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胃裡伴著水草和泥沙的水，說明死者在不幹凈的水裡，有吞咽的動作。這是一種生活反應，一般溺死的屍體，都會有這樣的徵象。

我說：「我們法醫部門已經提供了足夠尋找屍源的材料。比如死者的性別、身高、體重都是已知的，根據死者的恥骨聯合，我們也可以判斷死者大約二十七八歲。另外，死者有著精緻且有特點的美容指甲，生前是短髮人工接成長發的。還有，死者的名牌衣物，和那個戒指。」

而此時此刻，我和大寶正在用顯微鏡觀察著硅藻的形態。

死者的雙手手皮都即將脫落。好在是即將脫落，而不是已經脫落了。她的十指指甲都還完好地保存在手指的末端。這些指甲，給我們尋找屍源工作帶來了希望。因為這些指甲都做過美甲，上面的梅花圖案複雜而清新。

確定了死者是死於溺死，而且發現了很多可以證明死者身份的特徵性物品，法醫的大部分工作都已經完成了。解剖室里的氣氛也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李局長笑了笑，說：「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屍體是從外地飄來的？」

種種跡象表明，死者是死於溺死。

在查閱了法醫前輩們編纂的各不同區域硅藻群形態的文獻后，我們發現以中心硅藻目硅藻為主的水域，主要位於我省南部寧江流域。

所以，這個時候的我，非常願意相信，死者就是程城市的人，或者是在程城市死亡的了。

「水流不慢啊，這裏顯然不是拋屍現場。」我看了看屍體，又看了看穗河的上流方向。

「那可就奇怪了。」我皺起眉頭。

在我們歡欣鼓舞的時候，偵查方面也傳來了好消息。一家高檔美容店的店員認出死者指甲上的梅花是他們店的美容總監親自做的，接頭髮的皮筋也是他們店自行定製的。偵查員知道，如果是美容總監親自服務，肯定是店裡的常客。經過詢問美容總監，得知死者住在翡翠園小區，姓張，不知道做什麼職業。

「死者天靈蓋上的長釘照片，也附在協查通報上吧。」我說。

皮下已經呈現出黑紅色，這是有大片生前出血的跡象。

死者的頭皮表皮已經變得很容易剝脫，所以頭部的頭髮已經不需要我們去剃，只要輕輕一拽就拽下來了。死者的頭髮很長，我們把拽下來的頭髮一縷縷地放進物證袋裡。

到達程城市后，偵查員立即聯繫當地刑警部門，開始走訪市裡的奢侈品商店、美容美髮店和美甲店。而我則和大寶趕往程城市的寧江岸，采了一些寧江里的水樣。

根據齊風林車內張翠翠的血跡，以及齊風林購買長釘的監控錄像，警方確定齊風林就是殺人拋屍的兇犯。在鐵的證據下，他不得不低下自己罪惡的頭顱。

死者的天靈蓋正中央，頭皮有一個凹陷。凹陷的底部，可以清楚地看到是一個釘子的末端。

我們之前ｒeａｄ.9９cｓｗ.ｃｏm在現場河邊提取的河水樣本，以及在屍體解剖時，對屍體內臟器官進行無污染部分提取，都是為了硅藻備檢。

我說：「是啊，是死後釘進去的，我們分析可能是對死者泄憤。」

任何水裡，都有著硬殼保護的硅藻。法醫在對屍體內部器官進行硝化后，軟組織硝化殆盡，而有硬殼的硅藻卻保存了下來。法醫對硝化后殘留的物質進行顯微鏡觀察，如果死者的肺里有很多水中的硅藻，只能證實死者屍體確實是在水中；而如果這些肺中的硅藻隨著血液循環到達了肝臟和腎臟，則是生前溺死的一個參考證據。

給巨人觀屍體脫衣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畢竟屍源還毫無頭緒，我們不想剪開衣物。經過破壞后複原的衣物和原始狀態肯定是有差距的，會給屍源的尋找帶來一些困難。屍體高度腐敗后，表皮和真皮之間全是氣泡，這樣的表皮一觸即脫，很難用手固定住死者的四肢，所以脫下緊繃在軀幹上的衣服不容易。

李局長說：「說是這樣說，這兩項工作可都不太簡單啊。」

李局長說：「根據你們提供的信息，我們已經鋪開調查了。根據衣服和戒指的品牌、樣式，我們調查了幾家專賣店，這些店裡都有客戶資料儲存。我們按照這些信息，和客戶逐一取得了聯繫，這些人都在。」

我點頭認可。

「這絕對不是一般美甲店可以做出的作品。」大寶說，「我們得通過一些高檔美甲店，找一找可能符合死者條件的失蹤人員。」

大寶轉頭看看我，說：「我看的穗河水樣里的，主要都是羽紋硅藻目的硅藻。」

常規的屍表檢驗后，我們的心裏有了一些底。

「雖然我們確定死者屬於生前溺死，但可以肯定，這是一起命案。」我坐在專案會議室里，大聲說道，「死者的頂部有一根長釘，是死後釘進去的，說明兇手對死者的屍體有進一步加害的過程。」

「這些硅藻，主要形態是中心硅藻目的硅藻。」我說。

這一天，齊風林約張翠翠到寧江邊看風景，趁張翠翠不注意，把她的頭顱摁進了水裡。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張翠翠猝不及防，加之迅速嗆水，讓張翠翠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寧江？還流域？」李局長說，「那可不小啊，至少牽連著七八個地級市呢。還不是一樣大海撈針？」

我們首先對屍體的頸部進行了檢驗，因為很多被掐死的死者，表皮上的損傷看不清楚，但是只要能致人死亡，那麼這樣的力度肯定會在死者的頸部深層肌肉造成出血。還好，死者的頸部肌肉很乾凈，只有腐敗的徵象，卻沒有出血的痕迹。

我說：「是啊。我們檢驗得那麼仔細，死者死於溺死是絕對沒問題的。那麼，難道是兇ｒeaｄ•9９ｃｓｗ.cｏｍ手把溺死後的死者重新拖回岸上，再釘釘子？」

「衣服和鑽戒都拿去偵查部門。」我對林濤說，「這些東西，應該可以很大程度上縮小偵查範圍。」

即便已經夜幕降臨，市公安局的法醫學硅藻實驗室里仍燈火通明。

我們都知道，如果死者是溺死，誰會在她死亡后，又在她的天靈蓋上釘上一個釘子？在天靈蓋上釘釘子，又有什麼用意？泄憤嗎？

解剖完頸部，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最好別是命案。」大寶挑了挑眉毛。

趙法醫說：「艾瑪，鼓膜都給你鎮穿孔了，你那麼激動做什麼？不過我不知道這是我們這裏的風俗，還是其他地方都有。」

我說：「有了這麼多條件，我覺得尋找屍源工作比其他的案件已經簡單多了吧。」

和我們推斷的一樣，屍源找到，案件也就破獲了。

這一語讓我醍醐灌頂。我發了會呆，說：「幸好我們提前有準備！」

「風俗？」我大叫一聲，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法醫和屍體、死亡打交道，對於處理屍體的風俗習慣聽聞最廣，但是也有地域性。各地的風俗不同，而當地的法醫一般都會對本地的風俗有所了解。

「果然和李局長說的一樣！」我叫道，「硅藻不同！說明死者不是在穗河裡溺死的！她是被人在別處溺死後，拋屍到穗河裡的！」

經過顯微鏡觀察，程城市寧江水域里的硅藻，和死者體內的硅藻形態，完全一致！

我點點頭，拿起一個物證瓶，用手把河水攪動了一下，裝了滿滿一瓶河水。

我接著說：「至於兇手為什麼在殺死死者后，在她的天靈蓋上釘釘子，我們不得而知。現在我們工作的重點，只有放在死者身份的確認和殺人現場的尋找上。其他工作，無從談起。」

雖然屍體已經腐敗成巨人觀的模樣，但是屍體表面的皮膚還都完好，即便有部分表皮脫落，但是已經被氣體脹得繃緊發亮的真皮層，依舊可以告訴我們死者全身並沒有遭受可以致命的機械性損傷。

A：警方對於尋找無名屍體的屍源，會窮盡一切辦法。比如法醫會對屍體的一些特徵進行分析，比如生理特徵（如痣）、病理特徵（如疤痕、手術史），法醫還會利用一些法醫人類學的辦法，對屍體的性別、年齡、身高、體重等特徵進行判斷。另外，屍體身上的任何附著物都有可能是尋找屍源的有力線索。在發現可疑屍源后，法醫會對死者的DNA和疑似死者父母的DNA進行親子鑒定，從而確定死者的屍源。

「死者的肺、肝、腎里，檢見大量硅藻。」我說。

李局長想了想，接著說：「那死者會不會是外地人？被殺后拋來我們龍蟠？」

趙法醫說：「我就是給你提供這個線索的啊。我剛工作的那幾年，總聽老人說，如果想鎮住冤魂，就要在ｈtｔｐｓ://ｒｅａd.９9csｗ•ｃｏm屍體的天靈蓋上釘上一根長釘。這都是封建迷信哈，現在聽說的也少了。」

張翠翠，女，27歲，身高170，體重100斤。這些從戶籍系統調出來的資料，和法醫對屍體的生理特徵刻畫，完全吻合。

死者應該是個年輕的女性，而且生活條件比較富裕。屍體上脫下來的衣服，都是響噹噹的名牌，右手中指上的鑽石戒指，也價值不菲。

我突然靈機一動，和大寶合力翻過屍體，用手術刀切開了死者項部的皮膚。

Q：什麼是硝化？

法醫主要用這種方式來參考判斷死者是不是生前溺死。但是目前，對硅藻的研究有了進一步拓展，硅藻綱有超過200個現存的屬，估計有接近十萬個現存物種。而每一處水裡的硅藻，種屬也不盡相同。很多法醫前輩對硅藻形態的地域化，正在進行著研究。

我說：「寧江周圍那麼多地方，我們哪能派出那麼多人啊。」

既然要拋屍，不如扔遠一些。齊風林這樣對自己說。然後，他一路提心弔膽地，開車把屍體運到了300公里開外的省城。趁著夜幕，把屍體扔進了平靜的穗河水中。

「看來，這是一起命案啊。」我說。

「啊？都在？」我有些出乎意料，「難道死者的衣服和飾品都是借來的？」

大家都在沉默。

大寶說完，見我並沒有說話，而是愣愣地盯著死者的天靈蓋，於是走了過來。

「那死者死亡的這個過程是怎樣的呢？」李局長說，「如果只是加害屍體，那充其量算是侮辱屍體罪，不能稱之為命案。」

會議室里開始議論紛紛。

Q：尋找屍源有哪些辦法？

腐敗屍體的胸腹腔里，存留了大量的腐敗氣體。大寶打開胸腹腔后，我們默契地走出解剖室外，等著先進的排風儀器把屍體上突然散發出來的臭氣慢慢排清。

在這個季節，發現個「河漂」可不是件好事。

我說：「溺死只是死因，而不是死亡性質。我們在死者的項部發現了片狀肌肉內出血，說明死者很有可能是被兇手掐住腦後，按在水裡溺死的。這樣，就是命案了吧。」

死者的指甲青紫，口唇青紫，而頸部、口鼻腔都沒有明顯的損傷。既然有窒息徵象，而又排除是別人捂壓口鼻、掐壓頸部，那麼很有可能她就是溺死。更何況，她身上值錢的財物都沒有丟失。

趙法醫說：「協查是讓當地幫忙查，當地事情那麼多，怎麼會盡心儘力幫忙啊？得你們派人過來查，才行。」

趙法醫說：「也是。啊，對了。你們協查上面說，有根長釘在死者的顱內？」

在張翠翠不再動彈以後，齊風林突然發現江岸邊有人影晃動，於是趕緊抱起張翠翠的屍體，放進了自己的車裡。

齊風林於是開始冷落張翠翠，沒想到張翠翠竟然敢跑到他的公司里大吵大鬧。為了不讓事件發酵，阻止張翠九九藏書翠進一步跑到家裡鬧，齊風林決定殺人滅口。

河的兩岸站滿對現場進行實時保護的特警，河中心漂著一條小船，船上兩個警察正嘗試用爪鉤鉤住一個漂浮物體。

酷日之下，穗河的水閃閃發光。

「硅藻入血，更加印證了死者是生前溺死。」大寶說。

爪鉤抓住了屍體，屍體跟著小船向岸邊迅速駛來，我們連忙穿好現場勘查裝備，做好現場屍檢的準備。

李局長接著說：「而美甲店和髮型店太多了，我們還沒來得及完全排查，但查到現在的結果是，這些店裡沒有類似的美甲或者接頭髮的皮筋。」

「昨天晚上開閘放水？你的意思是說，拋屍的地點離我們發現屍體的地點不遠？」李局長說，「十幾公里範圍內？」

解剖工作繼續進行。死者的肺葉之間可以看到出血點，心尖也有出血點，肝臟淤血，心血不凝，這些都可以證明死者是死於窒息。我們用乾淨的止血鉗和剪刀取了一些死者的肺臟組織，重新清洗工具后，又取了些肝臟和腎臟組織。然後，我們滿懷信心地打開了死者的胃。死者的胃內有大量的水，水裡還有水草和泥沙。

解剖室里的氣氛重新凝重起來。

協查通報發出去沒多久，我就接到了程城市公安局趙法醫的電話。

每年的河漂都有不少，但真正是命案的卻極少。為了慎重起見，法醫對於水中的屍體檢驗也很慎重，防止有隱形的命案藏在其中。

A：法醫利用硝酸等腐蝕液體，破壞屍體器官的軟組織，最終只剩下有硬殼保護的硅藻，用以觀察硅藻形態的一種辦法。

「那倒也是。」李局長自嘲地笑笑，「我們不能不知足啊。馬上發協查通報，把死者的衣服、戒指、指甲、接頭髮的皮筋以及死者的生理特徵通報給寧江周圍的幾個市公安局，讓他們幫助排查。」

法醫工作有規矩，只要解剖的屍體，必須要進行系統解剖，也就是說顱腔也要按例打開。雖然開顱是個複雜的力氣活，但是法醫們依舊會遵守規矩。

我二話沒說，掛斷了電話。然後逐一給寧江周圍的幾個市的法醫科長打了電話。果真，他們都沒有聽說過此類的風俗。

船劃到不遠處時，我們就聞見了一股臭氣。那是一具巨人觀屍體，女性，膨脹的身軀已經把衣服撐得緊緊裹在軀幹上，周身墨綠。我和大寶不禁皺了皺眉頭。

大家一聲不吭地用開顱鋸打開了死者的頭顱。死者的腦組織已經完全自溶液化，成了一坨麵糊狀的物體。當我們把死者的顱蓋骨拿下來的時候，赫然看見顱蓋骨上連著一根十幾厘米長的水泥釘。

「既然沒現場，就看看屍體能告訴我們什麼。」大寶說，「去殯儀館吧。」

林濤應聲出門，我們則開始對屍體進行屍表檢驗和屍體解剖檢驗。

根據死者的大致住所和姓氏，偵查員又排查了鑽戒專賣店的客戶資料，找read.99csw.com到了可能是死者的資料。

也就是說，只要我們找到屍源，對死者周圍的關係人稍加排查，就可以發現兇手的痕迹。

「誒？又找到個可以認定屍源的證據啊。」大寶高興地拿著一縷頭髮說，「死者原來是短髮，這個長發是在理髮店接的。」

硅藻是一類具有色素體的單細胞植物，常由幾個或很多細胞個體連結成各式各樣的群體。硅藻的形態多種多樣。硅藻常用一分為二的繁殖方法產生。分裂之後，在原來的殼裡，各產生一個新的下殼。

經過簡短的彙報，我、大寶和幾個偵查員踏上了前往程城市的警車。

果然，船上的警察向我們做了個手勢，確定河裡的漂浮物是一具屍體。

張翠翠不是本地人，25歲的她剛來到程城市某夜總會坐台，就被一個老闆看中並包養了下來。這個老闆是程城市某小公司的老總齊風林，年輕，有一點小錢。但是在包|二|奶這種事情上，他也是剛剛開始嘗試。雖然開始的時候齊風林對張翠翠萬般寵愛，但因為張翠翠那無止盡的對金錢的慾望，終於讓齊風林有些無法招架。

當然，得知趙法醫提供的這個信息，不僅僅讓我們尋找屍源的目光鎖定在了程城市，同時，我們認為死者和兇手應該關係不一般。之所以在殺人後，怕死者的「冤魂」來報復，正是說明兇手和死者肯定是非常熟識的。

我搖搖頭，說：「我去水利部門問了，昨晚開閘放水，所以我們去現場的時候測量的水速比較快。而在此前，水流的速度都很慢。即便是根據昨天的水流速度，乘以巨人觀形成所需的時間，拋屍地點也是在西部郊區，是我們龍蟠市的地盤。」

岸上的刑事勘查人員，正焦急地等待著河中心小船上的警察傳回的消息。我和大寶則拿著一個長尺和秒錶，測算著河水的深度和流速。

「聽說你們最近碰見個命案毫無頭緒？」趙法醫說。

我說：「是啊，協查發出去十幾個小時了，仍絲毫沒有屍源的線索。」

「生活條件挺好的，幹嗎想不開啊。」大寶搖了搖頭，用手術刀劃開了死者的胸腹腔。

齊風林從小在農村長大，對於和死亡有關的迷信思想根深蒂固。為了不讓張翠翠的「冤魂」回來找他算賬，他按照老人們的說法，用鎚子把一根長釘釘進了張翠翠的頭顱。

大寶說：「腦組織的顏色是正常的，沒有出血的跡象。說明這根釘子是死後才從顱頂上釘進去的。」

對於水中的屍體，法醫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分辨是生前溺死還是死後拋屍。如果是死後拋屍當然就是一起命案，而如果是生前溺死，多半都不是命案。法醫會在確定生前溺死後，對屍體進行全面檢驗，如果沒有發現異常，就由偵查和痕檢部門進行進一步論證。沒有疑點，自然也就無法立案。法醫是沒有辦法確定死者是自己跳下水，還是被別人推下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