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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洛陽城

白雪洛陽城

作者:莫青雨
「……也失蹤了。」
「好好!」混混趕緊點頭。
白雲飛雖已料到這情形,卻萬萬沒想到白黎會若無其事地說出來。找到衙差的事本是用來詐他的,如果真的已經串通好,看守犯人的三人里為何偏偏是他失蹤?他們只需要裝作有人劫獄就足夠了,所以失蹤的這人或許……是想去通風報信卻被自己人解決了。
混混好奇湊過來,「上頭說的啥?真的是秘籍?哈哈……不會是教你男女之事的吧?」
「這也是個辦法。」大人眯了眯眼,卻見白雲飛不吭聲,臉色一變,冷哼一聲道,「你既覺得自己能幹得緊,那你便查,我給你最後期限,過年之前查不出來,就發布通緝,你也別摻和這事兒了,我自會找人來辦!」
他將棍子拿起來,左右看了看:「咦?我的棍子好像有點奇怪……」
「人不是小僧殺的……」平修無奈道,「官老爺,您可以查查,小僧身上除了盤纏和師父所贈的長棍,再沒有別的了。」
仵作道:「中毒我們知道,可問題是這是什麼毒,怎麼下的?」
傳聞牛家以前也不是大戶人家,不過做點小買賣,那時候洛陽城最大的商戶還是姓陳的富戶。牛家比起他們簡直是天上地下。
當年洛陽城府尹是位姓袁的大人,袁大人在百姓心中十分有威望,可因為殺人案被判死刑,家人發配邊疆,後來大都死在了路上。
「沒、沒有……」主簿也全無人色,半晌才結巴道,「回來、回來途中碰見了朱氏。」
「這人也是死在盛夏。」白雲飛提醒,「牛家第一個死的人牛轟,也死在盛夏。」
白雲飛不吭聲。
平修搖頭:「這些藥草洛陽附近是不多,我一路遊歷過來,也只在黃河一帶看到工匠們用過。」
白雲飛搖頭:「這麼說來,忠孝皆不可全了。」

聽說那日是姓張的衙差看守牢房,當然其餘還有三個人才對,但那三人不知為何都突然肚子劇痛,於是紛紛離開,只留下張姓衙差一人看守。而事情就發生在此時。
平修點破白雲飛的欲言又止:「你不是怕府衙有內賊,你是怕這是你爹授意。」
白雲飛拍了拍那牛皮卷,道:「我還記得,卷宗之上一直有寫明,陳家富商是被活活打死,傷口有奇怪花紋印記,嵌進肉里,十分明顯。」
白雲飛之後便被請去了白黎書房,周圍沒有旁人不用多禮,白雲飛低聲道:「爹。」
白雲飛幾步走來,衣袂被冷風扯得呼啦啦響。
「誰!」頭領驚怒交加,卻不料尚未邁出一步,領子陡然被人一提,整個人跟著轉了半圈,再回神已面朝背後空蕩的小街。就聽身後傳來「當」的一聲撞擊,轉頭只來得及看見年輕和尚收招,此前背在身後的長棍正杵在雪地里,衣袂緩緩落下,腳下已多了幾隻暗器。
白雲飛看他一眼:「你跟我來。」
而白黎正要叫眾人圍攻平修,卻突然瞪大了眼睛,發不出聲音來。
再過半月就要過年了,洛陽城內卻冷清極了。
恐怕他從未想到過,所謂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竟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
看起來這牛家大概做人不怎麼樣,平修發現小廝說起這事時,並無什麼傷感情緒,反而像在說別家的事。
「當年死的也是位富商,仵作說是被活活打死,只是沒找到兇器。」白雲飛一邊說,一邊抽出卷宗來。他手裡提著個燭台,正和平修窩在卷宗房裡翻找。
「……」這真是天大的冤枉。
白雲飛接了下去:「牽扯的人就太多了。」

穿著黑色錦袍的男人道:「這是最後一次,之後再不能碰我哥哥。」
哪怕屍體如今早就沒了,可兇器卻明明白白出現在眼前。那花紋必然是棍子上的雕刻,不會有錯。
牛茂道:「這案子辛苦白捕頭了,今日總算有線索了。」
於是平修答應了這個請求,之後又用幫忙超度的借口混進了牛家。
「我聽說以前牛家和陳家關係不錯,你知道多少?」
「聽說過。」平修下意識轉了轉長棍。白雲飛不動聲色地觀察,看他手腕靈巧,說話底氣足,下盤穩,走路頗有氣勢,一看就有些內力,恐怕武藝還不凡。
「十五年前的案子。」
白雲飛一愣:「十五年前?」
平修知道他在想什麼,質問自己的父親,或者暗地裡調查他。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是讓人痛快的事。
白雲飛表情高深莫測:「你知道的倒不少。」
平修說完這句話,隨手將自己的棍子往前一杵:「還請大人看看,你們要找的可是這個?」
「被人殺死的。」
再次進入牛家,平修暗地裡打量:一個看起來而立之年的男人,穿著用料昂貴的黑色錦袍,神情萎靡,臉上有些微不滿,盯著白雲飛的眼神像是長滿看不見的釘子。
白雲飛霎時分了心,回頭一刻,平修已沖了過去。
白雲飛道:「為什麼有人殺你們,知道嗎?」
白雲飛道:「洛陽沒有醫館販賣褐黃,原本想從青樓下手卻什麼也沒查到,陪過牛沖的女子在大牢里失蹤,而後屍體被發現在城外林子邊。」
自己曾經歷過的,終於一分不少,還給了他們。
平修覺得無論是白雲飛還是牛家都疑點重重,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只悶聲喝茶。
白雲飛抬頭看他,黑瞳裡帶了一絲不忍,道:「我只是想證實一件事。」
「至少不辛苦。」小廝低頭看著青石地磚,「我們每天睡不夠吃不飽,做錯了事還要被罰。」
牛茂點頭:「我看靠譜,那青樓里不也常做床具……」話沒說完,被朱氏狠狠捏了一把。
木雕之間有些地方不平穩,雖然看不出來,但摸著卻覺得像是後來才嵌上去的。
白黎冷道:「沒有人會將十五年前的案子再翻出來,卷宗上的說明已不能作為絕對證據。這案子早就已經定了。」
平修忍不住道了聲罪過:「據小僧所知,這是洛陽城入冬以來第二起命案了?」
平修說:「牛家疑人偷斧,看誰都有問題。」
白黎原本要發怒,猛然聽到這句卻又愣住了。
「這麼巧?」白雲飛從懷裡摸出一張畫卷,展給他看,「這幾個人,見過嗎?」
陳家大老爺死的那日,趕巧了是與牛轟喝完酒回家后發生的事。這一點當年袁鑫查的時候雖提出過質疑,可牛轟的不在場證明十分完整,他回家途中遇到過賣包子的大娘,對方收拾了東西正要離開,兩人還起過衝突,回家后他與牛沖說了些生意上的事,期間有過客人上門,於是這客人和其他下人都是證人。
身後傳來馬蹄聲,平修轉頭,看見白雲飛沉默的面容。
白雲飛砰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酒杯里的酒水頓時灑出來一些,在桌上暈染出點點濕痕。
「那和這案子有什麼關係?」平修不解。
他話說完已做好了挨揍的準備,卻不想平修沒搭理他,只是臉色煞白,渾身似乎都僵硬了。
話沒說完,已經被押走了。
話音未落,身後圍牆上方突然傳來嗖嗖幾聲,那頭領尚未搞明白怎麼回事,身後小弟已全倒了。
深夜的府衙顯得十分詭異。可能是因為剛剛理清了思緒,白雲飛和平修的表情都有些複雜。
「牛轟是無辜的。」白黎道,「我當時也說得很清楚,我去與他下棋,他兒子和下人都是證人。」
「這是中毒?」
白雲飛帶平修去看的是十五年前的老卷宗。
「可不是,牛家的人都有毛病。」那混混說起來滿臉不屑,「整個西邊誰不知道啊,他們家以前做的買賣可不上道,私底下做過見不得人的事,後來攀上了陳家,就跟西邊好些勢力劃清了界限。嘖嘖,現在可裝得一本正經。」
白雲飛聲音一顫,「你承認了?」
平修:「不認識那人,他只是要饅頭。」
好在平修是個好奇心旺盛的大好青年。這和佛家沒關係,心中有佛,哪裡都是佛。
白雲飛眼裡雲霧翻湧,彷彿下一刻就風雨欲來。他一字一句,堅定得不容置疑:「破案!」
牛茂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被請進府衙,還是以嫌疑犯的身份。
深冬,牛家又死一人,乃牛轟長子牛沖,死於青樓之中,其屍體竟一|絲|不|掛。牛家怒氣衝天,狀告青樓里有人毒害牛沖,而後青樓被查封,與牛沖有過接觸的姑娘俱被關押牢房等待審判,而在三天之後,這群女子神秘從牢房失蹤。
「小師父。」為首那人笑得不懷好九-九-藏-書意,手裡甩著把匕首,「出家人慈悲為懷,咱兄弟幾個肚子餓了,借點銀子花花可好?」
白黎將書往桌上一丟,啪的一聲:「你還知道我是你爹?」
「工匠們用藥草做什麼?」牛茂不解。
「你們是洛陽城裡人?」
混混頭子那天巧遇牛家下人,也正是牛茂派去還上一部分欠款的。
「……沒。」平修瞅了瞅,見畫上是幾個女子,樣貌倒是姣好,臉不由紅了紅,「小僧上哪兒見這麼漂亮的姑娘去?」
平修抬頭,左右看看,確定是在叫自己,便撩起衣袍往上走了幾個階梯:「有什麼事嗎?」
這是一張牛皮紙,摸著有些粗糙,上頭的字跡十分好看,那並不是武功秘籍,好像是交代了一些什麼。
剛來洛陽沒幾天,平修對地形也不是太熟,瞧著四周只覺得荒涼,前一晚的積雪還沒化,破屋檐下鋪著許多木板子和稻草堆,裡頭睡著流浪的人。
乒乓聲不絕於耳,那長棍曾是用絕佳好木雕刻的收藏品,外頭還上了層漆。當時牛轟對殺人一事有過猶豫,被陳老爺看出破綻便要叫人,牛轟一時頭腦發熱,隨手抓了旁邊木棍就狠狠砸了下去,那一下怕了也橫了,將暈過去的陳老爺堵住嘴,又是反覆幾次狠砸,直至活活打死。
而這個機會有一天出現在了眼前,袁鑫為官十載一直清廉正直,與洛陽許多富戶沒有任何利益往來,讓許多官員也不好受。上頭派下信來,暗示他若是能將袁鑫拉下馬,這洛陽府尹位置,就是他的了。
平修眨巴眼:「為什麼喜歡找孩子?」
「我爹做什麼和我做什麼,有關係嗎?」白雲飛皺眉,頓了頓又道,「我帶你去看個東西。」
這是平修第一次在外頭過年,他想起下山時師父說:「山下的女人如老虎,遇到了千萬要躲開。」
旁邊衙差看他老實模樣,不由好笑。白雲飛卻半點不動搖,冷冷道:「這城裡出了命案,你可知道?」
好半晌,他才呼出口氣來,頗有些震驚地看平修:「你……」
白雲飛抿起薄唇:「如果是我猜錯了呢?」
白黎皺眉:「什麼事?」
平修偷偷往棺材里看了一眼,屍體有的部分已開始腐爛,看得出男人年輕時候長得還不錯,眉清目秀,就是身子骨有些孱弱。死人的臉色分外慘白,也因此更凸顯額頭隱隱帶著的黑氣,血液凝固後有些斑點在身上顯露,顏色很深偏向青金色。
「今日晚了,我等先行告辭。」
平修看向白雲飛,伸手道:「官爺,小僧的棍子。」
從靈堂里迎出一位老婦人,她面色滄桑,眼瞳有些獃滯,木然地看著平修:「這位是?」
「那不是瘟病嗎?」
平修啊了一聲,還沒回神,已經被白雲飛提著衣領往外衝去。
「師父不會騙我。而且我確實整整十五年來,從沒下過山,沒出現在外人眼前過。」
白雲飛冷冷道:「問你話你就答,答完自然有飯吃。」
「牛家?」平修驚訝,「你確定是牛家?」
白雲飛吸了口氣:「其實牛轟和牛沖都不是牛茂殺的,他是無辜的,牛沖死的那日他也不在賭場,而是在……你這裏。」
白雲飛捏緊了拳頭:「你在死者死的那天晚上,見過牛轟。」
平修咬了咬牙:「我今年十九。」
平修搖搖頭,才發現自己走神的功夫已經到了城角的偏僻處。
平修還未說話,就聽巷口有人朝這邊而來:「就是他們!」
那混混想了半天:「若真要說起來,只有前些日子遇到賣包子的大娘,嘮叨了幾句,她耳朵最近不好使,我說話大聲了點,還被旁人給罵了,幾個兄弟跟他起了爭執,後來才知道是牛家的人。」
白雲飛錯愕上前:「他們怎麼答應的?」
牛茂還往後退了一步,擋住了他的夫人朱氏,朱氏輕輕抬袖掩住了口鼻,從她微隆的小腹能看出她已懷有身孕了。
幾人的行動早被看進眼裡,聽進了耳里。
他皺眉揣測:「若這上頭說的是真的,那這案子……」
「失蹤了幾個?」
白雲飛皺眉:「一個。」
「……問我爹。」
白黎看他:「我要說什麼?這上頭說是我陷害就是我陷害了?證據呢?!」
白黎眯了眯眼:「承認又如何?」
牛家當家人牛轟死於瘟病,長街灑滿白紙,鑼鼓喧天,牛家人整日做法哀悼,有不滿多言者,俱被牛家下人武力震懾,再無人敢言。
至於牛茂,也不過是用來試探白黎而已,混混早就從常常來幫牛茂還錢的下人那裡打聽到了牛茂當日的行蹤。牛茂欠了不少錢,每次還錢總讓下人卑躬屈膝,甚至幫忙挨頓打讓對方出出氣,人心都是肉長的,有個如此冷血的主子什麼時候就被打死了也未可知,所以對於混混打聽的事情俱是沒有掙扎地說了出來。
他只當師父是太容易擔心,這麼些年也一直順著師父心意。
「雲飛,我聽說又出了命案?」中氣十足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平修聞聲回頭,見一位穿著官服的大老爺正走來。他身側跟著主簿,戴著布帽子,臉上留著兩撇小鬍子,看上去有些年紀了。
桌上一群人發出輕微笑聲,平修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臉騰地紅了。
旁邊的小廝拉他:「你這人怎麼什麼都說?萬一被人聽到,仔細了你的皮!」
平修看著他:「那你為什麼不猜兇手已經走了?」
牛家財產被封的那日,白雲飛看著朱氏:「你滿意了嗎?」
白雲飛霎時覺得有些頭暈,他定了定神,突然道:「去牢房!」
白雲飛點頭,轉頭問白黎:「爹,我是要忠,還是要孝?」
「然後呢?」
平修突然意識到自己感覺到的怪異在哪裡了。
幾天之後,大年夜。
當然白雲飛的複雜心思遠比平修厲害許多。他深吸口氣,因為完全熟悉府衙的巡邏守衛,他帶著平修輕手輕腳躥上屋頂,落於高樹之上,等巡邏的衙差離開,立刻下地溜進了關押犯人的大牢。
平修打斷他的怒氣,道:「兄弟消消火,這不是在問了嗎?」
雖然理由是自己已經長大,不再需要那些規矩來約束,可還是讓人覺得有些不太適應。
「……你說。」
於是安靜念經,也無人打擾,往來小廝給靈堂里的人換茶端水,俱是小心翼翼。
「前頭髮生命案,這人在場,屬下帶他回來問話。」
冷血?白雲飛眉角抽了抽,顯然這兩個字戳中了他的痛腳。
那時候牛沖早已成年,身為長子,成天跟在父親身邊學做生意,與陳家關係也很不錯。牛家甚至提到聯姻,可惜陳家婉拒了這樁婚事。
平修搖頭,卻又點頭:「意味著真相到底是什麼,意味著無辜死去的人能不能沉冤得雪。」
平修好笑:「白大人,你們那府衙也不小,關押犯人的地方離後門尚有段距離。哪怕是劫囚犯,怎麼一次性抓走那麼多人卻不被發現?」
白雲飛冷冷看他:「可之後牛轟就病死了,牛沖也無故暴斃,你如今是新的繼承人,想必要還上這張借據不是難事。」
白黎挑了挑眉,眼睛掃向牛茂。
平修一勾嘴角:「一言為定,所以在那之前,請好好活著。」
白雲飛拿過燭台,坐在桌邊看起來。
平修莫名其妙,想他和師父在這小廟裡待了這麼多年,師父這個愛叨叨的人竟然學會說半截兒話了?
混混當即就吼起來:「什麼時候了,您能不看那根棍子嗎?」
十五年前盛夏,洛陽城一富商被人害死家中,家人前去官府喊冤,立案查證者為當時洛陽府尹袁鑫。此案查證途中遭遇各種瓶頸,一是仵作雖認定死者是被活活打死,卻始終沒找到兇器;二是當時所有嫌疑人均有不在場證明,無法查證。袁鑫為官十載,始終清廉為民,為此案下了許多苦心,一查就是數月。直至深冬,案件由長安派來的上官查明系袁鑫賊喊抓賊,證據齊全,即刻卸去官職押解回京,第二年初秋執行死刑,后其家人發配邊疆。案結。

念完經,老婦人請他留下來用頓齋飯,平修婉拒了,倒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待在這裏實在讓人感覺不舒服。那種感覺很難說清,有種微妙的怪異,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奇怪。
他話沒說完,白雲飛冷冷道:「別說話,我們帶你出去。」
「若你要走,我帶你走便是。我們那小廟就我和師父倆人,吃的是自己種的菜,多一個人不過多雙筷子的事。你沒家人嗎?」
白雲飛捏緊了拳頭,咬牙https://read.99csw.com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平修左右張望著好奇問:「小僧剛到洛陽不久,聽說牛家出了命案?」
而他跟去時,看到的正是站在雪地里,剛剛幫那頭領混混擋下劇毒暗器的平修。
白雲飛行了個禮,一板一眼道:「屬下查到牛轟死前,牛茂曾與牛轟發生過爭執,關於賭債的。」
彼時盛夏,陽光是洛陽城十五年來最毒辣的一次。
「誰……」牛茂茫然地呆了一會兒,賭場里人太多了,根本無法證明自己。
這麼想著,平修就有些走神,目光落到自己一直隨身帶著的長棍上,頂端和底端的複雜花紋似乎是師父親手雕刻的,在燈火下看著格外精美。
那小廝抿唇,大概是年紀小也不怎麼懂事,跟平修偷偷做了個鬼臉便不再開口了。
平修在飯局上才知道原來白雲飛的父親竟是洛陽城的府尹,他們曾在府衙遇見的那人。
平修摸著光腦袋看著窗外不答話,此時夜色極深,彷彿黎明前最後的黑夜,街上連打更的聲音也聽不到了。三人點了支小蠟燭,混混和平修坐在桌邊,白雲飛靠坐在窗下,曲著腿閉著眼,微微仰頭靠著背後灰牆,面色有些陰冷。
「只能猜測或許是褐黃。」
平修和白雲飛霎時什麼都明白了。牛轟當夜定然是為了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才故意往大娘身上撞,又故意與她發生口角,好讓對方記得自己。
「這個我也不知道,每天一早被師父拖起來念經,聽講經,在屋內看看書,練練字,沒什麼好壞之分。」
平修眉頭一皺上前幾步,只見白雪上染了點點猩紅,混混們脖子上均被定上暗器,瞄得極准。
朱氏抬頭,見牛茂痛苦不堪,彷彿看到曾經年幼的自己。得知父親慘死,家產被人霸佔,全家被趕離洛陽城后,母親沒多久就去世了。隨即是兄長,姐弟以及其他陳家人。他們死的死,躲的躲,自己被活不下去的舅母賣給了姓朱的人家,後來日子雖好過了許多,她卻從未有一天忘過這恨。
白雲飛睜開眼,茫然看著他從棍子頂端掏出一張小紙條來,莫名問:「你師父給你的武功秘籍?」
平修定定看著他,面容平靜,清透眼神彷彿直直看進了白雲飛心底,將那點想躲藏的秘密照得無所遁形。
「我……我沒有……我……」牛茂張了張口,「大哥死的時候我在賭場里!」
平修一邊道謝一邊接過長棍,撓了撓光腦袋:「就前幾天,啊對,還沒下雪的時候。第二日城裡就下雪了。」
「什麼時候進的城?」白雲飛面無表情看他。
這裏的女人雖披麻戴孝,卻又都戴著平日首飾。尤其眼前這位,頭上的金簪在一片素白里格外顯眼。
這計劃確實很完美,可唯一的問題,就出在那個被偷走的孩子和兇器上。
白黎臉色難看:「胡鬧!這是在做什麼!」
主簿第一個發現不對,幾步衝過去:「大人?大人!」
「那也行!」小廝高興了,一邊伸手掏錢,「我先付點……」
「這案子疑點重重,找不到兇器,其家人的說辭也很是一致,都說死者那一晚獨自在書房內,當時已是深夜,家人都已入睡,沒人聽到什麼異常。」白雲飛頓了頓,語氣猶豫,「這案子我已經研究了很久,當年最後見過死者的人便是牛轟。」
平修皺眉:「牛轟?你懷疑這兩件案子可能有什麼關係?」
白黎道:「派人謊報案情,說什麼發現有人被活活打死家中,案發現場沒找到兇器,嫌疑犯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弄得人心惶惶,害得我親自跑了一趟,卻根本什麼也沒有!」
既然是官家之子,不好好過日子卻來做累死人的捕頭,這人倒是有趣得很。但話說回來,既然知道是府尹的兒子,這牛家居然還能將人擋之門外?
白雲飛冷道:「與你無關。」
「大概吃得少,拿得少。」小廝想了想,「不過都只找十歲以上,二十歲以下的孩子,再大的卻不要了。內堂的管事是從前就跟著幾位少爺夫人的,也沒添過新人。」
白雲飛只覺得心裏發冷,看著被主簿叫來的衙差拿起刀劍,竟是要在光天化日下將平修逼至絕境。
「觀佛?」老婦人困惑,「沒聽說過啊?」
「有何不可?我對這案子好奇得很,況且是你答應我的,可不能賴。」平修摸摸腦袋,「不過我更好奇你爹是府尹,你幹嗎要做捕頭?」
「這是誰?」那大人皺眉看和尚,「來化緣的?」
那小廝左右為難,平修好奇問:「怎麼樣的疑點重重?」
當年因為袁鑫的執著,將這案子越鬧越大,上頭派人下來調查,因為被白黎買通,而一起將袁鑫拉下了馬。
「據說有些汁水能提煉出來做木活用。」
「問他啊。」平修眨眨眼,「據說知府大人到謊報地點後派人在四處胡亂翻找,而這位先生,則在並沒有發生任何案件的客棧門口,詢問有沒有人見過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人,拿著一根頂端和底端雕刻著精美圖騰的長棍。」
他又看向平修,「至於你,要麼死在這裏,要麼保守秘密享受榮華富貴。我能給你想要的一切,況且就算你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你自己心裏知道,何必要我再說呢?」
白黎顯然被氣得不輕,呵斥,「說!你到底打得什麼主意!查案子查到你爹頭上來了不成?!」
仵作看他挺懂,點頭道:「牛沖內臟早已化為屍水,可……這些青金色的斑點卻不是褐黃能弄出來的。」
平修走出來,回身想討自己的長棍,就見那頭領乾巴巴道:「官爺,我得住幾天?」
小廝又說:「眼下老爺屍骨未寒,大少爺又死了,我看那瘟病什麼的……」
白雲飛皺眉起身,幾步走了過來,見平修抬頭看自己,瞳孔微顫,連手指都有些發抖。

「你們在說什麼通天暗語呢?」
平修有口難言,摸了摸光腦袋,只得繼續剛才的話題:「我知道有幾種草藥,混在一起後會有類似褐黃的效果,還會出現這些斑點。」
「那可不!」混混睜大眼,「平常只做些小偷小摸的事,住洛陽最西邊,那地方你們這些人也不怎麼去,都是窯子賭坊混混騙子出沒的地兒。」
牛轟死時接近七十歲,這人操勞一生,雖大大小小的毛病不少,卻也沒有什麼大的病症。總體來說,尚算健康。
他怒氣沖沖看著面前的借據吼道:「是,我是去了西郊賭錢,這也確實是我留下的借據,可這不能證明我殺了人啊!」
「為什麼?!」牛茂對著朱氏赤紅的雙眼怒吼,「為什麼會這樣?!」
混混見他們你來我往,把字拆開了都聽得懂,連起來卻半點聽不明白,急得抓耳撓腮。
「我爹對我查牛家案子這事一直不滿,我猜他知道我一直在偷偷研究十五年前的案子。」白雲飛揉了揉額頭,「若是心裏坦蕩,為何總催促我懸賞緝拿犯人?我總覺得他在找什麼。」
他說著撈起袖子給平修看,「這是前天被打的,因為我打碎了一隻盤子。平修師父,你帶我走好不好?」
那頭領撇嘴:「這不快過年了嘛,想給弟兄們盤點年貨……」
白雲飛:「你們到底在商量什麼我不知道,但為了掩藏和你的關係,牛茂居然願意說謊,還是他覺得你能保他無事,所以才無所謂?爹,之前衙門失蹤的衙差我已經找到了。」
平修摸著光光的腦袋:「師父,你若不想我走便直說吧,何必這麼拐彎抹角,我又不傻。」
平修想了想:「褐黃毒發時間短,無色無味,死因為五臟灼爛。」
平修轉身合手:「錢好說,不過小僧身上也沒什麼錢,不如幫兄弟們買幾個饅頭……」
在白雲飛和平修發現案情秘密之後,兩人合謀想了個主意。平修去打探了牛茂的事,發現他這人好賭,平日並不怎麼管家裡生意,偏偏賭運又差,為這事他和牛老爺子沒少起過爭執。於是白雲飛讓混混去西郊賭坊四處暗訪,湊巧的是自從牛家攀上陳家大戶后,便和這些勢力斷了聯繫,頗有些過河拆橋的意思,於是這些人也不藏著掖著,翻出了牛茂最近的借據,恰好就在牛轟死的前兩天。
「所以?」平修被他繞糊塗了。

開門的依然是那個話多的小廝。在靈堂念完經,平修趁著牛茂不在家,帶著那小廝在院子里四處轉悠。
果不其然,白雲飛https://read.99csw.com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被「請」了出來。
平修後知後覺:「你指的是失蹤十五年的兇器?可牛轟是瘟病,牛沖是被毒死的。」
平修繼續道,「既然小僧三番兩次與大人偶遇,恐怕這是天意。既然是天意,小僧願意幫幫大人,不過小僧有個條件。」
她猶記得老母親找上門來時說的話。
朱氏?
白雲飛嘆氣:「我也不明白了,或許真的是我想太多……平修,如果你願意幫我查查牛家和陳家的關係,我可以再答應你一件事。」
白雲飛想也不想地道:「他讓包子大娘記住他之後再悄悄繞回陳家,神不知鬼不覺。」
雖然這些年都在山上過著清修的日子,但平修本人並不是心思平和的人,用他師父的話說,劣根性是自小就有了,恐與佛門無緣,所以只剃頭卻未點戒疤,若有一日和紅塵還有牽絆,那便續發還俗。
白黎黑著臉沒吭聲,白雲飛緊繃的表情終於迸裂,道:「爹!你就沒什麼好說的嗎?!」
他伸手順著那些紋路心不在焉地往下拂,手指輕觸木雕的表面,起初並沒察覺什麼,可漸漸地卻發現一點不妥。
白黎瞬時眯起眼,「怎麼回事?」
平修手指輕輕捏著佛珠,頗有些興趣地眨了眨眼。
白黎撲通一下跌進了椅子里。
門外平修正拎著主簿的衣領子,見門開了,便把人推了進去。
「白大人。」平修平靜地看他,「你打算如何做?」
「袁鑫自己招認,案結?」平修看著卷宗最後,有些驚訝道,「最終兇器也沒找到?」
他深知這人雖披著和尚皮,本質卻是個膽大妄為的傢伙,有什麼事能嚇到他?忍不住伸手將紙條拿了過來,平修也未阻止,只是又茫然地將頭低了下去。
紅燈籠高掛,迅速沖淡了凄冷的白色。
平修道了聲阿彌陀佛,將那棍子往身前一橫,道:「雖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我雖對家人已無半點記憶,但家仇之恨又怎能輕言化了!」

怎麼都讓人覺得奇怪。
「這和我查到的差不多。」
白雲飛點頭,又道了聲抱歉,便帶著仵作前往靈堂。
「那麼遠啊……」老婦人勉強笑了笑,「辛苦小師父了。」
靈堂里除了白雲飛,仵作和老夫人,其他人臉色都不太好看。
小廝道:「平修師父,做和尚好玩嗎?」
「大、大人!」主簿的兩撇小鬍子一抖一抖,臉色有些白。
被老夫人一打岔,這話題自然而然揭了過去。
好似一個總是害怕死的人,突然有一天告訴你,他不怕死了。
而另一邊,白雲飛做了一個實驗,謊報了一個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樣的案情,特意加上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果然輕易就將堂堂知府騙了過去。
「就憑小僧能幫到你。」
「白捕頭。」送平修出來的小廝還不知兩人之間的關係,有些緊張道,「是來找老夫人的嗎?」
白雲飛抬頭看他,拳頭不自然地握緊了:「你想說什麼?」
平修帶著新收的小徒弟,站在山坡上看著那座逐漸被雪覆蓋的城,滿街紅燈籠彷彿刺目的血色,讓人眼眶發酸。
「雲飛!你……」他話音戛然而止,因為看到牛茂臉色慘白地坐在椅子里。
「你!」牛茂一下站起來,「信口雌黃也要有個限度!你們大人呢!我要見知府大人!」
「驗……」小廝嚇得一抖,「之前已經驗過一次,何以又要再驗呢?老夫人怕是會不高興的。」
「牛家就他一人得了瘟病,其他人卻沒事。」白雲飛道,「瘟病是會傳染的,老夫人也沒事,這不是很蹊蹺嗎?還有……據我所知,能證明牛轟當年不在場的證人還有一位,就是我爹。」
白雲飛眯起眼,渾身散發出一種危險味道:「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
一個外地人,來歷不明,目的不明,企圖不明,在這非常時候出現得恰到好處,簡直是嫌犯的第一標準。
白雲飛啞聲道:「那些青樓女子,也是你下的手嗎?」
白雲飛臉上滑過顯而易見的失望,他頓了頓,邁步走向門邊,一把拉開了大門。
平修一本正經:「真的,好像有什麼……」
「我這一生都欠你的。」白雲飛沉聲道,「我父無法償還的,便由我接替。若你哪日需要我,我會來找你。」
老夫人當晚請白雲飛和平修留下來吃飯,為了照顧平修,幾人吃的都是素菜。

楔子(一)

「二位慢走。」牛茂起身相送,「我們等著案情大白的那天。」
如此牽扯,誰也不會承認當年之事。誰會嫌命長呢?
整個牛家,門口雖掛著白燈籠,其餘主屋卻似乎並不講究。清晰的界限從某處劃分開來,偏院一片肅穆冷寂,其餘地方卻絲毫不染悲傷。
牛家在洛陽城富甲一方,眼下還未從當家去世的沉痛里緩過來,牛家長子又死在了青樓里。牛家人成天在屋裡哀哀哭泣,搞得整條街都陰沉沉的。
「你不知道?」平修看他。
白雲飛是洛陽城屈指可數的好捕快,辦案迅速,利落,思維縝密。別看他成天繃著張臉好似不容易親近,其實他是不善交際,心底和面目是絕對的相反,對案情有著出乎人意料的執著和熱情。
「這案子疑點重重,請一定通稟一聲。」
平修眯了眯眼睛,直覺到哪裡不對。只找十歲以上二十歲以下?這是個什麼道理?
朱氏並未答話,轉身被侍女扶進屋內,牛家大門緩緩關上,白雲飛目光哀痛,伸手,一片白雪悄然落入掌中。
如果衙差是故意的,這是父親想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去查那莫名其妙出現的暗器殺人案?想將完全無關的其他事牽連進來,打亂自己的調查?
「讓我跟著你查這案子。」
正要繞過拐角往別處看看,身後卻傳來冷笑。
他一直想出去,可師父不讓。
「我不知道。」平修此時已緩過勁來,雖然內容讓他一瞬間無法接受,但很快他便理清了頭緒,逼迫自己正視現實。
平修看他:「你打算怎麼做?」
「暗語?」白雲飛冷笑起來,將那牛皮揪進了手心裏,「還真是暗語。」
平修轉了轉手裡的佛珠:「我算過了,牛轟當年在家的時間正是陳家富戶死亡的時間,前後誤差不超過半個時辰,如果牛轟真的在家,來回的時間定然是不夠的,但若是他請人或者……證人說了謊呢?」
一路進了偏堂,裡頭臨時設了靈堂。到處都掛著白布、白燈籠,襯著地上還未化的白雪,頗有些冰冷肅然的感覺。
——陳家代代擅長匠活,我早該……早該想到是你。茂兒是真心喜歡你,哪怕我和老爺知道你一心想為陳家報仇,還以為你有了孩子就會改變心意……我知道牛家對不起你,這一切都是牛家咎由自取怪不得人。但老婆子只求你一件事,你肚子里有牛家骨肉,為了孩子,這大仇報了,以後便與我兒好好過日子,茂兒是無辜的,他什麼也不知道,我老婆子的命不值幾個錢,你要,便給你。
白雲飛頭也不回,徑直拿了大牢鑰匙摸到關那混混頭領的牢房前,開了牢門。

平修眯了眯眼,試探道:「小僧姓袁。」

白黎怒道:「你是府衙的人,忠是為我,孝亦是為我!」
平修告辭離開,剛出門卻又被白雲飛攔住了。
「你……你是……」
原來殺混混他們本是必然,將事推到平修頭上卻成了偶然。平修覺得自己真是冤枉,而白雲飛更覺滿腔惱火。
「只憑牛轟與這死者見過你就懷疑……這理由太勉強了一點。」
恰好平修回客棧時,就經過了這裏。
平修搖頭:「只知道他們這麼多年來一直有這個習慣,據說是從十五年前開始的。」
等到白雲飛放下筷子,平修也趕緊放了碗。
平修笑了笑,「大人別忘了我的條件。」
這隻發生在一瞬間,平修道:「和牛沖中的毒是同一種!」
白雲飛眼睛通紅,一把拉過主簿:「爹吃過什麼?見過什麼人?!」
「我哪兒知道去!」說起這個混混怒氣就上來了,「之前我還跟看牢房那人說呢,你們不是查案嗎?查哪兒去了?我幾個兄弟死就死了是不是?那不也是命嗎?敢情沒那些大戶人家的金貴你們就不管?」
「不可能!」白雲飛拍桌而起,冷峻的面read.99csw.com具頭一次有些迸裂,眼裡閃過一瞬的慌張,「府衙里不可能有內賊!」
「你還欠我一件事。」平修道。
「離洛陽最近的城池也要走上幾天幾夜才能到,如今寒冬臘月,別說找不到住處,就是路上的乾糧也不好買。我一早就查過,城內還開著門的商賈並沒有大量賣出過什麼。」
「屬下一早就懷疑牛轟並不是死於瘟病,而是被人故意殺害再推卸責任,牛沖也死得極為蹊蹺,可能知道線索的人又都被殺死,請大人想想,牛轟牛沖相繼去世后,牛家最得益的人是誰?」
一卷牛皮被白雲飛擺在了桌子上。那上頭只寫了幾句話,卻讓一切清晰無比。
他轉了轉眼珠:「來來,你多跟我說些牛家的事,我走的時候也帶你一起走。」
仵作還沒下手,平修咦了一聲。
混混摸黑找來茶杯,喝了口水接著道,「那天我只是上街轉悠,大娘最近腦子不好使,成天站在街邊自言自語,她說牛家老爺嫌她包子做得不好吃,這些年她一直不服氣,她的包子是全洛陽城最好的。我當時順口附和了一句,結果她聽不清,我就吼了聲『牛家的人懂個屁』,結果你說巧不巧?有牛家的下人剛好經過,便質問起我們來,然後就打起來了。」
朱氏慢慢地揚起了嘴角,牛家如今的下場,讓她感到愉悅。牛茂痛苦的模樣,讓她感到滿足。
那小廝懇切道:「主子家做法事,可請的幾位大師都說這活兒他們不接。主子的意思我們不敢違逆,師父……您若接這活兒,我給您雙倍的價錢。」
而那牛家的人,到底為什麼出現在那裡尚且不知,但卻好巧不巧聽到了這個,於是兩邊才起了衝突。
說起來袁大人和白雲飛的父親還是同僚,只是白雲飛對這位袁大人沒什麼印象,他只看過很多關於袁鑫的卷宗,所破案件皆是有理有據,根本看不出會是個殺人兇手。

他說著就直直朝前而去,白雲飛卻突然出手相攔。
平修看他:「記得我嗎?喂!」
「你還在查那個案子。」白黎轉開目光,「那案子早就結了,真搞不明白你為何如此執著。」
平修不說話了,做了個請的手勢,退去了一邊。
他回府接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自己的老母親因謀害牛轟、牛沖以及洛陽府尹而被收監關押,老夫人親口承認,白雲飛也在她屋內找到了毒草,等待她的將是死刑,以及牛家家產全部充公。
正堂兩側又有小門,旁邊擺了鑼和木棒,平修剛到了大堂,後頭有衙差過來,手裡拿的正是自己的棍子。
白黎看他:「誰能證明?」
「你說那些被抓的姑娘都在大牢內失蹤,看守大牢的人呢?」
「啊?」平修愣了愣,「凍死的?」
「不用不用。」平修回絕,「不過是順手的事兒,錢你們留著自己花吧。」
兩人同時轉頭,只見盡頭走來一行人,為首一人穿著官服,身材挺拔,面目俊朗卻顯冰冷,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地上屍體,這才抬眼看向平修,伸手輕輕一揮:「都抓起來。」
「舊事了,十幾年前大娘在小南邊兒賣包子,有一天晚上回家晚了,撞到一個喝醉酒的人,那人便是牛家老爺牛轟,大娘後來還說呢,那人也沒見醉得多厲害,偏生往她身上撞,還罵罵咧咧說她的包子難吃。這可怪,那牛老爺從來沒吃過她的包子。」
白雲飛瞳孔一顫,定在了原地,抬眼皆是茫然,只有平修的臉,無比清晰。
白雲飛臉色不動如山,眼底卻翻湧起雲霧。他低低應了聲是,又對著平修一伸手:「師父請,恕在下還有要職在身,就不送了。」
白雲飛點頭,轉身離開。等到出了大門,他轉頭看平修:「還想繼續跟著我查案?」
……
幾人轉頭,朱氏重新拿了雙筷子遞過去,老夫人手指微顫:「老啦,不中用了。」
平修很肯定地道:「是毒造成的,這些屍斑的顏色不對。」
「別這麼說。」牛茂乾巴巴笑了笑,「大哥突然出事,知道內情的人又被滅口,線索一條不留,要破案本就難於上青天。不過平修師父真是學識淵博,連這些古怪的草藥也都認得,我卻是從未聽說。」
所以嫌疑犯失蹤,沒有第一時間內查而是外追;所以白雲飛執著追查此案,才會惹得父親不快;所以那日白雲飛想去牛家問話,卻突然被衙差攔住,說是有人報案看到了嫌犯。
平修覺得自己被白雲飛帶得有點敏感過頭,問:「牛家老爺說不好吃是怎麼回事?」
他頓時手指成爪,將那嵌住的地方試探著往外拉了拉——還真的拉動了?!
白黎毫不在意道:「牛轟那個老頭最近已經逐漸將家業交給牛沖打理,而牛沖的許多想法與我背道而馳,十分不好控制。他知道當年事情,難保有一天威脅我要將這些事抖出來,原本我是打算與牛茂合作的,沒想到我們還沒下手他就已經死了,無論過程如何,結果於我都不是壞事,我不過順手幫了個忙,解決了一些小麻煩。」
小廝壓低聲音跟他說:「小暑的時候老爺死了,老夫人說是瘟病,必須火葬……」
他想了想:「小僧只會念些超度的佛經,別的也不會了。」
白黎高深莫測:「你的意思是?」
於是白黎開始籌謀一個完美的計劃,拉攏一心想要做大戶的牛家,殺掉陳家當家,製造成懸案,最後栽贓給袁鑫。他與牛家的約定便是等自己上位,就會扶牛家做洛陽第一大戶,而陳家,為了全家幾百口人能活命,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裡吞,最後被白黎趕出了洛陽城。
「你!」他惱火道,「只要你讓他們答應屍檢,你說什麼都行!」
混混說要幫著查案,要給冤死的兄弟們一個公道。
那混混道:「我的娘喂,兩眼一抹瞎,這是要做甚?小和尚給點慈悲心,老子幾天沒吃過飽飯了,給頓飯吃唄?這回我真不要你銀子。」
「這家人現在還在嗎?」平修問。
那頭領眼神聚焦片刻才認出來人,驚訝道:「小和尚?你怎麼來了?哎呀!難道真是你殺人……」
「那你怎麼解釋,她們無聲無息的消失呢?」平修道,「那失蹤的衙差若不是已經死了,就是內賊之一。」
平修雙手合十說了句阿彌:「小僧平修,乃是觀佛殿的僧人,此次出門遊歷,前幾日剛到洛陽。」
「那日進城的陌生人只有你一人。」白雲飛說得意味深長,「要過年,許多商鋪早就關門了,過年期間所有城池只進不出,兇手要拋屍野外,若不是離開,就是進城魚目混珠。你偏偏就在這時候進了城。」
「虧了平修師父幫忙。」白雲飛肅然道,「白某本事不夠,浪費了這些時間。」
白黎臉色變了變,沒答話。
裡頭的人背對著門口坐著,正在喝酒。白雲飛不動聲色上前,一個手刀將人打暈了過去。
平修放下佛珠:「是不是猜錯你心裡有數,牛家整整十五年的怪異行為,我可不覺得是巧合。」
平修站起身,拂了拂衣擺,一副高人模樣地往前去了。不消片刻他探出頭對著白雲飛招了招手:「成了。」
仔細想想,這次自己又開玩笑地說要出去逛逛,師父居然答應了,而且半點猶豫也沒有。
兩人一時沒了聲音,彷彿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
另一位是個年輕女人,粉色羅裙外披著素色斗篷,髮髻盤得特別漂亮,戴著好看的發簪,像深冬里盛開的臘梅,格外矚目顯眼。
白黎渾身一僵,良久之後說了句不著邊際的話:「半年前有算命先生說我今年有舊日怨仇,果然不假。」
能出去自然好,混混也不開口了,跟著他們出了牢門,一路翻過屋檐上了大街。
「少說也得一個月。」白雲飛走上前,抱著手臂道,「洛陽城內攔路搶劫,真是好大胆子。」
混混頭領:「我只是……借他幾個錢花花,之前不認識的。」
平修低頭算了算:「小南邊兒就在陳家附近。」
「……找孩子的事是怎麼回事?」
不過牛轟善於心計,手腕厲害,他找了無數人牽線搭橋終於攀上陳家,兩家便開始了長時間的生意來往。
白雲飛看了眼平修,問:「那從洛陽的工匠查起如何?」
平修正說得起勁,聞言翻個白眼:「那沒了,我就問到這些。」
白黎頓時拍桌:「雲飛!你可是要弒父不成!」
平修站在冷風中,見他臉色難看地被趕出來,幸災樂禍地道了聲:「阿彌陀佛。」
棺材還放著,屍身因尚未破案所以並未埋葬。好https://read.99csw•com在是深冬,屍體不至於腐爛得那麼快,可就算是這樣,開棺的一瞬,平修也差點吐了。
被關在牢房裡的牛茂,魂不守舍幾日後,被放了出來。
身旁主簿也道:「白捕頭,這兇手若是逍遙法外是會造成恐慌的,不如先把布告發出去,懸賞緝拿?」
白雲飛:「就你進城那日,這幾個人死在城邊。」
原來白雲飛也有開玩笑的時候?
吱呀,兩間房門一起打開。
平修:「官老爺,小僧只是來洛陽遊歷,剛進城沒多少天,又不認識誰,好端端為何要殺人?」
「這事兒就算你不幫,我也能查清楚,這是我的職責。」
白雲飛一拱手:「打擾各位了。」
十五年前,白黎尚且只是一名小小縣官,可他並不打算這麼埋沒自己,他有的是野心和抱負,於是花了許多年時間買通上下關係,只求一個機會,讓自己能一朝得成。
平修眼睛一眯:「大人,小僧雖一直清修,卻也知道人情世故四個字該怎麼寫。大人這般冷血就算人家願意再驗,此刻也不願意了。」
平修和白雲飛先是一愣,隨即陡然回過了神來。
白雲飛捏緊了拳頭:「他是我爹。」
好在這裏頭沒關什麼人,那關混混的牢房又與其他牢房隔著段距離。那混混正睡得香,突然就被拉了起來,迷迷糊糊道:「吃飯了?」
說完,拂袖便走,再看牛茂,卻是完全傻了。
這讓他想起自己這些年從來也不知道父母是誰,有記憶以來就一直跟著師父困在一方小天地里。
白黎看著他,慢慢重複了一遍:「證據呢?」
他下意識往那棍子看去,打量片刻,驀然睜大了眼。
門口有幾個小廝正說著什麼,一眼看到個和尚,便上來說道:「哎,這位師父,麻煩你件事可好?」
只見白黎面色蠟黃,身上浮起怪異斑點,瞪大了眼,還沒能說什麼,就臉色扭曲口噴鮮血斷了氣。
平修翻個白眼,將那紙條展開細看,這一看,臉色卻陡然變化。
——洛陽府尹袁鑫,十五年前冤案定終身,被同僚白姓縣官誣陷,錢財通天,上下官員齊齊幫忙,袁家自此家破人亡。幸而府衙之中尚有忠良,冒著必死危險將袁鑫年幼獨子偷出,恰逢貧僧遊歷經過,衙差以死託孤,臨終前告知一切,與幼童一起偷出的還有一物,乃犯案兇器,只因落入賊人手裡必毀,故而盜出以求某天還原事情真相。
「早就沒啦,我是孤兒。這裏很多僕役都是孤兒,牛家喜歡找小孩兒做僕人,年紀大些的都在內堂做事,年紀小的負責雜活。」
「當真?」小廝高興起來,便帶著他找了處偏僻院子坐了,問,「你想聽什麼?」
原來是牛沖的弟弟。平修心裏暗暗算了算:牛家後人不少,女兒都已出嫁,這屋裡就剩幾個男人,長子牛沖本是要繼承家業的,現在躺在棺材里,那說話的這位該是二子牛茂吧?也難怪他一副主子模樣,旁邊的女人是二夫人?
牛家一夜之間,一貧如洗。
白黎一愣,臉色立刻黑了。
「大人。」白雲飛率先行禮,平修後知後覺,也行了個禮。
「牛沖的案子有些地方我不明白。」白雲飛說得一板一眼,「還請通稟一聲,我帶了仵作重新驗屍。」
白雲飛點頭:「所以他們才一直要找十歲以上,二十歲以下的孩子。」
「在客棧聽客人談起的。」平修老實道,「之前有家姓牛的……」
「在黃河以東靠近濟南一帶,是個小寺廟罷了。」
混混頭領:「那個和尚功夫很好,雖然我沒看見,但一個人能對付那麼多人……啊?你問我怎麼知道有幾個人?廢話嘛,一個人能一次甩出那麼多暗器來?他得長多少只手啊?」
「家仇不可不報。」平修搖頭,隨即躍起攻之,白雲飛下意識抵擋,兩人一時纏鬥到了一處。
「這是……有毒?」那頭領還有點見識,霎時白了臉色。
白雲飛一口悶酒下肚,濃眉大眼襯得英俊的面容在燈火下仿若深藏不露的獵豹。
朱氏伸手輕輕撫著肚裏孩子,一言未發。
白黎當下便道:「既有證據,牛茂暫且收押,待本府親自判決!」
當然,這些事外人無從知曉。
三人去了平修住的客棧,翻窗進去,關好門窗,也沒點油燈,就摸黑說話。
「他自己認了,這案子自然就結了。其他人也不會再管那麼多。」白雲飛顯然對這事一直耿耿於懷,「後來接替的官員,便是我爹。」
平修趕緊道了聲:「罪過!」
「大人!」門外的衙差突然喊出一聲,白雲飛眉頭一皺,回頭,剛巧看到白黎怒氣沖沖跨門而入。
另一間審問牢房裡,混混頭領抖著嘴唇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這樣了。」
那大娘賣了一輩子的包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說她家包子不好吃,何況還是一個根本沒吃過她家包子的人。這事慢慢成了心頭梗,年輕的時候仗著對方權勢不敢說,如今老了,耳聾腦子也不清楚,就獨獨記得這麼一件事,又剛好說給了混混聽。
當年白黎並不清楚袁家獨子究竟有多大,所以之後他利用牛家四處尋找孤兒孩童,年歲就定在十歲到二十歲。
「府衙是有巡邏守衛的,就算是後門,外頭也是有人看守的。若是內賊一次性帶走那麼多人卻不被發現,這隻能是……」
「你相信嗎?」隔了好一會兒,白雲飛問他。
小廝們帶他進屋,一路可謂畢恭畢敬,待進了門,平修才發現這便是牛家。
他已經知道那老婦人便是牛轟的正房夫人,更是牛沖的母親,一下子失去兩個最親的人,難怪她魂不守舍,一副獃滯模樣。
他覺得不妥,趕緊道:「誒誒,捕頭大人,你快看看嘿,小和尚好像出毛病了。」

白雲飛道:「你們之前可得罪過什麼人?」
牛轟的嫌疑也因此被排除。
「這時候可想起來了!」混混哼一聲,顯然不滿。
「可不是么。」那十歲左右的小廝對他挺有好感,原本平修長得就很溫潤,一看就是特別好說話的類型,巧了他又愛笑,很容易討人喜歡。
隨即他轉頭,對著一旁混混道:「你不是要幫忙嗎?正好了,我有件事讓你去辦。」
兩人繞過後方小院,穿過迴廊去了前頭。平修看出來了,這應該是間府衙,兩側迴廊從前院一直通到後院,前頭一個大院是正堂,後頭小院是關押犯人的地方。

楔子(二)

師父高深莫測地笑起來,只道:「阿彌陀佛,你自己的路,總得自己走,為師能幫你的,只有這麼多了。」
白雲飛只看了一行就被吸引住了,他目光如炬,匆匆將上頭的內容瀏覽一遍,又似乎害怕錯過什麼,仔細看了第二遍。
洛陽府衙里,審問犯人的木房有些低矮,兩邊點著火把,照得人臉上紅彤彤一大坨,哪怕是面色看起來最冰冷無情的白捕頭,站在這裏都顯得有些滑稽。
平修見那幾個小廝湊在一起瞧他,他們中年紀最大的看起來也就十七歲的模樣,問他話的頂多十歲,看著好不可憐。
一整個府衙的人都幫助嫌疑犯逃跑?這得和府衙老爺有多大的仇才做得出來?能解釋的原因只有一個,這事原本就出自府衙主人——洛陽府尹白黎,白雲飛的父親授意。
白雲飛轉頭看他:「你知道什麼?」
白雲飛冷眼看他:「剛進洛陽城的和尚,卻認識牛家人?」
白雲飛有些走神:「問。」
「牛家的事還沒解決,又來一出。」這大人表情不快,「你是怎麼做事的?依我看,這就是個連環殺人案,這人可是有嫌疑?問出什麼了沒?」
「這家人姓陳,原也是大戶,在城內的買賣很多,幾乎什麼都做。不過已經沒落了,很久前就搬出洛陽城了。」
平修低頭重新翻看了一遍卷宗,發現這卷宗對屍體是否被綁,或被堵住嘴等等描述都很模糊,雖提到牛轟,卻又說他有不在場證明,牛轟家中下人皆是證人。
混混頭領早就蹲守在暗處偷看,因為他的召集,西郊許多小混混也跟著埋伏在四周。
平修話音未落,老夫人的筷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如今這長棍被平修舞得風生水起,好幾次差點突破白雲飛的防線,直擊後頭白黎。
「牛轟其實根本沒回去。」白雲飛道,「他半路就折回了,你們在撒謊。」
白雲飛兀自低頭若有所思。平修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
平修道:「忠孝不可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