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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仃島

伶仃島

作者:半壺秋水
這時那瘦捕快冷笑道:「不用了!」說著從和尚胸前掏出一個錢囊,「這錢囊做得頗為秀氣,怎麼看都是女人用的。你一個和尚身上怎麼會帶這種東西,莫不是哪個相好的送給你的?」
蕭劍卿點了點頭:「這麼說,除了谷先生,所有人都在這裏了。」
林婉容起身,目光游移道:「那件事,希望蕭捕頭不要向其他人提起。」
尹天一默然不語,過了良久才沉聲道:「你二人先行回去,且讓我獨自待一會兒。」
蕭劍卿聽到這話,險些將口中的茶水噴出來,笑道:「那耶律兄可要當心了,如果一不小心讓人家看上也是一件頭疼的事情。」
林婉容想了想道:「說的最多的便是他年輕時闖蕩江湖的事,有時候還會提到方姐姐。」說著她言語間帶著幾分酸澀,「老爺對方姐姐的感情倒是極深,我永遠也取代不了她的位置……」
冷月楓變色道:「同一部位被刺了兩下……這是何用意?」
尹天一讓林婉容在山下等候,其他人從山腳往上攀爬。
蕭劍卿道:「也許有秘道,只是尹島主沒有對你說。」
慕青清道:「那一戰,七鷹兩死兩傷,怕是很難再恢復元氣。」
「尹島主想必是要利用谷先生的屍體設一個局。只是沒料到谷先生劍法太高,自己偷襲不成,反而被殺。」冷月楓回道。
船艙里陰暗潮濕,散發著一股霉味,中央擺著一張四四方方的木桌,後面是一個隔間,以布簾遮擋。
夥計聳了聳肩:「至少也要下午,姑娘要去哪裡,不如我送你去?」
蕭劍卿應了聲,又往回看了一眼,見梅鶴軒他們在回庄的路上,於是小心翼翼地從山岩上爬下來。
慕青清黯然道:「話是這麼說,可心中總有個疙瘩,我擔心他們會出事。」
但有時候命運就是喜歡捉弄一個可憐人,她心中對未來的所有期待與嚮往,在她打開船艙的那一刻,立時灰飛煙滅。如果他們上的不是這艘船,或許那一切真的可以實現,但現實往往更喜歡傾向於殘忍的一面。
馬麟沉聲道:「難道大家看不出來這是黑鴉的陷阱,他故意只傷五弟的一雙腿,就是為了讓大哥耗費元氣,這黑鴉當真歹毒!」
「幾個下人裏面,老爺最看重的便是王喜。一般下人死後,老爺都會去外面再找一個替代,唯獨他死後,老爺照著他的模樣做了那個傀儡擺在書房裡。至於他有什麼特別之處,我也曾因為好奇問過島上的其他下人,但他們好像都被老爺關照過,不願意透露半分。」
後半夜,蕭劍卿驀地睜開眼睛,漆黑的房中極其安靜,甚至能聽到床上傳來平穩的呼吸聲。他小心地打開房門,然後輕輕掩上,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院中清風徐徐,他長舒一口氣,慢慢地走起來。
耶律淵想了想道:「錢幫主和谷先生的武功哪個厲害?」
慕青清恍若未聞,心不在焉道:「我們走吧。」
不料門外陡然響起一陣敲門聲,這聲音不大,卻剛好合著他心臟跳動的節奏,單調而極富誘惑——
柳驚雷看了看那斷首的屍體,臉色古怪,心想自己若下去,多半也會和那些人一樣被切去腦袋,白了他一眼道:「若是正大光明地打一場,老子自然不怕那鳥人。但下面黑燈瞎火,若下去遭了暗算……倒不是我怕死,是受不了那鳥氣!」
林婉容木然搖頭,嘴唇不住地顫抖。
「說了你也未必信,這六年來,我與老爺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林婉容的聲音帶著一股莫名的苦澀,「別說床笫之歡,甚至從未與我同寢一室。老爺經常把自己關在石屋中練功,他對練武如此痴迷,對男女之事似乎完全沒有慾念。」
「死了?」柳驚雷聞言吃了一驚,瞪著眼問道,「他是怎麼死的,屍體在哪,我怎麼沒看到?」
葉臨淵打了個哈欠道:「蕭兄說得有理,那黑鴉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下行兇,不過在下與黑鴉無冤無仇,就不奉陪了。」說罷悠然地往門外走去。
見痴有些意外道:「當年鳳凰山之事,令尊可對你們講起過?」
蕭劍卿點頭道:「這件事涉及她的隱私,我本答應她不說的,但如今她也死了,我便無須再替她隱瞞。昨晚我無意間發現尹夫人和僕人張祿關係曖昧,今天一早便找她確認了此事。這件事本身與此案無關,但在談話間,她說起另一件事,引起我的注意。她說自己與尹島主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甚至從未有過同寢一室的時候。」
蕭劍卿靈光一現,沉聲道:「你是遼人吧,葉臨淵三個字取的是諧音,你真正的名字叫耶律淵。」
徐福是她家的下人,在她出生前就在這座島上了,雖然他只是個下人,卻是和自己最親近的人。她爹爹素來寡言,這些年又總在石屋中閉關習武,很少搭理她。而娘親在她記事前就死了,死於一次海難。不過她還有個二娘,是爹爹在她六歲時從島外帶回來的,二娘待自己不錯,但她卻怎麼也喜歡不起來。
蕭劍卿點了點頭,追問道:「尹島主平時都和你說些什麼?」
「再說第三起命案中的幾處疑點。將梅莊主的雙耳切去,想必是因為毒針射入的位置在耳朵附近,切去雙耳可以掩蓋所造成的傷口,而只切去一隻耳朵又恐引起我們的察覺,這才索性將另一隻耳朵一併切去。削去梅莊主的頭髮散落房中各處,是為了將現場布置得混亂骯髒。我們發現梅莊主屍體時,那王喜就藏身在房中的凈桶裏面,房中越是髒亂,大家越不願翻動房中物品,也就不容易發現他的藏身之處。至於那個長生結,我想並沒什麼意義,也許正如尹夫人所言,只是當年方氏贈與梅莊主的信物,在他被殺時從身上掉落而已。」
她知道,這個島上只有她一人沒見過島外的世界,她親眼看到過爹爹坐船離開,而下人們每隔半個月都會離島一次,帶回家用和食物。兩年前,她曾哭鬧著要徐福帶上她,遭到爹爹嚴厲的斥罵,從此再也不敢提這樣的請求。
葉臨淵道:「這裡是尹天一閉關練武的地方。」
蕭劍卿搖頭道:「我現在還說不上來,但黑鴉行事乖張神秘,卻總有其目的,這次恐怕也不會例外。」
年輕女子將兩張銀票塞到他手裡,打斷他的話道:「等不了,現在就去!」
冷月楓搖頭道:「你與他們隔著一片海,擔心又有什麼用,倒不如想想那島上可能出現的情況。」
掌柜笑道:「山上雲水寺的住持師父見痴和尚在一年大雪之後發現一種無名野花。他極是喜愛,便將野花遷移至廟裡,取名為雪霽花,取的是雨雪停止之意。不料當年夏天,那些野花結出了黃色的果子,味道十分甘美,引得廟裡眾寺僧紛紛偷食,還把果子帶到山下換取齋飯。後來傳得開了,有人就在山上大肆栽種。我這酒便是用那雪霽花結的果子釀成的,故而叫它雪霽。」
冷月楓只覺毫無頭緒,緩緩搖頭,二人騎馬飛奔,很快就到了山腳,山上叢林密莽,森氣逼人。或許因為下過雨的關係,樹葉上淌著晶瑩的水珠,顯得格外蒼翠。林間鳥鳴不斷,生機盎然,一條山路曲徑通幽,像蛇一般蜿蜒地穿進密林中。
耶律淵緩緩道:「也許尹島主對方氏依然有情,也許是心存愧疚,他僱人造那條船是想以死相殉。那條船表面上與尋常船隻無異,但其中必有奇門機關。當船駛到海中不久,便會觸發機關,致其沉沒……」說著他嘆了口氣,苦笑道,「想不到結局會是如此,黑鴉雖然從我們手中逃脫,卻還是沒能逃過老天爺的天罰。」
桅杆上,一隻鷗鳥似乎受到什麼驚嚇,哇的一聲振翅飛起。
耶律淵忍不住笑起來:「我就是黑鴉也不會當著你的面承認。不過對島上發生的命案,我倒是可以與你探討一二。」
蕭劍卿連忙起身勸阻道:「柳莊主少安毋躁,耶律兄的這番話說的頗有些道理,此刻黑鴉的心情想必比你我更加著急。」說著他向眾人拱手道,「請各位再給我一點時間,今日天黑之前必還大家一個交代。」
可石屋被一堵牆隔為兩間,靠窗的那間和他之前看到的沒什麼不同。而牆後面那間,只能透過牆上小小的門洞看到一小塊地面,再加上石屋中光線昏暗,他實在看不清裏面的情形。
她終於看清楚樹下的那人,那人就是徐福。她只覺背後升起一陣寒意,清秀的臉龐由於恐懼扭曲成怪異的形狀,徐福兩隻腳騰空著,懸吊在樹枝上!
冷月楓搖頭道:「沒有。此人是你來島上之前殺的,這個人是個捕快,也是當年七鷹之一。」
「好,那就聽蕭兄的。」耶律淵坐回座位。
耶律淵略帶嘲諷地道:「鬼神之說不可信,我想兇手或許是用了什麼機關,出門后才將門閂住的。」
林婉容見蕭劍卿過來,眼中閃過一絲似有似無的寒光,但隨即又消失不見,低聲道:「張祿剛剛給梅莊主送早點,可是敲了許久的門,裏面卻沒有任何動靜,我怕梅莊主也……」
「按常理來說沒什麼不對,但這件案子卻偏偏極不合常理。」蕭劍卿淡淡道。
尹天一向他解釋道:「若是上足了發條可走半里遠,頭頂的機括按下是直走,兩邊的耳朵能控制它往左右走,按幾下便走幾步。預設好路線,手上再固定一把掃帚就能掃地了。」
柳驚雷高聲道:「依我看,這件事再清楚不過,殺尹島主的人就是那谷老兒,他就是黑鴉!」
梅鶴軒反駁道:「我看未必,若他的武功真有那麼高,直接大開殺戒就是,何必鬼鬼祟祟。以大哥的武功,江湖上恐怕誰也沒這能耐,兇手定是偷襲得逞。」
二人往血跡的方向追去,很快便出了山林,前方地形豁然開闊,草木不生,幾乎全是岩石,日頭西斜,陽光如流金般灑下,讓人一時睜不開眼。待二人適應了這刺目的陽光,才發現這裏原來是處斷崖,斷崖上卻坐著一個人,那人身穿黑色的斗篷,背對著他們坐在懸崖邊,暗紅的鮮血從黑衣下不斷滲出來。
見他不語,耶律淵接續道:「在第一起命案現場,散落著許多書冊,還有兩個空木箱,這個疑點我們當時就有過一番討論,暫且不提。除此之外,這起命案其實還有另一個疑點,蕭兄不妨想想是什麼?」
尹天一輕嘆,若是當年收到這張閻王帖,一定不會像如今這般驚慌失措。那時的自己正少年意氣,還有一群能坦誠相待、生死與共的兄弟。一眾少年人打馬江湖,仗劍誅邪,彷彿誰也阻攔不了他們,那些多年前的往事現在回憶起來,恍如昨日般歷歷在目。
冷月楓上樓時,門外又進來三人,他臉上閃過一絲警覺,漸漸放緩腳步。
慕青清一拍膝蓋道:「我明白了,這麼說耶律公子長得和你那位朋友很像?」
天微微亮,門外站著一對年輕男女,其中男的戴著一副銀白色面具。他看著兩人愣了愣,頗有些意外道:「是你們,我那幾個夥計怕是還在床上,可否等他們……」
雲水寺在太平集南面的山上,途中二人經過昨日發生命案的岔路口,那具屍體早已被人抬走,地上的血跡也被雨水沖刷乾淨,看不出一點痕迹。
碼頭上比他們早上來時熱鬧許多,慕青清逮住一個路人詢問那海龍王的下落。她本也沒抱希望,不料那路人看了一眼,用手指道:「看到那艘大船沒有,龍王就在那艘船里。」
蕭劍卿臉色鐵青,狠狠地盯著冷月楓,卻沒有開口。
「黑鴉……黑鴉凌羽?」冷月楓詫異,這人他自然聽過。
蕭劍卿搖頭道:「現在不好說,或許谷先生見到了黑鴉,去庄外追了,或許他也遭了毒手……總之,待天亮后我們再去庄外找找,現在下結論恐怕為時過早。」
「你倒是一點也不客氣。」蕭劍卿撇了撇嘴,將豎於牆角的竹席鋪在地上,吹滅油盞,慢慢地躺下去。葉臨淵懶懶道:「明天晚上你睡上面。」
慕青清將一杯酒水灌下肚,突然高聲道:「掌柜,你這酒為何叫做雪霽?」
「因為死者身上穿的是六扇門的公服,一旦被人認出,影響甚大,說不定在大家上船之前便會傳到諸位耳中,這樣對兇手來說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冷月楓說到這裏,又凝目望向蕭劍卿,「你那晚去岔路口就是算準了馬捕頭會在第二天早上經過,這才早早地在那棵樹上埋伏起來。」
慕青清見他的手指纖長白皙,不禁道:「你的手指真好看,倒像是個女人。」
「他在哪裡?」柳驚雷將貪狼刀拄在地上,臉色警覺道。
冷月楓接過面具,這副面具輕盈纖薄卻十分結實,上面倒映著自己臉龐,簡直纖毫畢現。
耶律淵用力一扯,銀線當即被拉得筆直,卻就是不斷,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想到那些被這根銀線切斷脖子的死者,耶律淵不禁抽了口涼氣。兩人僵持片刻,耶律淵一咬牙,竟將抱著桅杆的手鬆開,人從高處直直跌落。
巳時過半,烈日當頭,但街上的人流依舊不少。
一干人紛紛抱拳見禮,尹天一向他們背後看了又看,見不再有人,皺起眉道:「怎麼不見二哥和四哥,他們沒有過來?」
此話出口,屋內眾人紛紛把目光投向葉臨淵,眼神中透露出些許忌憚。
這樣的刀法看的在場諸人目瞪口呆,暗自欽佩,心想霸刀山莊威震河朔上百年,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董龍斷然道:「我不會聽錯,大約和兩位差不多年紀。」
那三人外貌皆氣宇不凡,且步履沉穩,顯然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當先一人年齡最長,五十歲上下,身材高大,長髯飄拂,一身灰色長袍,負手而行。另外兩人都是四十齣頭的年紀,左邊那人身著儒裝,眉目清俊,腰間別著一支鐵笛,江湖上使鐵笛的人並不多,冷月楓只想到了一個。右邊是一名青衣大漢,虯髯虎目,身上背一柄九環大刀,刀背上伏著一頭青銅鑄成的狼,那狼首便是刀把,看上去霸氣凜然。
蕭劍卿沉聲道:「兇手確實厲害,但這卻算不得真正的密室。」
「隨後,王喜將兩具屍體的頭顱都切下來,併為谷先生的屍身換上尹島主的衣服,固定在座位上,又將尹島主的頭顱放在書案上。他這麼做是為了掩飾尹島主雙腿已廢的事實,防止我們察覺到他的存在。他做完這些事情后不久,門外便響起了我的敲門聲。他自然不敢開門,而是將尹島主的屍體、谷先生的頭顱及換下的衣物藏好,自己也一併藏在暗處,所以我從窗眼往房中窺視時也沒發現他。後來我回去告知大家此事,他聽到我離開,立即將那兩口木箱中的書傾倒在地上。為避免會引起人的注意,又將書架上書也推在地上,使書冊散落在房中各處。最後他把尹島主的屍體、谷先生的頭顱以及換下的衣物放在其中一口木箱中,自己則躲藏在另一口木箱中……」
蕭劍卿緩緩點頭,把目光投向尹小娥,眼神中帶著些許憐憫之色。尹小娥低著頭,身上的素白色紗衣,被海風吹得緊緊貼住身體,讓她原本瘦小的身軀更顯羸弱。
梅鶴軒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又道:「幸好五弟傷在腳上,只需封住幾處穴道,陰毒便無法往上擴散,至少能保得住性命。」
耶律淵有些不自然道:「蕭兄想說什麼?」
冷月楓沒看多久就上了樓。客棧房間布置得極為簡陋,只有一張床,一張木桌和兩把椅子,好在打掃得十分乾淨整潔。
耶律淵疑惑道:「你娘親不是在十年前就過世了,你爹又怎麼同她見面?」
慕青清也注意到那艘斷了兩根桅杆的海船,卻面露喜色道:「我知道了,地上躺的定是那黑鴉,他們已經把黑鴉殺了……」說到這裏,臉色轉喜為憂,「可是怎麼不見錢伯伯和梅叔叔他們,他們不會已經……呸呸呸,錢伯伯武功那麼高,一定不會的。」
蕭劍卿有些遺憾道:「我用千里鏡一直留意庄外的情況,倒忽略了庄內,加上庄內有樹木遮擋,確實沒看到。黑鴉,黑鴉……已經死了兩個人,還有一人生死不明,我卻連他的影子都沒看到,這黑鴉行事當真高明。」

一、蓬萊客棧

葉臨淵奇道:「他煉丹做什麼?」
他正要抬步出門,門外有個下人衝進來,驚慌失措地對他們打起手勢。眾人看得一頭霧水,只有林婉容臉色大變道:「石屋的門被關上了,老爺的屍體還在裏面!」
「這……我想是因為他處理完屍體后,還沒來得及離開,我們就趕到了這裏。」蕭劍卿似乎有些不確定道。
柳驚雷取過書翻了幾頁,不由得皺起眉,連連搖頭。
蕭劍卿道:「現在只有他們知道黑鴉藏在哪裡。」
那種不可捉摸的感覺被敲門聲擊碎,頓時煙消雲散。門外是誰,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問題。他繃緊神經,小心翼翼地下床,在門前躊躇半晌,壓低聲音道:「是誰?」
慕青清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艘船就靠在離碼頭不遠的岸上,比一般的貨船大了數倍,船體看起來有些陳舊,卻給人一種結實沉穩的感覺。慕青清來到那艘大船下,沒見到其他人,便施展輕功跳上甲板,冷月楓搖了搖頭,只好跟著跳上去。
他們三人很快來到書房前,其他人也陸續跟上來,錢歸塵推了推門道:「門被閂住了!」言罷用力一拍,一陣木質迸裂聲響后,門閂脫落,門緩緩打開,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蕭劍卿故意轉開話題道:「耶律兄好像還有話沒說完,何不繼續說下去?」
石屋中並排放著兩口棺材,蕭劍卿來到其中一口棺材前,對耶律淵吩咐道:「你我合力將棺蓋打開。」
冷月楓和慕青清冒雨返回客棧,各自換了一身乾爽的衣物,然後在樓下喝起酒來。這酒名為「雪霽」,酒性極微,聽掌柜說喝得再多也不會醉,而且終年藏於地下酒窖中,如今這盛夏時節拿出來喝,依然冒著寒氣,實在是解暑上品。
一干人從船艙里出來,外面風緊雨急,他們紛紛撐起油傘,跟著兩名船夫沿著小道走向尹天一的莊子。
「哦——」蕭劍卿把聲音拖得很長,他似乎十分理解這個少女對外面世界的好奇,隨後又問道,「小娥今年幾歲了?」
冷月楓一時無言以對,慕青清催促道,「你準備好了沒有,我們這就走。我知道附近一家麵館,那裡的餛飩不錯,要不要去嘗嘗?」
這艘船由尹天一親手設計,雖然看上去和普通海船沒什麼兩樣,卻暗藏了許多玄機,其中之一,便是多了個用於保持船身穩定的蓄水倉。但蓄水倉的位置藏得非常隱蔽,蕭劍卿一時沒能找到,只好讓耶律淵把陳壽、孫財帶過來,他們身為莊上的下人,一定知道怎樣開啟那蓄水倉。
「還得等明天……」慕青清有些不情願。
蕭劍卿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然後從座位上站起來,眉目舒展。這一席談話讓他收穫頗多,他甚至能感覺到在這些隻言片語中,隱藏著極為重要的線索,只要把這條線索從中剝離出來,真相便可呼之欲出。
「我想是他的腿疾,我翻過他看的書,其中有就一些治腿疾的醫書。當年鳳凰山的事他也對我提到過,他似乎對錢幫主沒有及時為他治腿這件事極是介懷。」
錢歸塵忽然停下腳步,他從林間的片片蟬聲中分辨出一絲異樣的聲音,那是人在極危險的時刻迸發的嘯聲,不好,兄弟遇上麻煩了。錢歸塵催動內力,朝著嘯聲傳來的方向狂奔過去,危急關頭不容懈怠,也許晚一步就會讓他後悔終生。
林婉容遲疑片刻道:「我家老爺和方姐姐成親之前,梅莊主似乎和方姐姐也有過一段糾葛。這次來島上,梅莊主也曾去祭拜過方姐姐的墓,可見他對方姐姐的感情不淺。所以我想,這個長生結也許是當年方姐姐贈與他的信物。」
錢歸塵接續道:「我這麼說,你或許會覺得武斷,但這恰恰和我的推測吻合。我的推測和六弟剛才說的大同小異,七弟確實遇上了黑鴉,但並不是臨死的黑鴉,黑鴉活得很好,只是因為某種原因,比如練功走火入魔,不能施展武功。他將畢身功力傳給了七弟,讓七弟代替自己繼續為惡,也許我們兄弟是七弟的第一個目標,但他出師不利,死了。黑鴉不得不另覓傳人,可自己一身功力已散盡,不能再行傳功,只得從頭開始教導他武藝,一教就是十幾年。」
錢歸塵是七鷹之首,在七兄弟中威望極高,眾人一聽大哥的聲音,紛紛照做。蝙蝠群驟然飛至,貼著他們的後背掠過,眾人只覺背上一陣生疼,想是被蝙蝠的利爪劃開了皮肉……
耶律淵點點頭:「都說了。」
冷月楓想了想道:「事情大致是這樣的,柳停雲靠在樹榦上休息時,遭遇敵人偷襲,敵人偷襲未成,兩人便打了起來。但根據馬麟的推斷,他們的打鬥很快就結束了,這是何故?因為柳停雲發現偷襲他的是自家兄弟,或許他以為對方在跟自己開玩笑,於是主動停止了打鬥。就在柳停雲放鬆警惕時,那人從背後一劍刺穿他心臟。」
耶律淵面露奇色道:「不知是哪句話有這麼大的作用,竟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冷月楓奇道:「有什麼不對。」
蕭劍卿道:「門縫。」
一行人施施然往孑然庄方向走去。
「先別急,我們還是從頭說起……」冷月楓嘆了口氣,「你的那些推斷其實有許多可取之處,比如第一起命案,你說的基本屬實。對於尹島主利用邪術煉製傀儡,代替雙腿一事也十分合理,我對此可是相當的佩服,我更佩服的是,你居然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洞察真相……」
蕭劍卿淡淡道:「這本書記載了一種秘法,你可知這書名中的『俑』字是什麼意思?」
二人回到客廳,此時客廳中卻只有柳驚雷一人在。蕭劍卿和耶律淵進門的時候,他正獨自品著茶水,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那是個縊死在樹上的女子,恐怕死去已有些時日了。她身上的衣物白得純粹無瑕,肌膚卻腐敗發黑,一些部位甚至被蛆蟲啃食,顯露出森然的白骨。梅鶴軒撲通跪倒在女屍腳下,發出一聲尖嘯,這嘯聲絕望無力,很快就被濃重的夜色吞噬殆盡。
海龍王董龍將兩張銀票看了又看,裂開嘴笑道:「好說,但我這船一個人可開不了,兩位進去稍待片刻,我這就去叫他們起來。」說罷徑自走下船去。
第一縷晨曦破開夜色,從矇著灰塵的窗戶投進船艙,艙內簡陋的床鋪上,一男一女背靠背睡得正沉。光線隨時間緩慢地移動,在某一刻不偏不倚地落在男人的臉上,他的眼瞼微微一動,隨即霍地睜開,與此同時,門外響起一串急促的敲門聲。
石屋坐落西面的別院中,在綠樹蒼竹的掩映下顯得極為僻靜死寂,宛如一口巨大的棺槨。這樣的比喻十分貼切,因為此時,那石屋中正靜靜地躺著兩具冰冷的屍體。
大哥死了,即便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也已成事實,而這個事實帶給他的震撼遠遠要比悲痛來得多,猶如心中信仰在頃刻間顛覆。
冷月楓道:「只認得一個,去年我在菱州城裡結識的朋友,是六扇門的捕頭。」他口中的朋友,正是與他破了魚音寺一案的蕭劍卿。
這些果子還帶著雨露,果皮透明,因此顯得晶瑩剔透。冷月楓和慕青清各自揀了一粒,在口中細細咀嚼,慕青清大讚道:「真好吃,果肉鮮嫩甘美,脆如凌雪,而且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冷月楓道:「那便不做了。」
柳停雲心中頗為不服,喃喃道:「我們在這裏等下去,待天黑后,連山洞外都暗了,到時候不管洞里洞外都是敵暗我明。」
「這個人是誰?」柳驚雷神色戒備,握緊了手中的刀把,他雖然不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但至少知道兇手還活著,而島上的活人都在這裏。如果兇手真的在他們中間,他會在蕭劍卿宣布兇手名字的第一時間動手擒拿。
梅鶴軒似乎還是不敢相信柳停雲已死的事實,嘴唇顫動不止:「我……我見到流彈升空便往這裏趕,誰知半路看到三哥,三哥倒在草叢裡,已經不省人事……」
尹天一點頭道:「後來我出海尋過幾次,但終無果,想必早已沉入海底了。」

十、夢幻泡影

蕭劍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道:「尹島主閉關練的是什麼武功?」
「因為黑鴉是黑鴉,兇手是兇手,他們根本不是同一個人。蕭兄的話是不是這個意思?」耶律淵慢條斯理道。
葉臨淵道:「和尹島主的死一樣,又是密室殺人,又是被砍去頭顱,兇手是如何做到的?」
那人沉聲道:「極有可能,我們再找找!」
林婉容用手帕拭著眼淚,低聲道:「到齊了,莊上現在只有這三個下人,張祿、陳壽和孫財。」
兩人坐定后,蕭劍卿開口道:「這裏僻靜,說話方便。」
「耶律兄請說。」
冷月楓試探道:「這麼說,你接近那個人,本是想與他相認?」
船上只剩下蕭劍卿和柳驚雷二人,柳驚雷看著耶律淵遠去的背影,忽然開口道:「黑鴉果然就是谷老兒?」
慕青清邊走邊向柳驚雷簡單交代了沒及時與眾人一起上船的原因。柳驚雷則向她和冷月楓說起這幾日島上發生的一系列命案,包括蕭劍卿對此案的推斷,以及剛剛在碼頭髮生的那場大戰。期間耶律淵也不時插上幾句,以補充柳驚雷說漏的地方。柳驚雷和耶律淵說得繪聲繪色,冷月楓和慕青清則聽得驚心動魄,當他們回到孑然庄的時候,二人已對案情有了大致的了解。
幾個圍觀的鄉民鬨笑起來,只有那仵作依然一聲不吭地查看著屍體。和尚臉唰地紅到了耳根子,瘦捕快把錢囊還給慕青清,高聲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有啥好看的……」正說著,只覺手心一滑,被那和尚掙脫了去,一眨眼已奔出了半里地。
那個人是張祿,蕭劍卿所料不差,他在白天就發覺林婉容對張祿頗為照應。這也難怪,尹天一長年在石屋閉關,林婉容夜夜獨守空房,難免心生寂寞,而張祿年輕氣盛,在島上更是無處排遣,這兩人碰上,還不是乾柴烈火,難捨難分。

七、傀儡之死

「正是。」蕭劍卿舉目向那艘船看去,凌厲的目光中似乎還包含著一種難言的深意。
冷月楓沉吟道:「這麼說,此後就再也沒有外人上過那伶仃島?」
這時,有人才醒悟過來,驚呼道:「是蝙蝠,快往回走!」
蕭劍卿的思緒被拉了回來,他掃了林婉容一眼,搖頭道:「沒了,夫人請便吧。」
冷月楓點點頭:「你那馬叔叔恐怕來不了,所以六扇門派了蕭兄過來,看來那人只可能是谷秋聲。我推測谷秋聲是黑鴉的同謀,其實他早就到了這裏,只是沒有現身與你們相見,又趁夜色去那個地方與黑鴉會面,卻不料黑鴉臨時變卦將他殺了。」
「你說今天一早就找尹夫人問過話,是不是她告訴你的?」
耶律淵微微一笑:「這個問題就交給蕭神捕你了。」
柳驚雷忍不住發笑道:「蕭捕頭的話真有意思,那廝若不坐船,難道是從海里游過來的,或者長了翅膀飛過來的?」
蕭劍卿打斷他的話:「錢幫主說的可是當年鳳凰山一事?」
林婉容搖頭道:「莊裡能藏身的地方都找了,那兩條船也讓陳壽去看過,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
錢歸塵點頭道:「我揭穿了七弟的身份,他也不再掩飾自己真正的實力。若是單打獨鬥,他確實能勝我,但我們畢竟有三人,最後還是僥倖贏了他。其中細節我不想多說,我們一路斗到懸崖邊,他胸口吃我一掌,跌落山崖。」
「你是說……」柳驚雷雙眉一抬,沒有往下說。
此人腰間別著一支鐵笛,乃是梅庄莊主梅鶴軒,而被他喚作大哥的那人,正是鐵掌幫幫主錢歸塵。亭中還有霸刀山莊莊主柳驚雷,寂劍傳人谷秋聲,谷秋聲面如古玉,鬚髮微白,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袍子,抱劍而立。剩下兩個年輕人,一個劍眉星目,稜角分明,他手握寶劍,自稱是六扇門的捕快蕭劍卿。另一個溫文爾雅,神色柔和,卻使一把其貌不揚的短刀,他是蕭劍卿來時結交的朋友,名喚葉臨淵,得知此事後也要去島上相助。
慕青清連連搖頭:「爹爹從來不和我們提這件事,我們也僅僅聽過些傳言。傳言說,當年七鷹與黑鴉約定在鳳凰山決戰,后七鷹以折損兩個兄弟的慘痛代價擊殺黑鴉凌羽,為武林除了一大禍害。」
他是……黑鴉?
蕭葉二人隨梅鶴軒走進客廳,見庄內其他人都已就坐,於是各自尋了位置坐下。錢歸塵見所有人都到了,抿口茶水潤了潤嗓,對蕭劍卿道:「蕭捕頭早上有沒有找到谷先生的蹤跡?」
梅鶴軒起身,看見不遠處有一座孤墳,他臉色一變,跌跌撞撞地走過去。他知道這裡是孑然庄外的那片曠野,而這座孤墳屬於他心中最愛的那個女子。
「方姑娘……」梅鶴軒用手指描摹著碑上的刻字,終於忍不住喚出口。
這幾人里只有錢歸塵和梅鶴軒是當年七鷹中人。柳停雲和莫悲風死於當年的鳳凰山一役,柳驚雷和谷秋聲便是代替這二人前來的。而馬麟也在兩年前因急病過世,七鷹解散后互相少有往來,馬麟更是深居簡出,若不是蕭劍卿帶來這個消息,錢歸塵等人都不知道他早已病死。
蕭劍卿搖頭道:「現在還沒有,但我有預感他藏不了多久。」說著也坐回座位,「我看過梅莊主的屍體,大約死於昨晚子時左右,想必大家當時都睡下了吧。」
蕭劍卿澀然一笑,慢慢走出房間,對著夜色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三人只好黯然回庄,在客廳中對慕青清等人交代了事情的經過,並對沒有擒住黑鴉表現得心有不甘。
「我來島上已有六年,與他相好快五年了。」林婉容臉色古怪。
凄厲的哀嚎從曠野中響起,猶如一聲驚雷,劃破寂靜的夜空。
幾人先後踏上甲板,這艘船並不算大,但船艙寬敞而結實,船上共有兩個船夫,他們都是伶仃島的下人。錢歸塵站在船頭向岸上看了一會,還是不見慕青清的人影,於是對船夫做了個手勢。
此人身材只有孩童大小,但臉上卻皺紋滿布,看去極為蒼老,這張臉與身材組合在一起顯得十分不協調。加之他面色僵硬,表情呆板,竟與那書房中的木傀儡毫無二致,蕭劍卿與他對視片刻,心中不由有些發怵。
耶律淵點頭道:「谷先生失蹤那麼久,若突然出現,必然會引起錢幫主的警惕,又如何殺得了他?」
「那是什麼?」耶律淵問道。
柳驚雷率先道:「我在亥時就睡了,直到剛剛被你叫醒。」
蕭劍卿搖頭道:「若是當年的黑鴉,他要混在我們當中,必然不會以真面目示人。據說有種醫術能改變人的容貌,即使是最親近的人都無法分辨,況且現在的黑鴉未必和當年是同一個人。在座之中,除了錢幫主、梅莊主以及島主和夫人,其餘幾人想必彼此都未見過面,就算黑鴉混在我們中間,我們也無從知曉。」
見痴道:「兩位施主不像是本地人,為何來我這山野小廟?」
冷月楓吸了口氣道:「他自然是黑鴉,只是冒充谷秋聲與你們相見而已,想必你們以前都沒見過那谷秋聲吧。」
蕭劍卿冷笑道:「這又從何說起,難道島上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
「五弟……」錢歸塵依然在猶豫。
「床上有兩隻耳朵。」蕭劍卿沉聲道。
葉臨淵搖頭道:「沒有,不過我知道他在哪裡,我這就去叫他。」
「沒錯,是我。現在我將面具揭下了,你呢?」
「自然是你,若不是你,我揭下面具的時候,你如何一眼認出我來?你上樹之後並沒有合上眼,而是在偷偷觀察我吧。」
慕青清將自己離家之事大致說了一遍,包括她如何收到尹天一的信,如何瞞著父親來此,如何錯過去島上的船等等,其中不忘帶上「慕青涯」這個「哥哥」,又將竊她錢囊的聞遠和尚換成了「一個毛賊」。
錢歸塵嘆息一聲:「這個問題暫且放下,我召集諸位來此是要宣布一件事。這件事乃是我七鷹嚴守多年的秘密,我昨晚想了很久,考慮到目前的處境,還是決定將此事告知諸位……」
這是一座小島,她一出生就住在這島上,從未離開過,所以她對海的那頭充滿了好奇。她常偷偷來這裏,面對無邊無際的大海坐下,感受海風夾帶來的,海那頭的氣息。
蕭劍卿冷冷道:「這些都只不過是你的推斷罷了,僅憑你的一面之詞,如何讓人信服?我還是那句話,斷案要講證據!」
蕭劍卿將這本書遞給他,耶律淵看著封面上的字念道:「化俑錄?」然後隨手翻開,不由皺緊眉頭,「這上面寫的都是什麼東西?」
見耶律淵離開,慕青清稍稍往冷月楓身旁靠了靠,然後咬著他的耳朵說道:「我明天要走了,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董龍笑道:「自然算話,明天早上辰時之前,我在這裏恭候二位。」說罷緊緊地關上了艙門。
走了兩個時辰,柳停雲已經汗流浹背,疲憊不堪,索性靠在一棵大樹的樹榦上休息起來。他身材高大,背上的貪狼刀足有三十六斤重,在他手裡卻舉重若輕,揮舞得毫不費力。七鷹中他的性格最是直率,憑著精純的刀法,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獨怕熱。
董龍笑道:「那是自然,他既不是鬼,我還怕他作甚,我便拿出這張海圖,向他指明伶仃島的具體|位置。」
蕭劍卿點了點頭,正欲飛身而起,不料柳驚雷大喝一聲:「閃開!」說著掄起貪狼刀砍向了船桅,大腿粗的桅杆竟沒經住他一擊,斜斜向海中倒下去。
董龍皺著眉回想起來:「那日天很冷,我和婆娘睡得有些早,只是還沒睡著,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門。我本不想理會,可那敲門聲好像催命一樣,只好下床去開門。誰知門外卻站著個戴面具的人,那面具可比你的猙獰得多,我當時真以為是閻王手下的厲鬼索命來了,嚇得魂飛魄散。不料那人卻往我懷裡塞了兩張銀票,向我打聽伶仃島的方位……」
他們用洞外的枯枝落葉做了三個火把,由錢歸塵領頭,往山洞深處走去。這山洞七彎八拐,竟極為深邃,洞中寒氣逼人,不知是不是錯覺,火把的火苗越來越弱,彷彿隨時都會熄滅。
「大約半年以前。」
尹天一點頭稱是,雖然如此,自己心裏卻也有些發虛。
沐浴完后,他換上庄中為客人準備的乾淨衣物,打開房門,卻見葉臨淵正舉著傘站在屋外。
冷月楓正要回答,見痴卻擺手道:「佛曰,不可說,施主心中明了就好,不必把它說出口。」
慕青清驚訝地張開嘴,然後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對屍體那麼感興趣,你在哪裡見過他?」
「怪異?」
「盯著我?不是吧,從碼頭過來的路上,我可見到他盯著你的背影不放……」耶律淵說著抽了口氣,摸著下巴道,「你說,這人不會有什麼龍陽之好吧!」
「怎麼可能是他,他可是六扇門的捕快!」柳驚雷率先質疑道。
慕青清道:「那個莫辰飛是不是戴著人皮面具?」
「知道。」董龍答得乾脆。
梅鶴軒開口道:「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懷疑七弟是否真的就是黑鴉。」
慕青清驚訝道:「沒錯,尹天一不止寫信給我爹,那些都是他請的幫手,甚至還有六扇門的人。」
七鷹多出自名門,是江湖年輕一輩中的翹楚,出道以來一直行的是俠義之舉,口碑甚好。黑鴉凌羽則恰恰相反,他來歷不明,有人說是西夏一品堂的叛徒,為躲避一品堂刺客追殺才來到中原。他為人姦邪陰鷙,以挑戰高手之名,大行殺戮,令人聞風喪膽。
「沒見過,別說谷先生,就連錢伯伯、梅叔叔他們我都沒見過……」慕青清緩緩蹙起眉,「你這樣一說我更擔心了,明天我們必須儘快去那島上。」
慕青清撲哧笑道:「我又沒說要給你,只是借你當我保鏢時戴著,你想到哪去了!」
冷月楓搖頭:「沒有,他根本不需要什麼面具。再說那些人都是老江湖,若戴著人皮面具,很容易就會露餡。」
眾人回到正堂,草草用過午膳。
「啊——!」
「沒見到不代表他不在那,我們可不止讓他騙過這一回……」說著,蕭劍卿轉身盯著陳壽和孫財,「我們坐船來這島上的時候,雖然遇上了風暴,但那條船卻駛得極為平穩,想必船艙下面還有個蓄水倉,用於調節船身吃水。我說的沒錯吧?」
「古怪?」柳驚雷回想片刻,點了點頭道,「你這麼一說,我也發覺他走路與常人有些不同……看來他的腿疾真的還沒痊癒。」
她多麼希望看看外面的樣子,哪怕一眼也好。後來二娘教她認字,她才從二娘口中了解到一些島外的事情,從那些隻言片語中想象外面世界的樣子。但她不敢多問,她總覺得自己和二娘之間似乎隔著一層,無法彼此親近。
蕭劍卿故作疑惑道:「可他的腿疾不是已經治好了?」
莫悲風看著兄弟們遠去的背影,突然嘆了口氣,對躺在身旁的尹天一道:「五哥,你恨不恨大家?」
「他發現又能如何,他可從來沒在乎過我。」林婉容譏誚道。
檢查完錢歸塵的屍體,蕭劍卿又巡視了一遍石屋中的每個角落,沒發現其他人。他和葉臨淵對視了一眼,緩緩搖頭。
「老爺有時會找我說說話,這島上除了小娥,便只有幾個啞巴僕人,他娶我或許是想找個能說話的人。二來……也可替他照顧小娥。」
耶律淵不確定道:「可能錢幫主聽到棺中有動靜。」
蕭劍卿看了他一眼道:「你還記不記得與我分析案情的時候,提到過對這一系列命案的三個疑問,其中一個是兇手為何將屍體的頭顱切下。」
冷月楓沉聲道:「那竊賊就在這裏,兩位是否記得在我們來之前,是誰最後到這裏的?」
蕭劍卿搖了搖頭,慢言慢語道:「不是孩子,是侏儒。」
「其二,兇手將梅莊主的頭髮散落在房間各處,他這麼做的目的何在?
景祐五年春,他在岳陽樓遇上了新任鐵掌幫幫主錢歸塵,兩人在一番斗酒後惺惺相惜,結拜為兄弟。次日兄弟二人大鬧鳳翔賭坊,一舉擊殺了為禍一方的惡霸左鳳翔。
錢歸塵安撫道:「再堅持一下,待這些蝙蝠過去,我為你療傷。」
柳驚雷忽然道:「你說了那麼多,好像也沒說清楚為什麼尹島主會成為黑鴉!」
「他為什麼要殺人?」柳驚雷追問道。
越往裡越是陰暗,就在眾人打算放棄時,他們看到了光,這光不像外頭的日光,而是一種幽綠的寒光,就像惡狼的眼睛。所有人都不禁打了個冷顫,那綠光漸漸多起來,一處、兩處、三處……最後竟充滿了整個洞窟,密密麻麻地覆在山洞的內壁上。
廳中諸人一時無言,氣氛十分凝重。梅鶴軒打破僵局,開口道:「蕭捕頭,對於兇手如何離開那間石屋,我倒是有了些看法。」
冷月楓問道:「我們現在怎麼辦?」
蕭劍卿不忍再看,他靠在窗前,讓自己心神稍稍平靜下來。然後回到後院,敲響了每間廂房的門。
冷月楓笑道:「好一個素昧平生……去年三月,我曾助蕭兄在菱州破了一件大案。若你真是蕭劍卿,怎會不認得我,怎會不認得這把劍,又怎會說出與我素昧平生這種話……你冒充誰不好,偏偏冒充他!你,究竟是誰?」
「有件事還得去驗證一下。」蕭劍卿說著起身,又對柳驚雷道,「柳莊主也一塊過來吧,來看看在下推測的對不對。」
慕青清聽了自己父親的一些過往,沉默不言,冷月楓開口道:「這麼說當年並不是沒有找到黑鴉的屍體,七鷹為了隱瞞真相才如此對外宣布,黑鴉的確已經死了?」
蕭劍卿挑了挑眉,淡淡道:「柳莊主似乎找到了一點頭緒,只可惜還是沒說到點子上。谷先生並沒有被尹島主殺死,剛好相反,是他殺了尹島主。」
冷月楓為他斟了一杯酒,他飲了一口,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那伶仃島,但從沒去過。我有個弟弟,天生又聾又啞,本是一個廢人,多虧尹島主不嫌棄,帶去島上做了僕人。尹島主因此給了我家一筆錢,靠著那筆錢我才開了這個店,說起來他是我家的恩人。」說著他向冷月楓和慕青清各看了一眼,「這是我家私事,本來不想說的……敢問兩位是尹島主什麼人,又為何要去島上?」
的確,書架上放不下這麼多書,既然書架上放不下,便只有牆角的書箱了。
蕭劍卿看了看他道:「或許黑鴉並沒有自己坐船,而是和我們同坐一條船來的。」
慕青清話音剛落,冷月楓開口問道:「那伶仃島只是一座海上的孤島,龍王是如何知道它位置的?」
慕青清打了個哈欠:「天色不早了,本姑娘要回去睡了。明天隨我前往伶仃島,你先做好準備。」說完起身從屋頂上翻了下去,鑽進窗戶里。
寶元二年秋,四人在雁盪山與少年得志的六扇門名捕馬麟相遇,協助他抓獲天殘、地缺兩個窮凶極惡的大惡人。
慕青清點頭道:「沒錯,尹天一那封信並不是給六扇門的,而是給六扇門的馬麟。他請的幫手都是我爹那般年紀,但剛才那兩人只不過二十齣頭,所以他們都不是。」
蕭劍卿道:「如果要殺你,何須借那黑鴉的名號,他這麼做,想必要殺的不止尹島主一人。」
柳驚雷拍了一下大腿道:「我明白了。那谷老兒定是被尹島主殺死的,尹島主殺了人之後將谷老兒易容成他的模樣,讓所有人誤以為自己死了。然後他便在島上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藏著,伺機殺害了錢幫主等人。」
慕青清向掌柜詢問了雲水寺的位置,和冷月楓騎馬前往雲水寺。
「可是這樣一來,這個密室就變得毫無意義。兇手大可以殺人之後直接離開,犯不著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僅僅為了給大家留下一個惡作劇。正當我思前想後,無論如何都理不出頭緒的時候,我在書房中發現了一樣東西,這樣東西讓我登時明白了兇手的手法。」
見痴喟然道:「是啊,廟裡的和尚走了大半,如今除了他和我,就剩下幾個小沙彌。我這把老骨頭都快走不動路了,沙彌們年紀太小,寺里老少全靠他一人去山下化緣維持生計,實在是難為他了。」
林婉容反問道:「連我都不說,外人又怎會知道?」
慕沉舟將手心的流彈放回袖中,正色道:「好,我便與你賭一次!」
她話音剛落,有個漁夫模樣的人走到她面前,訕訕道:「這位姑娘可是姓慕?」
錢歸塵趕到時,卻只看到尹天一耷拉著靠在樹榦上,他走過去問道:「五弟,七弟人呢,剛才是你發的信號?」
慕青清看了一眼身旁的冷月楓,忍不住開口道:「有件事從一開始我就想問你,可總是沒來得及問。」
尹小娥點點頭,道:「聽二娘說,他是自縊死的。」
董龍接著說道:「那人後來上了另一條船,死死地跟著我們。我與他在海面上周旋許久,想趁機擺脫他,卻不料……你們猜怎麼著,他的船突然沉了。我索性便調轉船頭,回來接你們。」
蕭劍卿嘆了口氣:「尹夫人曾說過,房中那個木傀儡就按照王喜的模樣製作的,其實我早該想到這一點了。」
冷月楓苦笑道:「方才聽到屋頂瓦片響動,便上來看看,不想驚擾到姑娘……在下冷月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冷月楓搖頭道:「你再回憶一下當時的情形,我那兩次認出所謂的『蕭兄』,都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場,他身旁還有另一個人。」
「那傀儡和錢幫主的死有關?難道說錢幫主是被傀儡殺死的?」柳驚雷有些意外道。
柳驚雷聽完不由動容,雙眼直直瞪著蕭劍卿道:「看來你果真是黑鴉,嘿嘿,一個人將島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我真是小瞧你了!」
廳中一時無話,蕭劍卿又道:「在下剛剛檢查過尹島主的屍體,他死於一個時辰以內,恕在下冒昧地問一句,今晚子時以後,諸位都在哪裡?」
https://read.99csw.com驚雷瞪著眼道:「世上哪有這種邪術!再說我也查看過那人偶,根本就是木製的,哪會是真人煉化,真人還能煉成木頭?」
冷月楓一愣,試探道:「你許什麼願了?」
黑鴉冷笑道:「以多欺少,這就是七鷹的本事?」
蕭劍卿端起青瓷茶盞,揭開蓋子的一剎那,濃郁的茶氣緩緩從鼻孔湧入胸腔,剛剛讓命案打亂的心神才漸漸寧息下來。
天蒙蒙亮,蕭劍卿就召集庄內諸人在客廳集合,和昨晚一樣,唯獨少了谷秋聲一人。他讓其他人留在庄內,自己則帶了兩個下人去庄外尋找谷秋聲的下落,可是谷秋聲就像從這個島上蒸發了,完全不見蹤影。
尹天一顫聲道:「難道是因為阿凝?」
柳停雲臉色蒼白如紙,胸前的衣服上暈開一大片血跡,宛如綻放一朵巨大的海棠花。錢歸塵見狀連忙將手指搭在他左手的脈搏上,但面色漸漸陰沉,最後絕望地搖了搖頭。
柳驚雷這才瞥了他一眼,道:「尹夫人在你們離開后不久也走了,許是回房去了吧。」
慕沉舟取出匕首將尹天一腳底劃開兩道口子,然後運起內力用手掌從膝蓋開始往下推拿。但尹天一體內血液似乎已然凝固,怎麼也無法擠出傷口。
莫辰飛拔劍出鞘,沉著臉道:「那就只好領教各位的高招了!」
海圖約半張木桌的大小,質地柔軟,似乎是用羊皮製成。董龍舉起油盞,昏黃的光線在羊皮紙上慢慢移動,忽然停住,指了指圖上一個黑色圓點,笑道:「這座就是伶仃島。」
蕭劍卿連忙跟了上去,那人走向後院最北面的正房。目前正房中只住著林婉容和尹小娥二人,但看那人的背影卻分明是個男子,他去那裡做什麼?
蕭劍卿頓了頓,陷入沉思……這時葉臨淵疑惑道:「蕭兄,你一直在山頂,難道沒看到錢幫主進入石屋,也沒看到兇手?」
慕青清從店小二手中接過水盆,大搖大擺地跨進房門,她將水盆放在房中的桌案上,然後在案旁的木椅上坐下:「趕緊洗把臉收拾一下,馬上出門!」
柳驚雷擺擺手道:「不可能,蕭捕頭剛才還說尹島主的頭顱未曾有過易容的痕迹……」他說到這裏,表情驟然一變,「不對,難道說……」
蕭劍卿回到房中時,耶律淵剛剛起床,正吃著莊裡下人準備的早點。
那夥計見是姑娘搭話,春光滿面道:「姑娘來晚了,半個時辰前我看到他的船往上游去了,大概是去明州府運貨。」
她的雙腳像生在地上一般,移動不了半步,最後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淚水涌了出來。不知哭了多久,她壯著膽子,決定上前看個究竟。
梅鶴軒此刻正平躺在床上,雙手自然地放在胸前,頭卻不翼而飛,頸上的斷口靠在枕頭上,黏稠的血漿將整個枕頭染成了暗黑色。更詭異的是,房中四處散落著許多頭髮,這些頭髮幾乎充斥著每個角落——地面上,桌案上,凈桶上……與血跡混在一起,顯得異常髒亂。
「蕭捕頭的意思是……」一直緘默不語的谷秋聲忽然開口,他是當年七鷹中老幺莫悲風的師兄,雙鬢已有些發白,但聲音卻絲毫不顯蒼老。
冷月楓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裡。但這種時候還在街上狂奔,此人若不是瘋子,就是心中有鬼。
蕭劍卿默默點頭,隨他來到石屋前,兩扇巨大的石門虛掩著,隱隱看到裏面擺放著一口棺材。兩人走進石屋,瞬間一股寒意撲面而來,彷彿能侵入骨髓。石屋很大,中間的棺材里裝著尹天一的屍身。角落裡有些桌椅,雜亂地堆放在一起,大概原本擺放在棺材的位置,被錢歸塵等人移到此處。
彷彿對他的回應,天邊傳來一聲女子的嘆息,這聲音空靈邈遠,陌生中夾雜著幾分熟稔。他抬頭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目之所及,一棵樹突兀地佇立在遠處的荒野中。
蕭劍卿將視線從那些假肢上移開,一束蒼白的光線從上方斜斜射下來,照在他臉上。他抬頭看去,只見這面牆接近頂部的位置有個小窗,說是窗,其實就是個換氣的小洞,從這裡能看到石屋後面蒼翠的樹梢。
蕭劍卿怔了怔道:「可那人要從棺材出來,再偷襲錢幫主又談何容易。」
冷月楓緩緩道:「當年鳳凰山上,黑鴉就是七兄弟之一。」
蕭劍卿轉身離去,他翻過院牆,來到山腳下。
蕭劍卿搖頭道:「且容我再賣個關子,很快你就會看到一場好戲。」說著他走到旁邊的柜子前,將柜上的那本書隨手取下。這本書名為《化俑錄》,他昨日來石屋時就曾翻過幾頁,由於裏面的內容晦澀難懂,又放了回去,現在他才意識到,這本書竟是如此關鍵的線索。
蕭劍卿對他搖了搖頭。
蕭劍卿贊道:「這人偶做得好精緻,乍看還以為是莊裡的下人。」
柳驚雷笑道:「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六扇門的蕭劍卿蕭捕頭,這位名喚耶律淵,是蕭捕頭的朋友。」說著轉身對蕭劍卿和耶律淵道,「這位就是慕沉舟的女兒慕青清,本來那日是要和我們一起過來的,後來突然不見了。這位是……這位戴面具的我也不認識。」
冷月楓依舊搖頭:「不像,他和蕭兄一點也不像。」
冷月楓奇道:「當年鳳凰山一事的真相,知之者甚少,據我所知除了七鷹內部,就只剩雲水寺住持見痴和尚。那見痴和尚也是尹島主說與他聽的……你師父究竟是什麼人,居然也知道真相?」
董龍面露難色:「這件事已過去半年多,我如何還記得,再說他總共也沒說幾句……不過聽他的聲音,似乎還很年輕。」
慕沉舟咬牙道:「五弟受的苦,定要你加倍償還!」
「我叫董龍,海龍王是道上朋友送的諢號。」
莫悲風反問道:「名聲真的有那麼重要?」
柳驚雷用手指彈了彈石門:「這裏面有人嗎?」
葉臨淵又道:「為何地上會有這麼多的書,而且這些書似乎不全是書架上的。」
葉臨淵淡然一笑:「想不到柳莊主外表粗豪,卻如此心細。沒錯,在下的確不是宋人,但這又如何能說明在下是黑鴉?」
他的目光忽然停在角落裡的傀儡身上,這傀儡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被什麼附體了一般,每每與它對視,總有一陣莫名的怵惕。
這一連串的疑問,讓蕭劍卿回憶起他們相遇時的情形。
「葉兄,你……」
「柳莊主莫急,在下還沒說完。兇手將傀儡拉到氣窗旁邊的時候,發現傀儡的體型太大,通不過窗口。無奈之下,只好把手伸進氣窗,將傀儡拆卸下幾個部件,如此傀儡才得以從窗口通過。但拆下來容易,裝回去可就難了,他索性便拆得徹底,將零碎的部件一併扔回書房中。」說完這些,冷月楓身體往後一傾,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背靠在冰涼的石壁上。
梅鶴軒道:「我看不如下山去得了,那黑鴉根本不敢與我們正面交手。」
錢歸塵嘆息一聲,指了指蕭劍卿:「四弟已於兩年前病逝,這位蕭捕頭便是替他前來赴約的,別看他年紀輕輕,卻深得六扇門柳大人的器重。至於二弟,你的信並沒有送到他手上,而是被他女兒拿了去。那丫頭擅作主張,瞞著二弟自己來了,昨晚還與我們同住一家客棧,但今天中午卻突然不見了蹤影。時間緊迫,我們尋她不得,只好先上船了。」
果然,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一個人影從洞中彈射出來,瞬間竄上桅杆頂部。三人皆抬頭往桅杆頂部看去,只見一人單手抱在桅杆上,也正低著頭看著他們。
尹天一聽聞四哥馬麟已死,面露悲慟之色,他定了定神道:「諸位先請移步,我們進屋后再談!」
一個和尚探出頭來,突然像見了鬼一樣,當即就要關門,卻不料被冷月楓死死抵住。
黑鴉最喜約鬥成名高手,七鷹名頭正盛,很多人相信七鷹和黑鴉必有一戰,果不其然,這一戰終於發生了。
燈寒月冷,老樹西風,七月十四,黑鴉索魂。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蕭劍卿昨日詢問尹小娥的那個亭子里,各自坐定,林婉容忍不住開口道:「蕭捕頭帶我來這麼隱蔽的地方,是要說什麼秘密?」
「你不是說他……」
蕭劍卿不以為然道:「十五六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幼兒長大成人,也能讓少年變成中年,這期間容貌自然也會有所改變。何況梅莊主也說了,當年你們只有過一面之緣,如今的柳莊主和你當年所見的那瘦弱少年,真的是同一個人?」

十二、魂牽一線

「兇手偷襲梅莊主成功后,將屍體的頭顱切下。和這個木球一樣,頭顱也是圓的,只是圓得沒這般規整。為此兇手將其削去頭髮,切除雙耳,為的只是讓頭顱更圓一些。然後他利用削下的頭髮做了兩件事,一是編織一個長生結,二是接成一根長線。他把長線的一頭系在長生結上,另一頭系在那頭顱上。做完這些事以後,他把剩餘的頭髮撒在房中四處,用長生結抵住門上的木閂,然後將頭顱置於地上,往裡輕輕一推,與此同時立即出門並將門帶上。梅莊主的房間在西廂,正好由門口向內傾斜,當房中頭顱滾出一段距離后,便會將那根頭髮接成的長線拉直,長生結隨之被拉掉,門就自然閂上了。至於房中散落的頭髮,那是為了讓大家忽略地上那根髮絲接成的長線的存在。」
慕青清不解道:「那又如何,難道他是黑鴉?」
情勢危急,錢歸塵將慕沉舟交給馬麟道:「你背著老二,我先過去看看!」
「柳莊主如此豪爽,我等當然也不能示弱,六弟我們走!」
冷月楓和慕青清正在屋裡四處走動,對三人的到來恍若未覺。
「又驗屍……這案子都破了,還驗什麼屍?」
冷月楓搖頭道:「非也。因為兇手將那人一劍刺死以後,便將屍體身上的衣物脫下,併為其換上自己的衣物。這樣一來,屍體身上原本劍傷的位置,衣服卻完好無損,這不免會引起人的懷疑,索性便在那個位置再刺一劍。」
難道黑鴉真的要趕盡殺絕,甚至連一個傀儡都不放過?
尹天一道:「它是個傀儡,這書房平日里都是它打掃的。」
雖是閉目靜坐,思緒卻像狂風驟雨下的海面一般翻湧不定。
林婉容遲疑片刻,似乎也不太確定,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快的刀!
「可你不是說那人是馬叔叔么,不對,馬叔叔是那具屍體,那他……」慕青清語無倫次道。
「那麼張祿呢?」
那是他的兄弟,七鷹中的老四馬麟,馬麟年紀輕輕卻已是京城六扇門的名捕,他在七鷹中武功雖屬末流,但輕功卓絕,尤善追跡辯蹤。錢歸塵向前跨了一步道:「四弟,你沒事吧?」
耶律淵沉聲道:「前日上島的幾人,如今只剩柳莊主和你我三人,若黑鴉真的混在我們中間,我的嫌疑可不小。」他抬起頭盯住蕭劍卿的雙眼,「你就真的不怕我是黑鴉?」
「尹島主曾說,自己的腿傷已被藥王岐元前輩治好了,其實這些都是假話。當年在鳳凰山上,他身中黑鴉的幽冥爪,錢幫主沒有及時為他運功解毒,雙腿早就廢了。因為醫治無望,他想了幾個別的辦法,比如為自己製作假肢,石屋中發現的那些廢棄的假肢就是證據。雖然尹島主的天工術極為高明,但假肢畢竟是木製,做得再好也代替不了真腿,他做了一副又一副,都覺得不甚理想,最後終於放棄。選擇了另一個辦法,將活人煉製成傀儡代替雙腿……
錢歸塵起身道:「五弟說得對,我們與其在這裏胡亂猜測,不如趁天還沒黑去庄外走走,或許能發現那廝的藏身之處。」
「這麼說吧,當他指出兇手是個侏儒的時候,三個密室都不攻自破了,大家當然不會懷疑他的推斷有什麼不妥。若不是因為你剛才發現王喜的體型不足以通過這個氣窗,也許會一直蒙在鼓裡。」
蕭劍卿身為六扇門的捕快,率先開口道:「江湖傳言,黑鴉凌羽早在十幾年前,已被七鷹圍殺于鳳凰山,這件事可屬實?」
「你又要去哪裡?」
幾個人來到客廳中坐定,林婉容吩咐下人送上茶水。
柳驚雷想也不想,脫口道:「還不是收到尹島主的那封信,讓我們在七月十四之前,來這裏一起對付黑鴉。」
話音剛落,手中鐵索擲出,如流星般向樹枝上的黑鴉飛掣而去。
那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驀地從樹枝上躍下,化作一隻巨大的無頭黑鴉,張開羽翼向他身上撲去。
蕭劍卿隨口一問,但尹小娥卻有些恍惚,愣了半晌才慢慢點頭。而他剛剛提到她娘親,甚至那個叫徐福的下人時,她眼中分明流露出了悲傷,為何對自己的父親卻反而如此漠然?
「或許吧……可是這樣一來,兇手為何不在殺人後立刻離開,而要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布置這個密室?」耶律淵追問道。
那兩名下人旋即像小雞啄米般點起了頭,蕭劍卿當即從座位上彈起來道,「不好,他們想走!柳莊主,耶律兄,我們這就趕往碼頭截住他們!」
途中,他們路過一棵枯死的老樹。樹上沒有一片葉子,只剩下骨架般的枝丫,樹皮上溝壑縱橫,宛如年歲過百的老人臉上的皮膚,有的地方樹皮剝落,露出裏面腐敗的木莖。這棵樹不知死了多少年,也不知經歷過多少次這樣的風雨,卻依然佇立不倒。
蕭劍卿沒出聲,葉臨淵又道,「再過兩個時辰就是七月十四,黑鴉現身的日子,我看尹島主他們今晚恐怕睡不著了。」
蕭劍卿微微頷首,向林婉容道:「夫人,莊上的下人都到齊了?」
慕青清道了謝,拉著冷月楓要走,冷月楓卻向那兩個捕快打聽起來:「這人是誰,怎會死在這裏?」
「你說!」
「也許我的推測有誤,他可能並沒有躲藏在凈桶裏面……」蕭劍卿已被問得滿頭大汗,腦中思緒亂飛,卻又抓不住一點頭緒。
蕭劍卿默默點頭,抱著劍靠牆沉思起來。
掌柜似乎還有話說,猶豫了一下道:「我剛剛聽兩位談話,好像聽到你們說要去伶仃島,說來也巧,那伶仃島尹島主每隔幾個月都會去拜訪見痴和尚。」
蕭劍卿這時候出來,是因為在半夢半醒間,聽到有腳步聲從窗外走過。那腳步聲極其輕微,走路之人似乎刻意遮掩,但還是沒有逃過他的耳朵。他順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見一個人影逐漸隱沒在黑暗中。
他在墳前頹然坐下,小心翼翼地撫摸冰冷的墓碑,眼神中充滿了憐愛。碑上刻著讓他魂牽夢繞的名字,這個名字他已在心中默念過無數遍,卻從來不敢在他人面前提起。
蕭劍卿依然反駁道:「不可能,且不說她是否會幫著謀害自己父親,按你的說法,只需一個空箱便可,但這裏卻有兩個。」
蕭劍卿沉思片刻道:「尹島主那天就告訴我,那木傀儡是按照那王喜的模樣做的。尹島主製作傀儡的手藝巧奪天工,想必那木傀儡做的與王喜非常相像。人都有種本性,當看到某物與自己外貌有些相似的時候,便會對此產生一種抵觸情緒。王喜雖然已是傀儡,但他既能作案,可見心智尚未完全泯滅,那木傀儡讓他直面自己的醜陋和身體的缺陷,這才有了將其破壞的念頭。」
「沒錯,我爹就是莫悲風。」莫辰飛恢復鎮定,環顧眾人道,「我爹死的時候我還未記事,八歲那年,師父突然造訪,將當年的真相告訴了我,並暗中傳授我武功。此後,我開始勤練武藝,不論嚴冬酷暑,從未懈怠,為的就是能夠親手替我爹報仇。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今日終於讓我做到了!」
「去石屋幹什麼?」
葉臨淵佩服道:「蕭兄果然不愧為神捕。柳莊主還覺得在下是黑鴉么?」
慕青清又道:「可是後來你告訴我,那個死者可能是谷先生,谷先生是黑鴉的同謀,但黑鴉臨時變卦,殺了他之後冒充谷先生與大家一同上島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木球看去,只見木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地上,上下彈了幾下,接著向前滾出一段距離,漸漸停住,然後慢慢地滾回冷月楓腳下。
柳驚雷嗤笑道:「這不明擺著嘛,這兩人遇害的時候,我們三個還沒趕到這裏,至於莊裡那兩個下人更沒有可能作案,若是誰還有嫌疑的話,就只剩下谷老兒一人了。」
「蕭捕頭還要問什麼?」見對方陷入沉思,林婉容試探道。
下面還蓋著一個朱紅的印章,這印章似乎和普通的官印沒什麼不同,但上面的字卻令人毛骨悚然,四四方方,赫然是「閻王帖」三個細長的篆字。
山頂上怪石嶙峋,只有一小塊空地可以站腳,高處的風雨似乎更急,吹得眾人衣帶獵獵作響。巨岩的另一側是垂直的峭壁,直插入海里,白色的浪花拍打在石壁上,瞬間化成一片粉碎的水霧,蕭劍卿往下看了一眼,頓時覺得頭暈目眩,心想若是從這裏掉下去,只怕會摔得粉身碎骨。
葉臨淵擺手道:「算了,昨晚沒睡好,我正想回房再睡一會兒。」
眾人只覺一股磅礴的劍氣向面門逼來,當即連退數步,莫辰飛未待招式用老,劍鋒陡然轉向,人劍合一,向著慕青清一人刺去。慕青清使的是長鞭,這斗室之內無法全力施展,被人近身後只得不住地後退。但劍光如附骨之疽,緊逼而上,將她逼至牆角,眼見無路可退,她已嚇得閉上了雙眼。
馬麟沉聲道:「我們兄弟自然不能認輸,不然五弟的苦豈不白吃了。三哥說得對,若拖到夜裡,形勢將對我方極為不利,他既然不敢出來,不如我們逼他出來。」
慕青清含糊道:「我是……我是聽人說的!」
冷月楓和慕青清到達碼頭的時候,不見錢歸塵一行人的身影,慕青清喪氣道:「完了完了,那幾個老傢伙竟然拋下我先走了,真不夠意思!」

四、見痴和尚

錢歸塵不禁喟然長嘆,我如今能做的,只有在此陪陪你。恍惚間,往事如一幅長長的畫卷,在腦海中徐徐展開。
瘦捕快咋舌道:「我看是鹽商花錢雇的打手,那些鹽商向灶戶收鹽,常常互相抬價,被逼急了也會動起手來,上次兩派鹽商火拚死的可都是這些打手。」
「蕭兄所言直如醍醐灌頂,令在下茅塞頓開。只是……似乎還有幾處疑點並沒有解釋清楚。」耶律淵試探道。
廂房的門都關著,他們大概早就睡了,但有幾人能真的睡著?或許他們正在黑暗的房中時刻警惕地等待黑鴉的到來。或許他們中有人早就不在房內,那個人化身成黑鴉,躲在庄內的某個角落伺機而動。
蕭劍卿接續道:「書的內容看不懂也無妨,只要能理解書名的含義就不難猜出書中記載的是什麼。」說著他又踱起步來,「化者變也,俑者傀儡也,這本書中所記載的正是變化成傀儡的方法。」
見痴側過頭來看著他們:「尹居士是我寺中常客,亦是我老友,兩位想打聽他什麼?」
柳驚雷用力甩了甩頭道:「你剛才明明說黑鴉是尹島主,怎麼這會又變成了那谷老兒殺了尹島主,他們倆到底誰是黑鴉?我說……蕭捕頭,你不會是查案查糊塗了,開始胡言亂語了吧?」
掌柜點了點頭,慕青清接著問道,「你剛才說尹島主常去山上廟裡拜訪見痴和尚,不知他為何去拜訪那和尚?」
錢歸塵推開虛掩的石門,一股淡淡的臭味讓他不由皺了下眉。但他並沒有在意,在石室中那口棺材前坐下來,這裏面躺著的是他的兄弟,七鷹中的老五尹天一。
柳驚雷又問道:「可是,這島上除了這莊子,哪裡還有什麼藏身之處?」
北面是正房,兩邊各有一垂花門,門后是東西別院。東面別院中有間房正亮著燈,蕭劍卿慢慢走過去,這是間書房,門半掩著,尹天一正坐在房內的書案前看書。
冷月楓來到太平集已是七月十二,過兩天就是一年一度的盂蘭盆會了。
已過正午,暑氣愈濃,但黑鴉卻遲遲沒有現身,七鷹中的老幺莫悲風隨口說了句:「那黑鴉會不會在這個山洞裏面?」
「對,也可以這麼解釋,那麼第三起命案呢?梅莊主遇害的時間是在午夜子時左右,而我們發現屍體卻是在早上。這段時間內兇手完全有足夠的時間離開,他為何要如你說的那般躲藏在房內的凈桶中,難道僅僅是為了給我們留下一個密室?」耶律淵接著問道。
葉臨淵笑道:「我猜也不會有秘道,兇手好像根本不需要依靠秘道,真是讓我不得不佩服。」
「什麼秘密?」耶律淵伸長脖子,愈發好奇。
耶律淵想了想道:「首先,這三起命案有兩個顯而易見的共同點,即密室和斬首。這兩個共同點誰都看得出來,我不想多說,只對此提三個疑問:第一,兇手為何要將現場布置成密室?第二,兇手又是如何布置完成這幾個密室的?第三,兇手為何將屍體的頭顱切下?若能想明白這三個問題,兇手的身份便不難查明。」
慕青清驚訝道:「啊?這麼嚴重,那我可不能吃太多。」說完又往自己嘴裏塞了一粒。
蕭劍卿的心思彷彿並不在房中,他看著來回踱步的耶律淵,忽然開口道:「耶律兄是否覺得兇手是谷先生?」
冷月楓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去案發現場。」
葉臨淵臉色僵硬,尷尬道:「蕭兄說笑了,我怎會是女子……這是我家鄉的習俗。」
蕭劍卿卻搖頭道:「他早已將盤龍絲的一頭纏在桅杆上,才得以借力快速躍上去。只是剛剛煙火太濃,我們都沒有發現罷了。」
「他要是一直躲在裏面不出來,我們難道在這裏乾等著?」柳驚雷沉著臉道。
耶律淵臉色僵硬道:「怎麼又是我,柳莊主刀法強我十倍,你讓他來吧。」
這時梅鶴軒從外面進來,見兩人都在,連忙道:「你們兩個果然都在這裏,我大哥讓你們去客廳一趟。」
她戰戰兢兢地走近那棵樹,突然,一群正在枯樹上棲息的烏鴉,發出粗劣嘶啞的叫聲,齊刷刷振翅飛向夜空。嚇得她不輕,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那些烏鴉在周圍盤旋著,似乎極不願離去。
掌柜搖頭道:「尹島主每次上山下山都會來我這裏歇腳,久而久之我才知道此事,但去找那和尚做什麼,他卻從未對我說過。」
冷月楓突然皺眉道:「可惜甜中帶澀,怕是不能多吃。」
「他將大家騙到島上做什麼?」柳驚雷脫口問道,他剛問完就有些後悔,因為這個問題實在太過愚蠢。
「我當時認出屍體是那晚跟蹤之人,僅僅因為看到他們穿的一樣,其實屍體和那人並不是同一人。你還記不記得那仵作說,屍體身上的傷口其實被刺了兩下,在同一個位置被刺兩下,這是為何?」冷月楓故作困惑道。
蕭劍卿對他們兩個點點頭,並吩咐他們再去別處找找。但那兩名下人依舊不停地打著手勢,神色迫切,似乎還想對他說什麼。
兩人一前一後往回走,蕭劍卿忽然眯起眼道:「葉兄,你耳垂上有兩個小孔,莫非是女兒身?」
眾人來到位於西面別院的那座石屋前,石屋依然掩藏在那片修竹林后,與蕭劍卿他們原先看到的並無二致,只是屋前的兩扇石門此刻正緊緊地閉著。
梅鶴軒道:「這其實很好解釋,可能七弟當年遇到了臨死的黑鴉,得黑鴉指點武功才突飛猛進。當然,黑鴉不會白白指點武功,他的條件就是讓七弟成為黑鴉,繼續在江湖作惡,而七弟一死,自然就再沒有黑鴉出現了。」
耶律淵搖頭道:「對梅莊主的死,該說的都讓你說了。我看你剛才在客廳中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是不是已經有了眉目?」
梅鶴軒意識到自己已經觸及真相的一角,只要能抓住這點頭緒,黑鴉的身份很快就會顯露,現在需要冷靜,冷靜……
她最害怕那棵樹,因為二娘對她說這棵樹縊死過人。
蕭劍卿回到東廂房,但並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推開了南起第二個房間的門。房門虛掩,房中布置十分簡陋,與自己住的那間大同小異,最大的不同在於這個房中有兩張床,雖然如此,但僅有一張床上鋪著床席和被褥。東廂房靠南的兩間是下人房,這間房中只住了一人,現在莊上的三個下人中,只有張祿獨住一間。
蕭劍卿心中好奇,他走到書房門前,依稀聽到房中有細微的動靜,於是輕輕敲起門。那動靜戛然而止,等了許久,門沒開,他又敲了幾下,並低聲喊道:「尹島主!」
蕭劍卿質疑道:「可如果他不是黑鴉,為何鳳凰山一役后,黑鴉便再沒出現?」
冷月楓不解道:「為什麼要把劍放包袱里?」
「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蕭劍卿不以為然道。
耶律淵不解道:「你要開棺驗屍?你不是已經驗過屍體了?」
其他人也紛紛表示當時在房中休息,蕭劍卿道:「既然如此,各位在房中可聽到什麼沒有?」無人回應他,這也難怪,書房在東面的別院,與東廂離得最近,自己都沒聽到更別說其他人。
錢歸塵循聲過去,抓起尹天一的手將他背在身上,然後道:「走吧,出去再說。」
蕭劍卿把幾口木箱都打開,果然有兩口是空的,其中一口的內壁上還殘留著許多血跡。他沉聲道:「難道世上真有縮骨功這種秘術?」
耶律淵錯愕道:「難道那具屍體並不是尹島主的?」
「你是什麼意思?」
冷月楓想起之前在客棧見到的三個人,現在神鞭慕家的人也出現在這裏,這小小的市集怎會出現這麼多武林人士,他們到底為何而來?
尹天一怪聲道:「我的腳,我的腳怕是被咬了。」
之後鳳凰山上的那場大戰,徹底瓦解了七鷹堅守的信念,黑鴉雖死,但兄弟間的裂隙已無可挽救。他雖為自己當初的選擇自責不已,但若再給他選一次,他知道自己還是會那樣做。
漁夫拉開帘子從船艙里探出頭道:「姑娘別開玩笑,莫說我不知那伶仃島在哪裡,就是知道也不會答應你。我這船在附近水面上捕捕魚還成,出海怕是有去無回。不過我倒認得一人,只要二位出得起銀子……」
冷月楓看著那盞沉沒的河燈,良久才回過神來,安慰她道:「不用太在意,每盞河燈最後都是要沉到水底的。」
蕭劍卿道:「這隻是在下胡亂推測,難道錢幫主心裏已經知曉黑鴉是誰了?」
三人很快出了太平集,那人好像對這條路極為熟悉,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冷月楓道:「還追不追?」
慕沉舟也附和道:「三弟說得沒錯,我們這樣乾等也不是辦法。」
書房的地面上散落著許多書冊。蕭劍卿仔細看這些書名,大多是一些天工術相關的書籍,所謂天工術就是機關術,他們來時所坐的那條船,以及這書房中的傀儡都是天工術的產物。除此之外還有些醫書和道家煉丹的典籍。
客棧里沒有幾個客人,連小二都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小盹,掌柜則在櫃檯後面撥弄算盤記著賬。這掌柜是個中年人,面目和善,身材發福,挺著圓鼓鼓的大肚子,要是沒有頭髮,倒是像極了廟裡供奉的彌勒佛。
「原來如此。」冷月楓會心笑道。
冷月楓臉色微變,嘆了口氣道:「中元節的河燈怎麼能隨便許願……不過這些鬼神之說,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慕青清道:「等靠岸了問問他們不就知道了。不過你可答應我了,不許摘下面具。」
蕭劍卿緩緩搖頭:「不是我不想說,實在是因為其中牽涉到尹夫人的私事,我答應過她不與其他人說起。不過聽你一席話,的確讓我有了點眉目,現在我要去確認一件事。」
耶律淵道:「蕭兄你就別賣關子了,快直說吧!」
經過一番放火撲火,所有人都累得氣喘不止,汗流浹背,但依舊不見黑鴉蹤影,都不免有點泄氣。柳停雲抹了把汗道:「那黑鴉不會已經被熏死在洞里了吧,不如我們進去看看?」
莫辰飛惡狠狠地回望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那漁夫搓著手道:「有位梅老爺讓我給慕姑娘帶話……他說慕姑娘不必去那島上了,這件事你叔叔伯伯們自能應付,你安心在客棧等候消息。如果到了七月二十還不見他們回來,就立刻回家去知會你父親。」那漁夫說完,見慕青清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便匆匆鑽進自己船里。
蕭劍卿和葉臨淵一起跨進屋裡,客房不大,但極為乾淨清爽,牆上還掛了幾幅書畫,顯得古樸雅緻。唯一讓他們不滿的是,屋內只有一張床,看來今晚註定有人要打地鋪了。
七人沿著山路跋涉,一個時辰后,終於到了信中所說的地點。這是一處人跡罕至之地,周圍古樹蔥蘢,藤蔓糾葛,蟬噪鳥鳴,幽靜沉寂。山中悶熱,一行人尋了個山洞,在洞口一面避暑一面等候黑鴉的到來。
蕭劍卿對他頷首道:「另一種是谷先生藏起來了,他藏的地方非常隱蔽,所以我們一時找不到他。」
「我在海邊看海。」
見痴聽完后雙眉緊鎖,臉上的皺紋幾乎擠到一塊,沉聲道:「原來兩位是神鞭慕家的少年高手。」他頓了頓,「想不到十幾年過去,黑鴉之名再現江湖……」
梅鶴軒深吸了一口氣,陷入沉思,一點頭緒漸漸從腦海中浮現出來,但它的輪廓終究不甚清晰,當他細想時很快又了無蹤跡,卻彷彿捉弄人一般,又在下個不經意間冒出來。
海風吹過,尹天一感覺到一陣寒意。這時,背後突然響起了一聲呼喚,他顫了顫,轉過身去,身後除了僕從張祿,還多出一個女子。這女子是他的繼室林婉容,尹天一對她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天色擦黑,他在後院走了一圈,西廂那幾間房都關著門,想必也在沐浴。
耶律淵搖頭道:「雖然梅莊主說得頗有道理,但我總感覺有些不對。」
蕭劍卿脫口道:「你是說谷先生?」
慕青清對著船艙的門敲起來。
慕沉舟當即道:「他不在裏面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光天化日之下還怕他什麼,找到他大幹一場便是!」
眾人再次回到客廳,臉上都掛著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默默喝著杯中茶水。他們通過千里鏡查看過島上的情況,什麼也沒發現,心中隱約開始覺得,蕭劍卿說的那些話是對的,黑鴉就在這些人中間。
廳中一時無人說話,沉寂了好一陣,尹天一突然道:「時候也不早了,請諸位隨我去後堂用膳。」
馬麟點點頭:「除了血跡以外,這裏還有落葉被碾過的痕迹,一定有過打鬥,但打鬥結束得很快。」說著他來到一棵樹下,皺起眉道,「樹下的雜草被壓過,樹榦上也有痕迹……是三哥,這是三哥貪狼刀上的鐵環磕碰留下的!我明白了,三哥在樹下休息的時候,遭到了黑鴉的偷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柳驚雷追問道。
相比錢歸塵,尹天一的死沒有帶給他太多的悲痛,不僅如此,反而還有些竊喜。
蕭劍卿正要阻止,但為時已晚,一股臭味撲鼻而來,這臭味和他們剛才聞過的藥丸如出一轍。葉臨淵連忙把爐蓋蓋好,但此時臭味已經瀰漫了整間石室,兩人實在無法忍受,便走出石屋。
冷月楓勒住馬韁停下來,他想起那晚在這裏遇見的事情,神色有些恍惚。慕青清見他停住不動,撥轉馬頭問道:「怎麼了?」
葉臨淵道:「難道真如夫人所言,是當年黑鴉的鬼魂作祟殺的人?」
慕青清道點點頭,冷月楓沉聲道:「我昨日看那屍體手上的繭子,至少練過二三十年的刀劍功夫,可見死者絕不是尋常的打手。」
慕青清聞言渾身一震,不可置通道:「怎麼會這樣,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什麼?」慕沉舟一愣。
說罷,慕青清來到剛剛那漁夫的船前,隔著艙簾喊道:「船家,能否載我們去伶仃島,我們可以多給些船錢。」
「這是為什麼?」柳驚雷問道。
見痴不緊不慢道:「佛曰人生有八苦,謂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盛,凡塵之人,莫能超脫。至於尹居士心中何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不過尹居士曾向我傾述過一件往事,我想他心中的苦便是由此事而生。」
「我也解釋過……」蕭劍卿稍一遲疑,「那木傀儡與王喜極為相像,又讓他直面自己的醜陋和身體上的缺陷,心中抵觸,便欲將其破壞。」
「這是那傀儡身上的東西,難道梅莊主死的那間密室也是利用了那個傀儡?」耶律淵皺眉道。
「你找到了什麼線索?」蕭劍卿試探道。
蕭劍卿無心理會她的苦訴,接著問道:「對她的死,你了解多少?」
那人上樹之後做了一件讓冷月楓瞠目結舌的事——他竟躺在枝丫上睡起覺來。
盤龍絲是江湖上一種奇門兵器,看似輕盈柔軟,與蠶絲無異,卻能切金斷玉,殺人于無形。
林婉容開口道:「這個長生結會不會是什麼信物?」
錢歸塵冷冷道:「那些年死在我們兄弟手上的惡人還少么,怎就唯獨他變成了鬼?」
「且慢,我發現蕭兄的推斷有一個致命的漏洞。」說話的是耶律淵,正背對著其他人,站在石屋裡間的門口,「按蕭兄的推斷,兇手殺了錢幫主之後是從這個氣窗中離開的,可是王喜雖是個侏儒,好像也鑽不過這個氣窗。」
董龍似乎很滿意龍王這個稱呼,當即裂開嘴笑道:「道上的朋友喚我一聲海龍王,還不是因為我熟悉這海面上的情況。這片海上大小島嶼成百上千,我卻對每一座島的位置都了如指掌……」說著他從牆角的柜子里取出一張海圖,平鋪在桌上,「靠的就是這件祖上傳下的寶貝。」
冷月楓介面道:「沒錯,黑鴉殺人總會選在每月的十四,而且殺人前定會送上一張閻王帖。」
冷月楓覺得這位大小姐脾氣喜怒無常,不覺好笑地搖搖頭,正要起身回房,忽見青石板路上閃過一個人影,他心生警惕,旋即跟了上去。
錢歸塵向梅鶴軒問道:「你是在哪發現三弟屍體的?」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沒有,這座島嶼的地勢東高西低,而這莊子想必是依地勢而建的……」冷月楓說到這裏,突然頓住,打量起所有人的臉色。
他不禁抬起頭,臉上依舊洋溢著滿滿的幸福,鷗鳥向著遙遠的海平線飛去,在那裡有他對未來全部的憧憬。
蕭劍卿苦笑道:「耶律兄何必挖苦我,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對此事必有過一番深思熟慮,多少已有些心得。我們不妨交通一下,各自說說心中推測,或許便能找到問題的關鍵所在。」
他們是在明州府一家客棧遇上的。那日,蕭劍卿出手教訓了一個在店中吃白食的惡霸,一旁有人為他擊掌叫好,還請他喝酒。兩人一見如故,各自報上了姓名,那人就是葉臨淵。或許是喝得多了,蕭劍卿將伶仃島一事脫口而出,不料卻勾起了葉臨淵的好奇心,非要一起過來看看。
蕭劍卿搖頭道:「沒有,不僅沒有,而且很嚴重。
蕭劍卿沉聲道:「明日就是七月十四,正是黑鴉閻王帖里提到的日子,如果他選在明日動手,恐怕現在已經在島上了。」
柳停雲閃身避開寒芒,同時抽出背上貪狼刀向對手斬去,這兩個動作一氣呵成,眨眼間已向對手急攻數招,鋒刃相接,幾下令人牙酸的金鐵碰撞聲后,偷襲之人借力急退,轉眼不見了蹤跡。柳停雲嵬然不動,長刀護住周身要害,眼神卻向左右掃過,對手極有可能會從任何一個方向再度出手。
耶律淵心中雖還有些疑惑,但見蕭劍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就沒多問,施展輕功往孑然庄趕去。
「二弟!」錢歸塵一聲驚呼,下意識地抓住鐵索,那人身體好似被鐵索捆住,下墜之勢頓時停住,斷崖之下是萬丈深淵,落下去必然有死無生。
蕭劍卿將門打開,門外確實有個木檻,他跨出去關上門,片刻后開門進屋,看他一臉凝重的表情就知道葉臨淵說得沒錯。他來到窗前查看,窗戶同樣是從裏面閂住的,除了自己昨晚在窗紙上捅的那個小孔,沒有任何破損,窗縫也咬合得極其嚴密。
這情形讓冷月楓等人吃了一驚,同樣吃驚的還有即將到達碼頭的莫辰飛。不過莫辰飛此時已經發現身後有人追趕,不敢懈怠,依然拚命向前狂奔,很快就來到碼頭上。
慕沉舟有些遲疑道:「賭什麼?」
慕青清打斷他的話道:「你為什麼不早說,早知是給鬼魂帶路的,我就不許願了。」
「因為尹島主死了,所以谷先生失蹤了。」蕭劍卿心中默念,冥冥中似乎悟到了什麼。
兩人互相沉默,蕭劍卿目光在房中游移,屋內一片狼藉,書冊被隨意地丟了一地,書案上、地上都凝結著一層血跡,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味。牆上是一排書架,書架邊上摞著幾口檀木箱子,木箱不大,約膝蓋高,半人長,想必是用來裝書的。角落裡,那傀儡靜靜地靠牆而立,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房中的一切。
蕭劍卿道:「谷先生說得沒錯,這便是我所擔心的。有件事我想問尹島主、錢幫主和梅莊主,你們三人當年曾與黑鴉在鳳凰山上有過一次交手,不知可看清了黑鴉的容貌?」
冷月楓和慕青清離開后,客廳中三人都沒有再說話,各自喝著茶水,似乎都有著自己的心事。如此靜默良久,耶律淵忽然開口道:「那個人可真是奇怪,沒事帶個面具做什麼?」
慕青清連連點頭道:「這我當然知道,傳說中元節這天,地府鬼門大開,會放出全部的鬼魂。所以這一日不僅要祭祀先祖,還要普度孤魂野鬼。」
「沒錯,就是這句話。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幾乎勘破了此案的真相,或許你自己並沒意識到,但我恰好知道一些別的事情。這些事與這句話相互印證,共同指向一種可能,這種可能雖然有些荒唐,卻能很好地解釋這幾起命案。」
慕青清得意道:「這可是件寶貝,叫雲幕遮,是我哥送給我的十八歲生辰禮物,不過被我拿來當鏡子用了。」
此時正值傍晚,冷月楓腹中飢餓,便點了幾樣酒菜。見客棧樓下座無虛席,他又喜清凈,於是吩咐掌柜給他送到二樓客房中去。
蕭劍卿道:「氣窗雖小,但也足夠通一根繩子進來,可以在窗口用繩子控制門閂。」
尹小娥又搖了搖頭。蕭劍卿面露同情之色,向園中一指,道:「那好,我們去那裡說吧。」
柳驚雷冷笑道:「江湖上有傳言說,黑鴉是西夏一品堂的人。」
「不看了!」
「不好,龍王的船還在那等我們!」冷月楓變色道。
冷月楓淡淡道:「好。」
二人回到客棧,坐上屋頂,一輪滿月懸挂在半空,灑下一片柔美的霜白。
冷月楓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下去。
冷月楓沉聲道:「當我看到莫辰飛和耶律兄在一起的時候,我所認出的『蕭兄』並不是莫辰飛,而是耶律兄。」
慕青清道:「見痴師父,尹叔叔來這寺里做什麼?」
蕭劍卿道:「沒錯,我早該想到了。」
蕭劍卿熟練地將尹天一身上的壽衣褪去,好在石屋中空氣陰冷,屍體並沒有開始腐爛的跡象。他俯下身在尹天一的雙腿上仔細查看,足足看了一盞茶的時間,然後起身大笑起來。
尹天一接過千里鏡,對眾人道:「天快黑了,我們下去再說。」
慕沉舟無奈地搖了搖頭。大家心知肚明,尹天一的這雙腿恐怕難以保住,許是心中愧疚,一時間皆默然不語。
蕭劍卿讓其他人先回客廳,自己和耶律淵留在書房內查看。

九、結髮長生

耶律淵捂住鼻子,皺眉道:「這血怎麼這麼臭!不對……這味道我好像在哪裡聞到過。」
仵作拉開屍體身上的衣襟,胸口處露出一個猙獰的傷口,傷口顏色發黑,但尚未結痂好,依然有血水從裏面冒出來,除此之外胸口、腹部、手臂等部位也有大大小小十余處舊傷。
「好吃,皮薄料足,滑而不膩……」冷月楓正說著,瞥見門外走過兩個年輕男子,這兩人氣宇軒昂,在人群中頗為惹眼。他怔怔地望著,吃驚道,「他怎麼也來了!」
黑暗中,尹天一的聲音響起:「大哥,我在這裏,我的腳動不了……」
「方姑娘,真的是你?」
「因為尹島主死了,所以谷先生失蹤了。」耶律淵接話道。
「即便如此,這些事除了我其他人也能做,你憑什麼認定我是兇手?」蕭劍卿沉聲問道。
蕭劍卿對葉臨淵解釋這傀儡的用法,葉臨淵喃喃道:「這就怪了,它向前走幾步后,機簧之力已盡,為何會自己退回來?」
「小心!」蕭劍卿剛開口提醒他躲閃,王喜已蕩然飛至,膝蓋猛地撞向柳驚雷胸口。柳驚雷發出一聲怪叫,鮮血從喉中飆出,緊接著身形向後凌空飛起,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是,他就縊死在庄外那棵老樹上,似乎也是那個時候的事情。」提到張祿,林婉容的臉色又變得古怪起來。
慕青清連忙道:「原來是見痴師父,我們冒昧造訪,擾了大師清凈,真是罪過。」
冷月楓道:「這麼著急是要去哪?」
蕭劍卿點點頭,又道:「若不是石子,是類似木片的東西,木片側過來也能抵住門閂,落地后又能從這道縫裡穿過。」
柳驚雷向蕭劍卿看去,蕭劍卿搖頭道:「葉……耶律兄雖是遼人,但並不能證明他就是黑鴉,我不好胡亂抓人。」說著頓了頓,轉向耶律淵,「耶律兄也別急著回房去,何不坐下來同大家一道整理案情?」
尹天一苦笑道:「多虧阿凝當年帶我去藥王谷求醫,藥王岐元老前輩親自為我醫治,我這雙腿才得以複原。」他口中的阿凝便是元配妻子方碧凝。
柳驚雷瞪著眼問道:「難道蕭捕頭覺得還有什麼深意?」
耶律淵露出欣慰的笑容:「蕭神捕果然沒有讓我失望,孺子可教也!」
掌柜欲言又止,他想了想,走出櫃檯,來到二人桌旁坐下。
蕭劍卿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忽然道:「你看,那條船的兩根桅杆斷了,恐怕剛剛發生過一場打鬥。」
蕭劍卿聞言也是一怔,按理說沒了機簧驅動,傀儡應該停住才是,為何會退回原地?
蕭劍卿吩咐陳壽和孫財將船上的蓄水倉打開。
谷秋聲微微一笑,飲了口茶水:「蕭捕頭的意思是,那黑鴉不是別人,正是我們中的一個。」
蕭劍卿對林婉容道:「世間鬼神一說,多半是無稽之談,夫人,這庄中是否藏有秘道?」
「驗屍。」蕭劍卿淡淡回道。
「你認得他們?」慕青清往門外看去,見那兩人已走遠。
冷月楓問道:「那你可曾去過那島上?」
「理由很簡單……」這時另一個聲音響起,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那帶著面具的青年,「因為真正的黑鴉並不是尹島主,更不是王喜,而是你——」
冷月楓將手一舉,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木球。
石室中,竟有個人半跪著伏在中間的棺材上,這人脖子上的頭顱卻已不見,從穿著來看無疑是錢歸塵。幾人被這景象驚得目瞪口呆,蕭劍卿推門而入,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湧入鼻中。棺蓋已被人掀開落在一旁,棺中尹天一的屍身正靜靜地躺著,原本分開的頭顱也被重新接上,只是他的胸口上還擺著另一顆頭顱,仔細一看,赫然正是錢歸塵的頭顱!
錢歸塵脫口道:「那你身上的那些血……」他並沒有問下去,因為他已經知道那些血是誰的了。
柳停雲一拍大腿道:「此法甚妙,我看可以一試。」
尹天一連忙打圓場道:「蕭捕頭說的雖然有些道理,但畢竟只是推測。那黑鴉還未現身,我們切不可先傷了和氣,自亂陣腳。」
蕭劍卿皺眉道:「這裏說話不太方便,夫人請隨我來。」
蕭劍卿不緊不慢道:「今天早上我和你談起案情的時候,你說谷先生的失蹤和尹島主的死必然有某種緊密的聯繫,甚至這兩件事可能是同一件事。起初我沒明白所謂同一件事是何意,你又說這隻是自己的直覺,不知如何表達,如果非要說出來就是……」
尹天一點頭道:「蕭捕頭請進屋來坐。」
蕭劍卿起身道:「走吧,隨我去個地方。」
董龍點頭道:「當然去過,尹島主在島上建了一座孑然庄,建那座莊子所用的土石木料都是我家九九藏書給他運送的。」
錢歸塵道:「黑鴉武功極高,論單打獨鬥,我不是他對手。若他能活到今日,很難想象武功會高到何種境地。」
冷月楓奇道:「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你,怎麼會是你?你不是已經……」她驚慌地往身後退去,好似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
慕青清白了他一眼:「算你有眼光,我爹叫慕沉舟。」
柳驚雷打斷他的話道:「錢幫主的武功放眼整個江湖,敵手也只有寥寥數人,如何會被府上一名下人偷襲得手?」
「這世上真有這種事?」柳驚雷仍有些懷疑道。
錢歸塵沉聲道:「傳聞藥王岐元醫術通神,看來所言非虛,今日見你無恙,為兄便心安了。」
蕭劍卿隨口問道:「張祿是哪個?」
我們是兄弟!莫悲風怔了怔,不由攥緊拳頭。
「房中還有另一個傀儡?」耶律淵沉吟道,似乎想到了什麼。
尹天一臉色微變道:「恨?都是自家兄弟,我怎能恨你們?」
葉臨淵絕不是宋人,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何喬裝成宋人?又為何來這裏?
「你殺了他,那封信自然落到了你手上。」冷月楓故意放慢語速,然後轉向慕青清道,「那日,你我在太平集外面的山道岔路口發現的屍體便是你馬叔叔,還記不記得我曾對你說,我見過那死者?」
康定元年春,霸刀山莊少莊主柳停雲、寂劍傳人莫悲風也加入他們。六人參與黃山屠魔大會,斬殺魔教壇主以上高手十餘人。回程途中再遇馬麟,七人情投意合,當即在山腳下一座破廟中結拜。
冷月楓點點頭:「你還記不記得他的聲音?」
蕭劍卿微微一笑道:「夫妻多年,卻從未有過床笫之歡,這著實說不過去。如果柳莊主覺得這還不能說明什麼,那麼尹夫人接下去說的話,或許能更直接地透露一些線索。」
柳驚雷狠厲道:「那黑鴉如此狂妄,真當自己長了翅膀不成,那廝當年害死我兄長,這次要他血債血償!」
明州府東門二十里處,有個小市鎮,叫做太平集。
慕沉舟有氣無力地開口道:「好些了。」
蕭劍卿贊同道:「梅莊主說得對,所以我們切不可自亂陣腳,讓他有機可乘。」
梅鶴軒笑道:「蕭捕頭此言差矣,當年我曾隨三哥拜訪過霸刀山莊,與柳莊主有過一面之緣。」
蕭劍卿一愣:「那是自然,這是捕快分內之事。你在這等我們就想同我說這個?」
錢歸塵臉色凝重地點點頭:「的確是幽冥爪,看來黑鴉果真在洞里。」
冷月楓將秋水劍收回,那女子憤憤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來屋頂上做什麼?」
蕭劍卿道:「在第一起命案發生之後,我便檢查了那顆頭顱,上面沒發現任何易容過的痕迹。也就是說那顆頭顱千真萬確是尹島主的,尹島主確實在那時候就死了。」
雖然是他的五哥,但他對尹天一從來都懷有一種嫉妒,這種嫉妒被壓抑了十余年,最終轉化成了恨意,深入骨髓的恨意。
莫悲風低聲道:「罷了,我說的話五哥你也別往心裏去,我只是覺得有些心寒,若換成是我,我自認沒五哥這般胸襟。」
「你二娘呢?」耶律淵往四下看了看,卻不見林婉容的身影。
蕭劍卿緩緩搖頭:「還是那句話,若如此錢幫主怎會毫無防備,讓人一擊得逞。」
蕭劍卿只好點頭道:「好,我想問柳莊主,大家為何來這島上?」
說到這裏,蕭劍卿忽然停住,看著耶律淵。
想不到竟這般順利,對方根本沒有躲閃或抵抗,似乎完全沒發覺自己的偷襲。可是這也太順利了,順利得有些不合常理,像黑鴉這樣的成名高手,怎會連背後的偷襲沒有發覺?錢歸塵忽然意識到有詐,但他招式已出,縱然稍稍滯緩,卻已來不及收掌,鐵掌硬生生地拍在那人後背上。
慕青清不依不饒,眼珠一轉,笑道:「我給你十兩銀子!」
蕭劍卿道:「可他為什麼這麼做?」
慕青清不解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尹天一無言,莫悲風又道,「就算名聲很重要,我們不放棄與黑鴉的比斗,但大哥為什麼就不能替你療傷,他明明有這個能力。」
時近正午,日頭更烈,街旁的柳樹焉了似的,葉子在枝頭打起了卷,一動不動地低垂著,一點風也沒有。
錢歸塵道:「其實依我的猜測,真正的黑鴉不是別人,正是七弟的師父蕭長風。他本來選了七弟做繼承者,七弟死後,只得再選一人,而選自己的門人無疑是最方便的。」
總不能在這裏過夜吧,現在後悔為什麼不早點回去也來不及了,回家的路只有這一條,她必須趁天色還未黑透之前回去。
耶律淵點頭道:「這幾個疑點或許並不能影響案情的大局,卻十分突兀。就像白璧上的幾處瑕疵,雖然微小,可極是刺眼。」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的表情都為之變色,就連方才將蕭劍卿的推斷一手推翻的耶律淵也露出滿臉的震驚與困惑。
尹天一見到錢歸塵,振奮道:「大哥,你終於來了!」
眾人沉默半晌,老三柳停雲有些按捺不住,起身對著洞里吼道:「黑鴉凌羽,你有本事就出來與我大戰三百回合,這般偷偷摸摸行事,算得什麼英雄豪傑!」
慕沉舟凄然道:「黑鴉的武功雖高於我,但並不可怕,若我們兄弟合力,必能贏他。可是現在……」
門口煙霧瀰漫,石門被炸出一個大洞,門后的鐵閂也脫落下來。從洞中,他們看到了極其驚悚的一幕,林婉容立刻用手捂上了尹小娥的眼睛。
眼見莫辰飛就要達到碼頭,冷月楓心中懊喪不已。正是他叮囑董龍,讓他的船在碼頭稍作等待。若莫辰飛上那艘船,必然會威逼董龍送他離開,說不定到了之後還會傷及一船人性命……
其他人紛紛點頭,錢歸塵嘆了口氣:「罷了,若說危險哪有島上危險,隨她去吧,我們這就上船!」
慕青清對冷月楓道:「我們下午再過來吧。」
梅鶴軒一愣:「或許就像昨日五哥說的,我們七鷹當年得罪的人太多,有人假扮黑鴉來尋仇了。」
錢歸塵道:「他沒在房中,我和六弟在庄中尋過一遍,未見他人影。」
赤日當頭,原本的陰涼之地不知不覺已暴露在火辣的陽光底下,莫悲風對尹天一道:「我們去那株樹下。」
慕青清點頭道:「記得。那日你對我說,前一天晚上,你在客棧屋頂上和我分開之後,發現有人鬼鬼祟祟地在街上走過。你便悄悄跟了上去,一直跟到那岔路口,卻看到那人跳上路旁一棵柳樹,在樹上睡起覺來。」
冷月楓不由擊掌道:「這便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其實在第一起命案發生后不久,你就已經看清了事情的真相。但你並沒有急著點明,而是順水推舟,連續完成兩次神乎其神的密室殺人,以此將一切嫌疑都推到王喜身上。」
「這都等不了,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不過,這裏恐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伶仃島的位置……」他說著正要關門,慕青清連忙把門拉住,悻悻道:「那就明天早上,你可要說話算話!」
但這裏的中元節卻是七月十四。
蕭劍卿遲疑道:「這可不好說,尹島主既然有能力在此建起這座莊子,那他在庄中留下幾條秘道也不是難事。」
這是尹天一的聲音,此時火把早已熄滅,四周暗得不見五指,又有蝙蝠源源不斷地從洞內飛出,混亂中,錢歸塵問道:「五弟,你怎麼了?」
錢歸塵舔了舔乾涸的唇,皺眉道:「戴面具的年輕人……那丫頭和他在一起會不會有危險,若是出了事,我該如何向二弟交代!」
碼頭上此刻正停著兩艘船,但其中一艘已在之前的打鬥中毀了兩根桅杆。莫辰飛想也不想便掠上另一艘船,一劍斬斷牽住船身的纜繩,揚起船帆往海中駛去。當冷月楓等人趕到碼頭的時候,只能看著他駕船遠去,望洋興嘆。
錢歸塵道:「六弟說得有些道理,已經很接近我的猜測,我把這些往事告知諸位,可是有原因的。蕭捕頭昨日就懷疑黑鴉在我們當中,這不禁讓我想到當年鳳凰山一役,我有預感,你說的也許是對的。」
到底是誰呢,每個人都開始觀察起其他人的神色,但又覺得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有可能是黑鴉。
蕭劍卿淡淡道:「你還記不記得石屋中那個丹爐,還有那些瓷瓶中的藥丸也是這種味道。」
蕭劍卿無奈地點點頭,又問道:「那麼對第三起命案,梅莊主的死,耶律兄你怎麼看?」
耶律淵笑道:「柳莊主武功蓋世,不如下去將那人擒了帶出來。」
慶曆三年七月初六,七鷹每人都收到一封信,是黑鴉的閻王帖。七月十四,七鷹聚首,按照約定,這日一早,七兄弟就來到了鳳凰山腳。
耶律淵點頭道:「在發現尹島主的屍體后,谷先生就失蹤了,若說是巧合你信么?所以我想,這兩件事之間必然有某種緊密的聯繫,我甚至懷疑這兩件事其實是同一件事。」
葉臨淵頗有感觸:「且兩次都是密室殺人,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錢幫主除了被砍頭之外,全身沒有其他傷口,頸上的切口乾凈利落。錢幫主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那這黑鴉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話還沒說完,天邊突然傳來一陣響雷。
慕沉舟將信將疑道:「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這隻是我的一種直覺,不知該如何描述它,如果非要說出來,就是……因為尹島主死了,所以谷先生失蹤了。」耶律淵字字斟酌道。
「既然這樣,那麼兇手將現場布置成密室的原因是什麼。再者,他如果不在房中,那麼你之前對削去梅莊主頭髮,散落在房中各處的推斷也有問題了。」耶律淵絲毫沒有給蕭劍卿情面,語速越來越快,咄咄逼人,「還有,那個長生結真的如你所說沒有特殊的意義么,梅莊主的頭顱為何會在床底下,書房中那個傀儡被拆解的理由似乎也並不十分充分……」
梅鶴軒面色有些尷尬,林婉容化解道:「那是方姐姐的衣冠冢,是我告知梅莊主的。當時我在房中教小娥念書,大約正午時出來和下人們一道喚大家用膳。」
莫辰飛冷笑道:「我師父當然知道,江湖上最早出現的黑鴉就是他,我和我爹不過是繼承他老人家的衣缽。」
「可是五弟的腿……」錢歸塵猶豫道。
黑鴉淡淡道:「我不想怎樣,我就是來與七鷹比武的!」
西廂靠南第二間房,房門正緊閉著,門前站著林婉容和那個叫張祿的下人,臉上都掛著驚慌的神色。蕭劍卿看到此景心中一沉,那是梅鶴軒的房間,如果預感沒錯的話,梅鶴軒出事了。
冷月楓又搖搖頭:「兇手本來只是想脫下死者身上的衣物,但若死者身上什麼也不|穿,又會引起人的懷疑,這才替死者換上自己的衣物。」
錢歸塵追問道:「那麼另一種可能呢?」
「夫人這話是何意,尹島主既與你是夫妻,又怎會不在乎?」蕭劍卿不解地問道。
「我在哪裡見過?」柳驚雷只覺得一頭霧水。
說罷正要離開,卻聽到柳驚雷冷冷道:「黑鴉殺人如麻,葉公子能有這樣的自信,莫非你就是黑鴉不成?」
「北斗九星,七現二隱。」冷月楓沉吟片刻,奇道,「既要尋一個隱蔽之處,卻為何又在這張圖上留下記號?」
冷月楓打量那和尚道:「衣服換得倒是挺快,一晃眼連頭髮都沒了,可你偏偏忘了換鞋,不然我還真未必能認出你來!」
孑然庄外的荒野中,那條通往碼頭的羊腸小道上,一對男女正牽著手,拚命地奔跑,這兩人便是林婉容和僕人張祿。
冷月楓覺得她話里似乎有所隱瞞,但又不便再追問,沉默了半晌,忽然開口道:「我剛來客棧的時候,見到了鐵掌幫幫主、霸刀山莊和梅庄的兩位莊主,他們也是為此事而來?」
尹天一頹然道:「大哥,兄弟們說得對,你若為我療傷就著了黑鴉的道了。大不了廢我這雙腿,若因此讓諸位兄弟遭難,我死了也沒顏面見你們。」
船如孤葉,在風浪中飄搖前行,大約兩個時辰后,總算安然抵達伶仃島。
此地盂蘭盆會的河燈遠近聞名,既然趕上了,他便有意多做些停留,在客棧訂了間房。這家客棧與海外仙山同名,叫做蓬萊客棧。
蕭劍卿淡淡道:「谷先生和其他幾人一樣,也是被兇手砍去了頭顱,至於他的屍體……其實柳莊主早就見過了。」
「那還有假,不然那封信怎會到我手上?」蕭劍卿面不改色道。
冷月楓道:「沒找到屍體?你怎麼知道?」
蕭劍卿止住笑聲道:「我沒事,我想我已經知道黑鴉是誰了!」
錢歸塵嘆了口氣道:「昨晚五弟慘遭毒手,到現在也不見兇手蹤影。在座的都是江湖中人,打打殺殺自是不在話下,但說到查凶破案……這件事就要仰仗蕭捕頭了。」
蕭劍卿聞言一怔,隨即坦然道:「你看出來了?尹島主變成那樣,恐怕也無法近女色。我想小娥是以前的張祿與方氏所生的孩子,尹島主當年殺他們,可能正是因為這件事。我本來早就想說了,可當時小娥也在場,所以……」
蕭劍卿的聲音不大,但此話一出口,諸人的神色都為之一變。過了半晌,耶律淵才開口道:「可是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慕青清咽了口唾沫,惴惴道:「我許的願是,錢伯伯、梅叔叔還有尹叔叔他們都能平安。可是……可是河燈那麼快就沉了!」
錢歸塵沉聲道:「不必了,他已經來了。」
蕭劍卿搖頭道:「不,能造成這樣傷口的,除了刀劍,還有一物。」
慕青清張著嘴,半晌才回神道:「想不到你對這些江湖隱秘如此了解。你說的大致沒錯,七鷹中柳停雲和莫悲風早已身死,這次來的是柳停雲的胞弟柳驚雷,莫悲風的師兄谷秋聲。」
只見二人在船桅上搗鼓一番,一陣怪異的響動過後,甲板上忽然裂開一道縫隙,很快一個井口大小的窟窿出現在他們腳下。眾人小心翼翼地往洞口張望,但下面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只感覺一股寒氣從中冒出來,不禁讓人打起了激靈。
蕭劍卿卻搖頭道:「柳莊主恐怕弄錯了,谷先生早就死了。」
蕭劍卿淡淡道:「那就請柳莊主拭目以待。」
錢歸塵皺眉道:「可是如何才能把他逼出來?」
「面具?這裏不是只有你戴著面具?」蕭劍卿奇道。
蕭劍卿微微一笑道:「你是說書房中的那個木傀儡吧,前面幾個疑點還算好解釋,唯獨這個實在有些令人費解。如果非要解釋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但只是我個人的臆測,並沒有證據可以佐證……」
「原來是這樣……可兇手為何要替死者換上自己的衣物?」耶律淵依然托著下巴,疑惑道。
眾人在客廳坐定,庄中僅剩的下人陳壽為每個人倒好茶,然後帶著尹小娥去房中取出行所需的衣物。冷月楓輕輕啜了一口茶,對坐在身旁的慕青清低聲道:「陪我出去走走。」
耶律淵試探道:「不如把你們對話的內容也說給我聽聽,或許我還能幫你想一下。」
蕭劍卿搖了搖頭,問道:「尹島主的屍體呢?」
蕭劍卿道:「大致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谷先生和尹島主一樣,已經遇害,屍體被兇手藏了起來或拋入海里,所以我們找不到。」
柳驚雷忍不住大笑道:「難道蕭捕頭想說殺人兇手是書房中那個人偶?就算是,但大家都看到了,那人偶後來被拆成四分五裂,如何再去殺害梅莊主他們?」
尹天一抬手讓蕭劍卿講下去,蕭劍卿對他微微頷首,道:「大家是不是都覺得,黑鴉要上島,必須自己坐船過來?」
慕沉舟將手中的流彈捏得更緊,口中漸漸迸出兩個字:「黑鴉!」
後堂中已備了一桌酒席,一個十幾歲大的白衣少女正坐在座位上等候。梅鶴軒覺得這少女甚是眼熟,直直盯著她,看得少女似乎有些害怕。尹天一見梅鶴軒臉色異樣,於是引見道:「這是我和阿凝的孩子小娥。小娥,這是你梅六叔,這是錢大伯……」
梅鶴軒驚道:「怎會這樣,難道她……遇上了海難?」
冷月楓猛然一驚,身形側飛,堪堪與鞭影錯開,秋水劍如游龍般破鞘而出。鞭影倏然折回,再次擊向冷月楓,這次他已有了充分的準備,劍光大盛,直接向長鞭迎去。劍鋒與鞭影相接,發出錚然的龍吟聲,他借力往後盪開三丈,落在對面的檐角上。
聽到這裏,耶律淵從懷中取出那個長生結,隨手放在身旁的茶案上,蕭劍卿看了他一眼,接續道:「對這三個疑點,各位有什麼看法?」
梅鶴軒猛地睜開雙眼,噩夢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他推開被褥,從床上坐起來。
葉臨淵道:「我倒聽說還能長生不老,起死回生。」
冷月楓笑道:「其實對你們來說,蕭劍卿這個名字僅僅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所以不管他外貌如何,黑鴉只需得到馬麟那封信,再自稱是六扇門的人,你們也沒什麼理由不相信他,不是么?」
冷月楓有點明白她的意思,正欲開口,慕青清搶先問道,「你那位朋友可是叫馬麟?」
「那盤龍絲已纏在桅杆上,一時半會解不下,就趁現在去擒住他!」耶律淵喊道。

六、竹園石屋

他在那裡做什麼?

八、河燈渡魂

冷月楓試探道:「大師指的可是當年鳳凰山那件事?」
蕭劍卿觀察著島上的情況,不知為何,心中想起一件事。
蕭劍卿挑了挑眉,欲言又止,但還是沒有開口。
林婉容面色驚懼道:「難道是鬼魂?當年的黑鴉已經死在山崖下,一定是他的鬼魂殺的人,你們都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吧!」
雨在昨晚就停了,岩石上的水跡也被海風吹乾。蕭劍卿很快就爬到了山頂,他休息片刻,然後將千里鏡舉在眼前。雨後的空氣格外乾淨,整座海島在他眼前一覽無遺,他一眼就看到有個人走在庄外的荒野中,是梅鶴軒。
葉臨淵坐在蕭劍卿身旁,自顧品著茶水,好似局外人。聽了柳驚雷的話語,不由皺了皺眉,但一時想不出如何反駁,勉強笑道:「在座這麼多武林名宿,哪位的武功都遠超晚輩,在下如果是黑鴉,這也太不自量力了。」
很快,下人抱了兩袋炸藥過來,蕭劍卿道:「一袋就夠了。」
梅鶴軒臉頰微顫,卻沒有說話。
蕭劍卿驚訝道:「你爹沒帶你出過海?」
柳驚雷心中鬱悶:「現在我們怎麼離開?」
「是梅莊主的耳朵?」
冷月楓看了蕭劍卿一眼,道:「因為黑鴉的目標僅僅是當年七鷹中人,對其他人並沒有興趣……所以當他殺了那三人之後,便讓尹島主和王喜替他背黑鍋,自己好全身而退。」
冥冥中,她彷彿看到了夢想中那個小鎮。小鎮街頭,一家嶄新的客棧剛剛開張,她和男人站在客棧門口,兩人言笑晏晏,和進店的每個客人作揖拜謝。
慕青清略作隱瞞道:「我父親和尹島主是結拜兄弟,已經十多年不見了,父親心中甚是想念,但自己俗務纏身,便讓我和哥哥過來看望他。」
那人輕輕地抬起手,彷彿有什麼東西從他袖中飛射出來,在她的耳邊劃過,釘在身後的船桅上。下個瞬間,如同被一把無形的刀刃斬過,她的頭顱從頸上突兀地飛離出去。
蕭劍卿再次追問道:「到底是什麼聯繫?」
蕭劍卿簡單回應道:「尹島主出事了,隨我來!」
「尹夫人告訴我,尹島主經常去石屋中閉關練功,這才疏忽了自己。我問她尹島主在石屋中練的什麼武功,她卻說不知道,尹島主似乎在練功時有意迴避島上其他人。」說著他將目光投向尹小娥,「小娥,你知不知道你爹平時在石屋中練的是什麼武功?」
聽到蕭劍卿提起自己娘親,尹小娥的臉色有了輕微的變化,但她並沒有開口,而是點了點頭。
林婉容福了一福,轉身離開。
葉臨淵隨下人來到正堂,卻只見柳驚雷一人,奇道:「其他人呢?」
「這……這有什麼不對嗎?」柳驚雷神色茫然。
柳驚雷傲然道:「我既然這麼說了,當然有證據……我們這群人從太平集會合,來到這島上,一路行來我總覺得葉公子身上有股特別的氣味,一股淡淡的馬奶味。這股氣味乃是北方游牧民族獨有,我們宋人是絕對不會有的。」
「同一件事……什麼意思?」蕭劍卿追問道。
錢歸塵皺起眉道:「他為何要藏起來?」
蕭劍卿點頭道:「到此為止,島上已經死了兩人,一人失蹤。兩起命案的死者都被砍了頭,發生的場地都是在密室中,這兩個密室是本案最匪夷所思之處,兇手是如何在殺人之後離開密室的,諸位對此有什麼看法?」
見痴饒有興緻道:「那是怎麼回事?」
他將一袋炸藥靠在石門前的那道縫上,讓大家退到竹林後面,將引線點燃,然後自己也飛身掠到竹林之後。
「為了一點點私心,就可以眼見自家兄弟變成廢人而不顧,這算是什麼兄弟!而後發生的一切,更是讓他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看到兄弟之間彼此猜疑、嫉妒、背叛……一直以來被他視作堅不可摧的兄弟情義,原來早就充滿裂痕,一點即破。甚至那黑鴉,也是他們曾經朝夕相伴的兄弟。鳳凰山一役並非外界所見那般是一場正邪的較量,其實只是一次七鷹內部的分化。他越發覺得自己的付出太不值得,如果沒有這些所謂的兄弟,他便不會遭遇如此不幸。這個念頭在往後的歲月里時不時的從腦海中冒出來,從最初的後悔,變成不甘,最終轉化成怨恨。
慕青清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你怎麼連這種事情都知道?」
梅鶴軒點頭道:「我正是這個意思,如此一來,在座所有人的嫌疑都可洗脫,當時我們在石屋外面,彼此都可作證。那麼兇手就只能是他了,大哥的推測果然沒錯!」
蕭劍卿沉聲道:「那幾粒藥丸實在是可怕,竟能讓人喪失神智,變成一個任人驅使的傀儡。」
風暴來得突然,前一刻還是碧海青天,這會兒已經黑雲壓頂。不時有閃電從雲間直劈下來,在海天之間撕裂一條巨大的口子。海面如開了鍋一般洶湧鼓動起來,整艘船和海面一起左右不停地搖晃。
就在書桌一角,昨晚擺放尹天一頭顱的位置,此刻又擺著一顆頭顱。待眾人看清時,才發現那不是人頭,而是一顆木雕成的假人頭,表情木訥,似笑非笑,詭異程度比真人尤甚。除此之外,房中四處還散落著許多軀幹肢體,同樣不是人的,這些殘軀都屬於原本立在房間角落裡的那個傀儡。
蕭劍卿點頭道:「正是如此,只有黑鴉才有可能讓七鷹重聚,他將時間定在七月十四,便是為了留足時間讓你們上島。」
蕭劍卿點頭道:「大家都去過那石屋,想必也注意到了裏面的丹爐和藥材,為此我問過尹夫人,是不是尹島主患了什麼疾病。她說,曾在書房中見過一些醫治腿疾的醫書,懷疑尹島主的腿疾尚未痊癒。又說尹島主也跟她提過鳳凰山的事,似乎對當年錢幫主沒有為他醫治雙腿這件事極是介懷。」說到這裏,蕭劍卿嘴角微翹,泛起一絲神秘的笑意,「你們有沒有發現尹島主走路時的模樣有些古怪?」
梅鶴軒厲聲道:「你殺了她?」
「石屋……」蕭劍卿沉吟一聲,身形已掠出屋外,其他人當即緊隨其後。
馬麟點了點頭,取出一枚流彈,正要用火折點燃,卻聽到林中傳來一聲哨音,他抬起頭,見遠處升起一道藍焰,倏地變色道:「是山洞附近,五弟和七弟恐怕遭遇黑鴉了!」
而當年還有一人的名頭並不遜於他們,此人在七鷹出現以前就已發跡,短短數年間便讓整個江湖聞風喪膽,他就是黑鴉凌羽。
冷月楓道:「很簡單,老七負責照顧老五,卻突然不知所終,難道不可疑嗎?」
她的夢想其實很簡單,就是和眼前的這個男人,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做一對平凡的夫婦,相伴終老。她甚至已經想好了,先找一個陌生的小鎮安定下來,然後在鎮上最好的地段開家客棧,她就做客棧的老闆娘。為此她特地帶了足夠的銀兩,只要有了這些錢,這個想法就能輕易地實現。
這時仵作突然開口道:「不對,你看他虎口的繭子,那些鹽商日日養尊處優,哪會生出這樣的厚繭。這人滿身的傷疤,想必過慣了刀頭舐血的日子。」他聲音沙啞,彷彿砂紙摩擦發出的一般。
「他的頭呢?」柳驚雷怪聲道。
錢歸塵變色道:「三弟武功不差,黑鴉未必能一擊得逞,我們現在去找他或許還來得及。」
胖捕快隨口道:「呵,誰知道?這幾日往來的鹽商甚多,許是生意上得罪了人,被加害在此。」
「可是你剛才不是已經在兩條船上查看過,並沒發現有人在上面。」柳驚雷反駁道。
冷月楓安撫道:「大家在此稍作歇息,等歇完我們去瞧瞧能不能將那條船修好。」
他覺得這件事一定不簡單,能讓鐵掌幫、梅庄和霸刀山莊三派宗主不帶任何隨從孤身來此,必然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柳驚雷不禁點起頭。
「那太好了,我們要去伶仃島,可否送我們過去?」
慕沉舟獨自行走在山野間,已走了一個多時辰,卻連個鬼影都沒看到,也不見兄弟們發出的信號。七鷹個個身懷絕技,更有馬麟這樣的追緝高手,那黑鴉竟這般能藏?慕沉舟突然有個怪異的想法,那黑鴉會不會根本不在這座山裡,日前收到的那封閻王帖只是他與他們開的一個玩笑。
他所指的地方是園中的一個六角亭,這個亭子在庭院西北角,被樹木半掩,極是僻靜。
林婉容望了蕭劍卿一眼:「你見得少或許沒發現,我卻看了他六年了。要說哪裡怪我也說不上來,但總覺得和常人有些不同。」
蕭劍卿卻搖頭道:「柳莊主刀法沉猛,大開大合,這種細活還是用你的短刀比較合適。」
耶律淵追問道:「為什麼這麼做就能從密室脫身?」
「這樣的解釋雖然有一定道理,但相比你那些環環相扣的推斷,實在不能讓人心服口服。」冷月楓顯得有些失望道。
蕭劍卿沉吟道:「這麼說,當年黑鴉的確是死了?」
莫悲風點頭道:「六哥對方姑娘的情意,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雖然方姑娘對你死心塌地,但當她知道你成了這樣,你能保證她還會像以前一樣對你?」
「在下並無此意,只是例行公事詢問罷了。」
馬麟變色道:「難道這山洞另有出口?」
慕青清作勢要打,嗔道:「再敢胡說,就把你的嘴縫起來……快走快走,時間不多了。」
錢歸塵點頭道:「那就分頭去找,黑鴉武功極高,若找到了他的蹤跡千萬不可獨戰,立刻呼喚其餘兄弟。老七留下照顧老五,一有情況就發號召喚我們。」
很快,眾人到達莊子門口,尹天一和林婉容正打著傘在門前等候。一見到他們的身影,連忙出來相迎。
蕭劍卿掀開傀儡的衣襟,見下面有四個球形的輪子,不禁讚歎道:「當真是巧奪天工,早就聽聞尹島主精於機關之術,想不到竟如此高明。」
冷月楓別過頭去:「我……」
再過一個多時辰就是七月十三了,他只剩下一天的時間,他實在沒有把握,善惡終有報,該來的還是來了。
葉臨淵道:「縮骨功我可沒見過,但這幾口箱子雖然裝不下我們,卻能裝下一個孩子。」
柳驚雷一拍大腿道:「我昨晚就說過,黑鴉肯定就是那谷老兒!」
蕭劍卿沉聲道:「自然是離開這座島。」
蕭劍卿冷笑道:「我聽了半天,你只是在拾我牙慧而已,如何污衊我是黑鴉?」
慕青清向碼頭上的兩人指了指道:「他們不就是那天在麵館外路過的兩個人,你看看是不是你朋友?」
「原來如此,那便沒什麼可怕了……」耶律淵話音未落,短刀出鞘,腳尖連點,踏著另一根桅杆而上,來到高處與王喜對峙,「你就是殺人兇手?」
篤,篤,篤……
慕沉舟道:「那好,我這就喚兄弟們過來,與你好好地比一場!」
「我雖無指證你的鐵證,但你覺得大家還會相信你么?」冷月楓若無其事地卸下身上的包袱,取出他的秋水劍,隨口問道,「蕭捕頭可知我這把劍叫什麼名字?」
慕青清口中的麵館在太平集北面,離客棧不到二里路,而出海的碼頭過了麵館再往北走一里便到。二人來到麵館,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
冷月楓搖頭道:「這是那傀儡用來代替雙腳的木球,梅莊主的死跟傀儡一點關係也沒有,不過這個木球讓我無意間發現了一個秘密。」
整個海島方圓十余里,地勢東高西低,最東面山石嶙峋,山下那座莊子便是她的家。一條小道從莊子門口順著地勢而下,小道這頭是一個簡易的碼頭,一大一小兩艘船被手臂粗的纜繩牢牢牽住,系在碼頭的木樁上,隨著海面不斷地沉浮。
蕭劍卿又問了那三個下人,他們急切地打起手勢,林婉容解釋道:「他們起初都在房中休息,陳壽和孫財同住,而張祿獨住一間。後來一起在廚房準備午膳,之後便和我一同來喊你們。」
慕青清道:「這件事關係甚大,若是自己收到信,必然要親身前往,除非那人已經死了。」
慶曆三年,七月中旬,七鷹圍殺黑鴉于鳳凰山。七鷹不負眾望,黑鴉凌羽命喪懸崖,但折損了柳停雲和莫悲風兩個兄弟,同時慕沉舟和尹天一身受重傷。
那聞遠和尚雖很不情願,但他對見痴和尚的話卻極為依從,只好板著臉出去采果子。冷月楓看著他的背影,對見痴道:「這位聞遠師父是您的弟子?」
看似堅不可摧的兄弟情義,早已搖搖欲墜,七弟對二弟和五弟說的那些話並不是沒有道理。他是第一個洞悉了兄弟間裂痕的人,猜疑、嫉妒、背叛……他那一劍直擊裂痕的中心,輕輕一點,分崩離析。或許在外人看來七鷹最終擊殺了黑鴉,但他們清楚,那一戰,黑鴉以一人之力擊潰七鷹,贏的當然是黑鴉。
「追上去!」
林婉容這麼一說,蕭劍卿不禁回憶起前日所見尹天一走路的模樣,也覺得怪異起來。尹天一走路的姿勢,並不像尋常那些有腿疾的人那般跛腳,而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古怪,這種古怪十分微妙,好似經過刻意的偽裝,若不仔細留意極難發覺。
「既然你自己不揭,那隻好由我代勞了……」冷月楓又慢慢踱起來,「剛剛從碼頭過來的路上,我已經聽柳莊主和耶律兄交代了案情的經過。你對這幾起命案的推斷極為精彩,我都差點被你矇騙過去。可是仔細一想,其實還有諸多疑點,這些疑點方才耶律兄都說了,我就不再重複。這幾處疑點有的不盡合理,有的模稜兩可,卻都被你輕描淡寫地帶過……當然,你的解釋似乎也沒什麼問題,但我總覺得與整體的推斷格格不入。為了理清頭緒,我便來這幾處命案發生的現場,期許能找到些線索。」
那人還是不說話,只是微微點頭。
又是夜深人定之時,和昨晚一樣,蕭劍卿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然後慢慢掩上,生怕驚醒了還在熟睡中的耶律淵。
冷月楓將他那晚見到怪人的事說了一遍,慕青清聽完后將信將疑道:「你確定不是在做夢?」
慕青清詫異道:「是你?」
尹天一正端坐在案前,但本該長在脖子上的頭顱,此刻卻放在書案一角,案上溢滿暗紅的鮮血,不斷地滴落到地上。房中燭影輕搖,映在尹天一那張蒼白獃滯的臉上,陰晴不定,顯得極其詭異。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冷月楓追問道。
蕭劍卿道:「我在書房裡發現的,你也一起過來吧!」
慕青清有些迷惘:「可能出現的情況……我怎麼想得到?」
那棵樹上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怕是早已枯死。枝幹彎曲成古怪的形狀,看起來就像一個身材枯槁的老人。樹下依稀可見一個白色的人影,在月光的映襯下清麗絕俗,宛如綻放在深夜裡的一株幽曇。
蕭劍卿抱拳道:「既然柳莊主肯收留,那便再好不過。」
冷月楓意外道:「你不看了?」
尹天一有些遲疑道:「大哥為我療傷,勢必內力盡失,面對黑鴉時,我們就少了幾分勝算,大哥這麼做,也是為大局考慮。」
伶仃島。
慕青清默默點頭,起身對柳驚雷道:「柳叔叔,這庄中景色清新雅緻,別有一番風味,我想出去看看。」
左側的牆壁上有一排柜子,柜子頂上放著一本舊書,蕭劍卿隨手將書取下,吹去灰塵,見封面上有「化俑錄」三個字。他好奇地翻了幾頁,皆是一些古怪的咒語,晦澀難懂,於是又放了回去。
尹天一思索片刻道:「雖說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可他若沒死,為何十幾年來從不在江湖上現身。我們兄弟七人當年一起闖蕩江湖,行俠仗義,黑白兩道得罪過不少人,有人借黑鴉之名,要取我性命不足為怪。」
冷月楓將行李扔在床上,在木桌旁坐下。
錢歸塵打斷他,問道:「黑鴉沒有傷你?」
蕭劍卿歉然道:「晚輩只是隨口一說,柳莊主莫怪。我的意思是我們都無法彼此證明身份,所以黑鴉混在我們之中並不是沒有可能。」
蕭劍卿好不容易才回過神,彎下身用手拂去頭顱上殘餘的散發,仔細查看起來。忽然,他的目光停住,然後指著頭顱上的一處紅點道:「你們看?」
依然沒人插話,蕭劍卿接著說道:「除此之外,梅莊主房中還發現了三個疑點:其一,梅莊主的頭顱被削去雙耳和頭髮,也沒有像之前一樣放在顯眼的位置,而是藏在床底下,兇手為何大費周章地做這些事?
冷月楓也蹲了下來,道:「看樣子似乎死了不久?」
「蕭兄,我看到梅莊主的頭在哪了。」耶律淵正單膝跪在門口,側著頭往房中看著什麼。
黑鴉緩緩搖頭:「人與人的追求各不相同,就像你想從大哥的羽翼下脫身,而我僅僅想要一場比試,一場公平的比試!」
眾人隨林婉容來到東面別院的那間書房,這是尹天一被害的地方,雖然此時他的屍體已經不在這裏,但昨晚驚駭恐怖的場面依舊讓人心有餘悸。
慕青清失望道:「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次蕭劍卿已做好了準備,長劍一振,劍鋒如流星般划向王喜飛來的方向。蕭劍卿心下斷定那王喜被盤龍絲牽引,飛行軌跡不會再有改變,除非將盤龍絲遺棄,不然必吃這一劍。但就在王喜與劍鋒相距不到半尺,眼見就要刺穿他胸膛的時候,他身形卻陡然向上直飛,再次向桅杆頂部掠去。
慕青清沒聽清漁夫接下來說了什麼,只見他臉色一變。雷聲過後,他連忙改口道:「二位死心吧。這雷一打,誰還敢出海,海上就要起風暴了。」
耶律淵依然不解其意,試探道:「你不會想說黑鴉就是書房中那個傀儡吧?」
蕭劍卿長長地吐了口氣,接著說道:「這樣一來,那幾起命案中出現的一些不可思議之處,都能說得通了。接下來,我們不妨大致推測一下他犯案的經過……
「蕭捕頭的意思是……」梅鶴軒試探道。
眾人臉色都有些沉重,只有葉臨淵似乎頗不在意,他突然開口道:「諸位難道不覺得比起兇手是誰,另一個問題更加奇怪。書房是從裏面閂住的,裏面也藏不了人,那兇手是如何在殺人之後離開的?」
「我聽二娘說,捕快就是專門抓壞人的,那你一定要抓住兇手,千萬不能讓他逃了。」
莫悲風搖頭道:「是啊,都是自家兄弟,怎麼能恨……不是不恨,是怎麼能恨!」
冷月楓從容道:「人頭確實不似木球這般容易滾起來,但傾斜的地面再加上那一推之力,至少也能滾些距離。此事最難的是需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出門並將門關上,若是常人做起來可能不太容易,不過對於蕭捕頭這樣的江湖好手,想必不會太難。」
三人從船上縱身躍下,來到王喜身旁。那王喜直挺挺地躺在石板上,身下滲出一大片暗紅的血跡,散發出一股極其刺鼻的味道。
董龍脫口道:「當年我父親也這麼問過他,他說這片海域的島嶼分佈暗合北斗星象,這伶仃島便是兩顆隱星中的天芮星,極是隱蔽,若沒有這張海圖,恐怕沒有人能找到它。」
耶律淵驚呼道:「此人身法好快!」
慕青清用手遮住額頭,不停地抱怨這毒辣的陽光。她看到街旁有個賣傘的小販,興沖沖地跑上前去。小販站在屋檐下,面前鋪了一面布,擺滿了各色的綢傘。慕青清蹲下身子饒有興緻地挑選。最終選定一把綉著蓮花的淡藍色綢傘,正要付錢,卻被路人撞了一下。她正要開罵,發現手中的錢囊不翼而飛,這才反應被賊偷了。
耶律淵催道:「不求天衣無縫,自圓其說也無妨,蕭兄快說吧。」
蕭劍卿沉聲道:「書房中發現的屍體由身軀和頭顱兩部分組成,當我們看到尹島主的頭顱之時,理所當然會認為身體也是他的。但事實上我們都錯了,那個身體並不是尹島主的,而是谷先生的!」
沒想到這小小的一個漏洞被越扯越大,如黃河決堤,一發不可收拾,蕭劍卿怔怔地望著耶律淵,一時啞口無言。
柳驚雷打了個哈哈道:「這樣一來,蕭捕頭的推斷總算天衣無縫了,既然此事已了,我們就準備離開這裏吧。」
眾人總算接受了蕭劍卿的建議,聚集在客廳中。他們已經坐了將近兩個時辰,起初還時不時說上幾句,後來覺得話不投機,也不再勉強,各自心事重重地坐在座位上。氣氛靜得可怕,只有偶爾發出的茶盞清脆的碰撞聲,才讓人稍稍緩和心中緊張的情緒。
冷月楓連忙道:「我不認得此人,只是一時好奇,讓捕頭誤會了。」然後起身抱拳,「多謝兩位替我們找回錢囊,我們兄妹還有事在身,就先告辭了。」
蕭劍卿試探道:「哪裡不對?」
冷月楓點了點頭:「沒錯,這莊子依地勢而建,地面同樣是由東向西傾斜的。這樣一來,就能解釋梅莊主死的那間密室的成因了——
慕青清看了他一眼:「本姑娘正是姓慕,你怎會知道?」
蕭劍卿點頭道:「這兩扇石門只能從裏面閂住,如果屋內沒人,那是怎麼關上的,除非這裡有鬼!」說著往石屋後面走去,他記得後面有個氣窗,應該能看到屋裡的情況。
「柳莊主莫急,在下正要說此事……」蕭劍卿輕輕地嘆了口氣,「今天這樣的結局,全是十幾年前黑鴉在尹島主等人心裏種下的因果。或許說尹島主是黑鴉並不對,更確切地說,黑鴉只是個幌子,用來將大家騙到這座島上。七鷹當年因黑鴉而解散,只有黑鴉才能讓七鷹重聚。」
慕青清有些失望道:「不說算啦,你哪天若是想我了,可以去蘄州慕家老宅找我。」
尹天一沒有動,林婉容也不再說話,而是站在他身後等候,半刻后,尹天一突然開口道:「明日你帶上小娥去島外住幾天,你們兩個留在島上我始終不太放心。」
今天和往日似乎有些不同,若是往日,徐福早該過來尋她了。可此時,夕陽已沉沒在海平線下,暮色漸臨,天幕已點綴上幾顆星辰。風也變得有些刺骨,卷著海面上升騰而起的霧氣,漸漸向自己圍攏。
柳驚雷哼了一聲:「你老子當年害死我兄長,如今他已身死,這筆賬就只好算到你這當兒子的頭上了!」
蕭劍卿有些明白他的意思,試探道:「梅莊主的意思是,兇手在我們炸開石門的那一刻,藉著爆炸揚起的塵埃遁走的?」
蕭劍卿沒把目光過多地停留在那顆頭顱上,他熟練地解開錢歸塵身上的衣物仔細查看。屍體柔軟,尚有體溫,死亡的時間在一個時辰以內,除了頸上的切口外,沒有其他外傷。
慕沉舟悔恨道:「都怪聽信了黑鴉的挑撥,才淪落到這般田地。」
過不多時,兩人來到集市北面的碼頭上,此時的碼頭沒有白天那般繁忙,卻燈火通明,十分熱鬧。不止碼頭,兩旁的岸上聚集了許多百姓,他們有的是太平集上的住民,更多的則是從附近趕過來的鄉親,還有趁著節日賣花燈以及各色吃食手藝品的小販。人聲中夾雜著吹打叫賣此起彼伏,沖沒了鬼節該有的凄涼氣氛,倒有些像上元或者中秋。
柳驚雷卻難得沉住氣,不動聲色道:「我自然不怕那勞什子黑鴉,只是擔心你們再逞強下去,恐性命難保。」
慕青清咬了咬牙道:「既然他們不等我,我們只好自己過去了!」
那艘船很快便到達碼頭,停了下來,只見董龍在船頭探出腦袋道:「大家快上船吧。」
蕭劍卿直接問道:「你怎麼在這裏?」
兩盞河燈被水流帶動,漸漸向前漂去,眼見就要與河心花燈匯在一起,就在這時,吹起一陣怪風,慕青清看到自己的那盞河燈一歪,慢慢地沉下水去。
柳驚雷朗聲道:「那我現在就上船去找她。」說罷繞過王喜的屍體,往尹小娥和陳壽藏身的那艘船走去。
慕沉舟心中不由大駭,循聲看去,卻見樹枝頭一個人正抱臂而立,那是一個渾身黑色的人——黑色的斗篷,黑色的勁裝,黑色的皮靴,黑色的刀鞘,就連他周身都籠罩了一團黑的的瘴氣,這個人不是黑鴉是誰!慕沉舟雙目緊盯著對方,腳步向後緩緩挪動,同時左手悄悄地從袖中取出一枚聯絡用的流彈。
錢歸塵道:「挑撥?黑鴉是如何挑撥的?」
冷月楓驚道:「怎麼可能,他不是已經死了?」
葉臨淵被一陣古怪的叫聲喚醒,他睜開惺忪的睡眼,發現是莊裡的下人。那下人對他做了個吃飯的手勢,示意他去正堂用膳。
胖捕快正要追,卻被瘦捕快攔住:「他定是山上雲水寺的和尚,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眼下你我還有要事,等處理完了再去找他不遲。」
可是她終究是兄弟的未婚妻,自己又怎能有這樣的想法,梅鶴軒曾不止一次陷入深深的自責中,但這反而讓他不能自拔。可是他知道她的心裏除五哥,再也容不下別人,因為他看著她的時候,她的目光卻總是含情脈脈地落在尹天一的身上,於是他心中的自責逐漸轉變成嫉妒。
伶仃島上。
二人合力將棺蓋搬開,置於地上。
那和尚應了聲是,只好開門讓冷月楓和慕青清進寺,臉色十分難看。慕青清憤憤地對他扮了個鬼臉,和冷月楓大搖大擺地跨進寺門。
那個叫孫財的下人趴在甲板上,伸著脖子往洞中探下去,蕭劍卿見狀頓覺不妙,正想喝住,可為時已晚。
那兩名船夫走過這棵樹時,有意無意加快了腳步,似乎極不願在此多留。其他人自然也知道島上有名下人縊死在一棵老樹上,屍體口中含著一張閻王帖,想必就是這棵樹。
慕青清卻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樣,冷月楓看在眼裡,忍不住問道:「怎麼了,就因為那盞河燈?」
耶律淵開口道:「島上剩下的人都在這裏了,蕭兄現在可以宣布誰是黑鴉了吧!」
這時,葉臨淵也走了進來,問道:「你發現了什麼?」
三人互相看了看,尹天一乾笑道:「黑鴉的容貌我們看得很清楚,在座的諸位中絕對沒有他。」
很快,船徐徐靠岸,停泊在碼頭上,冷月楓和慕青清從船上飄然而下。
兄弟七人一路行俠仗義,除魔衛道,不到兩年光景便闖下了偌大的名頭,成了少年遊俠們心中最崇拜的偶像。江湖上開始稱他們為「康定七英」,後來被誤傳成「康定七鷹」。且不論叫什麼,武林正道一提到他們,都要豎起大拇指喝一聲好,黑道中人縱然對七人咬牙切齒,恨不能抽筋剔骨,但心底下也是暗自佩服。
葉臨淵也走過去,看了一眼就搖頭道:「門板上沒有開裂,和門框之間咬合得極為緊密,恐怕連頭髮都穿不進去。」
蕭劍卿道:「這就牽涉到你說的另外兩個疑問——兇手為何將現場布置成密室,兇手如何布置完成這個密室。」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物,隨手一舉,「這本書是我在石屋中發現的,書名《化俑錄》。書中記載的皆是些晦澀難懂的咒語,我雖然看九九藏書不明白,但這書名卻極耐人尋味,要解答這幾個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這本書。」
慕青清揀了桌上的一塊餅吃起來,雖然這餅又咸又膩,實在算不上好吃,但她腹中飢餓,哪還管得了那麼多。
後來,他時常為當時的衝動魯莽感到後悔,但更多的卻是憤怒和自卑,原來他在她心裏竟連一個廢人都比不上。如今,她總算為尹天一治好了雙腿,可她自己卻葬身大海,連屍骨都沒找到。他對尹天一的恨便由此而生,甚至動過殺意,不過還沒來得急動手,尹天一就死在了自己的書房中。
沒見到林婉容,蕭劍卿忍不住問道:「尹夫人去哪了?」
蕭劍卿卻搖頭道:「小娥只是個孩子,且不說石屋中會有怎樣恐怖的景象,這石屋從裏面閂住,或許黑鴉此時就在屋內。」
難道當時兇手藏在書箱里,可是這幾個書箱都藏不下人,除非是孩子。要說孩子,這島上確實有一個,那就是尹天一的女兒尹小娥,可是……他怎麼也無法將那個羸弱的少女和兇手扯上關係。
林中鳥聲不絕,蟬聲遍野,柳停雲靠在樹榦上,恍惚間竟要睡著了。就在這半睡半醒間,寒光乍現,他只覺一股殺氣撲面而來。江湖中人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即使在睡夢中也能感受到外界的危險,柳停雲自然不例外。
葉臨淵搖頭道:「這縫隙還是太小,線能穿進來,但石子肯定出不去。」
冷月楓把臉轉了回來,輕輕地點了點頭。下一刻,他感覺自己肩頭多了一片柔軟,比月光更朦朧,比海風更真切。
蕭劍卿跳下來,對梅鶴軒道:「實在看不清,不過好像有血腥味。」
耶律淵笑道:「冷兄請說。」
董龍哈哈一笑,道了聲客氣,轉身對船夫使了個眼色,示意開船。
蕭劍卿沉聲道:「錢幫主,還是不見谷先生嗎?」
錢歸塵又點了點頭:「我與六弟來到懸崖下,找到他時已經斷氣。」說著他嘆息一聲,「無論如何,算是兄弟一場,總不能讓他曝屍荒野,最後還是將七弟的屍體送回他家裡。但這件事畢竟關乎七鷹名聲,所以我們對外宣稱黑鴉已墜崖身亡,只是沒有尋到他屍體,可兄弟間終因此事產生了隙罅,最後還是分道揚鑣了。」
「首先是第一起命案。這起命案中的死者其實有兩個,尹島主和谷先生,而尹島主的死則完全是個意外,正是這個意外才讓案情變得如此撲朔迷離……那天晚上,谷先生許是擔心黑鴉之事,無法入睡,便想在院中走動走動。接著他發現尹島主書房中還亮著燈,便過去敲門。谷先生來到書房中,兩人聊了幾句,尹島主身為黑鴉,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談話間對谷先生髮動偷襲。不料谷先生武功極高,不僅躲過尹島主的攻擊,還一劍擊殺了他。就在殺死尹島主的那一刻,谷先生便明白了所謂黑鴉就是尹島主自己。眼見黑鴉已死,谷先生放鬆了警惕,孰料從尹島主長袍底下忽然鑽出一人,這下奇變陡生,谷先生完全沒有防備,死在了那人手下,此人就是被尹島主煉成傀儡的王喜。
蕭劍卿點頭道:「是蕭兄,可地上那具屍體是怎麼回事?」
馬麟卻乾笑道:「黑鴉本就不是什麼英雄豪傑,你們這樣激他又有什麼用?」
「我去山頂上看看!」蕭劍卿從懷裡取出一物,正是昨日尹天一拿給眾人使用的千里鏡。
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害怕,提起身旁的鞋子,跳下礁石。潮水涌到海灘上,瞬間淹沒了她留下的一長串腳印。
柳驚雷突然質疑道:「可兇手為什麼要把屍體藏好,而不像尹島主一樣讓大夥看到?」
尹天一負手立在碼頭上,他身著青衣直裰,外貌清癯,一派文士模樣。身後站著一名僕從,手中提著一盞昏黃的燈。夜色如水,一輪明月高高掛在海面上空,這本該是一幅瀟洒寫意的畫面,但他臉上卻愁眉不展。他所愁的自然是數日前收到的那張閻王帖——
一個多時辰后,蕭劍卿與那兩個下人回到庄中,眾人大多已經離開客廳,只剩下身著素衣的林婉容、尹小娥和一個下人。
冷月楓驚訝道:「既是孿生兄弟,怎會從未見過面?」
林婉容搖頭道:「我來島上已有五年,從未聽說過有什麼秘道。」
「沒錯,我就是黑鴉,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怎麼,看到我之後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他聲音雖然低沉,但聽得出來,年紀並不大。
蕭劍卿俯下身將錢歸塵的頭顱捧起,對耶律淵道:「剛才與那王喜打鬥時,我看到耶律兄的刀法極是了得。可否幫我把錢幫主的頭髮削去,不過千萬小心,不要劃破他皮膚。」
錢歸塵又問一遍:「七弟人呢?」
梅鶴軒全身一震,連忙定了定神,再次問道:「你殺了她?」
冷月楓笑道:「不叫妹妹叫什麼,難不成叫媳婦?」
耶律淵恍然大悟道:「那他一定吃了不少,不然怎會連血都有了藥味。」
葉臨淵撿起門口脫落的鐵閂,搖頭道:「這門閂和書房中的不一樣,需要在一側橫著插入,而非從上往下插入,繩是軟的,離窗又這麼遠,蕭兄覺得能辦到嗎?」
林婉容寬慰道:「老爺切莫沮喪,明日還有幾位幫手來島上助拳,他們個個都是名震一方的豪俠。那黑鴉只是個手下敗將,怕他作甚!」
慕青清道:「想必他也是尹天一邀請的人……」話未說完卻搖起頭,「不對,不是他!」
尹小娥連忙搖頭,怯生生道:「不,我是想讓你們給我講講些島外面的事情,我……我從沒離開過這裏。」
冷月楓從容道:「大師所言有理,但若從不使劍的人帶著劍,必然會讓人懷疑,更何況是在那樣草木皆兵的形勢下。」
蕭劍卿卻搖了搖頭:「谷先生雖然殺害了尹島主,但他自己也死了,島上這一連串命案真正的兇手並不是他。」
蕭劍卿淡淡道:「兇手這麼做是為了不暴露自己,同時也得以從密室脫身。」
柳驚雷神色稍緩,重新坐回去道:「這麼說,蕭捕頭已經知道黑鴉的身份了?」
柳停雲奇怪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冷月楓將杯中殘酒飲盡,淡淡道:「想來那見痴師父也是位得道高僧,能聽高僧幾句禪語必然受益匪淺。」
「那你為何還說尹島主是黑鴉,這不是胡言亂語是什麼?」柳驚雷振振有詞道。
冷月楓品著酒菜,心裏卻還想著剛才見到的三個人。
錢歸塵點點頭道:「不知蕭捕頭對谷先生失蹤一事怎麼看?」
蕭劍卿思忖片刻道:「他煉丹怕是為了治病。」
柳驚雷道打了個哈哈道:「你說了那麼多,我總算聽明白了。尹島主是黑鴉,但黑鴉不是兇手,谷老兒殺了尹島主,那麼兇手不還是谷老兒嘛!」
尹天一突然道:「你們去把七弟找回來,七弟劍法精妙,有他在就能多幾分勝算。」
「沒錯,正如這位蕭捕頭所說,尹夫人和那下人是王喜殺害的。那晚,尹島主偷襲谷先生失利,但王喜成功了。他離開書房后,立即來到海邊把尹島主的屍體,谷先生的頭顱,以及換下的衣物都扔進了海里。而自己則一直藏身在那艘船里,想著大家坐船離開的時候,躲進蓄水倉內,也能一道離開。卻不想尹夫人和張祿突然在船上出現,為了不暴露自己,這才下了殺手。」
「可他死後,為何王喜還要殺人,難道是想替主人完成遺願?」耶律淵思忖著問道。
「於是你都說了?」冷月楓忍不住插話道。
蕭劍卿和柳驚雷相互對了一眼,臉色齊變道:「盤龍絲!」
尹小娥顯得有些緊張,惴惴問道:「什麼事?」
一聲慘叫,那人噴了一口鮮血,身形離開地面,飛出懸崖,這時錢歸塵看到了他身體下面的鐵索,鐵索被那人身體帶動,如蛇一般滑向懸崖。
正房共有三間,中間最大的那間應是尹天一的卧房,兩旁各有一間較小的耳房,那人在東側的耳房門前站住,然後小心地敲了幾下。很快門被打開,開門的是林婉容,只見她衣衫不整地探出半個身子,向外面看了看,然後急切地拉著他進去。
梅鶴軒臉色一沉道:「依蕭捕頭的意思,他的目標是我們七鷹?」
「是不是又發現了什麼?」耶律淵見他臉色有變,忍不住問道。
忽然,冷月楓開口道:「龍王前輩,尹島主在島上建好那座莊子以後,你有沒有再去過?」
「他就在尹夫人和張祿死的那條船里。尹夫人私情敗露,本想與張祿坐船逃離這座島,不料在船上遇見王喜,這才被殺滅口。而我們上船發現屍體時,兩人餘溫尚熱,遇害不到半刻鐘的時間,此處草木稀疏,若他逃往別處我們不會沒看到,所以他必然還藏身在船上。」
就在柳停雲要發射流彈時,一個熟悉的人影從前方的一棵樹後面走出來,柳停雲看到他,神色稍緩道:「你可嚇死哥哥我了。」說著將手中的貪狼刀插回刀鞘。
葉臨淵愣了愣,笑道:「柳莊主太高估我了,晚輩哪有這能耐。」
梅鶴軒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荒野中。
那時候還沒有七鷹,他與錢歸塵,尹天一還有慕沉舟三人也才剛剛結識。四人意氣風發,岳陽樓上一拍即合,大鬧洞庭湖水寨,並取了寨主田佰熊的項上人頭。這田佰熊佔據著八百里洞庭燒殺辱掠,無惡不作,在民間積怨頗深,當地官府雖有意除之,但水寨易守難攻,也是束手無策。他們此舉可謂為民除害,不僅百姓讚不絕口,連岳州知府也特地設宴為他們慶功,就在這次慶功宴上,他看到尹天一身邊多了個女子,這女子就是方碧凝。
冷月楓道:「他和你一樣,也是來赴約的,黑鴉殺他不奇怪。」
「這麼長時間,難道尹島主一點都沒發現?」
蕭劍卿將小瓷瓶遞給他,勸道:「你最好別……」話還沒說完,葉臨淵也打了個噴嚏。
耶律淵沉聲道:「有,那口棺材,而且在我們發現錢幫主屍體的時候,棺材可是打開的。」
伶仃島。
錢歸塵低聲問道:「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艘船比之前那艘小了許多,三人將船艙里裡外外找了一遍,依然不見兇手的蹤影。蕭劍卿斷定兇手沒有離開,可是除了這兩艘船,他還能藏在哪呢?心念電轉間,他忽然想起什麼,對耶律淵道:「耶律兄,你立刻趕回莊裡,把小娥和那兩名下人一起帶過來。」
雖說是山,其實不過是一塊十數丈高的巨岩,上面草木不生,但覆蓋著一層墨綠色的青苔。山勢陡峭,被雨水沖洗后極易打滑,十分兇險,一行人雖然個個都是江湖好手,上去也頗要費一番工夫。
一片壓抑的靜寂過後,蕭劍卿忍不住笑起來:「開什麼玩笑,我怎麼會是黑鴉?」
蕭劍卿問道:「找到他的屍體沒有?」
尹天一茫然道:「我不知道,剛剛我靠在這裏小憩了一會,醒來時卻不見七弟人影,我本來以為他就在樹上的,可是……」他話未說完,有人從山林間走出來,是七鷹中排行第六的梅鶴軒,只不過他身後還背著一個人。
蕭劍卿點了點頭道:「那段時間,我在庄外那座山岩頂上觀察島上的情況。無意中發現梅莊主在庄外的一座孤墳前喝酒。」
「你是莫悲風的兒子?」柳驚雷不禁握緊刀把。
慕青清更加不解:「你把我搞糊塗了,既然那具屍體是谷先生,那昨天早上到客棧的那人又是誰?」
林婉容約摸三十歲,身著湖綠長裙,一頭墨發垂及腰際,姿容端莊優雅,她笑吟吟道:「我見老爺久未回房,心中甚是擔心,便過來這裏看看。已過三更天,老爺請回房歇息吧。」
柳驚雷哂然道:「蕭捕頭就別浪費大家時間了,這黑鴉是誰還要你說?我早說過黑鴉就是那姓谷的老兒,你偏不信……依我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那谷老兒,將他大卸八塊才解恨!」
慕青清道:「本姑娘孤身一人。雖然武功也不差,但這是我頭一次離家,難免缺些江湖經驗,有個保鏢就放心多了。」
慕青清嘻嘻笑道:「我發現你不僅手指好看,臉也一樣好看,不過……長得好看有什麼用,沒點霸氣。像你這樣去做個採花大盜一定很有前途,但做保鏢就不行。」
三人先後踏上甲板,然後在船艙附近找到了林婉容和張祿的屍體,和之前的幾起命案一樣,這兩具屍體也都被砍了頭,頭顱落在與他們身體相距不遠的甲板上。
「破解了第一個密室,後面兩個密室便不再是問題。在錢幫主死的那座石屋後面有個氣窗,這個氣窗常人無法出入,但對於侏儒來說卻綽綽有餘。而在梅莊主死的那間房中,雖然沒有書房那種木箱可供藏身,卻可以藏在凈桶裏面。」
那人笑道:「剛剛若是黑鴉,三哥的頭恐怕早就搬家了。」
董龍遲疑道:「話是這麼說,但我想多花幾年總能找得到,不過誰有心力去這樣做?」
冷月楓盯住蕭劍卿的雙眼:「馬捕頭真的是在兩年前患病死的?」
冷月楓想起昨晚遇到的怪人,就是落在那棵樹上,便想過去看個究竟。
燈寒月冷,老樹西風,七月十四,黑鴉索魂。
少頃,兩人跨出房門,卻見尹小娥站在門口,不由有些驚訝。耶律淵脫口道:「小娥,你怎會在這裏?」
雖然只是個小市集,但此地東臨大海,當地人多以捕魚曬鹽為業,附近又有出海的碼頭,客商往來絡繹不絕,倒也熱鬧非凡。
葉臨淵抱怨道:「我說香爐怎麼會這麼大,原來是臭爐!」
冷月楓道:「那黑鴉不是在十幾年前就已經死了,怎會再出來害人?」
冷月楓道:「七鷹中使劍的只有老七莫悲風一人。」
「是什麼人?」冷月楓眼中閃過一絲警覺。
蕭劍卿嘆息一聲,道:「雖然現在還不知道,但至少將範圍縮小許多。第一件兇案發生在半夜,我們每個人都有作案的可能。但第二件,梅莊主絕對沒有作案的時間,而陳壽和孫財兩名下人一起在卧室休息,不會是兇手,夫人和小娥也大致能排除,不過夫人從房間離開到找到下人這段時間,並沒有人作證……」
冷月楓沉聲道:「死的那個人,我見過。」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女子,她叫方碧凝,是尹天一的元配,也是尹小娥的生母。
蕭劍卿愣了愣,轉過身遙望海天之際,只見一個小小的黑點出現在海平線上,正逐漸向他們所在的島嶼靠近。
四人匆匆趕回客廳,見尹小娥和陳壽正坐在廳中等待,都鬆了口氣,耶律淵將情況向他們大致說了一遍,然後道:「慕姑娘也留下來吧,陳壽武功不差,你們聯手那人也討不到多少好處。不過千萬記住,若見到那人立刻發號通知我們。」說罷,他將一枚流彈交到慕青清手中。
慕青清依然滿頭霧水:「什麼意思?」
慕青清扁了扁嘴:「你現在是我的保鏢,我可不想被你那個朋友認出來!」
尹小娥聽了他們的話之後,兀自開口道:「那條船,是爹爹和娘親見面的船。」
葉臨淵看著他道:「你去哪裡?」
蕭劍卿斷然道:「錢幫主。」
「房中為何會有這東西?」耶律淵不解道。
蕭劍卿轉過身來,向耶律淵點了點頭道:「這幾起命案相互交織,就像一團亂麻,多虧了耶律兄一句話提點,我才能順利理清其中的頭緒。」
梅鶴軒似乎被這氛圍感染,酒醒了大半,高聲道:「大哥的武功在江湖上鮮有敵手,不會出事的,我這就去找他!」
「我當時的確覺得兇手是王喜,這是我在想通了第一起命案后自然而然的推論,有什麼不對?」蕭劍卿振振有詞道。

十三、假面真兇

「那你當時在……」
從孑然庄到碼頭少說也有十五里地,這兩名下人隨耶律淵奮力趕來,其中一人身上還背著個孩子,卻仍然呼吸平穩,面色如常,可見這兩人都身懷不俗的武藝。
「這倒是個疑點。」葉臨淵點點頭,用手抵住下巴不再說話。
店裡的夥計送來了酒菜,日頭西沉,街上已不像他來時那般熱鬧,顯得有些清冷。
冷月楓道:「馬麟是六扇門的捕快,他的推斷應該不會錯。他說過當時柳停雲靠在樹下休息時遭到黑鴉偷襲,可是柳停雲身上的傷口不是從胸前刺入,而是從背後向胸前洞穿,柳停雲休息時是靠在樹榦上的,怎麼可能讓人從背後一劍洞穿呢?」
蕭劍卿搖頭道:「她絕不會是兇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如何殺人?」
「你爹爹去世了,你一定很難過吧?」
梅鶴軒迫切地向樹下的人影走去,越走越快,可是當他終於能看清那人影時,卻逐漸放緩腳步。他發現那個人並非站在樹下,她的雙腳竟是懸空的,身體就像一道白綾掛在樹枝上,隨風飄動。
這面具並沒有覆蓋住整張臉,只遮了鼻尖以上的大半張。冷月楓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反而覺得有一絲清涼在臉上流轉,十分地舒服,便答道:「還不錯,但這面具恐怕價值不菲,我不能要!」
「可是那兩口箱子也太小了……難道那個傀儡是個孩子?」他說著目光下意識地看了看身旁尹小娥。
梅鶴軒飲了一口茶道:「那間石屋中沒有發現秘道,與外界相通的只有石門和後面的氣窗,但氣窗太小,黑鴉殺了大哥之後只能從門口出去。」
柳驚雷不以為然地站起身,問道:「走?他們要走哪去?」
馬麟完全沒察覺到身後有人,聞言一凜,轉身道:「大哥,你怎麼在這裏?」
仵作瞥他一眼道:「大約死於兩個時辰以前,今天凌晨卯時到辰時之間。」
「其他人……」董龍臉色微變,沉聲道「這伶仃島幾乎不為外人所知,不過說來奇怪,確實有個人向我打聽過它的位置。」
林婉容微笑道:「蕭捕頭儘管問便是。」
梅鶴軒接續道:「沒錯,殺人之後石門是關著的,所以他在石屋中等一個時機。他出不去,我們自然也進不去,所以他料到我們會使用炸藥。」
錢歸塵心裏一直對這個五弟有著極深的歉意,當年在鳳凰山上,因為諸多的顧慮沒有為他療傷。這次來島上,看到尹天一的雙腿複原的時候,驚詫之餘,也心安了不少。可沒想到,僅僅過去幾個時辰,他就死在了自己書房。
冷月楓將目光移到那個圓點上,只見圓點旁邊寫著「伶仃島」三個字。海圖上像這樣的圓點有很多,大部分並沒有標註名字,而這三個字又和海圖上其他的文字不同,似乎是後來添加上去的。
「蕭捕頭。」冷月楓伸手向他一指,淡淡道。
她抬起頭看徐福的屍體,徐福被一根麻繩扣住頸部,掛在樹最粗壯的枝丫上。他的臉已經被烏鴉啄食得不成樣子,露出森然的白骨,一塊滿是血污的白布從口中延伸出來,直掛到腳下,宛如九幽地獄中的惡鬼,吐著細長的舌頭。
尹天一臉色微變,朝林婉容看了一眼,林婉容起身向眾人告辭,想必是去吩咐下人搜查莊子和那兩艘船。
「他和你一樣,臉上也戴著一副面具,看不見容貌。」董龍搖了搖頭。
樹下有七八個人,其中一胖一瘦兩人身穿公服,腳踏官靴,想必是這附近縣衙的捕快,他們身旁站著幾個當地的農戶和一個和尚。地上還跪著一個仵作模樣的老人,正聚精會神地翻動一具屍體。冷月楓見是一樁命案,連忙摘下面具,樹蔭不大,卻在夏日裡帶給人一陣寒意。
那個人叫做張祿,也是家裡的一名下人,不知為何要尋死,在樹枝上掛了兩天才被人發現。這件事發生在她很小的時候,那時二娘還沒來島上,後來,爹爹又從島外帶回一名僕人,名字還是叫張祿。
他慢慢地向她走過來,僵硬的臉上始終掛著一絲詭異的微笑,這個微笑充斥著人世間最怨毒的惡意。
那一刻,他心中悄然地對黑鴉產生一絲感激,但錢歸塵的死很快讓他轉變了態度,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在此之前,錢歸塵便是他的依靠,可是現在,大哥也被黑鴉所害。可以說自己曾經對錢歸塵的崇敬,此刻已全部轉化成對黑鴉的恐懼。
說著匆匆出門去,柳驚雷見他的背影越來越遠,僵硬的表情終於鬆弛下來。
柳驚雷道:「你不說,要我如何相信你?」
蕭劍卿冷言道:「沒錯,我確實對這兩起命案的考慮有欠妥當,難道你就憑這點一口咬定我是黑鴉?」
錢歸塵也覺得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進去看看,便對眾人道:「大家一起進去瞧瞧,諒那黑鴉也耍不出什麼詭計。」
尹小娥歪著頭有些倔強道:「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
蕭劍卿點點頭:「有這種可能,但為何黑鴉又在十幾年後再現?」
「這麼說,尹島主對錢幫主等人的怨恨也是子虛烏有的事?」耶律淵疑惑道。
慕青清點頭道:「三日前,有人送來一封信,要我轉交給我爹。我一時沒忍住好奇,便自行拆開看了。那封信是尹天一寫給我爹的,他想請我爹去島上助他退敵。但我爹這幾年身體越來越差,我不忍心讓他再出來奔波,便獨自來了。」
可是今天,多年來在自己心中建立的神祇轟然傾塌,進入石屋的那一刻,他親眼看到錢歸塵已身首異處,頭顱落在尹天一的棺木中。
蕭劍卿燃了一支火折,房中無比詭異的一幕再次展現在眾人眼前。這時林婉容姍姍來遲,見到這情景立時暈了過去。
梅鶴軒豁然開朗道:「這樣一來,就可解釋為何七弟的武功突飛猛進,以及黑鴉為何十幾年後再度出現。」
廚房被一塊油跡斑斑的布帘子隔開,騰騰熱氣不時從帘子後面冒出來,空氣中充斥著蔥花的香氣。慕青清叫了兩碗餛飩,過不多時,餛飩便上來了。白生生的餛飩浸沒在湯里,上面漂浮著一層油花和蔥末,香氣四溢,冷月楓忍不住深吸了口氣,用湯勺舀起一隻餛飩放進嘴裏。
葉臨淵立即起身:「還是那句話,我與黑鴉無冤無仇,就不奉陪了。」
錢歸塵急忙過去道:「六弟!三弟這是……」
「你!」柳驚雷終於忍不住拍案而起。
蕭劍卿默默地點頭,轉身進入船艙仔細查看。這艘船就是他們來時坐的那艘,他並不陌生,船艙中光線雖然昏暗,但極為乾淨寬敞,絕對藏不住人,難道兇手在那艘船里?蕭劍卿迅速從船艙中退出來,飛身躍上另一艘船的甲板,耶律淵和柳驚雷見狀緊隨其後。
「隱居島上以後,尹島主想盡辦法讓自己變得像正常人一樣,於是他製作假肢,煉製傀儡,到最後總算可以像常人一般行走。可他越是如此,就越無法接受那些知情的人,無法面對他們眼中流露出的嘲弄或是同情。為此,尹島主殺了一個無意中看到他斷腿的下人,並將其偽裝成自縊而死,甚至不惜讓曾經深愛的妻子坐上一條被他動過手腳的海船……但這樣還遠遠不夠,長久的孤獨和不甘讓他心裏的積怨日漸深重,終於將矛頭指向了昔日的那群兄弟。」
屋內氣氛變得愈加凝重,看來島上根本沒有其他人,所謂的黑鴉此刻正坐在酒席上。
莫悲風突然開口道:「可是他襲擊五哥之後為何沒再襲擊我們?當時伸手不見五指,正是對付我們最好的機會。」
慕青清道:「怕了吧,我可告訴你,你若敢欺負我,我爹一定饒不了你!你剛才冒犯了本姑娘,姑娘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計較,你做我幾天保鏢這事就算結了。放心吧,本姑娘一定不虧待你……」
那棵樹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彷彿能看到樹下站立著一個人,那個人……
想到這裏,蕭劍卿覺得,他們的偶遇或許並不是偶然。島上諸人當中,只有葉臨淵看似是個局外人,但果真如此嗎,他隨自己來此難道僅僅只是因為一時的好奇?
她這麼一說,其他人都有點明白了,耶律淵轉身對陳壽道:「那條船在今天之前有沒有出過海?」
「那黑鴉好生狠毒,竟從三哥背後一劍洞穿心臟!」馬麟查看完柳停雲的屍體,用拳頭擊了一下樹榦,樹葉沙沙作響。
梅鶴軒被嚇得魂不附體,他想逃離這裏,可是雙腳卻不聽使喚地癱倒在地。他只得用手撐著向身後爬行,眼神卻一刻不離地盯著樹上,好像生怕那人跳下來。
耶律淵聽得有些入迷,這才回過神道:「蕭兄的這些推測合情合理,在下嘆服,不過……是不是還漏了點什麼?」
男人將身旁的婦人推醒,各自穿好行頭,然後打開艙門。
但石屋外早已不見莫辰飛人影,耶律淵臉色一變道:「不好,他不會將小娥擄去做人質吧!」
蕭劍卿點了點頭,環顧眾人道:「那麼諸位覺得,如今這黑鴉,還是不是當年的黑鴉?」
這句話吊足了胃口,柳驚雷已顯得極不耐煩,耶律淵淡然一笑道:「蕭兄請說。」
其他人也覺得這辦法可行,都表示贊同,他們從四處揀來許多枯枝敗葉,堆在山洞口,用火折點燃。此處天乾物燥,一點即燃,火苗瞬間衝天而起,帶起滾滾濃煙,藉著風勢灌入山洞里。燒了大約一個時辰,眾人不忘隨時添加柴火,維持火勢,在洞外都被煙熏得夠嗆,但洞內依然沒有動靜,錢歸塵心想再燒下去也未必有結果,於是下令將火撲滅。
柳驚雷愣了愣,似乎受了不小的震撼,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冷月楓道:「你認得蕭兄么?」
柳驚雷頓時警覺道:「這麼說兇手就在附近?」
錢歸塵起身道:「兄弟們可都還在?」
蕭劍卿不解道:「可是,他殺人之後,石門是關著的,又如何從石門出去?」
她加快了腳步,如果有人,就不用再害怕了。她迫不及待地一路小跑過去。
「在下並無興趣打聽夫人的私事,但為了儘早破案,還是要問個明白。」蕭劍卿從容不迫道。
這又讓他聯想到錢歸塵和尹天一的死狀,兩具屍體都被砍了頭,頭顱和身體分離,與夢中的黑鴉如出一轍。屍體身上並沒發現其他傷痕,可見兩人都是活生生被砍下頭顱。殺人的方法固然有許多種,但斬首無疑是極不易得手的一種,況且面對的還是錢歸塵這樣的絕頂高手,兇手何以如此託大?
莫悲風不以為然道:「別忘了還有我們五個兄弟,我們幾個的武功雖然不如大哥,但好歹也在江湖上小有名氣,不至於那麼不堪。你也說了,大哥不這麼做,是因為不想在面對黑鴉時少那幾分勝算。僅僅為了那幾分勝算,便不顧你的一雙腿,仔細思來,他真的沒有半點私心?」
錢歸塵思量片刻道:「在洞里我們看不見他,他同樣看不見我們,若出手多次引起我們的警覺,他未必能討得到便宜。」
林婉容一愣:「這件事老爺對我提的不多,我也只知道,她在小娥出生后不久,便遇上了海難,和那個叫王喜的下人一起死在海上。」
眾人在庄內隨意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后,再一次來到碼頭上。正當他們在為能不能修好那艘船發愁的時候,海面上忽然出現一艘船,慢慢地向他們靠近。
葉臨淵從容道:「那可要讓柳莊主失望了,在下也不是西夏人。」
黑鴉凌羽是十幾年前武林中一大禍害,此人武功極高,最喜約鬥成名高手。他出手狠辣,殺人如麻,死在他手上的高手不計其數,鬧得江湖上人人自危。但總算惡有惡報,最終被一眾少年好手圍殺于銅陵鳳凰山。
慕青清聽后頓生酸楚,心中不由同情起這些和尚,看來那聞遠和尚竊自己錢囊也是情非得已。
董龍帶著幾個夥計上船,吩咐他們揚帆起航,自己則走進船艙,笑道:「兩位久等,船馬上就開了。」說著在冷月楓身旁坐下,也吃起了早點。
錢歸塵怒喝道:「胡鬧,你以為黑鴉和你一樣耿直?一進山洞敵暗我明,五弟就是最好的教訓!」
蕭劍卿似乎能看穿眾人心思,打破了沉默:「在下之前說的那些話並沒有證據,大家不必太放在心上。雖然島上的情況我們大致都看清楚了,但難免會遺漏一些死角,更何況那黑鴉也許還未上島,畢竟對他來說天黑了更好動手。」
林婉容倒吸一口冷氣:「有鬼!有鬼!一定是黑鴉的鬼魂來複仇了,老爺和錢幫主都是七鷹中人,下一個恐怕就是,就是……」她未說完,把目光移向梅鶴軒。
二人來到碼頭,慕青清舉目望向江面的船隻,向一名路過的夥計打聽道:「這位小哥,請問海龍王的船在哪裡?」
二人只好往回走,慕青清突然道:「不如去雲水寺拜會見痴師父,他和尹叔叔來往密切,說不定知道什麼隱情。」
這簡單的幾句話讓在場的人臉色數變,卻又完全摸不著頭緒,耶律淵忍不住問道:「尹島主怎會是黑鴉,他不是早就死了么?莫非死人還會爬起來殺人?」
見痴長嘆一聲:「尹居士心中有苦,有苦卻不能言,只能求佛解脫。」
耶律淵搖頭道:「我只聽過他的名字,但從未見過他。」
一個白衣少女獨坐在海邊的礁石上,清麗的臉龐映著夕陽的霞光。她將雙手撐在身後,兩條腿舒適地盪下,赤著腳在水面上來回划動。咸澀的海風從遠處吹來,吹散她及腰的長發,她不時將遮住眼的亂髮拂到耳後,眼睛卻一眨不眨地望著前方,宛如朝聖般虔誠。
「這麼說他的腿疾已經治好了?」
蕭劍卿沒有回答他,兀自宣佈道:「其實所謂的黑鴉並不是別人,正是尹島主自己。」
蕭劍卿點點頭:「沒錯,當時誰又能想到兇手是個侏儒,而尹島主只有半截身子。加之房中凌亂不堪,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具屍體吸引過去,自然就忽略了其他。當我們回到客廳討論案情的時候,他便趁機帶著尹島主的屍體和谷先生的衣物離開,並將這些東西銷毀,這才給我們留下一個神乎其神的密室。
或許這世上真有一見鍾情這回事,尹天一向兄弟幾個引見自己的未婚妻,她對他們頷首微笑。這微笑讓梅鶴軒如沐春風,心頭為之一暖。從此,她的言談舉止,一顰一笑都留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漸漸的,梅鶴軒發現自己竟已無可遏制地喜歡上了她。
冷月楓和慕青清走到老和尚跟前,老和尚身上的僧衣已洗得發白,上面打滿補丁。他慢慢睜開雙眼,開口道:「老衲見痴,這幾日舊疾發作,不便起身,還請施主見諒。」他聲音嘶啞,聽起來卻極為悠然。
蕭劍卿淡淡道:「這隻是在下的一個猜測。」
林婉容一愣,向其中一個下人點了點,這個下人看起來比其他兩人年輕許多。蕭劍卿又問道:「他來島上多久了?」
冷月楓愕然後,又想到自己被個瘋子引到這裏,心中不禁苦笑。他從草叢裡鑽出來,沿著原路往回走,微風吹過,一襲白衣衣袂飄飄,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惹眼。他沒有發現,樹上那人始終沒閉上雙眼,此刻正緊緊盯著他離去的背影,目光中透著無盡的詭異。
「姑娘姓慕,剛才那套鞭法又使得出神入化,想必是慕家高手之後。」
這時,有個下人突然從門外衝進來,一臉驚慌地對他們打起手勢,林婉容看著他的手勢,口唇翕動:「書房……傀儡……」旋即臉色大變,起身往門外走去,其他人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也跟了上去。
海上鷗鳥歡鳴,碧波接天,船上三帆被風鼓起,大船徐徐離開碼頭,徑自向西駛去。
蕭劍卿點頭道:「沒錯,我們都是為對付黑鴉而來,所以自然而然地會把島上發生的這一連串命案當成是黑鴉所為。再說的明白一點,我們所有人都把那黑鴉等同於兇手,一切對兇手身份的猜測,都建立在這個前提下。」
慕青清笑道:「這餛飩味道怎樣?」
二人又聊了一會兒,蕭劍卿估摸著葉臨淵已洗完澡,便向尹天一告辭,打傘回到自己房間。房門虛掩,葉臨淵不在房內,蕭劍卿關起房門,點上油盞,開始解衣沐浴。
冷月楓被一陣激烈的敲門聲驚醒,只好從床上翻身而起,穿上外衣去開門。開門后他愣了愣,皺起眉道:「怎麼是你?」
聽到黑鴉這兩個字,眾人臉色驟然一變,蕭劍卿對林婉容道:「島上可有炸藥,可以試試把石門炸開。」

楔子

這把刀名為「貪狼」,在武林中頗有盛名,冷月楓自然也聽過,他幾乎可以斷定這三人的身份。那腰上別著鐵笛的是西湖梅庄的三莊主梅鶴軒,那背著貪狼刀的是河朔霸刀山莊的莊主柳驚雷。而中間那人,無論梅鶴軒還是柳驚雷都對他畢恭畢敬,武功聲望似乎猶在二人之上。那人身上沒帶兵器,恐怕是用掌的高手,如果冷月楓猜測沒錯的話,此人是鐵掌幫幫主錢歸塵。
眾人在客廳集合,蕭劍卿清點了人數,在場總共九人,包括尹天一的繼室林婉容和女兒尹小娥,以及莊上的三個下人,唯獨少了谷秋聲。
「那你的苦呢?」
蕭劍卿等人趕到碼頭的時候,見兩艘船依然停泊在原位,不禁鬆了口氣。可是又注意到其中一艘船的纜繩已被卸去,心中立時警惕起來。
兩人繞過棺材,前面是一堵石牆,石牆一側開了個門洞,蕭劍卿往裡面走去,門后是一間較小的石室,被這堵牆與外間隔開。蕭劍卿微微皺眉,他看到這間石室中堆放著一些殘肢斷腿,不過是木製的,這又讓他想到尹天一書房中那個傀儡。
死者是一名中年男子,胸口處被捅了個窟窿,暗紅的血水從衣服下面滲出來,流了一地。這死相極為普通,可冷月楓卻死死地盯著,似乎受到極大的震撼。原來這具屍體的穿著竟與昨晚見到那人一模一樣。
慕青清有些意外:「那他……他是誰?」
月光映照下的荒野十分空曠,遍地是半人高的雜草,在夜風的吹拂下起伏不定,發出沙沙的聲響。
即使後來七鷹瓦解,各奔東西,他對錢歸塵的崇敬絲毫未減,反而更甚往昔,幾乎到了崇拜的地步。他也曾覺得這樣盲目的崇拜十分可笑,但從錢歸塵身上看到的自信和從容,讓他越發篤定這種崇拜沒有錯。
柳驚雷似乎有些不耐,一把抓過蕭劍卿手中的頭顱,放置在地上,冷笑道:「這有何難?」言罷手腕一抖,貪狼刀在他手中舉重若輕,數十道刀影瞬息間在那顆頭顱上方交織,髮絲寸寸脫落在地。
「就是徐福死的那棵樹上,你們應該也見過。」
慕青清蹙眉道:「那就奇了,你說這人放著屋裡的床鋪不睡,非得來這荒郊野嶺,睡在樹枝上?」
柳驚雷對著王喜的屍體啐了一口,然後道:「總算結束了,我們現在可以離開這鬼地方了吧。」
葉臨淵乾笑道:「我當然不信,但尹島主或許信呢,聽說他常常閉關於此,可見對煉丹一事有多熱衷。」
冷月楓脫口道:「鐵索橫江慕沉舟!」
冷月楓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本以為要等很久,沒想到一會兒門就開了。
董龍想了想道:「尹島主建了那座莊子以後,又僱人造了兩條船,用於來往陸地與海島之間……要說外人,有時候他會接幾個江湖上的朋友去那島上,不過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這幾年,他最多只帶兩個下人,來鎮子上購置些家用。」
「梅莊主!」蕭劍卿用力敲了敲門,裏面果然沒有動靜。
耶律淵苦笑:「他有他的生活,我無意打擾。這次遇上本想幫他一幫,卻沒想到是個冒牌的。」說著他站起身來,打量著坐著的兩人,神色曖昧道,「時候已不早,我先回房休息,就不打擾兩位雅興了。」
「既然如此,尹島主當初為何娶你為妻?」
莫辰飛借這一盪之力飄開數丈,落地時,陷入柳驚雷和耶律淵的夾擊之中。柳驚雷刀法沉猛,大巧若拙,耶律淵刀法輕靈,進退自如,兩人合力,正好彌補了各自刀法的缺陷,威力陡增。莫辰飛手中劍光漸漸被兩人汪洋恣意的刀勢壓制,再不似初現時那般暴烈,不過十招,頓覺胸口沉悶。而此刻,剛剛救下慕青清的冷月楓已仗劍飛身而至。
見痴依舊反駁道:「不使劍的人不代表不能用劍,也許是馬麟或梅鶴軒用劍殺的人呢?」
慕沉舟已氣若遊絲,錢歸塵二話不說,用手按住他胸口的檀中穴,為他輸送內力,半刻后,慕沉舟才漸漸轉醒。錢歸塵鬆了口氣,幸好自己及時收住部分掌力,若全力施為,恐怕神仙也難救。他見慕沉舟睜開雙眼,連忙問道:「二弟!這是怎麼回事?」
柳驚雷略顯不耐道:「我沒什麼看法,破案是你這個捕快的事,我倒是想看看你如何在天黑前把黑鴉揪出來!」
她打開艙門,看到昏暗陰冷的船艙中竟站著一個人,這個人背對著她,但她似乎對這背影極為熟悉,一眼就認出他來。
山路泥濘難行,二人騎馬反而有些累贅,不得不放慢速度,不知不覺行至半山腰。只見一座古舊的寺廟半掩在山林間,周圍山霧繚繞,似真似幻,想來這裏就是雲水寺了。
見痴緩緩點頭:「七鷹最終擊敗黑鴉為武林除了大患,過程雖然慘烈,但結局卻很美好,可以說這是所有江湖正道最願意看到的結局。但,你們有沒有想過,在如此大好形勢下,七鷹為何突然解散?」
冷月楓點頭默認,看著蕭劍卿道:「尹島主的那封信是寫給當年七鷹的,如何來赴約的卻是你?」
「我忘了。」
蕭劍卿嘆了口氣,他來到門前將門關上,然後蹲下仔細查看起來,葉臨淵問道:「你在看什麼?」
十四年前,康定七鷹已在江湖上聲名鵲起,而另一個名字同樣讓人不敢小覷,那就是黑鴉凌羽。
那人果然將斗篷的帽子往後扯去,但帽子下面卻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個無頭的厲鬼!
蕭劍卿隨口道:「煉丹無非為了治病救人,延年益壽,還能做什麼?」
葉臨淵卻不回答,反問他道:「你找到人沒有?」
說來也奇,海上風雨交加,浪聲驚天,但在兩名船夫調整了船帆之後,這艘船又漸漸地平穩下來。原來這船看似普通,實則窮極巧思,在船艙下還有一蓄水倉,當風暴來時可通過船桅上的機關增加吃水,使船穩定。七鷹各有所長,尹天一師承天機宮,最擅天工之術。錢歸塵和梅鶴軒早有所知,對此不以為然,倒是其他人忍不住嘖嘖稱奇。
林婉容想了想:「他來島上的時間在下人中最短,但比我長一些,也有七八年了。」
錢歸塵等人連忙進入船艙里躲避風浪,兩名船夫則手忙腳亂地調整船帆。此時大雨瓢潑而下,待兩人回到艙內,已經被雨水淋成了落湯雞。他們都是啞巴,說不了話,只得一邊抹著臉上的雨水,一邊打著手勢,大概說的是大家別慌張,這艘船很安全。
冷月楓搖了搖頭:「我那朋友叫蕭劍卿,你說的馬麟,想必是四十多歲的年紀?」
慕青清點頭道:「黑鴉最近重出江湖了!」
慕沉舟瞪大眼睛,似乎仍然心有餘悸:「那黑鴉出手毒辣,初時我還能接上幾招,但後來漸漸無法招架。我……我被他打暈了,醒來后才發現自己已被換上這身行頭,坐在懸崖邊上……我很害怕,但身體被點了穴,一動都不能動,也開不了口……其實我並不怕那黑鴉,他遵守了承諾,並沒有傷我。但我知道了他的意圖,我怕的是……怕的是……」
慕青清甫一開口就被冷月楓的聲音打斷:「你正是利用了大家對六扇門的信任,才得以順利地完成這一系列殺人計劃。」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他們只隨便瞄了一眼,就匆匆跟上那兩人的腳步。
蕭劍卿一劍刺空,眼睜睜地看著王喜騰空而起,目光隨著他飛行的軌跡游移,就在王喜將要飛至桿頂之時,桅杆竟忽然傾斜,直接向下壓下來,與他向上拋起的身體撞在一起。
眾人紛紛應聲,錢歸塵寬心道:「那就好,火把沒了,我們只能摸黑出去,五弟你在哪兒,我來背你!」
這個傀儡被人拆得四分五裂,這是何意?蕭劍卿耳邊忽然響起昨日尹天一的話:他的確是莊上的下人,他叫王喜……
蕭劍卿餘光在冷月楓臉上一掃而過,然後對身旁的耶律淵道:「請耶律兄幫我把錢幫主的棺材打開。」
「聽誰?」
耶律淵接續道:「至於第二起命案,錢幫主的死,也有兩個可疑之處:首先,錢幫主死於石屋中,更準確地說是尹島主的屍體旁,他彷彿要從尹島主的棺中尋找什麼;其次是那個傀儡。尹島主死後,他書房中的傀儡是完好無損的,可在錢幫主遇害后,那個傀儡卻被人拆得四分五裂。這兩件事發生的距離雖然有點遠,但我相信,它們之間同樣也存在某種聯繫。」
與前兩起命案不同的是,這次並沒有一眼看到屍體被切下的頭顱。蕭劍卿默默搖頭,走進房中,其他人則皺著眉在門口觀望,不願踏進房門半步。蕭劍卿在房中查看,發現在滿地散亂的頭髮間,似乎隱藏著什麼,他彎下腰,揀起一件物事。
尹天一是七鷹中最早與他結識的,那日在岳陽樓上,兩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在一番斗酒後,結拜為兄弟,這就是以後七鷹的雛形。隨後,兄弟們一個一個加入,但自己印象最深的還是岳陽樓上的斗酒和結拜,五弟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總比其他兄弟略高一些。
尹小娥點點頭,面露悲色:「是,徐福他是為了找我才會被人殺死的。」
錢歸塵疑道:「可今日海上風浪不小,我等不也安全抵達?弟妹那條船怎會出事?」
冷月楓點點頭:「你說的也對,不過除了錢幫主和梅莊主,你還殺了一個人,而殺這個人的兇手只能是你。」
冷月楓、慕青清和董龍三人圍坐在木桌旁,看著桌上那點微弱的燈火,各自若有所思,卻靜默無言。
董龍搖頭道:「沒有。」
此情此景卻讓慕青清心生疑惑,她隨口問道:「按理說中元節在每年的七月十五,為什麼這裏卻是七月十四?」
蕭劍卿覺得不可思議,來到傀儡身旁,見它頭上有一機括,便輕輕一按,不想這傀儡竟向前走去,但只走了一步遠就退了回來。
蕭劍卿點點頭:「看來我的推斷沒有錯,錢幫主和梅莊主應該都是死於毒針偷襲。將他們的頭顱砍下是為了不讓毒性擴散至全身,同時讓頭顱中血液流盡,干擾我對死因的判斷。」
冷月楓抱拳道:「這次真是多謝龍王前輩,要不然我們真不知道該如何回去。」
「尹島主能想到這個辦法,或許正是因為島上有王喜這樣一個侏儒。王喜僅有半人高,而截去雙腿的尹島主也只有半人高,只需將王喜煉化成受自己控制的傀儡,騎在他脖子上,便可讓他代替雙腿走路。尹島主身穿長袍,衣長過膝,平時看不出來。這就是為什麼他走路的模樣有些怪異的原因,我們看到的尹島主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慕青清轉過頭,淺淺地一笑道:「我們在庄中邊走邊看,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裏。」
那女子故意清了清嗓道:「你聽好,本姑娘芳名慕青清!」
所有人看葉臨淵的眼神都變得異樣起來,只有蕭劍卿沉默,這個結論他也想到了,但他並沒開口,而是要看看葉臨淵如何應對。
蕭劍卿心中會意,身體半跪著往床底下看去,果然,床底陰暗的光線下,一顆血腥的頭顱赫然入目。這顆頭顱上頭髮和耳朵都被削去,光溜溜的,顯得異常猙獰,蕭劍卿自認見過的屍體不少,但見到這顆頭顱時,心中還是不忍發怵。
慕青清瞪大雙眼道:「你也知道伶仃島,你去過島上嗎?」
蕭劍卿將目光從尹小娥身上移開,正色道:「這兩日來島上發生了一連串的命案。尹島主、錢幫主、梅莊主以及尹夫人和僕人張祿相繼殞命,另有谷秋聲谷先生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島上只剩下我們六個,想必各位心裏一定很想知道兇手,或者說黑鴉到底是誰……」說到這裏,他忽然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又重新張開,「或許現在說為時已晚,但身為一名捕快,我還是必須把此事的真相告知各位!」
眾人互相看了看,紛紛搖頭,一股不安的氣氛在房中瀰漫開來。
可是尹天一明明說她已死於海難,莫非他對此事還有所隱瞞……尹天一身上似乎藏著一個重要的秘密,到底是怎樣的秘密,就連夫妻之間都不能九_九_藏_書坦誠相告。
柳驚雷正吹著茶水上騰起的熱氣,聞言抬了抬眉毛道:「去吧,別走太遠。」
不知跑了多久,林婉容只覺得汗流浹背,累得喘不過氣來。但她疲憊的臉上卻洋溢著一絲小小的幸福,因為她知道,每踏出一步,就離自己的夢想更近一分。
「沒錯,那時我只當遇上一個怪人,並沒有多想,就回了客棧。直到白天我們追那偷了你錢囊的和尚,才看到那岔路口死了人。我與你說見過那死者,是因為屍體身上的衣物和那晚我跟蹤的人穿著一樣。」
尹天一腦門上冒出冷汗,聲音變得沙啞:「你別說了!」
葉臨淵還是搖頭:「你忘了門外還有個木檻,木檻緊緊貼住門,木片也出不去的。」
冷月楓從容道:「正是因為你居高臨下,這才看到錢幫主孤身往石屋走去。石屋地處偏僻,若要殺錢幫主,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於是你便下來,尾隨他進了石屋。試想,如果兇手是其他人,他在石屋和書房間多次往返,又在石屋外拆卸傀儡,你站在高處怎麼可能一點都沒察覺到?你殺了錢幫主之後再次回到那巨岩上,假裝從未離開,直到耶律兄喊你用膳才下來。」
葉臨淵淡淡道:「錢幫主他們已經把屍體裝在棺材里,現在被安置在西面別院的那間石屋中。」
三人各自提了口真氣,踏草疾飛。但莫辰飛的輕功顯然也不差,三人全力追擊之下,竟絲毫沒有縮短距離。
慕沉舟見到錢歸塵,似乎有些激動,他微微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
葉臨淵似乎對這個傀儡十分感興趣,他按了幾下傀儡頭上的機括,傀儡便向前走去,但沒走幾步又退回原地,靠在了牆角。
蕭劍卿見他似乎不願多說,便沒有追問,忽然向一旁走去。
「四句話?難道……」
慕青清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和尚取的名兒倒是很好聽,雪霽……我喜歡!」
蕭劍卿正色道:「你是說谷先生?」
他想起剛剛做的那個噩夢,夢境雖荒誕不經,但冥冥中似乎在向自己暗示著什麼。
柳驚雷道:「可他是自願的啊,錢幫主也說過當時的形勢,如果他運功為尹島主治療腿傷,自己將要耗費大量元氣,恐怕難以對付那黑鴉。」
董龍皺了皺眉:「那是二十年前的事。當年尹島主花了一百兩銀子向我父親借閱這張海圖,歸還的時候圖上便多了這三個字,後來父親過世,這圖便傳到我手裡。」
從柳驚雷斬斷桅杆到胸口被撞,這一連串動作,不過眨眼之間的事。好在柳驚雷身形魁梧,饒是吃了如此重擊,依然搖搖晃晃的站立起來。而他身後,王喜正由盤龍絲牽引,無聲無息地盪了回來。
蕭劍卿來到門口,將手中物事遞給耶律淵,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那件物事上。那是一個用頭髮編成的結,這個結編的精巧別緻,但出現在這樣的場景中卻顯得尤其詭異。
耶律淵驚訝道:「你是說尹島主還活著?可是大家都看到了,尹島主的頭顱都被人砍了下來,怎麼可能還活著?」
蕭劍卿問道:「當年是什麼時候?」
「縊死在哪裡?」蕭劍卿追問道。
林婉容反駁道:「就算有秘道,連我都不知道,谷先生又怎會知道?」
慕青清蹙起眉,輕聲道:「沉了……」
慕青清睜大秀目望著他:「什麼啟發,快說來聽聽!」
蕭劍卿來到氣窗下,輕輕躍起,攀附在牆壁上,往氣窗中看去。
伶仃島方圓十余里,地勢由東向西傾斜,最東端陡然突起一座小山,孑然庄正是建在這座山腳下,山頂是島上最高處,可俯瞰整座島嶼。
眾人散去后,蕭劍卿和葉臨淵來到孑然庄西面的別院,這座別院與庄內其他地方相比,顯得有些荒蕪。院中雜草叢生,落葉在過道上積了厚厚一層,路旁有一個小池塘,池塘里漂著幾葉殘荷,整座院子都透著一片蕭瑟幽杳的氣氛。
他們一走進這個院子就感受到一股森然的寒意,三人踩著細碎的落葉來到石屋門口,卻見石屋中已經有人比他們先一步到達。
中元節,又稱盂蘭盆節,時在每年的七月十五。這日原是小秋,民間按例要祀祖,以新米作為供奉,向祖先報告秋成。當然,期間也不忘向祖宗祈福,無非是請求家宅平安,夫妻和睦,五穀豐登之類的話。
「那麼你又能作何解釋,讓大家都心服口服?」蕭劍卿冷冷地問道。
「大哥!」看到這顆頭顱,梅鶴軒才反應過來,發出一聲嘶吼。
蕭劍卿神色凝重道:「此案確實還有幾個可疑之處:首先,在第二起命案中,尹島主的棺材被打開,錢幫主的屍體半跪著伏在棺上,似乎在尋找什麼,這是何故?另外,案發後,我們發現書房中的木傀儡被人拆解,這又是何故?其次,在第三起命案中,梅莊主為何被削去雙耳和頭髮,現場找到的長生結是誰留下的,與命案有何關係?再次,以我之前的推測來看,只有第一起命案有將屍體切去頭顱的必要,為何後面兇手接二連三地將屍體的頭顱切去……耶律兄想說的是不是這些?」
尹小娥想了想,搖起頭:「不知道,二娘沒對我說,我只知道他是死在我出生之後。」
慕青清把面具覆在冷月楓臉上,用兩根紅線固定,然後對著冷月楓左看右看,拍手道:「這樣好,冷冰冰的像個刺客,我都認不出你來了,感覺如何?」
慕青清道:「這附近的海上有一座伶仃島,島主尹天一是我爹的結拜兄弟。本月初六,島上有個下人被發現弔死在一棵樹上,屍體口中含著一塊布條,那布條上用血字寫了四句話。」說到這裏,她頓了頓,看向冷月楓。
「當然是殺人。」蕭劍卿輕描淡寫道。
「耶律公子話裡有話,莫非想說我是黑鴉?」柳驚雷瞪著眼道。
蕭劍卿點頭道:「梅莊主說得有道理,但能偷襲錢幫主得逞,武功也不會太差。如今島上已經死了兩人,諸位是不是考慮下我昨晚的建議,在此集中,以免再被黑鴉得手。」
慕沉舟手中鐵索一抖,鐵索如毒蛇獵食般帶著勁風向他身後席捲而去。但鐵索並沒傷到人,而是穿透了一棵大樹的樹榦,腰桿粗的樹榦被鐵索擊穿,這一招的威力可想而知。他收回鐵索,心下暗暗苦笑,看來自己太緊張了,正要離開,卻聽到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鐵索橫江慕沉舟,果然名不虛傳!」
蕭劍卿俯下身查看兩具屍體,他只在兩具屍體的脖子處拿捏幾下,旋即起身道:「兩人遇害不久,恐怕還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自那日與蕭劍卿在菱州城外道別以後,冷月楓又回家住過一段時日。開春時,他在父親墳頭坐了足足一天,之後便變賣家中田地,開始了江湖雲遊的日子。
「柳莊主說得對,這下面敵暗我明,自然不可冒險下去,不如我們將他逼出來?」蕭劍卿淡淡道。
耶律淵跟隨蕭劍卿來到庄內的一座六角亭中,耶律淵記得,這是昨天他們與尹小娥說話的亭子,忍不住問道:「蕭兄為何帶我來這裏?」
柳驚雷發出一聲冷笑:「我和葉公子一樣,也在房中睡覺,直到有人叫醒了我。」
孑然莊客廳中,錢歸塵也只把故事講到這裏。
這些年,他不斷自責,不斷反省,終於意識到,也許七鷹的瓦解早就註定了,七弟的背叛只是一根引線,一個借口罷了。
蕭劍卿接著問道:「和你娘親一起遇難的還有個下人,他叫……」
蕭劍卿搖頭道:「柳莊主誤會了,我說的自然不是那木傀儡,是另一個。至於世上有沒有這種邪術,相信再過一會兒,大家就能看到。」
這風說起就起,吹得附近的樹木搖擺不定,沙沙作響。
蕭劍卿緩緩點頭,盤龍絲,江湖上一種奇門兵器,看起來只是一根普通的絲線,卻能切金斷玉,殺人于無形,此物極好隱藏,常被用於偷襲暗殺。
蕭劍卿搖頭道:「這些都只是在下的推測,到底誰是黑鴉現在還很難說。」
耶律淵聽他說完,若有所思地點起頭。
船即將靠岸,冷月楓和慕青清正站在船頭,他們遠遠就看到碼頭上站著兩個人,以及兩人身旁的那具屍體。
蕭劍卿挑眉道:「梅莊主此話何解?」
這話激怒了柳驚雷,他拍案而起:「蕭捕頭這話是何意,你難道懷疑我是黑鴉?」
蕭劍卿笑道:「小娥不用害怕,我只想問你幾個問題。我聽說,是你先發現了下人的屍體?」
「這……」耶律淵似有所悟地看著冷月楓腳下的木球。
門還是沒開,蕭劍卿心裏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來到窗前,用手指在窗紙上捅破一個小孔,向書房中窺視。他只看了一眼,臉色頓時大變,房中的景象委實太過恐怖!
錢歸塵哼了一聲:「我們七鷹中已有三個不在人世,老二也沒過來,如今島上只剩三鷹在場,雖不復當年之勇,但也不是誰都能欺負的。」
說到這裏,冷月楓有意停住,目光在諸人的臉上慢慢掃過,但沒有人回答他,他只好接續道:「他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嫁禍給一個,他認為能輕而易舉完成這兩個密室的人,這個人就是王喜。」
錢歸塵將自己聽到嘯聲之事說了一遍,原來馬麟也是為此而來,他們都是朝著尖嘯聲傳來的方向直行,如果兩人的路線都沒有太大偏差的話,那麼他們相遇的地方,也就是此處,便是嘯聲的源頭。
這天傍晚,眾人安然地回到蓬萊客棧。吃過晚膳后,冷月楓和慕青清與前幾日一樣來到屋頂上,只不過這次多了個耶律淵。三人在屋脊上並排而坐,月光灑在他們身上,好似披了一層輕柔的薄紗。
蕭劍卿道:「可能是為了躲避兇手,也有可能他就是黑鴉。」
莫辰飛心下已有了打算,全力之下,劍氣再次暴漲,一劍將柳驚雷和耶律淵二人格開,隨即與堪堪飛至的冷月楓劍光相交。兩人出招如電,眨眼間已交換了十余招,竟誰也壓制不了誰。莫辰飛無心戀戰,長嘯一聲,使了個虛招,從劍團中抽身,飛身出門,轉眼間消失在院中那叢竹林後面。
冷月楓道:「或許他和你一樣,是替人赴約?」
蕭劍卿與林婉容告辭后,又來到昨晚發生命案的那間書房,但沒見到尹天一的屍體,而是見到葉臨淵抱臂站在房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錢歸塵並不是沒有想到這層,以內力療傷,一來半個時辰以內不能被人打斷,二來需要將大量內力灌入對方體內,到時功力盡失,需要調養數月才能恢復。黑鴉武功極高,尤喜挑戰江湖成名高手,未嘗一敗,恐怕自己也未必能及。這種情況下更需要兄弟齊心,如今五弟重傷,若自己再失去內力,處境將十分兇險。可是,他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兄弟去死……
「蕭捕頭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冷月楓淡然一笑,接續道,「你殺了錢幫主之後,偷偷將書房裡的傀儡帶到石屋,在傀儡身上綁一根長繩,長繩的一端通過氣窗穿到石屋外面。然後預設好傀儡的行走路線,再將石門上的鐵閂插入稍許,做完這一切后出門將石門關上。當屋內的傀儡行到某處時正好能抵住石門上的鐵閂,鐵閂由於傀儡的推動之力,得以整個插|進石門,將石門閂住。最後你來到石屋後面的氣窗下,拉扯之前從裏面穿出來的長繩,將傀儡拉到氣窗的位置……」
「果然好計策,我怎就沒有想到。」耶律淵忍不住拍起手來。
蕭劍卿緩緩搖頭:「當然不是,但雖不中亦不遠矣。關鍵不在這個『俑』字,而在於『化俑』兩個字。」
「逼出來?怎麼逼?」柳驚雷問道。
見痴眯起眼乾笑一聲:「兩位施主當真是來我這廟裡吃果子的?」
不可戀戰!
「這個是長生結,通常在過年的時候用來送給長輩,祝願長壽安康。」林婉容脫口道。
蕭劍卿嘆息一聲:「夫人與那個叫張祿的下人,關係似乎不止主僕那麼簡單。」
不到半個時辰,耶律淵便趕回了碼頭,身後還跟著陳壽和孫財兩名下人,其中一人身上背著尹小娥。
「他就殺了三人?」耶律淵沉吟道。
慕青清搖頭道:「我哪知道,或許當年的事另有隱情,又或許是別人借了黑鴉之名。當年好像並沒有找到黑鴉的屍體。」
耶律淵嘆息一聲:「我們是一對孤兒,剛出生就流落到宋遼兩地,其中細節我也並不清楚,我甚至也是剛剛才得知我和他是孿生兄弟。」
蕭劍卿低聲道:「如此說來,三位前輩並沒有親眼看見黑鴉之死。」他又抬起頭問錢歸塵,「那黑鴉武功如何?」
蕭劍卿道:「我想聽聽耶律兄對這幾起命案的看法。」
那人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一動不動地望著樹下的可憐人。他的面目隱藏在黑色的斗篷里,無法看見容貌。
蕭劍卿若有所思道:「僅此而已?」
耶律淵搖頭道:「沒有,依然毫無頭緒。倒是你剛才在客廳里的那番話,似乎對真相已有了眉目?」
慕青清喃喃道:「是馬叔叔?」
「在下本無此意,但柳莊主如此急著要離開,難免會讓人浮想聯翩。」耶律淵依然氣定神閑。
見痴滿意地點點頭:「施主心思縝密,老衲心服口服。故事講到這裏,兩位施主可明了尹居士心中的苦?」
即使兩死兩傷,若心中還有信念,七鷹依然能在江湖上立足。但他們最終選擇放棄,因為對手擊垮了他們的信念。這一戰在外人看來似乎是他們贏了,但真正的輸贏他們心裏比誰都清楚。
「那張祿是死在你娘親以前還是以後?」蕭劍卿又追問。
蕭劍卿接過葉臨淵手中的鐵閂,盯著那破損的石門,眉目緊鎖,沉默不言。
蕭劍卿微笑道:「說不定這個人認識你,剛剛他的眼睛一直偷偷盯著你看。」
「我們進不去,可有人或許進得去。」柳驚雷將目光投向尹小娥,的確,讓身材瘦小的尹小娥從氣窗中爬進去不是難事。尹小娥見有人看著自己,一向膽小的她有些不知所措,緊緊地靠在林婉容身上。
錢歸塵擺手道:「切莫冒失,依我看那黑鴉早就不在洞內。」
冷月楓這才看清使鞭的人,對方竟是一名黃衫女子。正欲詢問身份,那女子已飛身而至,再次發起攻擊。鞭長丈余,那女子又將其舞得密不透風,冷月楓劍法雖高,卻無法近身,只好在一丈外遊走。
莫悲風淡淡道:「其實你心裏也知道,如果我們放棄這場比斗,你的腿就可以保住。但是我們沒有,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你成為一個廢人。」
原來他就是昨日竊走慕青清錢囊的那個和尚。想必是聽到了門口的動靜,寺內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聞遠,兩位施主遠道而來,你卻為何拒於門外,還不快請他們進寺來坐!」
柳驚雷驚呼道:「快追,別讓他跑了!」
冷月楓把小二打發走,揀起水盆邊沿的手巾,浸到水裡仔細搓揉。
梅鶴軒有些詫然,搶先道:「五哥,你的腿治好了么?」
寺廟院牆剝落了大半,懸在門上的匾額被風雨侵蝕嚴重,若不是事先知道這裡是雲水寺,一定辨認不清上面的字是什麼。石階上爬滿青苔,正逐漸向門上蔓延,木門下方已經腐爛發霉,讓人感覺輕輕一推就會向後面倒去。
蕭劍卿解釋道:「當然不是現在那個張祿,聽你二娘說,他來島上也只七八年,那麼在他來之前,一定也有個叫張祿的下人吧。」
耶律淵不以為然道:「為什麼要你相信,如果柳莊主能說服這位蕭捕頭,我倒是願意束手就擒。」
尹天一道:「七弟,如果我們放棄了,七鷹將永遠在江湖上落人笑柄,若因我一雙腿壞了七鷹名聲,我以後該如何面對大家?」
蕭劍卿緩緩道:「一般的傀儡大多是用木材或泥土製成的人偶,但這個殺人傀儡卻是尹島主參照書中記載的方法,以活人煉化而成,故曰化俑。」
黑鴉不緊不慢道:「就賭這場比試的輸贏,若我贏了,我決不傷你性命。若你贏了,全天下都會知道你慕沉舟以一己之力勝了黑鴉,從此你在江湖上的名望恐怕連你大哥也望塵莫及。」
其實他與她之間並沒有什麼纏綿的過往,他們相識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尹天一的未婚妻。
耶律淵臉色陡然發綠,蕭劍卿乾笑一聲:「隨我去石屋看看吧。」
葉臨淵道:「我先!」
尹天一打斷她的話道:「既然你想留,那便留下來吧。」
一個中年婦人掀開布簾,從隔間走出來,對著兩人彎腰笑了笑,示意兩人就坐。她的笑容有些僵硬,似乎十分拘謹。這婦人是董龍的妻子,她為二人點上油盞,又拿了些早點放在桌上,二人向她道謝后,她又鑽進隔間,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黑鴉續道:「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個小人,可你心裏真的沒有這樣想過?江湖上常把我與七鷹相提並論,但別忘了七鷹是七個人,而黑鴉卻只有一個。除了你們的大哥錢歸塵,其他六鷹的名字又有幾個人會提起,說到底他們只是把我和頭鷹並列而已。」
蕭劍卿怔怔地看著他們,忽然明白了他們的意思,臉色微變道:「你們是說張祿也不見了?」
柳驚雷有些不耐煩:「你們說了這麼多,到底知道黑鴉是誰沒有?」
慕青清驚詫道:「黑鴉為何要殺他!」
冷月楓稍一思索道:「首先尹島主將谷先生殺死,再將其頭顱切下,把屍體偽裝成自己的模樣,然後將谷先生的頭顱和衣物銷毀,最後自己藏在島上某個隱蔽的地方。這樣一來,當大家看到書房中的無頭屍體的時候,自然會以為這具屍體就是尹島主,而同時谷先生無故失蹤,又會讓大家覺得是谷先生殺人後隱遁了。想必當年鳳凰山一役讓尹島主對黑鴉留下極大的陰影,所以想到這個局,以藉此騙過黑鴉的眼睛。」
冷月楓神色凝重道:「這是黑鴉的殺人預告!」
雨下得正急,雨點落在朱紅的窗欞上,碎成水霧,無聲無息地湧進屋裡,空氣中夾雜著一股潮意,先前酷熱的暑氣被這場雨一掃無遺。
那人被這聲音一驚,肩膀動了動,緩緩地轉過身,他的臉上竟沒有絲毫血色,蒼白僵硬宛如死屍一般。
蕭劍卿點頭會意,然後對陳壽道:「你先下去帶小娥去那艘船里躲一躲,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過來。」說罷飛身而起,將桅杆上的船帆解下,然後揉成一團,在洞口點燃,甲板上頓時瀰漫起一股濃煙。他連忙催動內力,在火堆上緩緩運起雙掌,掌力過處,濃煙開始匯聚,順著他的掌力往洞中灌去。柳驚雷和耶律淵見狀也依樣畫葫蘆地照做,滾滾濃煙在三人內力的引導下源源不斷地湧入洞中。
柳驚雷不解道:「這就奇了,按理說他當年受傷不輕,縱然藥王岐元醫術通神,怎麼可能一點痕迹都沒留下?」
眾人臉色一變,紛紛點頭,蕭劍卿猶豫道:「其實我一直有種預感,不知當不當講?」
柳驚雷這時也從別處趕過來,蕭劍卿用手掌抵住門,催動內力強行推開,房中竄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讓人不禁屏住呼吸。

三、孑然伶仃

冷月楓沉聲道:「十幾年前,黑鴉凌羽作亂武林,被一干江湖遊俠圍殺于鳳凰山上。那幾人在當年風頭也不小,被稱作康定七鷹,但在鳳凰山一役后,七鷹解散,這名號到如今已鮮少被人提及,我也只略有耳聞。如果猜得沒錯,尹天一和他邀請的那幾人,都是當年七鷹中人。」
「你是說那人是我?」蕭劍卿沉著臉道。
蕭劍卿指著門和地面間的縫隙道:「或許這裏可以,只需用一根線從這裏穿進來,線的這頭接一塊石子,抵住門閂,出去后將門輕輕關上,一拉外面的線頭,石子脫落,便可將門鎖上。」
慕青清膩聲道:「那現在快戴上啦……還有,誰是你妹妹,哪有這樣占人家便宜的!」
蕭劍卿抱拳道:「錢幫主請放心,此乃在下分內之事,自然是要儘力的。」
蕭劍卿不緊不慢道:「這絕非是我胡言,我剛開始也和你們一樣,怎麼也想不明白,就像走入了一條死胡同,找不到出口在哪。這種時候,不妨回過頭去想想,是不是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他說著微微一笑,「耶律兄和柳莊主都是聰明人,如果再給你們一點時間,必然也能想明白。」
「局?什麼局?」柳驚雷追問道。
冷月楓搖頭道:「傀儡畢竟沒有心智,殺人這種事對它來說過於複雜。但它卻可以做一些比較簡單的事情,比如像掃地,或者……關門,我說的對不對,蕭捕頭?」
見柳驚雷已上船,耶律淵忽然開口道:「小娥真是尹島主的女兒?」
「這是……針孔?」慕青清脫口道。
「毒針偷襲,這可是你自己找到的證據。你尾隨錢幫主進了石屋后,便對他說了你對尹島主之死的一番推測。於是錢幫主便有了開棺檢查尹島主屍體的想法,這就是為何他死時還保持著向尹島主棺中查看什麼的姿勢……你對尹島主之死的推測本就合情合理,令人無法置疑,也難怪錢幫主會對你毫無戒備。」
林婉容緩緩點頭,蕭劍卿想到那個叫王喜的傀儡,問道:「怎麼福祿壽喜財,唯獨缺了個喜字?」
下一瞬間,孫財探下的頭顱驟然從頸上分離,撲通地一聲落進倉底的水裡。與此同時,頸上斷口處鮮血噴濺而出,全部撒在同樣伏在甲板上的陳壽的臉上,嚇得他哇哇怪叫起來。
聽到侏儒兩個字,陳壽和孫財的臉上都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這變化一閃而過,卻還是被蕭劍卿的眼睛捕捉到。
陳壽微微一愣,連忙搖起了頭。
「你師父是鐵劍門長老蕭長風?」柳驚雷問道。
冷月楓沒理會她,將手巾擠干,覆在臉上輕輕擦拭,而慕青清則在一旁仔細打量著他,他被瞧得渾身不自在,道:「你看著我做什麼?」
慕青清抬起頭,見東面的天空已鉛雲密布,臉色擔憂道:「錢伯伯他們還在海上,怕是要遇上這風暴了!」
柳驚雷隨即高聲道:「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裏?」
葉臨淵奇道:「這東西怎會在你身上?」
葉臨淵道:「你是說那個氣窗,可是它太小了。」
就在冷月楓思緒紛飛的時候,董龍的船卻忽然揚帆起航,漸漸駛離了海島。
「鬼話連篇,我何曾帶著面具!」蕭劍卿聲色俱厲道。
「其三,那個長生結又是怎麼回事,為何會出現在兇案現場?」
慕青清秀目微張,見冷月楓救下自己,不禁拍了拍胸口,僥倖道:「還好還好……還好我有保鏢!」
二人來到屋外,冷月楓立即加快了腳步,慕青清連忙跟上,問道:「你要去哪?」
蕭劍卿走進書房,剛跨進房門,臉上就顯露一絲警覺。他瞥見書房陰暗的角落裡竟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個人,這個人目光獃滯,面無表情,直如鬼魅。當他再仔細看時,才發現那並不是人,而是一個人偶,不由鬆了口氣。這人偶外面套著破舊的麻布衫,與莊子里的下人一般裝束,只是比真人矮了半截。
蕭劍卿讚許道:「你想到了什麼?」
在場的人中,除了蕭劍卿雙頰繃緊,其他人都顯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柳驚雷嘆了口氣道:「說來話長。這樣吧,我們先去莊裡,邊走邊說……」他又將目光轉向蕭劍卿,「小娥已經同意隨我回霸刀山莊,這就回去替她取些衣物,想必大家也累了,不如都過去休整一下。」
董龍似乎能看穿冷月楓的心思,解釋道:「這三個字是尹島主寫的,那伶仃島本來只是座無名荒島。」
她很快就能離開這裏了,離開這個鬼地方。離開這裏,他們就自由了,到那時候她會忘記這裏發生的一切,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而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奔跑,跟著這個男人一起拚命奔跑!
而這一切的前提,就是他們必須先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困了他們多年的牢籠。她早已受夠了這個地方,但有老爺在,她只能默默忍受,不敢心存任何異想。現在老爺死了,套在身上的枷鎖終於被解開,這個小小的島嶼再也困不住他們。
「這地面是斜的!」慕青清輕聲道。
「有沒有等見了他就知道了。」蕭劍卿淡淡道。
慕沉舟斷斷續續將他遇上黑鴉,以及黑鴉唆使他獨斗的事說了一遍,一旁的梅鶴軒聽完道:「二哥,你真是糊塗啊!」
董龍搖了搖頭,慕青清咬牙道,「那再加十兩,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就回不了家了。」

十一、化俑之人

耶律淵若有所悟,方待開口,卻被柳驚雷搶先道:「我是個粗人,懶得想這些東西,你就別再拐彎抹角,直說吧!」
突然,有人驚呼起來:「啊!我的腳……」但很快被蝙蝠的呼嘯聲淹沒。
海風不斷地吹過,她不時地將手把手舉到臉上,撫順鬢角的亂髮。兩旁的雜草在風中化作暗綠的波浪,瘋狂地起伏著。
「既然如此,我倒要聽聽你的高論!」蕭劍卿咬了咬牙。
見痴笑道:「寺院里幾棵樹上結的果子便是……聞遠,你去給兩位施主摘些果子來。」
慕沉舟微微動容道:「你對我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蕭劍卿點頭道:「在下自從做捕快以來,遇到過不少命案。很多命案起初都以為是鬼魅作祟,但最後的真相往往是有人在裝神弄鬼,島上發生的這兩起命案恐怕也是如此。在下倒很贊同耶律兄的說法,但兇手到底用了什麼手法,卻毫無頭緒,不妨先把這個問題放在一邊。錢幫主武功極高,卻被人砍了頭,若是正面對敵,恐怕江湖上沒人能做到,所以兇手定是偷襲的。而能偷襲得逞,想必是因為錢幫主對他毫無防範。」
他在夢中看到方姑娘的屍體懸挂在樹枝上,難道她的死另有隱情,尹天一對他們隱瞞了什麼?還有那黑鴉,當他揭下帽子的時候,脖子上方卻空空如也,莫非黑鴉真的是一個無頭惡鬼?
林婉容搖頭道:「黑鴉想要殺的人,即使到了天涯海角他也會追上來,在島上還能有你保護,在島外……」
柳驚雷顯得有些沮喪道:「想不到殺我兄長的竟然是他,可惜他死得太早,害我不能親手為兄長報仇!」
「你在聞什麼?」葉臨淵向他湊過來。

二、柳下伏陰

「燈寒月冷,老樹西風,七月十四,黑鴉索魂。」慕青清低吟起來,又補充道,「在這四句話下面還蓋了一枚閻王印。」
尹小娥抬起頭,神色有些茫然。
蕭劍卿不以為然道:「那都是方士庸醫騙人的把戲,從古至今有多少帝王聽信這些鬼話,早早地踏上了黃泉路。」
蕭劍卿淡淡道:「在下昨晚或許看到了不該看的事情。」
這時一旁的耶律淵插話道:「你是說我?」
慕青清頓足道:「不行!史書上說蘭陵王高長恭貌若女子,但他在軍中的威望甚高,傳說蘭陵王每逢出征,都要戴上一副猙獰的面具,以威懾敵人。正好我這裏就有一副,你戴上看看。」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副銀白色的面具。
蕭劍卿向林婉容道:「夫人,這裏真的沒有秘道?」
「她不在!」尹小娥將目光轉向蕭劍卿,「你是捕快?」
冷月楓不緊不慢道:「我們追那竊賊的時候,那竊賊不慎踩到一棵爛青菜,險些滑倒。這幾日天氣乾燥,鞋底必然會留下印記,說不定還粘著幾片爛葉。如果你不是竊賊,敢不敢抬起腳讓我們看看,以證明自己清白!」
冷月楓回過神,應聲道:「我妹妹的錢囊被人偷了,我們追那賊人一路來此,還望捕頭大哥將他捉拿。」
「血腥味?」梅鶴軒一驚,也躍上牆,往氣窗中張望一會兒,跳下來道,「怎麼辦,前面的門關著,這窗子又太小,我們進不去。」
冷月楓道:「如此說來,若沒看過這張海圖,外人必然找不到伶仃島?」
見痴沉默半晌道:「鳳凰山一役,江湖上只看到一個結局。這個結局看似合乎情理,但細想卻還有諸多疑點,其中隱情,絕非幾句江湖傳言說得那般簡單……」
林間雜草叢生,荊棘交錯,但他絲毫不改變方向,一路直行。這林子頗大,他聽到的嘯聲只是短短一瞬,現在只能憑藉直覺前進,一點點偏差就有可能和兄弟錯過。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在林中見到一人,那人正低頭查看著什麼。
蕭劍卿一邊走一邊用劍柄在牆壁上敲打,葉臨淵緩緩搖頭:「蕭兄還是放棄吧,剛剛錢幫主和梅莊主已經將這間書房的牆壁敲了個遍,並沒發現暗室或秘道。」
柳驚雷爽快道:「我兄長當年和尹島主他們好歹結義一場,這場變故雖因尹島主而起,但孩子終究是無辜的。不如……我帶小娥回霸刀山莊吧。」
蕭劍卿怔了怔,將木盆中的污水倒向門外,然後問道:「你剛剛去哪了?」
夥計搖頭道:「不知道。」
蕭劍卿搖了搖頭。
但已經來不及了,成千上萬的蝙蝠如狂風驟雨一般湧向他們。錢歸塵見情勢危急,高聲吼道:「快趴下!」
同年夏天,二人又結識了神鞭後人慕沉舟和梅庄梅鶴軒。四個年輕人一拍即合,勇闖洞庭湖水寨,並在湖上的一艘畫舫中擒殺了臭名昭著的寨主田佰熊。
見痴故作詫異:「傷口有什麼問題?」
整座海島的地勢雖是東西走向,但莊子還是依照古制坐北朝南。蕭劍卿和葉臨淵被安排在後院東廂房中靠北的那間,另外三間中靠南兩間是下人的寢室,隔著的那間據說都堆了雜物,不能住人。其他幾人都住在對面的西廂房,西廂房也有四間,從南到北依次是錢歸塵、梅鶴軒、谷秋聲、柳驚雷的房間。北面是正房,也就是主人和家眷的寢室。整個後院種滿了各色花草,中間還有一棵巨大的槐樹,襯得院子幽靜寂然。
蕭劍卿疑惑道:「既然黑鴉已死,那麼如今出現在島上的黑鴉到底是什麼人?」

五、空山鳥羽

胖捕快爽快道:「這事好辦,你告訴我賊人在哪,我這就幫你抓來!」
錢歸塵和梅鶴軒率先出門,見蕭劍卿一臉驚慌的模樣,連忙問道:「蕭捕頭,這麼晚了喚醒大家何事?」
蕭劍卿點頭道:「沒錯,所以大家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才會把案情越理越亂。」
二人屏聲息氣,站在那人背後數丈之遠。錢歸塵心中暗忖,看此人裝束定是黑鴉沒錯,原來受傷的不是自家兄弟而是黑鴉,看樣子似乎傷得不輕,他逃至此處運功療傷,卻不料被我和四弟撞見,看來黑鴉註定要落在我的手裡。
林婉容嘆息道:「話雖如此,但當年那麼重的傷總會落下點病根,你不覺得老爺他走路時的樣子有點怪異?」
蕭劍卿啼笑皆非:「這分明是個丹爐,看來尹島主在這石屋中不是練功,而是煉丹。」
這時候,莊裡的下人拎了兩桶水到門口,指著屋裡的木盆打手勢,大概是讓他們洗澡。蕭劍卿打發他們離去,對葉臨淵道:「葉兄,你先還是我先?」
兩人在屋脊上坐下,慕青清道:「你聽過黑鴉嗎?」
柳停雲剛走兩步,突然胸口一陣劇痛,寒冷的鋒刃從他后心貫穿至前胸,鮮血汩汩流出。他尖嘯一聲,左手抬至肩上,但還未觸到刀把,人就失去了意識,重重地倒在地上。
蕭劍卿道:「現在屋外仍舊在下雨,黑鴉如果上了島,必然需要找個地方避雨。這島上能避雨的地方只有兩個,一是這孑然庄,二是碼頭上停的那兩條船里。」
蕭劍卿道:「這裏發生的事你都告訴他們了?」
蕭劍卿看到他們時,臉上閃過一絲詫異。
錢歸塵嘆息道:「三弟他死了。」
蕭劍卿見狀,以為他在王喜手上吃了虧,正要出手相救。可耶律淵在落到一半的時候,忽然伸出手搭住王喜所站的那根桅杆,然後身形在桿上繞了數圈,飄然落地。銀線總算脫離了刀鋒,轉而纏繞在王喜所抱的那根船桅上。
冷月楓忽的問道:「不知他心中有何苦?」
那人臉色頓時僵住,隨即發出一陣陰沉的笑聲,笑得渾身顫抖起來:「你說的沒錯,我就是黑鴉,不過黑鴉只是個代號,我真名叫莫辰飛!」
兩名捕快交換眼色,同時出手,將那圍觀的和尚擒住,那和尚苦著臉喊道:「不是我,兩位官爺,小僧冤枉啊!」
馬麟全身一震,他將慕沉舟放在地上,錢歸塵單膝跪地,俯身對慕沉舟道:「二弟,你好些了沒?」
「是你!」蕭劍卿瞪著眼道。
「是龍王的船!」慕青清面露喜色道。
冷月楓正好奇這些人此行的目的,當即道:「那好,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來這裏做什麼。」
蕭劍卿搖頭道:「死人自然不能再殺人,但活人可以。」
耶律淵笑道:「你可是神捕,這種案子對你來說還不是手到擒來,如何還要問我?」
錢歸塵接過千里鏡,學著尹天一的樣子,閉起一隻眼,用另一隻眼觀看。
陳壽和孫財互相看了看,猶豫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兩名船夫點頭會意,起錨揚帆,船順著水流往下游漂去,轉眼便駛出甬江,進入大海。
兩名下人連忙點起頭,柳驚雷猛然頓悟道:「你是說那人藏在蓄水倉里?」
冷月楓道:「剛才要是戴著面具,說不定那兩個捕快就把我當成兇手了。」
二人不再說話,埋頭吃起了餛飩。很快,兩大碗餛飩全部進了他們各自肚裏。慕青清打了個飽嗝,道,「把你的劍放在包袱里,我們這就趕去碼頭找他們。」
冷月楓淡淡道:「你問吧。」
蕭劍卿搖頭道:「王喜殺人並不是為尹島主完成什麼遺願,我想,他是為自己。我雖然看不懂那本書的內容,但也知道讓傀儡代替雙腿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難的便是如何讓傀儡與主人的動作相互協調。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兩人的心神高度同步,當心神的契合度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他們就成為一個不分彼此的整體。為此尹島主一定用藥物將王喜的記憶抹去,然後將自己所思所想灌輸到王喜心中。這時候的王喜已不再是他自己,而是一個承載尹島主靈魂的容器,或者說他成了另一個尹島主,當真正的尹島主死後,他即可取而代之。」
蕭劍卿沉思片刻道:「耶律兄說的是。對這幾處疑點,我也只能做些合理的猜測,未必準確……第二起命案中,錢幫主之所以伏在尹島主的棺材上,或許正是因為他想明白部分案情,想確認尹島主的腿傷,這才遭到偷襲……」
慕沉舟警覺道:「你想怎樣?」
從錢歸塵運掌偷襲到他抓住下墜的鐵索只是一瞬間的事,馬麟一時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聽到錢歸塵喊了聲二弟,便上前一起抓住鐵索。二人合力將鐵索往上拉,終於把那人拉了上來,錢歸塵將那人頭上的斗篷帽子掀開,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果然是慕沉舟。
尹天一笑容有些詭異:「他的確是莊上的下人,他叫王喜。」
董龍一時語塞:「這……這我就不清楚了。」
尹天一道:「知道了。」
她在碼頭旁穿好鞋子,然後走進那條小道,道旁的雜草在海風的吹拂下沙沙作響。遠處,依稀能看見自家屋宅窗戶里黯淡的燈火。更近一些,一棵枯死的老樹孤零零佇立在路邊。
這一戰的代價實在太大,從此七鷹之名漸漸淡出江湖,這次行動成了他們七兄弟的最後一戰。
冷月楓稍一琢磨道:「是傷口,柳停雲身上的傷口!」
尹天一和錢歸塵的相繼殞命讓他的神經時刻繃緊,好不容易睡去卻又被一個噩夢驚醒。現在睡意全消,索性就這樣閉目坐著耗到天亮吧。
耶律淵頓了頓道:「你剛才說到,梅莊主之死有三個有別於前兩起命案的疑點,可若仔細一想,三起命案好像都有各自的獨特之處。」
耶律淵在房中慢慢走動,房內除了四散的傀儡肢體,根本沒什麼變化。書桌和地面上的血跡已然凝固,散落的書冊也沒有人整理,還有牆角的幾口木箱,那是蕭劍卿在今天早上打開的,同樣沒有人把它們合上。這裏彷彿根本未曾有人來過,那麼這個傀儡到底是被何人拆成這樣的,用意又是什麼?
蕭劍卿不再提問,沉默良久,尹小娥怯怯地試探道:「現在你們可以給我講講島外的事了吧?」
莫辰飛話音未落,一道劍光驀地從他手中飈射而出,向著石屋中眾人掃去。
「在下的性命不勞您費心。既然柳莊主不怕那黑鴉,卻又如此著急離開,會不會另有隱情?」
「所以你與那下人暗通款曲,尹島主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們終於來到碼頭,碼頭上停靠著兩艘船。她迫不及待地爬上一艘船去,男人則留在下面解開木樁上纜繩,甲板上響起清脆的腳步聲,這個聲音讓她覺得無比心安。醞釀了多年的夢想彷彿在這一刻變得觸手可及,只要放開纜繩,揚起船帆,這艘大船就會帶他們離開這裏,駛向幸福的彼岸。
黑鴉點了點頭:「我們打個賭如何?」
果然,王喜的身體結結實實地摔在船下碼頭的石板上,緊接著與他一起下落的船桅也不偏不倚地壓在他身上。這船桅頂部與地面相距約四五丈高,這一摔足以送命,再加上被桅杆一壓,無論如何也沒有能活的道理。
蕭劍卿淡淡道:「或許屍體身上留下了某個證據,這個證據能讓人一看就知道兇手是誰,當然這隻是在下的推測。」
蕭劍卿走上前去,警惕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那和尚臉色微變:「我的鞋怎麼了?」
忽地,梅鶴軒聽到一陣攝人的冷笑,他抬起頭,見樹枝上站著一個黑色的人影。這人渾身漆黑,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難怪之前沒有看到。
「沒錯,我是捕快。」蕭劍卿點頭道。
慕青清嗔道:「你總是這樣,不溫不火的,怪不得姓冷。不過我可當真了,你要說話算話,我會……等你的。」
這時,一道勁風猝然襲向他面門,他側身避開,劍鋒再次向鞭影接去,這次卻沒有將鞭子隔開,長鞭如毒蛇找到獵物一般將秋水劍死死纏住。冷月楓輕笑一聲,手中秋水劍一抖,長鞭當即化作一個圈套,纏在了那女子身上,然後他聽到一聲清叱:「放開我!」
見痴往茶壺嘴上吸了一口道:「施主說對了,這雪霽果若吃太多,輕者口舌發麻,重者傷及腸胃。話雖如此,但寺里年年都有沙彌因偷食無度,導致腹痛腹瀉,所謂貪食而忘軀,這貪字實乃修行第一大戒。」
慕青清正要回答,忽然聽到旁邊有人對她喊道:「你怎麼也來了?」卻是柳驚雷帶著尹小娥和陳壽二人向他們走來。
錢歸塵對身旁的馬麟道:「召集兄弟們過來!」
蕭劍卿神秘地笑了笑:「當年七鷹誤以為黑鴉在山洞中,他們是怎麼做的?」
冷月楓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麼最近呢。除我們之外,有沒有其他人向你打聽過伶仃島的位置?」
黑鴉嘆息一聲:「活在你大哥的陰影下很難受吧,其實你的武功與他差距並不大。可江湖上一提起七鷹卻往往只想到你大哥,其他人彷彿只是他的陪襯,他能有今日的地位何嘗沒有你們的功勞?」
梅鶴軒點頭道:「依我看,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製造混亂,我們越亂對他越有利。」
他為人與刀法一般直來直去,最見不得鬼鬼祟祟的行徑,這番話語氣激昂,受他感染,慕沉舟和梅鶴軒也對著洞口叫喝起來。
蕭劍卿在門上輕叩,尹天一抬起頭,他表情有些僵硬,道:「蕭捕頭怎麼不在客房休息?」
本來大家聽從了蕭劍卿的建議,同居於客廳,但夜幕降臨,困意逐漸侵蝕他們的意志,最後還是沒有堅持住,一個個都回房休息去了。
耶律淵看了一眼蕭劍卿道:「我來宋境是為了一件私事,實在不能相告,但我保證與那黑鴉沒有任何關係。」
「霸刀柳家豈能被那些個見不得光的東西嚇住,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姓柳的也不奉陪,諸位請了!」柳驚雷也起身,大步跨出門去。
但莫辰飛的劍最終沒有刺到她,電光火石間,她耳邊響起一聲悠長的金鐵交鳴,那道劍光調轉了方向。原來冷月楓的秋水劍無聲無息間擋在了她與莫辰飛之間,一招盪開莫辰飛手中的長劍。
蕭劍卿抬了抬手道:「夫人請說下去!」
「六扇門……」冷月楓想起蕭劍卿,不由會心一笑。
蕭劍卿顧不得與他多說,身形已掠出門去,耶律淵緊隨其後。柳驚雷冷哼一聲,將茶壺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提起身旁的貪狼刀,大步流星地跨出門去。
這已是島上死去的第三個人,兇手卻依然沒有現身。彷彿殺人後化作一股青煙,消失在密閉的房間中,然後等待下一個時機,凝固成形。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手中的包袱噗地一聲落在甲板上。
想到這裏,尹天一不禁喟然長嘆。
但這寒意卻如影隨形,他瞬間明白了有人在跟蹤他。這荒山野嶺,除了自己幾個兄弟便只有黑鴉,跟蹤他的當然不會是兄弟,那就只能是……
話未說完,蕭劍卿便打斷道:「在下有事想請教夫人,不知現在是否有空閑?」
蕭劍卿無奈地搖了搖頭,開始用劍鞘敲打地面,希望能找出秘道的入口,但他聽到的都是冷硬的岩石碰撞聲,沒有任何中空的跡象。
耶律淵猜測道:「或許那口棺材是錢幫主自己打開的?」
他們已經來過,但卻沒有把船開走,這是為何?
董龍還是搖頭:「姑娘請回吧,你就是給我一百兩銀子我也不會答應。今天下午家中祭祖,我們這些在海上做生意的,最看重的就是這個……要不這樣吧,明天一早你帶上二十兩銀子來這裏找我,我送你們去那伶仃島。」
「那麼我問你,在第二起命案發生以後,書房中那個木偶為何被拆得四分五裂?」冷月楓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那人的面目隱藏在黑色的斗篷下面,被一層黑色的陰影遮蓋,彷彿空空如也,直讓人懷疑他的斗篷下面是否只是一個沒有實體的幽魂。不然他所站那根樹枝只有小臂一半粗細,何以撐起這麼一具挺拔的身軀。
「錢幫主武功這麼高,我如何能殺得了他?」蕭劍卿反駁道。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漸漸安靜下來,眾人不由鬆了口氣,心中慶幸這些不是吸血蝙蝠。
尹小娥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知道,爹爹從來不讓我靠近那裡。」
柳驚雷仍不依不饒道:「你既然是遼人,那來我大宋做什麼?」
梅鶴軒接話道:「現在三哥已死,二哥和五哥身受重傷,七弟又不知所終,只剩下大哥、四哥和我,偏偏我和四哥是兄弟中武功最弱的。」
蕭劍卿道:「我想再看看尹島主的屍體,有個地方還要確認一下。」
冷月楓背靠在石壁上打量他的表情,良久才接著往下說道:「至於梅莊主死的那間密室,則更是匪夷所思。這石屋好歹還有一個氣窗與外界相通,但那間廂房卻是完全封閉的。似乎只有你說的那一種可能——王喜殺人後藏身於凈桶內,待大家發現屍體,回到客廳討論案情時,再趁機偷偷離開。
梅鶴軒道:「大約十五年前了吧,那時柳兄還是個瘦弱的公子哥,想不到如今竟變得這般魁梧。」
這時,蕭劍卿聽到山岩下有人呼喚,他轉身往下看,葉臨淵正對他喊道:「蕭兄,開飯了!」
冷月楓、耶律淵和柳驚雷三人來到庄外,庄外是一大片荒野,草長得不高,所以一眼就望得到頭。果然,他們看到遠處有個人影正沿著庄外小道朝碼頭方向緩緩移動。
「這個人是……」蕭劍卿頓了頓,轉身望向海面,「是一個本不該存在的人,很多時候他就在我們身邊,但我們卻一次都沒有注意到他。在宣布他的名字之前,我想先從那幾起命案入手,一步一步揭開他的真面目,這樣才比較有趣。」
蕭劍卿沒有回話,自顧坐在案前吃起來。耶律淵正要再次開口,一個下人慌慌張張地從門外竄進來,對著二人打起了手勢,這手勢他們都能看懂,似乎庄中又出了什麼事,讓他們現在就過去。
「耶律兄還記不,書房中發現的那兩口空箱子,其實那個殺人傀儡,當時就藏在其中一口箱子里。」
「這是什麼東西?」葉臨淵一臉厭惡地問道。
「你難道懷疑是我殺了老爺?九-九-藏-書」林婉容面露驚恐之色。
千里鏡在眾人手裡傳了個遍,終於傳到蕭劍卿手中。他熟練地將千里鏡拉長,然後放到眼前,由於以前曾用過此物,不像其他人那樣面露驚訝。他沒有看島上,而是直接看附近海面,如果黑鴉不在這些人中間,那麼他必須坐船過來,但除了碼頭上那兩艘船,並不見其餘船隻。
那王喜發出一聲怪嘯,那根被柳驚雷斬斷的桅杆竟瞬間斷成了數節,這讓蕭劍卿等人吃了一驚,江湖中傳言盤龍絲切金斷玉,果然名不虛傳。就在他們片刻遲疑間,王喜手中的銀線已射向船上另一根桅杆,身形頓時止住下墜之勢,向柳驚雷盪射過來。
一輪半月不知何時爬上夜空,清冷的月光下,盤旋的烏鴉撲著翅膀再次落回枯枝上,徐福口中的那塊布條正獵獵翻動,上面依稀可見四句血字寫成的小詩——
一行人隨尹天一走進庄內,這莊子名為孑然庄,與庄外不加修飾的景緻不同。庄內亭台華美,佳木蘢蔥,在雨中更顯艷麗。眾人一路對庄中景色讚不絕口,期間也不忘與尹天一寒暄,這時梅鶴軒突然問道:「怎麼沒見嫂子,她在房中休息么?」
沒有人回答。
慕沉舟冷笑道:「想不到黑鴉竟是個挑撥離間的小人。」
兩人沿著來路返回,走了一段路,慕青清突然開口道:「咦,你怎麼把面具摘了,快戴上!」
昨日,他偶然瞥見葉臨淵脫下外衣,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現在忽然明白,那是因為,葉臨淵所穿裡衣的衣襟是左掩的,這不是宋人的裝束。他又想到葉臨淵耳垂上的細孔,自稱是家鄉的習俗,但他從未聽聞大宋哪裡有這樣的習俗。
蕭劍卿雙目如電,眼神掃過林婉容和張祿,發現兩人的臉色都有些古怪,他無意揭穿他們,又開口道:「與前兩起命案一樣,梅莊主的屍體除被切去頭顱以外,身上沒有其他外傷。發現屍體的房間與尹島主出事那間書房類似,門窗都是從裏面閂住的,上面沒有任何可供絲線穿過的縫隙,門與地面的間隙也被門外的木檻封死,可以說是一個真正的密室。」
蕭劍卿笑道:「耶律兄莫急,很快我就會當著所有人揭穿黑鴉的真面目。」
耶律淵點頭道:「自然記得。」
耶律淵托起下巴沉思道:「若要殺人,一劍就夠了,如果對方一劍沒死,自然可以再補一劍,但這劍多半不會和前一劍重合。兇手這麼做,難道是他殺人的習慣……」
蕭劍卿淡淡道:「腿病,或許他當年的腿傷並沒有好全,所以長年需要丹藥調養。」
柳驚雷哂道:「這能說明什麼,想不到蕭捕頭還有打聽人家房事的愛好。」
蕭劍卿沒有迴避他的目光,面色嚴峻道:「你真是黑鴉?」
林間,一個人影慢慢地走了出來,梅鶴軒狂喜道:「七弟,你終於來了!」說著正要迎上前去。
冷月楓點頭道:「是我當時推測有誤,就在龍王前輩對你我說起,曾有個戴面具的年輕人向他打聽過伶仃島的位置,我就意識到自己錯了。既然是年輕人,如何冒充得了谷先生……」他說著身體轉向蕭劍卿,「方才從碼頭過來的時候,我一直跟在蕭捕頭身後,無意間發現一件極有趣的事情,蕭捕頭走路時的姿勢竟與我那晚看到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蕭劍卿故作詫異道:「柳莊主為何覺得黑鴉是谷先生?」
慕青清一愣:「那他是不是長得和你那個六扇門的朋友很像?」
下人上茶,眾人坐定,蕭劍卿將錢幫主死亡時間告知眾人,正是他們發現屍體前的一個時辰以內:「恕在下冒昧一問,各位午時以後都在何處?」
冷月楓道:「當然不是。」
葉臨淵也搖頭道:「蕭兄誤會了,我可沒說兇手是她,但她為兇手布置這個密室卻不難。兇手殺人離開后,她只需關上門,然後藏進木箱中,待我們發現屍體時,誰會想到有人藏在這裏面?」
耶律淵極不情願地來到棺材的另一頭,與蕭劍卿一起將沉重的棺蓋抬起來,放置在地上。一股屍氣頓時從棺中湧出來,耶律淵不慎吸了一口,不由腹中翻滾,忍不住發出一陣乾嘔。
慕青清捏緊手中的流彈,點頭道:「好!」
「信口胡言誰不會,斷案講的是證據!」蕭劍卿從容不迫道。
他們紛紛來到耶律淵身旁,往裡間牆上的氣窗看去。柳驚雷也略顯疑惑道:「對啊,那王喜雖然身材短小,卻胖了點。若是小娥肯定能鑽得過去,但王喜恐怕不行。」
梅鶴軒將身上的柳停雲放下,神色慌亂道:「大哥你看看,三哥還有沒有救?」
木桌靠窗,窗外的景緻沒什麼特別,一條狹窄的青石板路,對面是一排普通的閣樓。樓下開著一家當鋪,樓上閉著窗,若不是被密密的閣樓擋著,說不定能看到遠處的大海。
這麼說當時島上一下子就死了三個人,這著實有些蹊蹺,蕭劍卿琢磨片刻,話鋒一轉道:「王喜在幾個下人中,是不是有什麼特別之處?」
錢歸塵皺了皺眉道:「當時是我一掌將黑鴉打落山崖的,但崖下草木茂盛,我們並未找到他的屍體。不過他在落崖前就受了重傷,想必活不了,況且在那以後江湖上便再也沒有黑鴉出現,所以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他死了。」
「你看到了什麼?」林婉容已隱隱猜到他口中說的不該看的事是指什麼,但仍舊面不改色。
「好,你倒是說說為何我是黑鴉!」蕭劍卿語氣嘲弄道。
柳驚雷搖了搖頭,表情僵硬:「房中不見錢幫主和梅莊主的身影,夫人已經帶人去找了。至於蕭捕頭,他沒和你在一起?」
柳驚雷道:「我看他是憋得慌,我們聚在一處,他沒辦法下手,只好拿這人偶出氣!」
冷月楓故作不解道:「你爹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還需要外人來保護嗎?」
冷月楓正色道:「還請大師明示!」
門虛掩著,蕭劍卿搶先推開門,眾人看到房中的情景不禁抽了口涼氣。
寺院不大,卻種著幾棵果樹。屋檐下有個老和尚,手裡捧著紫砂茶壺,正躺在竹榻上閉目養神,身旁放著竹藤編成的茶几,上面有個裝茶葉的竹罐。他身後的佛殿里,還有幾個小和尚盤腿坐在蒲團上,輕聲誦著經文。
「會不會是黑鴉藏在石屋中某個地方突然出手?」耶律淵問道。
尹天一雙目通紅,眼角隱隱泛起眼淚:「我知道,我不恨大哥,也不怪六弟,因為我們是兄弟!」
錢歸塵將尹天一褲腿翻起,見膝蓋以下皮肉稍顯灰暗,二話不說,正要為尹天一運功療傷,梅鶴軒急忙制止道:「大哥且慢,我們兄弟中以你武功最高,你為五哥療傷勢必要耗費大量元氣,到時黑鴉若來發難,我們幾人恐怕難以抵擋。」
是徐福?!
「黑鴉為什麼要這麼做?」蕭劍卿沉聲道。
慕青清沒有回答他,自顧說道:「江湖傳言,黑鴉凌羽殺人有兩個習慣。」
耶律淵像看見怪物一樣看著他道:「蕭兄,你……沒事吧!」
蕭劍卿搖頭道:「不是人偶,是傀儡。」
柳停雲道:「那我們兄弟殺進去,以六敵一,還怕勝不了他?」
柳驚雷不以為然道:「黑鴉素來善於隱忍,當年的莫悲風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十二歲。」
耶律淵冷笑一聲,昨日被柳驚雷揭穿身份,對此他似乎頗為在意,發難道:「莫非柳莊主被那黑鴉嚇破了膽,想逃之夭夭?」
慕青清驚訝道:「尹島主怎會在你家的海圖上留字?」
今天,那棵樹彷彿和往日有些不同。到底是哪裡不同呢?她想努力看清楚,但此時霧氣已經蔓延至整座海島,加上天色晦暗,只能看到一個朦朧的輪廓。她心中的恐懼如這霧氣一般越發濃重,讓她的腳步停滯下來。
耶律淵打斷他的話:「兩具屍體都被人砍了頭,兇手使用的必然是刀劍之類的武器,所以夫人絕不會是兇手,她若帶著刀劍,錢幫主難道不會起疑?」
柳驚雷撿起地上的一截傀儡殘肢,端詳片刻,笑道:「這黑鴉也當真有趣,不殺人反倒殺起人偶來了,他以為弄壞個人偶就能唬住我們?」
耶律淵走上來問道:「這是什麼書?」
冷月楓沉聲道:「海上的島嶼那麼多,他為何要選這座?」
蕭劍卿指了指一旁的假肢,葉臨淵看了一會,似乎不太感興趣,目光在石室中亂轉,驀地停住,高聲道:「這裏怎麼有個香爐,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香爐。」說著走上去,揭開爐蓋。
慕青清催馬上前,冷月楓也緊跟了上去,兩人在寺門前翻身下馬。
見痴搖頭道:「傷痛可以複原,損失了二鷹還有五鷹,大局仍在,根本犯不著解散。」
林婉容梳洗完畢,推開房門的時候,看見蕭劍卿正抱臂靠在門外的牆上,好似已經等了許久。她面露詫異道:「蕭捕頭,你這是……」
冷月楓幽然道:「你回憶一下,去島上的那幾人中,誰是在昨天早上才到的?」
柳驚雷有些不耐煩:「這地方能有什麼危險,我看是小丫頭膽小,自己偷偷回家去了,再等下去,恐怕天黑了都到不了那伶仃島。」
慕青清連忙道:「他是我的保鏢,叫沐風。對了,錢伯伯他們呢?」
葉臨淵笑道:「我去莊裡轉了轉,反正得等你洗澡,我總不能看著你洗吧。」說著也不脫外衣,直接睡在了床上。
她更不會去問徐福,因為徐福不會說話,事實上,家裡所有的下人都不能說話,他們都是啞巴。
柳驚雷將茶水一飲而盡,開口道:「島上已接連發生三樁命案,另有一人下落不明,到現在也不知是生是死。依我看命案恐怕還將繼續,留在這裏只會給那黑鴉可乘之機,不如現在就離開。」
林婉容不再掩飾,慍聲道:「這是我的私事,蕭捕頭未免管得太多了吧!」
尹天一臉色卻有些古怪,強笑道:「蕭捕頭過獎了,只是遊戲之作,沒什麼太大的用處。」
這一番話聽得諸人目瞪口呆,將活人煉製傀儡替代雙腿之事,簡直匪夷所思,若是平日聽來,必然以為是痴人說夢。但此時他們並不這樣想,蕭劍卿所言雖然荒誕,可細細琢磨卻有許多合乎情理之處,原本迷霧般的案情逐漸變得清晰明朗起來。
蕭劍卿看了他一眼:「黑鴉極有可能在我們之中。試想,如果黑鴉是一個陌生人,錢幫主怎會沒防備?」
蕭劍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道這件事與方氏有關?
葉臨淵打斷他的思緒:「你看地上的書。」
尹天一抬手道:「大哥且慢,不必這麼麻煩,兄弟我這裡有一千里鏡,雖未必能觀千里之遠,但看島上風物綽綽有餘。我們只需登上高處,用此物遠觀,島上一草一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自他收到尹天一的親筆書函已過去五日,最初總有些顧慮,但念及往日的兄弟情義只好親身前往,直到在蓬萊客棧遇到多年不見的大哥錢歸塵,才漸漸心定下來。
鳳凰山一役后,尹天一的雙腿被黑鴉所廢,他彷彿看到了希望,五哥已是廢人一個,她總不能跟著廢人過一輩子。他忍不住找她表達了自己的愛慕之心,勸她早日離開尹天一,卻遭到冷言相拒。她說不管尹天一變成什麼樣,她愛的永遠只有他一人,還說要不惜一切,找最好的大夫為他醫治腿傷。
這時候,有個小沙彌搬了兩把竹椅過來,兩人連忙道謝。坐定后,慕青清對冷月楓擠了擠眼,然後道:「晚輩慕青清,這是我哥哥慕青涯。我們聽那蓬萊客棧的掌柜說起這廟裡有種雪霽果,味道十分特別,便想過來嘗嘗。」
兇手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難道真是當年那黑鴉化的鬼魂作祟?
慕青清對著門做了個鬼臉,然後回頭對冷月楓道:「看來只有等明天了,不知錢伯伯他們怎麼樣了……罷了,今晚就留下來看看這裏的河燈吧。」
此刻,在海平線的另一面,一艘海船正沿著既定的航線,朝著伶仃島全速駛來。
「王喜。」
晚膳后,尹天一吩咐下人給眾人安排客房。庄內客房有限,只能騰出五間空房,而客人卻有六個,如此必然會有兩人被分在同一個房間。六人中蕭劍卿和葉臨淵是晚輩,不得不自告奮勇同住一間。
仵作有些詫異道:「你也看出來了?但你說錯了,這傷口就是普通的劍傷,只是同一個位置被刺了兩下,而這兩下卻又不完全重合,所以看上去有些血肉模糊。」
由於還在下雨,眾人都打著傘,地面濕滑,不敢施展輕功,待大家全部到達山頂,已過去半個時辰。
蕭劍卿輕輕一笑,並沒有表態,而是轉開話題道:「我們去下面等吧,黑鴉現在已被關在籠子里,飛不到別處去了。」
冷月楓好像發現了什麼,皺起眉道:「這傷口看起來不太對勁,並不像被普通刀劍所傷。」
「因為你要完成石屋中的密室殺人,那個傀儡是必不可少的道具。」冷月楓慢言慢語道。
錢歸塵冷冷道:「後來你就與他獨鬥了?」

尾聲

「你娘親是在你兩歲的時候遇上海難的?」
慕青清咂嘴道:「那過幾日我們也去山上拜會他如何,順便還能嘗嘗他那裡的雪霽果。」
蕭劍卿冷冷一笑,也不反駁,神情緘默。
見痴和尚蒼老悠遠的聲音戛然而止,故事還沒有講完,但故事結局他們都知道。
「沒有!」那人擦著汗,搖頭道,「客棧和她常去的那家麵館都找過了,麵館夥計說,早上那丫頭和一個戴著面具的年輕公子吃過餛飩就走了。」
或許是風的關係,房內的燭火一晃,驟然熄滅,但門口所有人都看清了房中的景象,不由一陣驚呼。
兩人回到正堂。很快,林婉容扶著酒醉的梅鶴軒也從門口進來,尹天一之女尹小娥不知什麼時候到的,已經在飯桌上坐正,唯獨缺少一個人。
蕭劍卿嘆了口氣道:「今天早上我在這裏詢問了尹夫人一些事情。從她的話語間隱約感覺到有個重要的線索暗藏其中,只是一時茫無頭緒,但有種強烈的直覺告訴我,真相已經離我不遠了。」
耶律淵淡淡道:「這並不奇怪,他是我的兄弟,現在看來還是孿生兄弟。」
「可那傀儡和王喜幾乎一般大小,依我看也通不過這氣窗。」柳驚雷搖頭道。
見痴搖頭道:「但僅僅只是可疑而已,這可說服不了老衲。」
冷月楓看了她一眼道:「其實還有種說法,中元節並非是鬼門大開之日,反而是鬼門閉合之日。七月又叫鬼月,初一鬼門開,十五鬼門關,而鬼門關上的時間恰好是七月十五的子正之時,所以很多地方都選擇在七月十四祭祀先祖,為他們送行。若是在十五白天祭祀,那些鬼魂都已回到地府,就沒了意義。」
莫悲風將尹天一抱到一棵大樹的陰影下,然後道:「五哥也累了吧,這裡有我,你就好好歇息吧。」
慕青清已累得氣喘吁吁,停下來道:「算了,我們回去,要不然就趕不上……咦,那裡在做什麼?」
冷月楓走了幾步,並沒有回答,反問她道:「你可知中元節又叫做鬼節?」
蕭劍卿踱了幾步,說道:「他殺人是因為心中的不甘,這種不甘就像一顆種子,十幾年來在他心裏慢慢地生根發芽,最終開出了罪惡之花,花名怨憎悔。他所怨的,便是當年錢幫主他們為了對付那黑鴉,而放棄救治他的雙腿。」
慕沉舟朗聲一笑道:「我們兄弟一心,無論面對你一人,還是面對千軍萬馬,永遠都是七個人!」
「好像是這樣……不過這和梅莊主的死有什麼聯繫?」柳驚雷一頭霧水道。
蕭劍卿冷哼一聲,反駁道:「你說的倒輕巧,這人頭可不比木球,哪有這麼容易滾動?」
船果然很快就開動起來,董龍將一塊餅咽下后問道:「不知兩位和那尹島主是什麼關係,上伶仃島做什麼?」
黑鴉拍手道:「說得好,但你們現在真的有七個人?是不是要把那廢人也一起抬過來?」
「看來我們不用修船了。」冷月楓點點頭。
這時柳驚雷開口道:「那日他說,馬捕頭已在兩年前患疾病過世,這才由他代替前來。」
柳停雲反對道:「那怎麼成,傳出去說我們七鷹落荒而逃,豈不被武林同道恥笑!」
薄暮時分。
慕青清想了想道:「錢伯伯、梅叔叔還有柳叔叔都是我前天就看到的,谷先生是昨天早上到的客棧,而那個馬叔叔我一直沒見到。」
錢歸塵當即攔住他,目光灼灼地盯著來人道:「你看清楚,這個人不是七弟,是黑鴉!」
尹天一面色警覺道:「七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蕭劍卿嘆息一聲:「我們是可以走了,但小娥怎麼辦,總不能讓她一人留在這裏。」
見痴這樣問了,慕青清只好說實話:「我們來此是要向師父打聽一個人。師父是否認得尹天一尹島主?」
「等等,你說蕭捕頭是黑鴉,又說他對第一起命案的推斷屬實,那麼尹島主那晚為何要偷襲谷老兒?」柳驚雷不解道。
這話出口,廳內所有人心下都是一怔,只有柳驚雷神色茫然,對蕭劍卿道:「我們坐的那條船說小不小,但說大也不算太大。那廝若躲在船里,大家怎會一點動靜都沒察覺到?」
「這是什麼意思?」耶律淵面露不解道。
林婉容卻道:「島上真有一些炸藥,當年老爺開荒這座島時,有些山石需要用炸藥炸平,現在還剩了些在島上。」說罷吩咐下人去取炸藥。
由於盤龍絲牽扯,王喜的身體才得以向上拋射,這拋射之力本就不小,又與傾斜下來的桅杆相撞,登時讓他眼冒金星,幾乎暈厥。原來耶律淵見蕭劍卿一劍未中,立刻學柳驚雷用刀斬斷了固定盤龍絲的那根船桅。這下沒了絲線的牽引,王喜身體失去平衡,像斷線的風箏一樣急速墜落。柳驚雷這才回過神,看著王喜下落的身形,狠狠道:「竟敢撞你爺爺,看這次不把你摔得粉身碎骨!」
錢歸塵長嘆一聲,然後對慕沉舟道:「老二,你來替五弟解毒」
慕沉舟退一步道:「你想與我獨斗?」
陰毒已擴散至膝蓋以上,再不下決定就來不及了,錢歸塵把心一橫,運起指力向尹天一膝蓋以上樑丘穴點去,緊接著沿足陽明胃經向上點陰市、伏兔、髀關諸穴……很快將兩條腿上的要穴全部封死。
柳停雲道:「現在怎麼辦?」
蕭劍卿道:「那日被弔死在樹上的可是叫徐福?」
「你二娘呢?」蕭劍卿問道。
這時老二慕沉舟道:「我有一解毒之法,雖未必管用,但可以一試。」
然而她每次都坐不了多久,因為徐福總會及時出現,帶她回去。
眾人走上甲板,冷月楓忍不住向董龍問道:「剛才我看到你的船已經離開,怎麼又回來了?」
看到房中景象,所有人臉上都顯露出恐怖之色。
葉臨淵率先道:「我和蕭兄在石屋分開后,便回自己房中睡覺,直到有人喊我用膳,那時大概已到午正。」
「我大哥呢?」梅鶴軒醉醺醺地問道。
「夫人和他之間的關係維持多久了?」
「或許是兇手不慎落下的線索,你先留著不要弄丟了。」蕭劍卿說著回到房中,查看起床上的屍體,剛一翻動,便看到屍體身下壓著兩隻血淋淋的耳朵,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耶律淵見蕭劍卿站在門口,抹了抹嘴上的殘漬道:「你剛才去哪了,再不回來我可要吃光了。」
這時,聞遠和尚端著一盤果子過來,將這盤果子放在茶几上,一聲不吭地回到佛殿里。見痴笑道:「這便是雪霽果了,兩位施主請慢品嘗。」
那女子正當韶齡,姿容秀麗,此時被自己的長鞭縛住身體,臉上掛著一股不服輸的傲氣。
耶律淵沉聲道:「門是從裏面閂住的,怕是黑鴉重施故伎,梅莊主已經遭遇不測。」
柳驚雷笑道:「好主意,不如我們也和他們一道走吧。」
王喜沒有回答,嘴角揚起一彎詭異的弧度,一根銀線猝然從袖中激射而出。空中無法躲閃,電光火石間,耶律淵刀鋒急旋,一陣令人牙酸的脆響之後,銀線如蛛絲般死死纏在刀身上。這柄短刀是他師父贈與他的出師禮物,聽他老人家說能削鐵如泥,但今日對上這盤龍絲卻討不到半點好處。
梅鶴軒瞪大雙眼,怪聲道:「你你……你的頭呢!」他的心臟好似被提到了嗓子眼,隨時會從口中蹦出來。
「你有什麼話直說吧。」林婉容有些不耐。
慕青清點點頭,旋即又道:「可是,那日在麵館里,還有今天在船上,你明明很肯定地說那人就是你朋友。既然他沒有偽裝,也長得不像你那位朋友,你怎麼還認錯他兩次,難道你老眼昏花了?」
「這哪是被咬傷的,這是幽冥爪!」老四馬麟吸了口氣。
「我是在書房的牆角發現這個木球的,我撿起來看了看,又隨手扔了出去,像這樣……」冷月楓說著將手中的木球往遠處一扔。
這日一早,冷月楓又被慕青清的敲門聲喚醒。二人在客棧樓下草草喝了碗粥,慕青清就拉著冷月楓往門外走。
蕭劍卿搖了搖頭:「那間石屋極為空曠,根本沒有藏身的地方。」
最後客廳里只剩下林婉容、尹小娥、三個下人和蕭劍卿自己。林婉容依舊淚眼迷離,她懷中尹小娥的表情卻有些木然,幾個下人都是一副顫顫巍巍的模樣。蕭劍卿看著他們,無奈道:「罷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切記天亮之前不要出門。」
「那張祿呢?現在的張祿比其他下人年輕許多,他來島上之前,應該還有一個張祿吧?」
臨近碼頭有個破舊的亭子,幾個江湖人正坐在裏面歇腳,看神色似乎十分著急。這時候有人從外面匆匆跑進來,眾人連忙圍了上去:「怎麼樣,找到她沒有?」
冷月楓取出火折,為慕青清點燃蠟燭,兩人俯下身去,將河燈輕輕放在水裡,慢慢放手。
冷月楓點點頭:「確實,到目前為止,我所說的一切都基於你對案件的推斷,但也僅此而已。下面我要說的就是錢幫主和梅莊主的死,方才耶律兄已經對你關於這兩起命案的推斷提出了質疑。」
尹天一道:「大哥有所不知,你們今日坐的那條船,正是我在阿凝出事之後設計並僱人造的,自是不怕風浪,可阿凝當年坐的卻只是普通的海船。」說完他嘆了口氣,指了指身旁的林婉容,向大家介紹自己的繼任妻子。林婉容臉上浮起淺淺的笑意,她笑容溫婉,猶如一縷春風拂過眾人心頭。
門開了,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壯漢,他身上裹著一件邋遢的短衣,胸膛半露,周身散發出一陣刺鼻的酸臭味。他打量著慕青清和冷月楓,怪聲道:「你們是什麼人?」
她嚇得緊閉雙眼,連滾帶爬地向前跑去,只想回家就沒事了,回家就不用害怕……她一邊跑一邊這麼安慰自己。
林婉容道:「原本是有個叫王喜的,隨姐姐出海遇上了海難。幾個下人中他最得老爺器重,一般下人死後,老爺都會重新去外面找一個替代的,唯獨他沒有,他死後老爺照著他的模樣做了個傀儡,就放在書房中。」
馬麟道:「在洞口放火,把他熏出來!」
冷月楓搖頭道:「他當然不是黑鴉,而是被黑鴉所殺。」
所有人都捂住耳朵等待爆炸那一刻,引線漸漸縮短,轟的一聲,火石飛濺,竹林也受到巨大的衝擊向眾人倒來,幸而竹性堅韌,很快又向另一側彈了回去。
冷月楓慢慢在他身旁走過,依舊淡淡道:「現在你當然不會承認,因為你臉上還戴著一張面具。」
那三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絕頂高手,為何同時出現在這海邊小鎮?
「不……不要!你別過來……我這就回去,這就回去……」她哭喪著臉,早已把腦海中的夢想拋到九霄雲外,恨不得直接從船上跳進海里。
蕭劍卿轉身出門,讓正在屋外掃地的下人去房中請他家夫人,但一炷香后,下人卻只帶著尹小娥來到客廳。
梅鶴軒接續道:「七弟從小便投住鐵劍門,是門中長老寂劍蕭長風之徒,他從哪學的幽冥爪這類陰毒武功?再者,我們七鷹中,以他年紀最輕,卻為何突然武功變得如此之高?」
「石屋中還有丹爐和藥材,尹島主怕是患有什麼疾病?」
「是什麼東西?」耶律淵好奇地問道。
蕭劍卿在庄外的山岩頂上,用千里鏡觀測島上的情況。梅鶴軒依然坐在那個墳頭,手中抓著一個酒罈,一口一口地喝著,蕭劍卿看得百無聊賴,心想那罈子里的酒恐怕早就喝完了吧。忽然,他看到有人向梅鶴軒走去,臉上登時閃過一絲警覺,隨即又放鬆下來,那是林婉容和一名僕人。兩人停在梅鶴軒身旁,林婉容似乎對梅鶴軒說了什麼,梅鶴軒便步履蹣跚地跟著他們往莊子走去。
仵作搖頭不語,這時那胖捕快極不耐煩地喝道:「我說你問這麼多幹嘛,難不成你認得這人?」
門外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客棧小二,正端著水盆連聲道歉,另一個是昨晚在屋頂遇上的女子慕青清。不用說,敲門的自然是慕青清。
那名胖捕快注意到他們,扯著嗓喊門道:「你們兩個是什麼人?」
耶律淵思忖片刻道:「孔子有句話:『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俑應該是一種用於陪葬的偶人。」
由於沒有火把,他們多花了一倍的時間才回到洞口。出來后,錢歸塵連忙將尹天一放下來,查看他腳上的傷口。尹天一說傷口在兩個腳踝上,可布襪上卻並不見破損,也沒有血水滲出。錢歸塵皺了皺眉,解下布襪,卻見腳踝上圍著五個大小不一的黑色指印,另一隻腳的相同部位也有五個指印,這是……
耶律淵點點頭:「那就不要告訴柳莊主了……」他話沒說完,臉上忽然露出驚異之色,舉手指向遠處道,「你看,有船來了!」
慕青清看到柳驚雷,喜道:「柳叔叔你也在!」
董龍笑道:「我在船上遠遠就看到你們正在追趕一人,那人想必不是好人,我怎能讓他上船,這才起航離開這裏。」
「你就是……海龍王?」慕青清皺著眉問道。
「今天不出海了。」董龍一口拒絕。
見痴點頭道:「施主頗有些慧根,老衲倒想考你一考,錢幫主是如何發現老七就是黑鴉的?」
那些年,自己和兄弟們追隨錢歸塵一起出生入死,斬奸除惡,在一次次絕境中峰迴路轉,化險為夷,依靠的便是他的武功和智謀。不知不覺,在自己的心裏,錢歸塵儼然成了永遠不敗的神明。
與前兩次一樣,這次的命案依然遵循著密室和斬首兩個規律。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比如滿地的頭髮,被切掉的耳朵,髮絲編成的長生結……正是這幾個不同,讓梅鶴軒的死變得更加詭異和不可捉摸。
冷月楓點頭道:「確實如此,但對尹島主來說,能多一線生機也是好的。再者,若失蹤的人是尹島主,那麼黑鴉定會盡全力去把他找出來,但若失蹤的是谷先生,黑鴉未必會如此認真去找。」
那人在一個岔路口停下腳步,他輕輕一躍,跳到棵腰桿粗的柳樹枝丫上。冷月楓恐被發現,立即將自己隱藏在路旁的雜草間,透過雜草間隙觀察那人的舉動。
冷月楓正對著眾人道:「除開尹夫人和張祿死於船上,島上的其他命案都有一個明顯的共同點,它們都發生在密室之中。對於第一個密室,蕭捕頭已經為我們破解,在下也是心服口服。如果說第一個密室,是王喜情急之下偶然造成的,那麼後面兩個密室可以說是兇手處心積慮,有意為之。問題來了,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兇手這麼做呢……」
棺中,錢歸塵的屍身立時暴露在眾人眼前,他的頭顱已和脖子上的切口接在一起,但介面處乾涸的血跡依然令人觸目驚心。慕青清看著錢歸塵的屍體,想到前幾日還與這個錢伯伯說過話,如今他卻躺在冰冷的棺木中,心中百味陳雜。
這時,他看到東面的別院中依然有燈火,那是尹天一的書房,他之前就進去過。難道尹天一還沒睡,這麼晚了還在看書?
慕沉舟道:「沒有,他只打暈了我。」
「耶律兄對這三個問題有何見解?」
這人是黑鴉?柳停雲覺得不像,剛才一戰的時間極短,自己只注意到對方的攻勢卻無暇看清他容貌,但那身影似乎是自己見過的人。柳停雲全神戒備,流彈從袖中划入手心,只要點燃這枚流彈,兄弟們便會以最快的速度在此集結。
冷月楓淡淡道:「小時候我也有過和你一樣的疑問,這些都是家鄉的老人告訴我的。」
蕭劍卿解開屍體身上的衣物,果然不出所料,和尹天一和錢歸塵一樣,除了脖子上的切口,屍體身上並沒有其他外傷,看來又是一擊致命。從屍體僵硬程度來看,死亡時間在三四個時辰以前,也就是昨晚子時左右,兇手行兇的時間與他發現林婉容與下人偷情的時間相隔不久,如此一來基本可以排除林婉容和張祿的嫌疑。
蕭劍卿駐足在門口,回道:「葉兄正在沐浴,我便出來四處走走。」
冷月楓笑了笑:「本來我也毫無頭緒,不過今天聽了見痴師父的那席話,忽然有了些許啟發。」
尹小娥搖頭道:「不知道。爹爹只說,將來他會坐上這條船去見娘親。」
船艙後面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男人已將纜繩卸下,準備揚起船帆。
「關於這些事,多為蕭捕頭的主觀臆測,即使真有,也沒有到非要殺死他們的地步。況且王喜在尹島主死後並沒有繼續吃那些藥丸,神智可能已經開始恢復。」冷月楓看著蕭劍卿從容道。
夜幕降臨,冷月楓和慕青清各捧一盞花燈,行走在街市上,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焦糊的味道,那是兩旁有人在焚燒袱紙。
蕭劍卿故意乾咳一聲,以引起二人注意。
柳停雲驚道:「打鬥聲……會不會有兄弟遇上黑鴉了?」
「你要召喚同伴過來?」這聲音依舊陰沉,但言語間似乎有些嘲弄。
尹小娥茫然地搖起頭,她身後的兩名下人也各自打著手勢,大概是想說他們家夫人不在房內。
眾人索然無味地吃著酒菜,期間林婉容走進來,尹天一問道:「如何?」
「王喜是個侏儒吧!」蕭劍卿對他們問道。
冷月楓和慕青清告別見痴和尚后,回蓬萊客棧吃了午飯,就趕往太平集北面的碼頭。
錢歸塵走上前去,驚赫道:「有血跡!」
蕭劍卿莫名道:「你自己的劍叫什麼名字如何還要問我,你我素昧平生,我怎會知道?」
這個機會實在難得,絕不能錯過!錢歸塵潛運玄功,將內力全部灌注于雙掌之上,這是他傾注了畢生修為的一掌,簡簡單單,毫無任何花巧,卻足以讓天地動容。錢歸塵身形陡然掠起,鐵掌直直向黑鴉背後推去。
柳驚雷臉色微變道:「你錢伯伯和梅叔叔都死了。」
柳驚雷不以為然道:「有什麼不一樣,都是假人而已,還真會殺人不成?」
蕭劍卿警覺地看著視野中的那個人,他腳步急切,好像在尋找什麼,最後終於在一座孤墳前停下。那是誰的墳?蕭劍卿將手中的千里鏡稍稍轉動,終於看清墓碑上的文字,原來是尹天一元配方氏的墳墓。方氏死於海難,這恐怕只是個衣冠冢。他從錢歸塵所講的往事中得知,梅鶴軒對尹天一的亡妻心存愛慕,看來此言非虛。
冷月楓和慕青清擠進人群,擠了很久才來到江邊,江面上已經漂滿了河燈。這些河燈形似蓮花,在底座上放置一根蠟燭,融融火光在水面上連成一片,順著水流沿下游漂去。與這些河燈相比,天上的星辰都顯得黯淡了不少。
耶律淵驚訝道:「黑鴉是誰?」
他隨即抓起身旁寶劍,腳尖在窗沿上一點,輕巧地翻上屋頂,還未及站穩,一條長鞭如毒蛇般向他面門襲來。
蕭劍卿微微頷首道:「既然尹島主想讓王喜作為自己的雙腿,必定專門訓練過他,武功自然不會太差。當然,跟錢幫主或是梅莊主比起來還是差得很遠,所以他才選擇偷襲,這也是為什麼錢幫主和梅莊主的頭顱也被切下的原因。王喜偷襲所使用的是毒針,毒針從發間入腦,可以讓人瞬間斃命,又看不出傷口。在毒性擴散之前將頭顱切下,屍體便不會有中毒的跡象,而頭顱中血液也會很快流盡,臉上中毒的癥狀也不會明顯,這才讓我們誤以為錢幫主和梅莊主,是被人一刀砍下頭顱而死。至於船上尹夫人和張祿的死,我想確實是一擊斃命的,將他們的頭顱砍下,也許僅僅是出於對前幾起命案不自覺的模仿。要證明這些很容易,只需再去檢查一遍那幾具屍體便可。
蕭劍卿回想起他們來時見到的那棵不知是死是活的老樹,難怪當時覺得這棵樹透著一股沉重的死氣。
蕭劍卿輕輕一笑,翻了個身,緩緩閉上雙眼。
柳驚雷不解道:「可那王喜不是隨尹島主的元配方氏出海死了么,怎會又被煉成了傀儡?」
蕭劍卿緩緩踱了幾步,站定道:「可是後來,我與耶律兄又去了一趟石屋,特地檢查了尹島主的屍體,發現他的雙腿卻是完好的,根本沒有一點患過腿疾的跡象。」
天色已暗,冷月楓正要點上蠟燭,忽聽頭頂傳來一陣瓦片翻動的聲響。
蕭劍卿又將視野轉向島上,大致看了看,然後把千里鏡還給尹天一。
「殺個人也忒麻煩了,他到底為何這麼做?」柳驚雷問道。
梅鶴軒試探道:「你是黑鴉?」
錢歸塵舔了舔唇:「當年鳳凰山上,七弟不知所終,而如今島上也有一人失蹤。」
慕青清故作神秘道:「這你就不用過問了,你只要把我們送去那伶仃島便可。」
蕭劍卿驚詫道:「梅莊主請說。」
蕭劍卿點頭道:「沒錯,當時確實是尹島主自願的,可誰說人不會後悔呢?尹島主沒有要求錢幫主為自己運功療傷,正是由於大敵當前,為顧全大局,他覺得犧牲自己的雙腿,只要能換來兄弟們的相安無事,這便是值得的。可是當他聽了老七莫悲風的一番話之後,心中逐漸開始動搖。他發現兄弟間的情義,也許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重要,所謂大局僅僅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大哥錢歸塵其實只是想保全實力,以便自己能親手擒住黑鴉,來換取江湖上的那一點名望。
慕青清聞言一怔,冷月楓接著道:「記不記得昨日見到的那具屍體?」
慕青清邊走邊道:「我打聽過了,有位名叫『海龍王』的,家裡世代討海為生,對附近海面上的島嶼了如指掌。要去伶仃島,只能找他,昨天那個船家說的便是海龍王。」
柳驚雷哼了一聲,拂袖坐下,神色古怪道:「依我看,我們中最可疑的就屬這位葉公子。大家都是收到尹島主的信而來,只有葉公子來歷不明。」
蕭劍卿只好退出房間,隨手帶上房門。關門那一瞬,他瞥見房中葉臨淵脫下外衣,忽然覺得哪裡不對。不過他也沒放在心上,搖了搖頭,打起傘走進雨幕中。
梅鶴軒脫口道:「盤龍絲!」
慕青清道:「你知道伶仃島在哪嗎?」
蕭劍卿又看了看陳壽和孫財,他們也連忙搖起頭。
蕭劍卿用力推了推,石門紋絲不動,林婉容說道:「這石門後面有一截堅硬的鐵閂固定,恐怕沒人能推開。」
尹天一臉色微變,凄然道:「阿凝早在十年前就離我而去了,那次她與下人坐船出海購置家用,誰知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林婉容打了個冷顫,驚恐道:「有鬼,有鬼……」
三人來到亭中坐下,蕭劍卿開口道:「小娥,我答應給你講島外的事,但你能否也答應我一件事?」
耶律淵不以為然道:「此法雖然巧妙,但難保真正的黑鴉不會識破。」
錢歸塵點點頭:「極有可能,黑鴉既然選擇了這裏,必然已對此處地形了如指掌,而我們對這裏卻極為陌生,所以總是處於被動。就算沒有別的出口,他在偷襲五弟之後,也可先我們出洞。」
「小偷,抓住他!」慕青清跺跺腳,施展輕功追了上去,冷月楓隨即跟上。那人卻不像普通竊賊,在二人的全力追擊下竟絲毫不落下風,顯然輕功不俗。只見他左晃右閃,早已輕車熟路,只是不慎踩中路上一棵爛青菜,險些滑倒。冷月楓和慕青清邊跑邊撥開行人,輕功無法全力施展,距離逐漸被拉開。
兩人沿著過道走進去,穿過一叢竹林,見到一座粗陋的石屋坐落在庭院後方。這個石屋看去甚是突兀,風格與整個孑然庄截然不同,不知為何建在此處。
冷月楓淡然道:「不僅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所以柳莊主告訴你那個人是蕭劍卿的時候,我非常意外。不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清楚案情,也是因為我比你們誰都清楚,那個人絕不是蕭劍卿,他心裏一定有鬼。」說著他轉過頭望向耶律淵,「耶律兄,我也有問題想請教你。」
尹天一取出千里鏡放在眼前,仔細查看島上的每個角落,末了將千里鏡遞給錢歸塵,搖著頭道:「沒有,島上不見任何可疑之處。」
「這麼說,在我們進入那書房之後,黑鴉……不,兇手一直都在那房中?」柳驚雷納悶道。
徐福像當年的張祿一樣,縊死在了樹下,只是天色朦朧看不到頸上那根繩子,顯得尤其詭異,更詭異的是,他口中似乎含著一條細長的白布,正隨風獵獵翻動。
只是她已沒有這個機會。
只見遠處的海浪突然近在眼前,彷彿隨時會撲在自己臉上。他微微動容,轉換視野,島上草木稀疏,幾乎沒什麼遮擋,如果有可疑的人,必定逃不出他的眼睛。但他最後也搖起頭,將千里鏡遞給梅鶴軒。
「這我就更不知道了,也不敢問。老爺總是把自己關在那座石屋中,生怕被我們看到似的。」
蕭劍卿淡淡道:「剛才陳壽和孫財隨耶律兄從過來的時候,奮力跑了十數里地,卻面色如常,呼吸平穩。想必莊裡的下人都習過武吧?」說著他將目光移向陳壽和孫財,他們各自點起了頭。
蕭劍卿覺得這排柜子很像藥鋪里的葯櫃。他隨手打開幾個,裏面果然裝著藥材,不僅有草藥,也有丹砂,石灰之類的金石。其中一個擺滿了白色的小瓷瓶,柜子上並沒有寫藥名,瓷瓶上也沒有任何標籤。蕭劍卿取出一個,拔起木塞,將少許倒在手心上,是一些黑色的小丸,他輕輕地用鼻尖嗅了嗅,一股臭味湧入他鼻孔,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當時是什麼情形,能否仔細回憶一下?」
黑鴉沉聲道:「你也知道,我最喜與人比武,而你正好是一個難得的對手。」
前面是一個岔路口,旁邊有棵柳樹,樹下幾個人正聚集在一起看著什麼。
慕青清點點頭,冷月楓無奈地搖起頭:「說了不用太在意……傳說七月十五,鬼門就會關閉,人間的所有孤魂都會趕在鬼門關閉之前回歸地府,而河燈就是給他們引路的。人為陽,鬼為陰,陸為陽,水為陰。有種說法,鬼門就在陰暗的水底下,與忘川相連,作為引路的河燈,自然都會沉入水底……」
那人足底生風,顯然身負輕功。冷月楓運起輕功,遠遠追著。兩人一個在屋頂上,一個在地面上飛快地掠過。
錢歸塵點點頭,聲音低沉道:「正是此事,這件事已經過去十幾年,江湖中人或多或少有過些耳聞。其實結局大家都知道,我所說的秘密是其中的一些隱情……」
耶律淵不緊不慢道:「我們來島上至今,並沒有發現其他船隻靠岸,這就說明所謂的黑鴉極有可能混在我們這幾人當中。而命案接連發生,兇手的範圍也在逐步縮小,死的人越多他的處境就越不利,如果他不能離開這裏的話,相信遲早會暴露身份。」
見痴吮了口茶道:「那又憑什麼認定兇手是老七?」
「石屋。」
蕭劍卿嘴角微翹,臉色鎮定道:「錢幫主死的時候,我一直在庄后那塊巨岩上觀察島上情況,後來耶律兄喊我用膳,我才從上面下來。」
這時,馬麟背著慕沉舟也從林中走了出來,他看到躺在地上的柳停雲,大驚道:「怎麼三哥也受傷了?」
兩人追逐著出了太平集,太平集外是一條蜿蜒的石子路,冷月楓白天正是沿著這條路進來的。路旁都是荒地,長滿了半人多高的雜草,雜草間隱隱能看到許多舊墳,旁邊豎著幡子,時不時地被風吹起,搖擺不定,發出脆耳的破空聲。
慕青清道:「年齡不對!」
慕沉舟想到這裏,又搖了搖頭,這不可能是玩笑,五弟已經受了重傷,這說明黑鴉一直潛伏在他們左右,或許此刻正注視著自己。他不禁打了個冷顫,然後自嘲般笑了笑,夏日炎炎,蟬聲不絕於耳,在這樣的環境下竟也能感到一陣寒意。自己到底怎麼了,黑鴉再厲害也是人,他從出道以來,一直和兄弟們出生入死,可曾怕過誰,過往的對手哪個不是窮凶極惡的大惡人,最後還不是死在自己的鐵索下。
冷月楓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自然是找到了一些可以指證你是黑鴉的線索。」
又是一陣沉默,蕭劍卿環視眾人道:「諸位,既然黑鴉已經開始行動了,我看今晚大家就集中在此休息,以免被他各個擊破。」
說話間眾人來到客廳,他們各自找了座位坐下,喝了幾口茶后,談話很快轉入正題。他們此行是為了對付黑鴉而來,本月初六,曾經為禍武林的黑鴉突然現身伶仃島,殺了島上的一名下人後,在屍體身上留下一張閻王帖,欲於七月十四在島上再行殺戮。尹天一恐自己無法對付,修書數封,請來了這一眾幫手。
柳驚雷笑道:「這島上怎麼會有炸藥?」
「你可知道伶仃島怎麼去?」慕青清問道。
那人再次發出一聲冷笑,可是他沒有頭,這笑聲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當然不是,但這樣一來你的那些推斷便站不住腳,我可以順理成章地推翻重來。」冷月楓輕描淡寫道。
那人依舊沒有開口,梅鶴軒驟然起身,指著他吼起來:「裝神弄鬼!摘下你的帽子,讓我看看你究竟是誰!」
耶律淵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傀儡!」
葉臨淵不解道:「治病……他有什麼病?」
蕭劍卿點點頭:「夫人請放心,若此事與命案無關,我自然不會透露半個字。」
那人正色道:「我聽見這邊有打鬥聲,便過來看看,不想卻見到你在這裏睡覺。」
「原來如此。」耶律淵托著下巴,茅塞頓開。
耶律淵道:「你找他們做什麼?」
「對。我確實戴著面具,我的面具大家都看得到,但你的面具卻是隱形的,我們都看不到。不過面具戴久了,都會累不是么?」冷月楓停在他面前,然後輕輕將臉上的面具摘下。
蕭劍卿正色道:「柳莊主這麼說,可有什麼依據?」
莫悲風頓了頓,接續道,「再說六哥,是他首先阻止大哥為你療傷的,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是他而不是別人?」
蕭劍卿臉色微變:「可是這分明是個人偶!」
幽冥爪是黑鴉絕技之一,這門武功至陰至毒,身中幽冥爪后,陰毒會在兩個時辰以內逐漸蔓延至全身,到時毒氣攻心,神仙也難救。但此毒並非無解,只需一個有二十年以上純陽功力的高手,在傷者毒發前將內力灌入其體內,陰毒自會消解。而在場諸人當中,正好有一位修鍊純陽內功的高手,那就是七兄弟中的大哥錢歸塵。
「這僅僅是尹島主的一面之詞,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王喜並沒有死,而是被他煉化成一個傀儡。尹島主在石屋中閉關並不是為了練功,而是為了煉製那傀儡,至於那些丹藥也並不是用來醫治腿疾,而是用以控制那傀儡的。」
蕭劍卿臉色微變,凝思半晌,勉強道:「或許他是用別的辦法出去的,比如那日梅莊主就說過,兇手可能是在我們炸開石門之時,藉著門前揚起的煙塵遁走的。」
蕭劍卿來到門前,向林婉容微微頷首:「夫人,出了什麼事?」
蕭劍卿已隱約猜到那人的身份,待房門再度關起,他才輕輕地走到門前,側耳傾聽。屋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的聲響,接著是男女的呻|吟,那聲音剛開始細弱蚊鳴,後來漸漸肆無忌憚起來。蕭劍卿從門前離開,心中暗暗驚訝,平日所見的林婉容都是一副端莊溫婉的模樣,想不到背地裡竟和人做出這種事來。
「很年輕?」冷月楓對此頗感意外,忍不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