一手好劍法,使把寶劍,劍長三尺三,薄如紙片,色如銀月。紅梅大俠從前乃江湖義士,除惡揚善,行俠仗義,幹了不少好事,也得罪了不少惡人。三年前紅梅大俠妻女被害,他千里追兇,把主謀撕了個粉碎,自此墜入魔道,從前殺了多少惡人,後來就殺了多少好人,此人精神失常,武功高強,防不勝防,被他盯上,難逃一死。
這時,韓瑩瑩從暗處走了出來。她從袖子里摸出個小紙包,說是解藥。徐仵作立馬就著水給張捕快服下。縣太爺冷眼看她,將她帶回了縣衙。
畫的是幼童嬉戲圖,圖上兩個女童正在撲蝶,筆法純熟,用色清淡。畫上還有題字:花開兩朵,蝶舞一雙。
「犒勞啥九*九*藏*書,城裡兩樁命案都還沒著落。」張捕快凝眉。
這易容術不知是否傳給了他的女兒。徐仵作又想起那兩個香囊了,蝴蝶並蒂花。他還想起一雙手,一雙漂亮白|嫩的雙手,這可不是劍客的手,要說那雙手會些什麼武功,大約是毒針更實際些。
「這山賊可不會跟著他進城裡下手,山賊怕衙門,城裡有衙門。」
「這哪行啊?我當捕快這麼多年都沒例行巡查過,突然來這麼一出也太奇怪了,再說了,進了賊窩還能輪得著我們說話?」
「師傅不能見屍體,犯暈。」她們說。
「你啥意思?」張捕快還算機靈,自個兒接了下去,「他倆不想被認出來是兄弟,一個就瘦了下來?正好應了鬧飢荒的說法!」
縣太爺心裏著急,又等了半個時辰,魚兒都游遠了,徐老爺還是沒能說出個明道。縣太爺收起宣紙,指著天上太陽說:「時辰不早了,本官先行回去,不打擾徐老爺您餵魚了。」
「大人你急啥?」
「十年前家父與人前往剿匪,得來一把紅梅扇,畫扇之人已死,王龍王虎兩兄弟失蹤,家父也不知這扇中奧秘。因是友人生前最後畫作,家父便想收在身邊,以為慰藉。可那伙小人偏偏說家父有私吞寶藏之心,家父家母帶著我隱居山林后還頻頻來犯,直到那天,家父忍無可忍,眾人打鬥中家母家父不敵武當峨眉這兩位掌門,死在兩人劍下。」
小道士這下又來了精神,抱著胳膊,口氣老成:「這還不簡單,聞著紅梅花香了嗎?見著紅梅扇了嗎?」
「還真有些像。」張捕快比照著畫像和王虎的臉,「就是王虎要再胖些。」
「會不會功夫,一試便知。」張捕快握著腰間大刀,眼神堅定地說道。
「爹,我這不是怕你也出事兒嗎?」
王虎的臉不能碰,一碰就掉皮。徐仵作又說:「你別想著那些麻子,你看沒了麻子的王二麻子像誰?!」
鐵牛屁股上傷還沒好,整個屁股包得和大南瓜似地,他說他有冤,要伸冤。
「就想去她家瞧瞧。」
紅梅大俠到底是大仁大義,只想將友人畫作長留身邊的人,還是想要私吞藏寶圖的卑鄙小人?到底誰的故事是真的,誰的故事又僅僅是傳言?沒人知道,沒人清楚,親身經歷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紅梅大俠註定只能是江湖中一個流傳最廣的傳說。
王二麻子還沒找著,來縣城的江湖客也紛紛散去,就剩下武當和峨眉的等著結案收屍。紅梅大俠的傳說還在繼續,傳說他重出江湖,又要開始屠殺正義的江湖之士了。
「他們這沒頭沒腦的。」縣太爺搖頭,「城外那麼大,上哪兒找那什麼紅梅大俠?」
徐仵作從張捕快身後鑽出來,環視一圈,笑了笑,明知故問:「咋都不說話?」
眾人愕然,徐仵作道:「張捕快勞煩你回頭問問你娘,扇子哪兒來的。」
「我不知這紅梅扇中到底有什麼玄機,也沒動過要尋寶的心思,只是這扇乃是家父摯友繪製,也是家父留下唯一遺物,我想保存在身邊何錯之有?我向王家兄弟保證我絕不會去尋找他們的寶藏,也不會讓外人奪走這把扇子,可他們不聽我的!
「沒見過。」張捕快連連搖頭。
武當掌門在邊上哼哼:「不能見屍體,手上不知死過多少人。」
「王虎幹啥的啊,他們激動成這樣。」徐仵作摸著下巴,又問張捕快,「小娘子今兒個咋沒上門討屍體?」
徐仵作找到了縣太爺,義正嚴詞地說這回真是出大事了。縣太爺在喂貓,院里跑來的野貓,又瘦又可憐。他聽了徐仵作的話,嚇得一屁股坐地上,結結巴巴問:「啥?啥事兒?」
縣太爺嘻嘻哈哈站起身,讓那面色蒼白的小娘子坐下。張捕快給縣太爺解釋前因後果,縣太爺摸著下巴說:「那劍客八成是個山賊,路上沒搶到,就一路跟著,到了城裡發現小娘子的相公不是真喇嘛,一氣之下就殺了人。」
「你讓他跑了?還沒問他話呢。」張捕快不高興,扯下鼻子里的棉布,阿嚏阿嚏打噴嚏。
韓瑩瑩還是笑,轉身進了韓家。
小娘子說他夫君三月前出城做買賣,怕被山裡強盜劫了,就偷了身喇嘛衣服,裝成喇嘛上路了。
「你懂啥?讓你找峨眉就找峨眉去。」徐仵作沒多解釋,打發他趕緊走。
小娘子見了倆人說以為他倆把王虎的屍體送上了門。徐仵作進了她屋,繞了一圈也沒見著王二麻子,小娘子又驚又怕地,不知出了什麼事。
「十年前我和你爹他們去剿山賊,各個都以為有寶藏。」峨眉掌門此話一出,張捕快和徐仵作面面相覷,好傢夥,還真是江湖故事,一個大俠不算,還牽扯出了神秘寶藏!
「這能頂啥用,現在山賊可野得很,別說喇嘛,少林寺的都敢搶。」
縣太爺沒多久舉著盞油燈進來,湊在蠟燭上點上了火,看了眼喇嘛屍體,打了個寒戰說:「唉喲,是個沒頭的。」
小娘子家住城東,家裡又破又小,家徒四壁,窮得漏風。小娘子在綉荷包,客氣地給他倒了茶,那茶苦得不能喝,徐仵作握著缺了塊兒口子的茶杯說:「收書畫的生意不好做。」
「腦袋都和身體分了家。」徐仵作對峨眉掌門的屍體如法炮製,這下可好,同行的捕快都嚇走了兩個。
縣太爺從徐家出來,連著拜訪了好幾家畫館都沒能找出這落款的畫家是哪位,垂頭喪氣回了衙門,直奔仵作房,打聽徐仵作有沒有新發現。
「收書畫,賣給畫館的。」
張捕快把屍體抗出來,扒開他衣服一看,背上畫了條龍,右半邊屁股上有塊胎記。
「王龍搶了紅梅扇,陰差陽錯間卻被個小乞丐撿了,你就殺了那小乞丐,把扇子奪回了?」
那邊廂,縣太爺著急要找張捕快回酒席,卻見他帶著個小娘子進屋來。一屋人都給嚇壞了,媒婆拉下臉就不幹了,張捕快他姐急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韓家小姐自始至終低著頭,很是害羞的樣子。
韓家是外來人家,韓老爺帶著女兒,來縣城做生意才兩年,韓老爺身體不好,年前過世,留下根獨苗。奔喪時也不見有親眷來,喪事還是縣衙里幫著主持。這會兒家裡的綢緞生意全是管家幫著打點,管家也心急著幫小姐找戶人家,嫁個好夫家,生意上也好搭把手。
小娘子拿手絹捂著口鼻,雙腿一軟暈了過去。張捕快忙跪在地上給小娘子掐人中,小娘子打著激靈醒過來,拽著張捕快袖子嗚咽:「夫君,夫君,是他…………」
他往回走時,聽到外頭有人擊鼓鳴冤,張捕快眼前一亮,來了勁,衝到縣衙門前攔著擊鼓的人就問:「有甚冤情,速速說來,本捕快給你伸張正義。」
「昨晚可聽見什麼動靜?」張捕快問。
徐仵作張開雙手,任由飛賊給他搜身。
「咋了?查不出?」徐仵作拿起張捕快面前的戶籍冊翻了兩頁。
「不承認,我這兒也無憑無據,況且她那日還設下宴席,與我們吃飯。」
「不多,三十來個。」
案子算是這麼結了。可徐仵作覺得還沒完,王龍,王虎,還有武當、峨眉的掌門都是死在劍下,張捕快和小乞丐都是中了毒針。
張捕快說:「咱縣太爺去請教過,徐老爺也不認得。」
「哦,你們大人啥時候出來啊?」小道士問。
「抓山賊去。」
「我看他八成以前也是山賊,這是內訌呢。」徐仵作吃得滿嘴油光,看得張捕快他姐直跺腳,又不敢轟走財主兒子,只好忍著。
「不是說這兒有紅梅大俠殺了人嗎?我們來幫忙的。」小道士回答的一板一眼,徐仵作和張捕快摸不著頭腦,問他幫什麼忙。
徐仵作蹲在地上檢查屍體傷口,輕描淡寫地說:「武當掌門和峨眉掌門。」
「他要看見早和你說了,還用得著你問?」徐仵作哼哧哼哧又把喇嘛翻了個身,喇嘛的腦袋泡了會兒水,脹得厲害,光看腦袋還以為他是個胖子。
「我能出啥事兒,用得著你關心?」徐老爺嘴上這麼說,可還是把那五個人名給交代了。
「你幹啥呢?」張捕快也被矇著面、舉著蠟燭、冤魂似的徐仵作給嚇得不輕,忙問道。
徐仵作起身告辭,看著桌上的荷包,道:「以後定往斷橋多走走,照顧生意。」
「是我。」老乞丐說,喉嚨里有痰,倆字就讓他上氣不接下氣,在邊上喘了片刻,又道,「今早看他還沒起身,就去喊他,才發現人死了。」
「你倆那時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幹啥去剿山賊?」徐仵作又問,「山賊按理歸官府管啊?」
翌日天才亮,張捕快就來敲徐仵作家門,管家來通報,徐仵作披了件單衣出門迎他。張捕快打量他,問他咋穿這個就出來了。徐仵作沒好氣地說,「在家睡著呢,能穿啥?」
「沒錯,是我技藝不精,讓王龍有機可乘。」
城西韓家。
徐仵作把手上瓜子吃乾淨,起來拍拍屁股,跟著張捕快去喊縣太爺。縣太爺聽了他倆彙報外面情況,這才命人打開縣衙正門,放人進來。縣太爺說要升堂,徐仵作呸他:「兇手不在升啥堂?」
「可紅梅扇還是被王龍搶了?」
聽了他這話,武當掌門撫掌笑了,說這仵作說得有理,今日江湖眾人有緣齊聚一堂,不如剿了紅梅,為江湖除一害。
「她身上的,」徐仵作指著小娘子說,「我們去時她正在家綉香包。」
「這不有挺多的。」徐仵作拿手指點了好幾戶人家出來,張捕快起身按住他手,「別點了,排查過了,就城西的韓家最可疑。」
「說了,可劍客和山賊有啥分別?」
「認得,認得。」峨眉掌門點了點頭,起身關上窗戶。徐仵作一楞:「怕人偷聽?」
徐仵作嘿嘿笑,峨眉掌門又說:「你把這落款給你爹看過嘛?」
四周圍著看熱鬧的乞兒面面相覷,好一會兒才站出來個蓬頭垢面的老乞丐。
小娘子聞言,定定看了張捕快會兒,嗚哇一聲哭得更厲害了。張捕快扭頭抽自己嘴巴,轉身說:「這喇嘛不是給山賊殺死的,是個劍客,王二麻子沒說?」
徐仵作掩卷問徐老爺,「那日司馬空當真死了?」
徐仵作追著他問,徐老爺被逼急了,氣道:「那日紅梅最先衝進去,他說司馬空沒氣了,那時我們心急,啥也沒管就追王家兄弟去了。」
「啊?」王二麻子搓著油乎乎的手掌,伸手在空中比劃,「就這麼一劍砍了他腦袋。」
徐老爹給了他一記頭皮吃:「他和他兄弟左右屁股各有塊胎記,能不讓人注意嗎?你這娃咋說話呢,在衙門裡當個小仵作就了不得了?見著武當掌門這嘴還得啵個不停了?」
徐仵作說他找他爹出面和這些人談談,縣太爺立馬答應了,大袖一揮找了十來個人去搜查王二麻子,還要人去把小娘子帶來審一審。
屋外一記驚天霹靂,炸得人頭皮發麻。
縣太爺拖了後腿,忙活了好一陣,才被徐仵作給拽進了韓家read.99csw•com後院。張捕快朝韓瑩瑩那屋去,縣太爺和徐仵作在院里的假山後頭候著。不消片刻,韓瑩瑩屋裡就傳來打鬥聲,徐仵作著急沖了出去,縣太爺在後面跟著。兩人跑到走廊上,和韓家護院家丁撞個正著,縣太爺立馬擺出官腔,說來這兒查案。
「我這不是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咋寫嘛!」縣太爺問徐仵作劍傷咋描述,徐仵作給他出了主意,他一一記下,拿著油燈就跑了。
徐仵作想,感情她是等著人來問。張捕快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出了客棧實在忍不住就問徐仵作:「你那會兒咋想著要找峨眉掌門問落款的事兒的?」
「是我。」
還有人跟著應和,徐仵作把喇嘛的屍體翻個身,見著他背後有畫,好幾個人都湊了過去。不多時,就有人高呼:「這是王虎!」
咬舌自盡的那個韓瑩瑩是不是真的韓瑩瑩?徐仵作已經不想去挖墳撬棺材了,就當她是吧,反正大仇已報,大恨已解。江湖兒女,圖的不就是這一口氣嗎。
縣太爺上了轎子去找書畫名家,他方才沒好意思說,放眼整座縣城,也就徐仵作他爹能有眼力認字畫落款。
「哦,來說個事,喇嘛的屍體有人來認了。」徐仵作瞅著小娘子說。
張捕快很快出現,就他一人,沒把王二麻子帶回來。
「那現在咋辦?咱去山裡抓山賊?」
「扇子沒了。」張捕快四處找找說。
「毒針哪兒去了?」
「有是有,可你們不一定聽說過。」峨眉掌門面露輕蔑,徐仵作有些不樂意了,沒再問下去。張捕快看他又來脾氣,只得開口說:「我倆見識淺,還請掌門賜教。」
徐老爺一驚,問他咋知道的。徐仵作就把峨眉掌門給他說的事兒全盤托出。
小道士被問倒了,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張捕快瞪徐仵作:「你和一娃計較啥?」
「我打更時路過。」打更的說,瞥了眼花樓。
「說了,是叫王虎。」
徐仵作思量片刻,說:「那行,你不去,我一個人去。」
他說完,眾人也沒個音信,圍著屍體專心研究。崆峒掌門是個大鬍子,繞著喇嘛和乞丐的屍體轉了兩三圈后說:「一定是紅梅下的手。」
喇嘛挺高,身上掂量不出幾兩肉,扒了衣服就剩下層黃皮裹著骨頭。喇嘛身上的袍子是新的,乾淨,鮮艷,邊角還沒磨破。他兜里還有個轉經筒,左邊屁股上有塊巴掌大的胎記,背上文著猛虎下山。是只精瘦的歪嘴老虎,腳下踏著磐石,四周圍著竹林。
徐仵作扶起張捕快一瞧,暗道糟了,張捕快脖子上中了毒針,危在旦夕。
徐仵作急匆匆跟過去,裏面躺著的那個腦袋和身子搬了家的不就是王二麻嗎?!
小娘子縮著肩膀走過去,徐仵作把蠟燭湊到喇嘛臉上給她瞧,問道:「你識得?」
鐵牛被倆人這氣勢嚇著,眨巴眨巴眼,吞了口口水。徐仵作和張捕快互換個眼神,由徐仵作發問:「撞你的人啥模樣?」
張捕快要和徐仵作討論案情,徐仵作說他這人沒意思,喝酒的時候還談死人。張捕快只得閉嘴,酒過三巡,桌上的捕快衙役都喝得東倒西歪,扯開嗓門唱小曲的比比皆是。眾人鬧得起勁,忽然跑進來個打更的,瞧著銅鑼鏘鏘鏘鏘衝到縣太爺面前。
徐老爺說:「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件怪事,這韓家老爺才來縣城時還特意來我這兒拜訪,送了我好些東西說是回禮……」
「在斷橋上殺人的是你?」
他在太陽落山前找著了王虎的墓,他拿鏟子挖,挖出了棺材,卻撬不開。他回城裡借了輛板車,找了兩個幫手,拖著棺材去敲棺材店的門。
「爹,我有件事想不通,你說你當年也是倖存的五人之一,怎麼就沒人來找你尋仇??」徐仵作問道。
峨眉掌門才起身,見到徐仵作和張捕快,揮退了倆徒弟,示意兩人隨便坐,還問他們要不要吃油條。
張捕快挨著他姐夫坐,韓家小姐不愛說話,他也不開腔,席間竟聽見他姐和媒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這紅梅大俠和武林盟主似的。」
方家大院在城北,以前住著戶大人家,老爺姓方,做煙火生意,三年前庫房失火,全家上下五十幾口|活下倆人,一個丫鬟一個姨太太,姨太太帶著丫鬟離開了這傷心地,剩下個半破宅子給乞丐撿了便宜。遇上颳風下雨落大雪,全都到這兒來躲避。
「早跑了。」
張捕快腦子轉得慢,走回了衙門才領悟出來:「哦,原來是想藉著我們的手解決棘手的事兒。」
自斷橋東邊走來一個喇嘛,遇上西面來的劍客。劍客一身黑衣,頭戴斗笠,光天化日之下,朝著喇嘛就拔出了劍,劍長三尺六寸,薄如紙片,色如銀月。喇嘛使拳,與劍客過了百十來招,不敵劍勢,節節敗退。劍客乘勝追擊,一劍割下了喇嘛的腦袋,明黃色的喇嘛帽掉到了地上,光溜溜的喇嘛腦袋落進了護城河裡。
「你傻啊,老婆死了不還有女兒嗎?再說女兒不會,他自己就不能學?」徐仵作被張捕快的傻勁逗笑了。
張捕快兩眼又是一黑,實在沒轍只好偷了縣衙里上月繳來的兩件夜行衣,和徐仵作一人一件,跨上兩匹快馬出了城,往山中行去。
「可武當和峨眉掌門死時,你還在和我們吃飯。」縣太爺提起那晚事發時經過。
「哦,都是聽說的啊。」徐仵作搖頭晃腦地說。
「你咋知道他會去找小娘子?」
徐仵作不客氣,嚼起了油條,張捕快把宣紙掏出來,放在峨眉掌門面前晃蕩,一臉嚴肅地問她:「在下又來請教來了。」
縣太爺早握著油燈等在仵作房外頭,他見了徐仵作催著他快快驗屍。
「正是。」
縣太爺陪笑道:「說是像花。」
「說你讓我給她瞧那落款。」張捕快老實,徐仵作覺得好氣又好笑,把他晾在門外,轉身回去換了身衣裳,跟著他去城裡的醉仙客棧找峨眉掌門。
徐老爺說這謎到現在還沒人知道,徐仵作就瞎猜,該不會是王龍王虎要去搶回藏寶圖,去了紅梅家,紅梅正好不在,就殺了紅梅妻女泄憤。
武當掌門老歸老,喘歸喘,說話還帶些分量,江湖眾另約時間地點,從長計議,商討對付紅梅大俠事宜。徐仵作看眾人散去,讓張捕快當了回跑腿的,給縣太爺帶個信,讓他把張捕快畫的落款給峨眉掌門瞅瞅。
「這大人你打算這麼寫,我不驗您也能寫啊。」徐仵作笑著搖頭。
「沒關係他帶著包裹去找你幹啥?」
張捕快皺眉,說他這謊編得有些離譜。
王二麻子沒在擺他的燒餅攤,王二麻子不見了。
徐老爺說起司馬空,就像打開了話匣子,司馬空畫技高超,據說還擅長易容,可惜天妒英才,給了他副病身子,他早年喪妻,膝下唯有一女,女兒身子也不怎麼好,約是遺傳了他的毛病,每日雙手都得泡一個多時辰葯湯。
「紅梅扇理應在紅梅大俠那兒,莫非王龍王虎是從別處聽到了風聲,來我們這裏搶紅梅扇的?」張捕快分析道。
峨眉掌門道:「誰知道呢,反正這把扇子也算是司馬空的遺作了,畫的又是紅梅,便被紅梅收了起來。」
「啊?這我哪知道,就挺多招的。」
「沒懷疑他殺人,就懷疑他。」徐仵作說:「一賣燒餅的還會功夫,還不值得懷疑?」
「該不會是王二麻子和小娘子有私情,自個兒扮成劍客殺了王虎,還跑我們這兒來說看到個劍客殺人?」張捕快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瞧這魚肥的,煮湯好吃。」縣太爺誇徐老爺會養魚。
徐仵作哦了聲,峨眉掌門看著他:「你爹是徐三郎?」
徐仵作說他燒餅好吃,他說是祖傳手藝,加了豬油做的,才特別好吃。徐仵作問他家鄉在哪兒。
「你看他像什麼人?」徐仵作掰開喇嘛手心,捏了又捏。
「清理門戶。」徐仵作道。
「啥意思?」縣太爺不明白。
徐仵作搖頭,乞兒死在午夜,中的是劇毒,毒藥罕見,帶有紅梅花香。
「若說紅梅有私吞藏寶圖的心可能嗎?」
縣太爺讚賞地拍了下張捕快的肩,說他說得好。
徐仵作摸摸鼻子,扛著屍體直接去了仵作房,他關上門窗,點上蠟燭,聽著院里鐵牛的慘叫聲,把瘦喇嘛放到了桌上。
當年剿山賊去了三十五個,活下來五個。一個是武當掌門,一個是峨眉掌門,一個是他明鏡徐三郎,一個是紅梅大俠,還有一個是司馬空。
徐仵作動了動眉毛,衝著小道士笑,「小道士,我問你,紅梅大俠都殺過哪些好人啊?」
「是啊,我是扒著窗戶了啊,可我不是沒看著嗎?」鐵牛委屈地說。
「成婚多久啦?」縣太爺問小娘子。

2

徐仵作又在仵作房裡耗了大半天,去韓家之前他往王虎的小娘子家跑了一趟。
張捕快帶著徐仵作來收屍,聽王二麻子說人頭掉進了河裡,取下佩刀,噗通一下跳進了河裡。徐仵作麻利地把屍體滾進草席里,招呼王二麻子幫他一起抗回縣衙。徐仵作說這喇嘛真瘦,王二麻子也說瘦,像是抗了個女人。徐仵作笑話他:「你這麻子還抗過女人?」
王二麻子那張臉蛋上濕了水,墨都化了,看著可怕。
徐老爺琢磨來琢磨去,恍然大悟道:「是花貓啊。」
張捕快把這兩具背朝天,臉貼地的屍體翻了過來,秦捕快打著燈籠靠過去。見了死人臉蛋,張捕快倒抽了口涼氣:「是他倆。」
張捕快決定試韓瑩瑩功夫,縣太爺和徐仵作出謀劃策,三人計劃著演一出入室劫色的戲。
子時過後,張捕快換上夜行裝,三人翻牆進韓家。
縣太爺搖頭嘆氣:「承認她殺了王虎。」
「還請你了。」縣太爺轉頭看徐仵作,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咱縣衙的人都請了,犒勞咱。」
「這不還有個乞丐是被毒針弄死的嗎?」徐仵作提醒道。
「小娘子家窮,可茶杯上不缺油水,她以前在斷橋那兒擺攤,王二麻子也在那兒過,我想指不定兩人認識。」
「裝成喇嘛就沒人搶了?」
張捕快也說:「要不是那個小娘子說,我還沒想到山賊這一出,咱這地方畢竟好幾年沒出過山賊的事兒了。」
打更的給他跪下,哭得稀里嘩啦。縣太爺提起他衣領,戳他腦門:「哭啥,哭啥,又不是你殺的人,你哭啥?」
徐仵作笑笑說:「我不抓,我啥都不會,只會驗屍體,讓張捕快去。」
徐仵作聽出蹊蹺,和張捕快互換了個眼神,張捕快識相地問:「那和這扇子有啥關係?」
巧了,徐老爺正好在家,下人帶著縣太爺去了後院,徐老爺捧著瓷碗喂鯉魚,見著縣太爺招呼他過去看鯉魚。
徐仵作抱著胳膊:「他家老爺不早死了?他那女兒會武功?」
這兩行大字讀來不禁讓人感慨唏噓。
「韓家在城西,小娘子住城東,順的啥路?」
「王龍王虎兄九-九-藏-書弟師承武當。」武當掌門道。
小娘子泣不成聲,張捕快手足無措,徐仵作眉毛一挑,暗暗道:「這麼快就結案了?」
「喂,小道士,」徐仵作喊住轉身要離開的小道士,「你們這麼些人都來幹啥的啊?」
「劫喇嘛幹啥?喇嘛都是一隊一隊的,人多,還會武功,不劫。」這個山賊也老實,徐仵作雙手抱拳,道:「二位山賊大哥怎麼稱呼?」
「這樣吧,帶他們去看屍體,看他們是啥說法。」徐仵作提議。
「見過!你這人咋這麼煩?前些日子見了一隊。」
徐仵作補充:「但是有飛賊!」
徐仵作真去找了張捕快和他商量出城進山抓山賊的事,張捕快聽了,兩眼一黑,說:「這事兒我辦不了,山賊我可打不過。」
韓家小姐怕生,性子也害羞,路上沒說一句話,徐仵作也成了個悶葫蘆,兩人不聲不響走到了韓家門口,徐仵作卻調轉屁股往衙門的方向去。韓家小姐喊住了他,紅著臉蛋說:「徐公子,要是沒記錯的話您家是住東邊吧……這方向不對呀。」
張捕快他姐不高興了,和縣太爺咬耳朵,怪他沒讓徐仵作送,張捕快走了,這還算什麼相親啊。
徐仵作哈哈笑:「你們憑啥說咱這兒死的人是紅梅大俠乾的啊?」
午夜升堂,衙役大多昏昏沉沉,縣太爺驚堂木一拍,哈欠全都噎在了喉嚨里。
「過招了。」
「她哭暈咯。」
打更的暈了過去,四肢還不停抽搐。
等到徐仵作回到衙門,縣城裡又出人命了。徐仵作馬還沒牽回馬廄,就被拉著去驗屍,他被帶去方家大院,死人就在那兒。
徐仵作哼哼:「八成是要想在這後頭偷看花樓的姑娘。」
「這兒誰發現的屍體啊?」徐仵作叉著腰大聲問。
徐老爺橫眉瞪他:「你瞎打聽啥?」
「你娘見到我摔了,她還撿了撞我那人掉下來的扇子。」鐵牛指天發誓自己沒說半句假話。

1

「等辦完喪事,過些日子再說。」小娘子道。
峨眉掌門撐著額頭,說頭疼,讓他趕緊別晃了。
「沒追上?」
武當掌門擼著白鬍鬚說:「王虎瘦了許多,要不是背上那頭老虎還有他屁股上胎記,我可認不出。」
「紅梅他老婆最善用毒針。」徐老爺說道。
「江湖客。」
韓瑩瑩嘴硬,啥都不交代,關進大牢第二天就咬舌自盡了。她在牆上留下一封血書。上有兩行大字:「仇就是仇,恨就是恨,大仇得報,大恨得解,此生無憾!我先走一步!」
「這回別再葬樹下了,味兒太重。」張捕快捂著鼻子往外走。
「給……給本官倒杯茶。」縣太爺直起腰桿,清清嗓子說。
徐仵作往邊上躲開:「沒什麼意思,韓瑩瑩說當時是峨眉武當的人找上門尋仇,我看不止,峨眉武當,還要加上王家兄弟。那沒死的,身子又不太好的司馬空帶著她跑了,不對,不止她一個,還有個女娃,一塊兒跑了。這麼些年後,一個女娃使劍,一個女娃用毒針。一個接近來找扇子的王家兄弟,一個就大開殺戒為父為母報仇雪恨。」
「衙門裡的。」徐仵作指指後頭緊閉的硃色大門。
「不對啊,你先前說紅梅大俠使劍,可這有紅梅扇的乞丐是死於劇毒啊。」張捕快抓著小道士要他說清楚。小道士哪知道那麼多,敷衍搪塞他:「就不興人現在用毒?榆木腦袋!」
「哈哈哈哈,原來是來認屍體的。」縣太爺鬆了口氣,忙拉著媒婆才重新坐下,「沒事兒,沒事兒,縣衙的事。」
徐仵作噗哧笑出聲,做了個「請」的手勢,道:「我胡說八道您別往心裏去,繼續繼續。」
「呸,山什麼賊?你小子我可盯了你一整晚了,說!你在山上轉悠想幹啥?」兩個山賊中高個的那個用刀尖指著徐仵作脖子呵斥道。
「真香。」縣太爺嗅著,屋裡飄著紅梅香。
「……仵……仵作,你來這幹啥?」縣太爺結巴著問。
此時已是日落,王二麻子開始收攤,徐仵作看他一個人挺忙,幫著收拾好了才回了家。
「你約的王虎上的斷橋?」
小道士抬著下巴看天:「總之……很多人!說了你也不認識!」
「小人怕。」打更地說。
「夫君沒錢,可人好。」
「武當掌門說王虎以前是個胖子!」
張捕快說好,徐仵作告訴他,他下午去了小娘子家。
「有,落款像朵花。」張捕快拿來紙筆,憑著記憶畫出落款。
「去見峨眉掌門幹啥,你昨晚沒見著?」
「殺了紅梅妻女的到底是誰?」徐仵作一手撐著桌子,一手玩著茶杯,自言自語。
這問題誰也答不上來。
「是,」韓瑩瑩毅然點頭,「小女子不才,跟著家父習了些武,劍法不說上乘也能騙騙些草莽匪類。」
山容易進,山賊不好找,張捕快和徐仵作一人一馬自晚上找到白天都沒在山裡找到半個山賊。天亮后徐仵作在馬背上琢磨著:「咱們一晚上找了七八個山頭,連個山寨都沒見著。」
張捕快也朝他拜拜,心想自己是幹了件好事。
「哪兒有內訌兩年後才來殺人呢?」縣太爺皺著眉怪徐仵作胡說八道,他又琢磨了會兒,讓張捕快送小娘子回家,明兒就把屍體送上門。
「怎麼說?」
縣太爺升堂,張口就問小娘子和王二麻子啥關係,小娘子哭成個淚人,說他倆清清白白,沒關係。
徐仵作眉眼一彎,問他爹剿的是不是王龍和王虎。徐老爺一驚,問他咋知道的,他混江湖的事可沒和徐仵作說過。
縣太爺嘿嘿笑:「徐仵作剛才不正吃飯呢嘛,多不好意思。」
韓瑩瑩話到此處,目已含淚,抽噎一陣后又道,「我有幸被家僕所救,帶著紅梅扇逃出生天。這些年來東躲西藏,三年前來到貴寶地,原以為可過些安生日子,誰知道那王龍王虎兩兄弟找上了門。硬是要我交出紅梅扇,說扇面繪有藏寶圖一副,還脅迫我說如若不交出紅梅扇,就要把這事兒廣而告之,喊來峨眉和武當的掌門,到時候正邪兩派都容不下這把紅梅扇。
「兩年了。」小娘子輕輕地答。
「模樣沒看清,不高也不矮,穿了個黑斗篷,」鐵牛拉著張捕快的褲腿說,「大人,你要給我做主,還我清白啊!」
「為啥給峨眉掌門看啊,給武當那爺爺看不行?」張捕快不解。
「兩年前吧,逃難來得這兒。」王二麻子說,神情頓時憂傷了不少。
鐵牛望天苦想,終於又說出了一點:「那人身上有豬油味兒,還有芝麻香。」
「找他幹啥呀?」韓瑩瑩嬌滴滴地問。
張捕快不情不願地跨進門裡,進了內廳,抬眼瞧見個腦門上頂著朵紅花的媒婆。媒婆邊上坐著韓家小姐,低著頭,不聲不響地,就媒婆介紹時抬了會兒頭,想是怕羞。
「哦,活了幾個?」
縣太爺來看人,吸了吸鼻子,問徐仵作:「這屋裡啥香味?」
徐仵作讓他別說話,只管瞅著。
徐仵作嘿嘿笑,看著武當掌門說:「下午聽人講的。」
「這都聽誰說的?」徐仵作追問道。
「咋不可能,啥都有可能!」徐老爺沒好氣地回他。
徐仵作啃著雞腿問:「小娘子,你相公以前幹啥的?」
他話音剛落,張捕快抱著顆人頭出現了。張捕快濕了衣服褲子,縣太爺讓他別著急走,先在喇嘛邊上晾會兒,他對張捕快說:「今晚你姐留你下來吃飯,來的還有韓家的丫頭,你好生準備,別給你姐夫我丟……」
徐仵作把張捕快拉到一邊,問他那天那個小娘子可有說夫君姓名。
縣太爺心裏恨得牙痒痒,命人上刑。用刑過半,徐仵作從後堂出來,說是張捕快已醒轉,生命無礙,縣太爺鬆了口氣。徐仵作問韓瑩瑩都說了些啥。
徐仵作摸下巴:「那小娘子的相公是從誰那兒聽說有山賊要防的?」
「大人,這兒陰氣重,呆久了生不齣兒子。」縣太爺話還沒和張捕快說完,就被徐仵作攆到門外。徐仵作是城裡大財主家獨子,縣太爺這衙門還是徐家幫著給翻新的,給他在後頭造了個大宅子,養著金魚,種著蓮花,芭蕉假山,應有盡有。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徐仵作說話再毒,縣太爺也只得聽著忍著,只好耷拉著腦袋灰溜溜地走了。
「唉,不是,來認屍的。」張捕快挪開身子,指著徐仵作身前的長桌說,「就在那兒呢,你去看看。」
眾人紛紛搖頭,徐仵作散了些酒錢下去,讓他們買酒吃去。張捕快蹲在他邊上看屍體,聚精會神地,時不時伸手摸兩下。
「咳,我,我也沒啥,我就是在找一個兄弟,他以前在這塊兒當山賊,可威風啦,我是他表親,想來投靠他的。」
徐仵作瞅著張捕快的大作哈哈笑:「哪兒是花啊,分明是貓。」
峨眉掌門眼神一凜,含糊著說,「別人說的。」
「可能是他要去的地方路途比較險惡吧。」張捕快說著,夾了下馬肚子,快馬加鞭往縣城方向飛馳而去。徐仵作慢悠悠地沿著山路走,他尋思著,這個小娘子的相公說不定要躲的不是山賊,而是別的什麼人。
徐仵作也不怕他,挺直了腰桿說:「你幹啥?這兒是衙門,我是這兒的仵作,你可想想好了再動手。」
縣太爺這下急了,他娘子這寶貝弟弟要是出了事兒他還不得吃不了兜著走?他大怒拍桌,命人點上燈火,他要好好查查著韓家小姐的香閨。
屋裡忽然沒了聲,徐仵作忙推門進去,縣太爺搶了家丁手裡兩盞燈籠,照得屋裡一片亮堂。
「哇,撕個粉碎,有誰看見了?」徐仵作張著嘴問。
「怕啥,咱是官府,他們敢?!」徐仵作給縣太爺打氣。
「你們前些日子劫過喇嘛嗎?」
王二麻子見到徐仵作,特別熱情地和他打招呼。徐仵作招呼王二麻子過來說話,王二麻子屁顛顛過去,徐仵作勾著他肩,問他:「麻子,說說你那天看到那劍客咋殺了那喇嘛的。」
徐老爺想起這事兒,還有些惋惜:「司馬空身體不太好,那會兒據說活不了多久了。他進去畫藏寶圖的時候,我們四個在外面房間候著,沒多久就聽到噼里啪啦一陣響,他中了霹靂彈死的,王家兄弟也沒影了,窗子破了個大洞。」
「可還記得扇子上畫得都是些啥?」縣太爺問。
「我早年跟隨家父家母見了不少殺戮,過了不少東躲西藏的日子,我早累了,但是這群江湖中人,偏偏要將我逼到這番境地……」
看熱鬧的散了大半,留下小半膽肥的,繼續瞧著。
徐仵作還是笑,他不怕他爹,從小就不怕。小時候吃了不少打罵,大了他爹也不打了,打多了不光徐仵作他娘不依,徐老爺他娘也不依。這打不著只好罵,說是講道理,可每次都講不過徐仵作,徐仵作這人也機靈,討好的事兒沒少做,他脾氣一軟,徐老爺也恨不起來。反正徐仵作是吃准了他爹的脾氣,俗話說得九*九*藏*書好,一物降一物。
「這個是今早發現的,死在一所荒宅里,是個乞丐,撿走了紅梅扇。」徐仵作又指著喇嘛邊上的乞丐屍體說。
徐仵作笑了:「說不定啊,那人就是司馬空,易了容……」
「豬油味,芝麻香。」張捕快暗自念道。
到了晚上,張捕快換了身新衣裳,衣裳是他娘給他縫的,緞面,繡花,冷不丁瞅著像個書生。他娘解了他佩刀,硬塞給他把扇子,扇面上畫紅梅傲雪圖,也不知他娘是哪裡弄來的,當個寶貝似的,說是拿了能給自己長臉。張捕快拿慣了刀劍,拿著把扇子渾身都不舒服,出門走了一段就偷摸著把扇子扔在了路邊,沒想到被個乞兒撿了,那乞兒還朝他拜了拜,說:「謝謝捕快咯,這大晚上正吹熱風呢。」
徐仵作扯張捕快衣袖:「唉喲,幸好你把那扇子給了小乞丐。」
峨眉掌門翻個白眼,一臉地理所當然。徐仵作又問:「那藏寶圖就藏在這紅梅扇里?」
徐仵作不理會,繼續猜他的。
武當掌門笑而不語,徐仵作眨了扎眼又問,「去了多少人?」
「她怕事兒那怎麼還和我們說這麼多。」
「在理。」張捕快頷首,凝神打量著王龍的屍體,問徐仵作這人啥時候死的。
徐仵作坐在縣衙門前嗑瓜子,正和張捕快瞅著這些武林人士扯淡,來了個小道士問徐仵作:「你倆哪個門派的?」
徐老爺搖頭:「這事兒後來不了了之,司馬空死後,紅梅大俠也沒再和我們來往,隱居山野,後來就聽說他妻女被害,他發了瘋。」
徐仵作又問他爹:「爹,你見過那個韓家老爺嗎?」
「那武當和峨眉掌門呢。」
「西邊,那年飢荒,都吃人啦!」王二麻子兩顆眼珠睜大了,徐仵作瞅見裏面血絲,關照他好好休息,別太操勞。
縣太爺驚堂木一拍,說:「賠個屁錢!沒把你打死算你命大,拖出去再打二十板子!」
徐仵作親自檢查了韓瑩瑩的屍首,她雙手可真漂亮,柔白光滑,一點兒都不像使劍的劍客。從她身上還掉出來個香包,綉著兩隻蝴蝶。
「這是前天在城東斷橋發現的屍體,死的是個喇嘛,不過死者娘子說他不是真喇嘛,扮了假喇嘛出外作買賣的。」徐仵作掀開喇嘛身上的草席給眾人看。
徐仵作有時還常去王二麻子的燒餅攤看看,逛著逛著就逛到了斷橋下邊,武當掌門和峨眉掌門死得無聲無息,自從喇嘛死在了斷橋上后,這地方就沒什麼人來,現在又加上他們這兩條人命,斷橋成了鬼橋,更沒人敢往這兒走。
「此話怎講?」
「見著了啊,她趕我回來,說是明早和你一起去。」
徐仵作轉了轉眼珠,從嘴裏蹦出倆字:「燒餅!」
張捕快哦了聲:「怪不得活了下來。」
張捕快問:「你真懷疑他殺人?」
「江湖上的事兒八成是聽說,誰能這麼大本事都親眼見著?」徐老爺吼他,徐仵作嘿嘿笑。
「王龍!」縣太爺大喊,指著屍體的手不停地顫。
「唉,我看也像。」徐仵作摸著喇嘛手心裏的老繭,說,「還是個使劍的。」
張捕快拉著徐仵作給小娘子賠不是,把他拽出了門。一出門,一抬頭,兩人就看見了背著包裹的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呢?」
「他是紅梅的好友,素來混在一起,殺山賊他沒去,就在客棧里畫畫兒。」
縣太爺要給小娘子用刑,打了屁股還夾了十指,小娘子暈了,還是啥也沒說。小娘子被抬到後院,徐仵作看她也可憐,充了回大夫,拿藥膏給她雙手上藥。
「一看你們倆就不是道上的人,」小道士清清嗓子,傲氣地昂著下巴給兩人講紅梅大俠的故事。
徐老爺聽了這問題,面露難色,還是武當掌門開得口。
縣太爺在衙門裡急著要結案,把殺人的帽子扣在了王二麻子頭上,上報后,得了審批,就在縣城裡貼滿了通緝的公告。
小娘子抽抽噎噎說不出話,張捕快急忙帶她去仵作房。路上問她從誰那兒聽說收了個死人,小娘子說傍晚去王二麻子那兒買燒餅,王二麻子給說的。
張捕快去掐他人中,徐仵作安排人把屍體抬回衙門。縣太爺靠在樹邊喊娘。
「呸,誰知道你看沒看著,你說沒看著就沒看著?」徐仵作要攆鐵牛走,鐵牛跪到地上拜他:「我是真心沒看著,兩位大人,我這去的路上和迎面來的人撞了個滿懷,摔了個趔趄,沒能趕上翠花她洗澡啊!!」
「日子過得不好,不就瘦了唄,前兩年不鬧飢荒嘛。」徐仵作又插嘴,氣得那副掌門牙痒痒,施展輕功,撥開人群,咬牙切齒問他幹啥老打岔。
徐仵作不得不佩服他爹明智,徐老爺還說,「事後我心裏也過意不去,斷斷續續給司馬空家裡捎了不少東西。」
韓瑩瑩自稱紅梅大俠之女,所作所為全為報仇。
「嗯,都是東奔西走混飯吃,在這兒遇上了,索性就在這兒落了根,你瞧這屋破,也是夫君辛辛苦苦自個兒蓋起來的,這麼想著,就從沒覺得屋子破,家裡窮。」小娘子說到動情處,滿目含淚瞧了徐仵作一眼,抽出手絹擦拭眼角。
峨眉掌門啐了口,坐回到桌邊,又開始喝豆漿。
那張發黃,四方,長滿麻子的臉。雨水將他的麻子氤開,墨跡淡了,更淡了,淡的好像一層蒙在人臉上的灰,一拍,就要沒了。
張捕快低著頭,話鋒一轉,把昨天在仵作房的事兒和縣太爺報告。
「你覺得她在騙人?」
「這殺千刀的,啥事都往外說!」張捕快忿忿罵。
徐老爺送他到門口,徐仵作打起傘,路上見著一棵紅梅樹,傲雪開花,香氣四溢。可紅梅花開時,哪裡又是蝴蝶翩翩起舞的時節呢?
「這幾日可還擺針線攤?」
「這司馬空不是畫師嗎?跟著你們去殺山賊?」
「這話怎麼說?」徐仵作忙問。
韓瑩瑩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山賊好厲害的,徐公子你要小心呀。」
他搶了縣太爺手上的茶杯往王二麻子臉上灑,掖起袖子擦他臉蛋,來來回回擦了四遍終於把他臉上麻子擦了個乾淨。
這回斷橋上沒見著死人,人死在草叢裡。徐仵作瞧了眼不遠處的花樓,心想,王二麻子那天估摸著就是在這兒見著劍客殺了喇嘛的。
「武當和峨眉掌門肯定知道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不峨眉掌門怎麼神秘兮兮,武當掌門不也出了城,怎麼又折回來了?」
「姐妹情深,花開兩朵,蝶舞一雙。」徐仵作眼瞅著外面下起了雪,他站起身,說是今晚去找張捕快喝小酒。
「奴家不知。」
徐仵作和張捕快決定去找王二麻子。
「謝過縣太爺。」小娘子給縣太爺行了個大禮,哭哭啼啼地跟著張捕快走了。
「快想想,還有啥其他特徵不,你要再想起來些,我就去縣太爺那兒給你翻供去。」徐仵作蹲在鐵牛邊上拍他肩膀。
毒針,針,針線,還有那陣香味,紅梅香味,比所有香包都好聞。
「報的是殺父殺母之仇。」韓瑩瑩不卑不亢,一詞一語擲地有聲。
「我以前在斷橋下邊擺針線攤,沒啥生意還老被人擠兌,相公幫可我一把,替我出了口惡氣。」小娘子沒細說,徐仵作也不打聽,他笑:「小娘子生得俏,是容易受欺負些。你倆都是外來人?」
「那王龍呢?」
「啥?」縣太爺問她可有憑據。韓瑩瑩道:「我可不會分身術。」
媒婆討了張捕快的生辰八字,明兒個上山求神問信去。韓家小姐吃得少,就喝了點兒雞湯,張捕快光顧著吃,上點心時他沒了胃口,借口去茅廁,溜到院里轉了兩圈消食。
「你們為了張藏寶圖對那兩個山賊用了兩天兩夜的刑?」徐仵作咂舌,「武林中人真厲害。」
「有關係,關係可大了。」峨眉掌門回憶了會兒說,「用刑用了兩天兩夜他倆才答應畫藏寶圖,當時請了個畫師過來,和他們一起在屋裡,我們幾個在外面候著,半晌,聽到一聲慘叫,進去一看,畫師死了,倆兄弟不見了,被人劫了獄,就剩下把紅梅扇。」
「收書畫的還在身上畫畫兒?」
韓瑩瑩在自家院里擺了五桌,縣衙上下,有家屬的帶著家屬一塊兒,沒家屬的擠擠湊湊坐一桌。張捕快和徐仵作一桌,縣太爺帶著妻子和韓瑩瑩一桌。
「她咋知道我這個人,你都和她說啥了?」
「過了多少招?」
徐仵作把張捕快帶回來的腦袋安在了喇嘛身上。劍客是個高手,劍也是把好劍,切口平滑,力度均勻,美得像匠人做的手藝品。
小娘子送他到門口,徐仵作背著手往城西的韓家去,他心道,這家裡雖破,杯子外頭倒不缺油水。弄了他滿手的油。
徐仵作撿起被高個扔在地上的錢袋,牽著馬準備回城。
縣太爺正打著飽嗝坐在中堂里審案,城東的鐵牛半夜偷瞧城西的翠花洗澡,誰知被翠花相公捉個正著,翠花相公舉著鋤頭把他打了個半死。鐵牛躺在地上直哼哼,說他連翠花半個胸脯都沒看著,吵著嚷著要翠花相公給錢看大夫。
張捕快他姐氣得直哼哼,更氣人的是,徐仵作吃飽喝足還自告奮勇送韓家小姐回家,張捕快他姐攔都攔不下來,眼瞅著給自己弟弟挑的媳婦兒和徐仵作走到了一起。
「中毒死的。」徐仵作說。
張捕快回頭瞪他,徐仵作咂吧咂吧花生米,瞅著他背影嘿嘿笑。
徐仵作一梗,易容。
徐仵作在家犯愁,茶飯不思,人跟著清瘦了不少。徐老爺來看他,問他是不是還在想紅梅的案子。
「不知怎麼,覺著今天的小娘子好像有些不太一樣。」徐仵作放下武當掌門的腦袋,說。
徐仵作心裏一咯噔,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朝地上啐了口,撕下公告,跑去衙門拿了鏟子就往城外的墓地跑。
徐老爺拿過宣紙,橫看豎看一番后,問縣太爺:「這落款是花還是貓啊?」
峨眉掌門蹙眉,不太高興:「武林中人又怎麼了,武林中人不缺錢?維持門派不要錢?人多加菜不要錢?」
徐仵作說他有主意,他說王二麻子可能在小娘子那兒。張捕快不信,可還是跟著去了。小娘子一個人在家綉香包,繡得香包啥花樣都有,好看又香。
「兩人過招了嗎?」
別的不敢得罪喇嘛的人?
縣太爺忙說自己土包子,不識貨,比不上徐老爺風範。縣太爺馬匹拍得響,徐老爺樂得眉開眼笑,問他來這兒幹啥。縣太爺忙掏出張捕快畫的落款,問他:「徐老爺可認得這是哪位名家落款?」
「你說啥?」徐仵作和張捕快幾乎異口同聲。
「嘿你小子,裏面倒真還有個怪人!都被其他喇嘛嫌棄,不肯和他一塊兒,整天念叨什麼我是誰我要幹啥,怪極了。」
張捕快在旁說:「馬上就來,我們大人正梳洗呢。」
「你認得這落款?」徐仵作問。
「怕惹事是一回事,這事兒解決了不就沒事了。」
「平時收了字畫都往哪兒賣?」徐仵作問道。
「我驗屍呢,你幹啥呢?韓家小姐?read.99csw.com」徐仵作朝他身後看。
張捕快領了命令去帶人,小娘子哭哭啼啼的,不知自己犯了啥罪過。
徐仵作問縣太爺有啥打算,縣太爺道:「能有啥打算,用完刑,下牢,怎麼說她也殺了個人,砍頭是一定的。」
「看沒看見劍客正臉啊?!」張捕快皺著眉生氣。
「不好啦,不好啦,死人啦,死人啦!」
縣太爺一到現場就大聲問有沒有人動過屍體,圍觀的都說沒有。縣太爺找來打更的,問他咋發現的屍體。
徐仵作不信,鐵牛說他有證人,證人就是張捕快他娘。張捕快挑眉:「我娘咋給你作證?」
「那裡面有沒有個很奇怪的人?」
王二麻子罵罵咧咧地跑開,徐仵作也不生氣,他中午吃了三籠肉包子,一身力氣沒處使,索性不等張捕快了,哼著小曲一個人扛著瘦喇嘛回了縣衙。
「知道了,知道了,我和你們說就是了。」她說。
「大人……」棺材店師傅給縣太爺行了個禮。
徐仵作停下了腳步,他出神地看這張面目全非的「王二麻子的臉」。
「叫你去就去,哪兒還有這麼多有的沒的。」縣太爺又拿張捕快他姐來壓他,張捕快不吭聲了,徐仵作蹲下來摸了摸貓腦袋:「八成也是借口,姑娘家哪好意思直接說想見男人呢?」
「不知道,我只殺了王虎。」
徐仵作想到這兒,把自己的錢袋拿了出來掛在了馬鞍上,這下可好,片刻后,徐仵作眼前咻咻飛出了兩個蒙面人,人手一把大刀,大喊要劫財。徐仵作總算是見著了山賊,高興地和什麼似的,立馬從馬上下來,將錢袋雙手奉上,問道:「兩位山賊大哥,我和你們打聽個事。」
「你這小兔崽子,咋說話呢?」徐老爺生氣,收起畫卷罵徐仵作對死者不敬。
「他不認得個屁,他是膽小,怕惹事。」
兩人一合計,決定先把屍體運回衙門。
「要是紅梅和司馬空合演了一場戲,故意放跑了王家兄弟,還讓你們以為他死了,暗地裡他卻開始尋寶……」
「追上了,他小子會功夫,打不過他。」張捕快說。
「她說啥了?」
徐仵作說他傻,一掌門怎麼會暈屍體,她眼神不對勁,是怕惹事的眼神。
峨眉掌門抹了下嘴,慢悠悠地說:「以前一個官家畫師,紅梅的朋友,叫司馬空,紅梅後來把他葬了,也是可憐人,本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只是來畫個畫,沒想到被人炸死了。」
「這兩兄弟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在這兒,要想隱姓埋名過日子,為啥還要掩飾自己是兄弟?」徐仵作疑道。
「不是我乾的,扇子也不在我這兒。」韓瑩瑩說道。她坦白歸坦白,但是案子還是有許多疑點,難倒這世上還有兩個韓瑩瑩不成?
「報的是哪門子仇?」縣太爺問。
到了下午,秦捕快從街上回來,說是那幫江湖客浩浩蕩蕩出了城,往城外去了。
「誰?」縣太爺眼睛不好,走近了兩步去看。
「反正我看到喇嘛掉腦袋了。」王二麻子梗著脖子,面孔漲得通紅。
徐老爺也還沒睡,徐仵作把武當掌門和峨眉掌門死了的事和他說了。徐老爺半晌沒吱聲,徐仵作問他:「當年倖存的是哪五個人?」
徐仵作點上蠟燭,準備動手幹活。張捕快在旁說要幫忙,徐仵作讓他免了,他說:「你在這兒陪我說會兒話,咱理理思路。」
徐仵作從兜里掏出個小布包,布包里是香噴噴的花生米,他把張捕快送到門口,吃著花生米調笑他:「你這身上一陣味兒,趕緊去澡堂子里泡一泡,晚上可別嚇跑人姑娘。」
「八成和扇子一起被人拿走了。」
「山賊?得多少年的事兒了?現在哪兒還有山賊,都是飛賊!」高個的瞅瞅矮個的,「去,搜搜他。」
這兩個山賊頭一回見人被打劫了還嬉皮笑臉的,向後退了一步道:「你問。」
武當掌門也不藏著掖著,把來城裡見到王虎屍體的事兒和徐老爺講了。徐老爺覺得稀奇,道:「十年前剿山賊,刑用到一半,就有人來劫獄,讓這倆兄弟跑了,沒想到今日其中一個竟死在了這兒。」
徐仵作召來還在邊上看著的一個路人,問他斷橋下頭以前哪兒有賣針線活。那路人想了會兒說,就這邊一片,早市時出來,和賣餛飩賣燒餅的擺一起。
「你敲鼓試試。」徐仵作給人出餿主意。
「大人,我看這事有蹊蹺。」張捕快最先發言。
張捕快進了縣太爺家,他姐在門口等了他半天,見了他就拿手指戳他腦門,「韓家小姐是斯文人,喜歡斯文人,你給我機靈些。」
「王虎三月前出城,我跟著他,他半路大約是發現了我的行跡,就裝成了個喇嘛原以為能矇混過去,還是被我逮住了,但是那時我沒能殺成他,只是砸破了他腦袋。他失了憶,還真當自己是喇嘛,我原本還想放過他,誰知他又恢復記憶回了城裡。」
「血雨腥風。」徐仵作嚇唬他。
「哪能不著急?峨眉、武當掌門都死在我這兒,我這衙門明兒個還不得被他們抄了?」
張捕快信了,徐仵作不太信,嗤了聲卻沒再多話。

4

「這好辦,查一下縣衙里的戶籍冊子就行。」縣太爺招呼張捕快和他走,關照徐仵作在這兒等著,他一回衙門就找人來幫他抬屍體。
王二麻子和倆人眼神對上,撒腿就跑,倆人在後頭追。徐仵作體力不佳,跑了會兒就躺在路邊直喘氣。他往衙門那兒走,等著張捕快把人帶回來。
「可後來還不是死了。」徐仵作說道。
萬幸的是,張捕快和韓瑩瑩的親事還沒泡湯,溫水裡煮著的蛤蟆似的,還有口氣。
「嫌犯。」
徐老爺順著縣太爺鋪的台階下來,又關心了幾句縣衙里吃的用的可還夠,縣太爺說夠,順帶誇了徐仵作幾句。徐老爺忙吩咐管家,送幾車白米去衙門。
當日韓家管家帶著個與韓瑩瑩一般年紀的丫鬟來收屍,兩人對著屍體哭了好久,丫鬟還問徐仵作討香包,徐仵作上下打量她,瞥見她腰間的並蒂花香包,思量片刻,還是給了她。
他閉著眼睛大聲喊,喊得縣太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喇嘛和乞丐死都得蹊蹺,一前一後,其中肯定有聯繫。」張捕快一頓,又說,「而且昨晚我和徐仵作在周圍都跑了一圈,連個山寨都沒見著,咱這片根本沒山賊。」
「哦,我早上去了趟她家,支會了她一聲,說這屍首衙門上還有用,過些日子再還給她。」
「紅梅?可還沒到冬天呢。」縣太爺鬧不明白。
「半月前我去她屋就沒見著她。」徐仵作說。
「如果王二麻子是王龍,那他的紅梅扇是哪兒來的?」縣太爺也說出了心中疑惑。
「王二麻子兩年前來的,王虎也差不多這個時候來的。」張捕快摸著下巴,「縣城裡除了兩年前飢荒來了不少外人,很少有外人進來。」
徐仵作來氣,盯著武當那副掌門看:「不就會些功夫,有本事沖我嚷嚷,還不如去把紅梅大俠給找出來。」
「當年紅梅大俠召集大家行俠仗義,他一發號令,大家就都跟著去了。」
徐仵作賣關子:「唉,算了,說了大人您也不明白,咱還是合計合計韓家小姐那事兒得了。」
棺材板掀開,一陣惡臭,縣太爺撐不住,跑到外頭吐了。張捕快捏著鼻子和徐仵作一起把王虎已經爛出水的屍體搬出來。徐仵作把王二麻子被水糊了的畫像湊到王虎臉邊,他問張捕快:「你看像嗎?」
「啥理由?」
「你這娃到底啥意思,快說清楚!」徐老爺作勢要揍徐仵作。
「這棺材里好像還有人。」棺材店師傅說。
「那飛賊大哥,你們倒是見沒見過喇嘛?」
張捕快他姐在旁看著,攪著手絹在心裏罵娘,那媒婆說得沒錯,這門親事鐵定要被徐仵作弄黃咯。
「沒看到吧,我離得還挺遠,就斷橋花樓那兒的樹下。」
「說啥?」徐仵作央他別吊人胃口,趕緊明說。
「那咋辦?找他們門派代表進屋喝茶?」縣太爺抹了下額頭上的汗。
「那畫畫的師傅是誰?江湖中可有名號?」徐仵作問。
「咋說?」
「說不準。」徐仵作覺得還挺有道理,「不過王二麻子拿著紅梅扇幹啥?」
「城裡的畫館。」
「你一公家的人怕什麼山賊,你就說例行巡查不就行了,我們就去瞅瞅,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張捕快見她哭了,心慌,人亂,語無倫次:「死的是個喇嘛,哎呀,小娘子你莫著急,本捕快一定將你夫君找回。」
徐老爺說:「我可沒攙和他們那些藏寶圖的破事兒,司馬空一死我就走了,可不想趟渾水。」
徐仵作笑了出來:「紅梅大俠不就是死於尋仇嗎?」
對話至此,陷入僵局,武當掌門抿唇不語,徐仵作知是問到關鍵,也不緊逼,笑言:「不打緊,隨口一問,掌門要是記不得了也沒大礙。」
徐仵作聽了更高興了,還想再問下去,那矮個的從他身上搜出了個衙門的牌子,嚇得一哆嗦,拉著高個的就跑了。高個的邊跑邊罵娘:「早說自己是衙門的人我們還劫個屁啊!」
「你要問他什麼?」徐仵作瞅著他問。
「哦,大概以前被人砸破了腦袋。」徐仵作給喇嘛蓋上草席,「明天貼個告示,要是後天沒人來認,就葬了。」
縣太爺覺著這主意太好了,安排幾個手下把幾大幫派的掌門副掌門往仵作房帶。峨眉掌門渾身包得嚴嚴實實,進了仵作房就暈了,被她大徒弟二徒弟抬了出去。
張捕快問他怎麼認得這是王虎,武當掌門笑著說:「以前剿過一次山賊,抓過這兩兄弟,還扒了他們衣服看刑。」
「你穿這個怎麼和我去見峨眉掌門啊。」
「樹后。」
徐仵作若有所思地摸下巴,張捕快期待著瞧著他,巴望著能聽到些線索,他卻道:「還真沒聽說過。」
「怪不得,生出來的兒子也鬼機靈。」
「王虎這人以前是個山賊,」武當掌門說道,「王虎還有個兄弟叫王龍,這倆人以前佔山為王,幹了不少壞事,人稱惡龍惡虎,不過已經好些日子沒聽到他們消息咯,都說他們金盆洗手了。」武當掌門講完串長句子,扶著門框歇了會兒,又說,「王虎以前可還是個胖子。」
「沒什麼大事。」峨眉掌門笑,滿臉褶子嚇死人。
「峨眉掌門沒和你們說?」徐老爺又驚又奇地來回看兩人。
「你見過喇嘛身上畫畫兒的?」徐仵作問張捕快。
「那王家兄弟咋會依,他們不得找他尋仇?」徐老爺說到這兒,自己被自己給噎住了。
「啥?你說啥??」縣太爺嚇得臉色發白,咋一下又死兩個掌門?
韓瑩瑩道:「他們不是我殺的。」
峨眉掌門繼續解釋道:「王龍王虎那兩兄弟當年打家劫舍搶了不少寶貝,江湖傳聞他倆有座寶庫。」
張捕快在旁聽,緊張地直咳嗽。縣太爺呵呵笑,說是韓家小姐挺中意張捕快,邀他今晚再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