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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盜神捕軼事

俠盜神捕軼事

作者:燕壘生
這一晚他當真是目不轉睛,連胡大煙桿上茅房他都要跟著。他們喝了大半夜,正覺犯困的時候,陳捕快一個徒弟突然面無人色地跑來,慌慌張張地說:「師父,出事了!」
這件事給胡大煙桿觸動很大,從此他也不輕易在人前顯露武功。再後來,庚子年京城被八國聯軍打下,這時候胡大煙桿也已年紀老邁,就告老還鄉,每天溜個鳥,散散步,一根大煙桿倒仍是從不離身,而這時候他的故事也多半轉為折服那些無禮的跑江湖人一類了。
胡大煙桿連忙帶了謝先亮和劉洪過去,謝先亮做事精細,出門時把大門也鎖上了,現場仍然保持原樣。胡大煙桿看了一會,又聽得門外犬吠,卻是鄰居們得到消息過來看熱鬧。
這話當真如石破天驚,幾個人全都驚呆了,半晌有個捕快期期艾艾地說:「胡捕頭,難道兇手在我們當中么?」胡大煙桿點了點頭,看了幾人一眼,突然指著劉洪說:「劉師兄,你與金大勇老婆通姦,本來也不算什麼,不該的就是連傷二命。」
到了鄰縣徐鐵匠的娘舅家,幾人掏出文書來說了這事,徐鐵匠的娘舅見官差上門,不敢不認,便說徐鐵匠是來投奔自己了,自己聽說他身帶人命案,沒敢收留在家。他在鄉間有片瓜田,現在正缺人看瓜,便讓徐鐵匠去瓜田避風頭。

這是第一次聽到胡大煙桿的名字。那個時候每到夏天,家家戶戶都搬椅子出來乘涼,有人便會講故事,陸陸續續便聽了不少胡大煙桿的故事。原來胡大煙桿約略是道光咸豐年間的人,大名叫胡承宗,活到了光緒末年。他在當地做捕快做了近三十年,據說他當捕快時,當地當真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不但是因為胡大煙桿本領超群,更主要的是這個人對盜賊的行當知根知底。原來,胡大煙桿當捕快是三十歲以後的事了,三十歲以前,他不但不是六扇門中人,反而是和捕快作對的小偷。
知縣冷笑道:「好個刁民,這油錘沉重如此,除了你還有誰能舞動如飛?何況金大勇與你素有口角,當天夜裡他來找你說理,定是你在氣頭上動手殺了人,不然為什麼要逃跑?」
胡大煙桿道:「只消一個時辰。」
兩人就坐在桌前,雙手放在桌面,袖子蓋住了手背,片刻后,少年站起來說:「承讓了。」這事胡大煙桿晚年收的幾個徒弟親眼看到,心想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這回是吃了苦頭走了。誰知少年一走,胡大煙桿忽然面如死灰,站了起來。徒弟們大吃一驚,問師傅是不是受傷了,胡大煙桿搖搖頭說:「他手下留情了。」雖然說沒受傷,卻也是自承失敗的意思,他的徒弟全都驚得目瞪口呆。當晚胡大煙桿就卧床不起,第二天便起不來了。
原來怕什麼來什麼,那花瓶還真的被偷了。

劉洪叫道:「好哇,你陷害我!」
他問胡大煙桿是不是因為金大勇這件命案?胡大煙桿說是。陳捕快說金大勇身死,他老婆十分可疑。只消把他老婆抓來拷問,便肯定能問出底細。胡大煙桿搖了搖頭道:「我正是想證明,不隨意拷問人也能查出真相來。」陳捕快問他想怎麼做,胡大煙桿說想先去看看金大勇的家。
謝先亮見他盡問些不著邊的話,急道:「那這個姦夫是誰?」關亡婆說那天姦夫晚上過來跟自己對酌,沒想到他在酒里下了毒。當自己發覺中毒已晚了,又見姦夫在翻以前給過自己的東西,當時她還沒死,就用手指甲在桌子底下摳出了姦夫的名字,你們去看了就知道。謝先亮見這關亡婆說得完全對卯,不由將信將疑,還要再問,關亡婆又是一抖,說亡魂已經走了。
那時官員斷案,拷問證人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但胡大煙桿卻說:「大人,刑法不仁,盡量不要動用,萬一拷問錯了,于大人官聲亦是有玷,對徐鐵匠也暫時不要用刑了,請大人給我三天時間,三天之內,我定讓真兇落網。」
正倒了杯酒要喝,胡大煙桿突然在門口道:「你們怎麼不等我就吃上了?」
第二天,鄰縣捕快又來了,說飛賊把贓物全還到了縣衙里,還留下一張字條,說他平生不曾失過風,沒想到在這兒栽了個跟頭,可見此間有人,所以將東西送還。言談間,那鄰縣捕快竟有誇讚的意思,說這飛賊盜亦有道,大是可人。陳捕快心中很是不快,但外甥言而有信,可見是真的不會再來了。
他把那條狗也帶到了堂上,一帶出來,這狗也當真兇,一見都是生人,立時狂吠,胡大煙桿用煙桿往狗腦袋上一敲,這狗立時焉了,打量了眾人一眼,跑到劉洪身邊。
壓后三天,那也是小事,知縣便答應下來,問他要什麼協助,胡大煙桿說別的也不要,但要把徐鐵匠嚴密看守,以防他遇害。
胡捕頭和劉洪鬧翻了,這事讓大家都大吃一驚,一時間也不好判斷,便連夜到縣衙對質。知縣升了堂,劉洪死活不認進去過金家,說自己和金大勇的老婆毫無瓜葛,說自己先去金家毀滅證據,那只是胡大煙桿一面之辭,胡大煙桿定是覺得自己不服他接了捕頭之位,所以才陷害自己。
七石缸是一種大缸,放在門口接天落水的,平時用來洗衣服拖地之類。這客棧門口的七石缸積了大半缸水,大概總有六七百斤重,連缸一起快有半噸了。劉洪上前端起七石缸放到了一邊。這時店裡的小二看到了,急道:「你們怎麼把接天落水的缸搬開了?」謝先亮便說:「急什麼,我們搬回去就是。」這時劉洪卻道:「不成,我的腰閃了。」謝先亮便道:「胡捕頭,我是沒這個本事,看來只有有勞你了。」胡大煙桿倒也不推辭,過去端起七石缸。只是他端起來時腳下忽地一崴,似乎要摔倒,一邊的劉洪連忙一把扶住。那小二見這兩人把這口七石缸端來端去,都要驚呆了,不過胡大煙桿差點失手,看來力量上比劉洪還是要差一點。只是他這人長相有點文弱,也有這等力氣,實在比魁偉孔武的劉洪更讓人驚嘆,謝先亮這時也算徹底服了這個新捕頭。
原定的給金大勇開棺驗屍也照原計劃進行。仵作切開了屍身的喉嚨,說確實有血塊,金大勇是先被鎖喉針所殺,這樣子就並不是只有徐鐵匠能下手了,因為一般人抱著油錘也能砸爛死人腦袋,這個人多半便是金大勇妻子的姦夫,而且可能是個公門中人。一聽公門中人下手,知縣也有點慌,問金家兩口人都死絕了,這個姦夫到底是誰哪裡還查得出來?胡大煙桿說:「還有一個辦法。」知縣半信半疑,問是什麼辦法,胡大煙桿卻賣了個關子,說這事先不要聲張,很快兇手就會自己出來的。
武師回想起來,才明白昨天聽到的冷笑定是那飛賊所為。這飛賊在自己背上畫了個烏龜自己還不知道,羞得他連夜拿了行李便走。
他吼得臉紅脖子粗,那些捕快跟他相熟,也都有點猶豫,不知該信誰的。
謝先亮說:「都走到這兒了read.99csw•com,回去也太耽誤事。這樣吧,說好去哪兒投店,你們先住下,我趕來便是。」

少年點了點頭,說:「老爺子年事已高,本來我也不應無禮,不過這是祖訓,不得不然,請老爺子指教。」
這時天色已然過午,他們出城已經走了十幾里路,要投店的話還得再走半天,前後離城有三十多里。謝先亮得用半天時間走三十里,他這樣自討苦吃,胡大煙桿心裏明白就是給自己來個下馬威了。
第二,金大勇的妻子說丈夫喝了酒連夜去找徐鐵匠評理,按常理推斷,做妻子的應該勸阻才是。勸阻不了的話,也肯定會擔心出事,哪有丈夫一晚上不歸,卻到了早上才覺得不對的?
那人聞聽大驚失色,連忙叫屈,胡大煙桿伸手到他口袋裡一摸,摸出個豬尿泡來,說道:「人贓並獲,還要說什麼。搜他床下,花瓶多半在那裡。」那用人一下軟了,只好承認是自己乾的。知縣派人一搜,果然從那用人床下一個暗格里找到了花瓶。
金大勇也沒兒子,家裡只剩他老婆一個人了,好在是市井小戶人家,也沒那麼多男女授受不親的講究。胡大煙桿帶了謝先亮一塊過去,剛到大門口,便有一隻狗竄出來汪汪亂吠,等金大勇的老婆出來喝住了狗才算罷休。胡大煙桿問了幾句,便離開了。謝先亮問他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胡大煙桿說,金大勇的妻子還在熱孝中,現在說起來全無哀痛之意,這件案子很可能是和姦謀殺親夫,嫁禍給徐鐵匠。如果能證定她確有姦夫,就定然可以查出真相。謝先亮點頭稱是,胡大煙桿便要謝先亮去查實,自己去仵作那兒商量開棺再次驗屍的事。
聽他這麼一說,眾人全都一楞,知縣問是什麼證據,胡大煙桿說:「就是金大勇家養的狗。」

胡大煙桿接過來,說:「先點菜吃吧。」剛點了菜等著上的時候,胡大煙桿突然說:「哎呀,這兒少敲了個印章。」謝先亮嚇了一跳,探頭過去一看,卻是兩份文書間少敲了個騎馬章。雖然法令規定要敲,但這種文書一般都不敲。
金家兩口人都死了,門也上了鎖,謝先亮心想也對,於是去找了幾個衙門裡的捕快,趕到金大勇家,劉洪已經在門口了。
到了瓜田,遠遠地看見徐鐵匠住的瓜棚了。胡大煙桿讓劉洪和謝先亮兩人徑直敲門,自己卻躲在了門后。謝先亮到了門口,高聲道:「徐德,你的事犯了,跟我們回去打官司吧。」瓜棚里聞聲衝出一條黑大漢,見了他們扭頭就要跑,劉洪從一邊竄出來一把抓住他,沒想到徐鐵匠情急之下,力氣比平常更大,連劉洪都摁不住他,被徐鐵匠一下甩開。謝先亮見勢不妙,連忙追了上去,他倒是比徐鐵匠跑得快多了,可是見徐鐵匠勢如瘋虎,自己又手無寸鐵,正在暗罵胡大煙桿不曉事,胡大煙桿忽然從一邊閃了出來,搭住徐鐵匠的肩頭。徐鐵匠力量雖大,拚命掙扎,但胡大煙桿卻像是黏在了他肩上一樣,根本甩不開。徐鐵匠掙扎了兩個來回,胡大煙桿忽地發力,一下把徐鐵匠從肩頭甩了出去。
原來飛賊出手,往往先扔顆石子,看屋主有沒有睡著。
謝先亮外號叫「草上飛」,據說他兩腳腳底都長著一根黑毛,平時蜷曲在腳心,拉直了足有三寸多長,有人叫這個叫飛毛,所謂的「飛毛腿」指的就是這種。謝先亮也的確跑得極快,一口氣能跑二十里。劉洪則力量很大,外號叫「石橋欄」,一個人能頂幾個人的力氣。
他陳家是捕快世家,在周圍諸縣都有點名聲,別人來邀請自己,自不好推辭。他知道這些飛賊大多是過路的,多半會在酒肆茶樓踩點,便換了便裝四處查探。看來看去,沒發現有什麼可疑的人,他心想這是個積年老賊,很狡猾。這種飛賊往往不吃回頭草,每家只偷一次,他便索性來個守株待兔,選了一家還沒被盜過的富戶家中樓上蹲著。
第三,徐鐵匠若真的殺了人後,為什麼不首先想到毀屍滅跡,反把屍體拖進屋裡,自己倒跑到別處去?
胡大煙桿說,金大勇的妻子肯定是被殺,不會是自殺。知縣問為什麼,胡大煙桿說:「其一,如果要自殺,直接服毒就是了,怎麼還會專門買一盆豬舌頭,還吃得只剩小半盆?其二,家中翻得這麼亂,她自殺前難道還要找什麼東西?」
胡大煙桿問是什麼事,陳捕快指著他肩頭道:「還要跟我裝傻,若不是我暗中用石子打了你這裏,你就要被生擒了。」
胡大煙桿看了看,拿起一根嗅了嗅,說道:「這是內賊乾的,請老父台把用人全帶過來。」知縣心想是內賊也不意外,可是府里上下有十七八個用人,該怎麼查?等到把用人中男男女女都叫齊了,胡大煙桿卻拿了一盞油燈,說:「老父台的寶物被偷了,下手的肯定在你們當中,你們每個人來吹一下燈,吹得滅的便可以走了。」那些用人都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心想吹就吹吧。可是要吹時,胡大煙桿卻拿著油燈站在了很遠的地方,慢慢走過來,每到一個人跟前便讓他們用力吹。
破了這案子,謝先亮得知師兄犯下這等大罪,很是感慨。和胡大煙桿說起此事,說若不是金大勇妻子在死前留下這字,案子還當真破不了,狗認識劉洪實在不能算證據。胡大煙桿點頭說:「正是,所以我下了這麼個圈套。」謝先亮大吃一驚,說:「桌子下的字是你寫的?」胡大煙桿說正是,那關亡婆是自己吩咐好的,不然哪會說得那麼對卯。
經過此事,胡大煙桿做事越發小心,事事都給人留有餘地,除了十惡不赦之徒,他都盡量請知縣從寬發落。不過那時候已是清朝末年,國事蜩螗,風雨欲來,一個捕快實在難以獨善其身,他也只能勉為其難,盡量守護本境安定。可是雖然有一身武功,但槍炮使用日廣,有一次謝先亮帶人圍捕一個兇犯,那兇犯卻身懷西洋手槍,一槍打中謝先亮前心。謝先亮平時練武勤奮,輕身功夫更加高明,卻喪生在一個不會武功的小賊手下。
他剛說了,胡大煙桿搖了搖頭說:「不按規矩辦事總不好。這樣吧,你們先等著。」說著就出去了。謝先亮和劉洪兩人面面相覷,不知胡大煙桿要幹什麼。等了一會兒,酒菜都上齊了,胡大煙桿仍然沒有來,他們等得心焦,心想不管了,先吃再說。
這時胡大煙桿突然發現靈前的石塊上有半個銅錢印,拿出當初妻兒失蹤后留下的那半個銅錢一對,嚴絲合縫。這一下他急得不顧一切衝出來,卻已找不到少年影蹤了。他一直在追查妻兒下落,沒想到線索就在自己跟前,卻又錯失良機,這等懊惱實是難以言表。謝先亮聽了,也不勝唏噓,只得拿些閑話來安慰他。
劉洪一聽便罵道:「現在根本看不出字,死無對證的事你還拿出來說。」
第二天,胡大煙桿就帶著謝先亮和劉洪兩人去找關亡婆。那時關亡婆各處都有https://read•99csw•com,胡大煙桿卻特意趕了幾十里路,去鄰縣找了個,說那兒的關亡婆靈驗。
徐鐵匠這時哭道:「那天晚上他哪兒來找我過,我是一早起來看見門口躺著具死屍,一時嚇暈了,把他拖進屋裡后跑了出去,人實在不是我殺的。」
到了縣衙,天還沒亮,知縣得到消息已經來了,因為被盜時陳捕快沒在場,他正在大發雷霆,說要重辦陳捕快。一見陳捕快,知縣正要發作,陳捕快也心知逃不過這一劫,只待逆來順受,這時胡大煙桿上前道:「老父台,我舅舅是為我洗塵才誤了事,這件事我替他解決。」知縣不知胡大煙桿是什麼人,但他也知陳捕快是捕快世家,眼前這人多半也有點門道,便問他什麼時候能找回來。
謝先亮沒想到真有痕迹,不由跺腳道:「糟了,原來兇手早就知道,已經把證據毀了。」劉洪等人也都很失望,正在這時,門口的狗又叫了起來,謝先亮出去一看,卻見胡大煙桿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他吃了一驚,說:「胡捕頭,你這麼快就趕回來了?」胡大煙桿笑了笑,道:「是啊,我又找了個關亡婆,聽金大勇老婆的亡魂說,姦夫是公門中人,今晚就要到這兒來,所以我馬上趕來了。」
到了關亡婆的家,說了來意,送上幾色禮物,關亡婆點上了白蠟燭,照例渾身抖了一陣,然後撲在桌上,忽然又直挺挺坐起來,翻著白眼說:「我死得好慘。」聲音都變了。這是關亡婆召魂的例行公事,幾個也都見慣不怪,胡大煙桿問:「你是不是金大勇的老婆?」關亡婆說是。胡大煙桿又問:「你是不是有個姦夫,先夥同姦夫殺了丈夫,後來姦夫又殺了你?」關亡婆又說是。
無獨有偶,南方閩廣一帶同樣出了個飛賊,也一樣會在下手前留下一朵白蘭花,不知是同一人,還是偶合。不過有時聽到南北同時發生大案,可見還是兩個人。只是每當聽到這種消息,陳捕快就又驚又怕,擔心外甥被抓后供出家世,給自己帶來無妄之災,但心底隱隱也有點佩服。
越境拿人,得有本縣知縣的文書,不然鄰縣不給拿。因為謝先亮素來精細,胡大煙桿不由一怔,說:「那隻能回去一趟了。」
謝先亮此時已是胡大煙桿的得力助手,把他勸回去,問他是怎麼回事,胡大煙桿面色凄然,指了指地上,說方才有個少年前來弔唁,給陳捕快的靈位行過禮后,突然向胡大煙桿拱拱手,說要請教一下。兩人在陳捕快靈前過了三招,不過是一拱手和一還禮的功夫,胡大煙桿實是難得地下了重手。那少年雖然武功不凡,畢竟比不過胡大煙桿的功力高深,一言不發便走了,胡大煙桿知道這少年實已受了自己暗傷,不及時救治,只怕會有性命之憂。
將徐鐵匠緝拿歸案,縣裡很多人都來看審案。知縣也希望早點得到口供,好把這件人命案結了,沒想到在大堂之上徐鐵匠卻矢口否認殺人,就算大刑伺候他也不改口。
胡大煙桿見舅舅說到了這份上,笑著說:「舅舅,你是擔心事發后牽連你。也好,我選第二條。」陳捕快沒想到胡大煙桿真要和自己斷絕關係,畢竟是親外甥,又有點不忍,只是胡大煙桿去意已決,向舅母磕了個頭,便離家走了。
徐鐵匠人有三百斤了,胡大煙桿能把他甩那麼高,連劉洪都做不到,謝先亮和劉洪在一邊看得都不由心驚,才知道胡大煙桿先前實是留了一手。
胡大煙桿沒有子孫,徒弟們便張羅著給他辦後事,這時那少年忽然又登門了。徒弟們只道這少年不依不饒,誰知這少年這回卻是執大禮拜見,送上了一個小包,胡大煙桿拿出來一看,裏面竟是半個銅錢。他不由大為驚愕,少年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胡大煙桿眼睛忽地一亮,哈哈大笑起來,神情極為欣慰。
原來胡大煙桿有點公子哥習氣,抽的旱煙是用蘭花熏過的,與眾不同。這煙味極淡,旁人聞不出來,但陳捕快的耳目嗅覺遠超儕輩,一聞到就知道飛賊竟是自己外甥,一旦胡大煙桿伏法,自己也別想再干捕快了,因此暗中用小石子打了胡大煙桿一下。
第一,油錘貫頂,金大勇腦袋都被砸得稀爛,腦漿崩裂,但流出的鮮血並不很多;
下了堂,知縣問胡大煙桿為什麼不讓自己定案,胡大煙桿說此事有幾個疑點。
胡大煙桿說他認識一個關亡婆,把金大勇的妻子魂魄召來親自審問。關亡婆就是專門召魂的巫婆,雖說那年代人們普遍迷信,但拿這種鬼神之事來當證據,尚無先例。
胡大煙桿吃了一驚,問還有誰知道,謝先亮說自己是要去通知金大勇妻子,沒想到發現金家的門也不鎖,推門進去,那條狗又撲出來亂吠。他一眼看見屋門都開著,金大勇妻子倒在地上,連忙過去一看,只見她嘴邊帶血,桌上還有殘酒余餚,可能是中毒而死,家裡還翻得亂七八糟。
原來花瓶就放在縣衙大堂桌上,因為滑不留手,生怕人多手雜會碰碎了,所以幾個捕快都守在堂外,過一陣便隔窗向里看看。守得如此嚴,當真連耗子都跑不進一隻。到了快後半夜時,輪班的捕快往裡一看,桌上竟然空空如也,花瓶不翼而飛,開門進去,只見地上乾乾淨淨,完全沒有足跡,實在想不通怎麼被盜的。
劉洪嚇了一大跳,讓胡大煙桿不要污陷人,胡大煙桿冷笑道:「你還要抵賴?我看到你先行到了金家,在桌下摸到了一個『洪』字,又用指甲把這字掐得認不出來。」
胡大煙桿也點了點頭說:「你說得不無道理。這樣吧,你們先回去,檢查金大勇家,注意不要碰那張桌子,我再找另一個關亡婆試試。」
胡大煙桿忽地將煙桿往劉洪臂彎里一點,劉洪刀子立時落地,被幾個捕快摁倒了。謝先亮抓住他的手聞了聞,在劉洪的右手拇指上果然有淡淡的蘭花香,很特別,不仔細聞是聞不出來的。
不過這些在知縣聽來全是狡辯,當然不信,定要他承認。徐鐵匠知道一旦承認定然是個死罪,現在這些活罪也白吃了,索性咬緊牙關硬挺,就是不承認。那個時候斷案,得不到口供不能斷死罪,但若是人證物證明確,就算疑犯死不承認,一樣可以定死罪。正當知縣想要斷他個斬立決時,胡大煙桿突然來見知縣說:「大人,此案尚有幾處疑問,請求壓后審理。」知縣不知胡大煙桿這時橫插一杠子幹什麼,但胡大煙桿是自己親口請來的新任捕快頭,這個面子也不能不給,便同意了。
白蘭花是胡大煙桿昔年在京城當飛賊時的名號,南方還有一個飛賊也是以白蘭花為記,只不過北白蘭是四瓣,南白蘭是三瓣,多一片葉子。這事除了當年的陳捕快,誰也不知道,胡大煙桿動容道:「你是南白蘭的後人?」
雖然沒能讓飛賊歸案,好在飛賊也沒得手,鄰縣捕快還是鬆了一口氣,向陳捕快千恩萬謝。陳捕快說而這種飛賊一旦在一個地方失風,就會換一個地方,自己要趕緊回去。鄰縣捕快心想也是,便問要不要幫忙,陳捕快說那也不必。
胡大煙桿破案的故事還有不少九*九*藏*書,一直被人傳為美談。
說著走到謝先亮跟前,把文書交給謝先亮說:「這回都齊了,你收好吧。」謝先亮一看,卻見上面已經敲了個鮮紅的騎馬章。
雖然胡大煙桿這樣說,陳捕快還是不信,便讓徒弟小心保護,自己買了點酒菜,故意說要為外甥洗塵,其實就是穩住胡大煙桿的意思。在陳捕快心裏,穩住了胡大煙桿,花瓶就鐵定不會出事。
雖然開棺驗屍要得金大勇的妻子同意,但她一個婦道人家,官府要開棺驗屍的話她不可能不同意,只消到到場就行。可第二天一大早,去接金大勇妻子的謝先亮就過來報告,說昨夜金大勇的妻子服毒自殺了。
胡大煙桿說:「現在你自是把字跡掐得看不出來了,卻不知我事先在那字跡上填上了煙油。我這煙油有一種特別的味道,你們聞聞看,再聞聞自己的手指,看誰指甲上有這個味。」一聽這話,劉洪頓時變了臉色,拔出腰刀便向胡大煙桿捅來。
正在後悔自己下手太重,想給他推血過宮,救助一番,轉念一想,這少年這麼無禮,讓他吃點苦頭也好。就這麼一遲疑,少年已出門而去,無影無蹤了。
少年這時冷笑一聲,道:「不錯,胡老爺子可記得當年的南白蘭么?」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了十多年。這些年來一直沒人來找陳捕快,他也漸漸放下心來。這時候他已經上了六十歲,馬上就要退休了。恰好這一年當地知縣要給自己的岳父祝壽,備下了一份厚禮。他岳父是巡撫,性好古董,知縣花了重金購來一件唐代玉花瓶當禮物。這花瓶據說是楊貴妃用過的,樣子有點像削去上下兩片的球形,極為圓潤。據說用這花瓶養花,可以經歲不敗,是一件難得的寶物。買到這花瓶大是不易,沒想到家裡突然出現了一朵白蘭花,知縣大驚失色,也不知是讓南白蘭盯上了還是北白蘭瞄準了,便讓陳捕快帶人保護。
知縣聽了胡大煙桿的話,佩服得五體投地。正好陳捕快要退休,第二天他便派人問胡大煙桿願不願接他舅舅的差事,胡大煙桿同意了。陳捕快聽到了這事,心想這個外甥也算吃一塹長一智,當年因為氣味認栽了,現在又從氣味上破案。
胡大煙桿到了此時,只好承認先前的案子都是自己乾的。陳捕快怒不可遏,說眼下有兩條路,一條是把贓物交還,以後永遠不許再犯,另一條便是橋歸橋,路歸路,他胡承宗和陳家再無關係。
蹲了三天也沒有動靜,鄰縣的捕快說可能這飛賊已經過境了,陳捕快說一定不會,因為另外縣裡也沒見有被盜的消息,很可能是那飛賊也在等風聲靜一些再出手。
這時胡大煙桿聽了經過,想了想,說:「快帶我去。」
一聽白蘭花,陳捕快心裏就是「咯噔」一下,又正好胡大煙桿回家,他越發不安,趕快回家一看,果然是胡大煙桿。十多年不見,胡大煙桿三十來歲了,倒是變得一副謙謙君子模樣。陳捕快偷偷問他是不是為了知縣大人的花瓶回來的,胡大煙桿搖頭說:「舅舅你還想這些?我已經洗手不幹了,想回來找份正當的事做。」
胡大煙桿受命后,得到消息說徐鐵匠在鄰縣有個親娘舅,肯定是去投奔他了,便帶人出發,帶的不是旁人,就是謝先亮和劉洪兩個。謝先亮心想這樣正好,路上可以掂掂師傅這個外甥的斤兩。走了一程,謝先亮忽然說:「哎呀,我把文書忘了拿了。」
這時仵作也過來驗屍了,經查驗,金大勇的妻子是中砒霜毒而死,砒霜下在酒里,菜中則無毒,應該是服毒自殺。
謝先亮開了鎖,剛一推門,那條大狗又撲出來亂咬,一見謝先亮,又灰溜溜地走了。謝先亮率眾人進去,翻轉桌子一看,只見桌子上果然有痕迹,卻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指甲印,看不出有什麼名字。
胡大煙桿去世大約是民國前夕的事。當時他已七十來歲,每天過著清貧又平靜的生活。傳說,他死得很突然。有一天他正要出門,突然有一個少年帶著禮物登門拜訪,想求拜師。
徐鐵匠手藝雖好,脾氣卻不好,喝上兩口酒就罵罵咧咧,所以三十多歲了連個媳婦都沒混上。死者名叫金大勇,就住徐鐵匠家附近,家中一妻,無子,脾氣也不好,鄰居都從不登他家的門,前幾天剛因為徐鐵匠一大早就生爐打鐵擾了人清夢和他大吵過一次。今天早上,鄰居見日上三竿了徐鐵匠還沒開門,有好事的便去看了看,結果發現徐鐵匠家門沒鎖,屋裡地上躺著一個人,腦袋已經被砸得粉碎,徐鐵匠卻不見蹤影。消息一傳開,金大勇的妻子來看了,大哭大鬧說是自己丈夫被殺了。她說自己丈夫昨天喝了兩杯酒,酒勁上來了說要去找徐鐵匠評理,一定是這時候徐鐵匠殺了他。報了官,縣太爺聽說鎮上出了這麼大的案子,責令胡大煙桿即刻將徐鐵匠緝拿歸案。
六扇門中的捕快,二十幾歲的佔了大半,這般找哪裡找得到?胡神捕如此失態卻是頭一次看到。
陳捕快聽得這消息,馬上想到的便是胡大煙桿當初下手的方法,但要在屋頂拆下瓦片鑽進人去,不是一時半會的事,何況縣衙大堂的屋頂遠遠比一般人家要高,就算拆開了屋頂,跳下去也非摔死不可,再說胡大煙桿也一直在和自己喝酒,沒出門過。
這一下旁人都已有三分相信,劉洪卻冷笑道:「一隻畜生,你也能讓它當人證不成?」胡大煙桿又笑道:「除了這條狗,我還有第二個證據。今天去金家的人,你們照我的吩咐,全都沒有摸過桌子底下吧?」謝先亮點頭道:「不錯。」

知縣想了想,說:「你說的的確有幾分道理,怪不得徐鐵匠竭力否認殺人,難道他真是遭人陷害?只是到底誰才是真兇?難道要把金大勇的妻子抓來拷問么?」
胡大煙桿接替舅舅陳捕快當了捕快頭,旁人還沒什麼,陳捕快的得意弟子很不服氣。陳捕快有兩個弟子,大徒弟叫劉洪,二徒弟叫謝先亮,都是陳捕快的得力幫手,一般人一直以為接替陳捕快位置的準是這兩個中的一個,沒想到半道殺出個胡大煙桿來。可是任命是縣太爺下的,他們嘴上也不好說什麼,心裏只是隱隱不滿。謝劉兩人的不滿,胡大煙桿也看在眼裡。將帥不和,自然是最要命的事情,他心想務必要讓這兩人儘快折服。
胡大煙桿這才不再做作,問舅舅怎麼知道自己的,陳捕快道:「你做這種不公不法的事,居然也要抽上兩袋煙再走。旁人聞不出你的煙味,我卻聞到了。」
這也是陳捕快退休前最後一趟活了,就在這時,家裡用人說甥少爺回家來了。
知縣聽了,說前二點確實有點可疑,但第三點實在算不上疑點,徐鐵匠顯然是個粗人,殺了人後心驚肉跳,手足無措,也合情合理。
這飛賊本事如此大,幸好陳捕快經驗老到,讓他自投羅網。正在想著,突然那黑影身子一凜,轉身便走。鄰縣捕快吃了一驚,不知出了什麼事,連忙叫起埋伏的人追上去,但哪裡還追得到。問陳捕快怎麼一回事九九藏書,陳捕快也說不出個緣由,只道可能被那飛賊看出破綻來了。
隔得太遠了,儘管那些用人全都鼓足了腮幫子,卻誰都吹不滅。這時胡大煙桿走完一圈,向前走了兩步,接著讓他們吹。知縣在一邊看得沒好氣,心想這算什麼事,正要厲聲喝止,有個用人突然一口氣將油燈吹滅了。一吹滅了油燈,那人鬆了口氣,胡大煙桿卻笑道:「老父台,這人就是下手之人。」
有一天鄰縣來了個捕快,來找陳捕快說事,說是那兒突然出現了一個飛賊,能飛檐走壁,本事好得不得了,連盜了七家富戶,每一戶連那飛賊的影子都見不到。
陳捕快嘆了口氣說:「這種事多了,俗話說:『公門之中好修行』,因為身為公門中人,隨便動動惻隱之心,就能活人一命。」
到了此時,劉洪再也無從抵賴,只得承認自己確實與金大勇的老婆通姦,那天金大勇發現了老婆偷人,把她痛打了一頓,又喝得爛醉,發狠說第二天就要報告宗族,讓她交待姦夫出來,兩人一塊兒浸豬籠。自己當晚聽得了,就用封喉針殺了金大勇,想嫁禍給徐鐵匠,後來發現徐鐵匠死活不認,又狠下心滅了金大勇妻子的口。
男孩子向來都有英雄情結,小時候聽那些大孩子吹牛,不是說孫悟空厲害,就是說李向陽本事大,所以玩遊戲時全都要爭當這些人。不過老是扮孫悟空或李向陽也會煩,有一次,一個孩子說那就扮一扮胡大煙桿。那時誰也不知道胡大煙桿是什麼人,有人便問了,那孩子說,胡大煙桿是一百來年以前當地的一個捕快,本事非常大,那些小偷強盜有句俗話叫:「不怕地,不怕天,就怕胡家大煙桿」。

陳捕快聽得這飛賊如此厲害,不由暗暗稱奇。
胡大煙桿舉起自己的煙桿說:「我在你們去之前,已經去過金家了,桌子底下刻的是個『洪』字。」
在胡家的院子里少年演了兩套拳,胡大煙桿忽然道:「小夥子,你根本不是來拜師的,說實話吧。」
聽他說只消一個時辰,知縣將信將疑,讓他行事。胡大煙桿在大堂周圍看了看,又到柴房轉了一圈,看到柴房裡放著幾枝竹竿,問了問,說是用人晾晒衣服用的。
胡大煙桿離家出走後,一直沒有消息。過了幾年,陳捕快聽說京城出了個飛賊。這飛賊本領絕高,而且膽大包天,每次下手前,他都會往那家送一張八行信箋,說某年某月某日,欲登門造訪,取走某某物,落款是一朵蘭花,辭藻還頗為文雅。若那家人把東西備好,這飛賊取走此物后,另外秋毫無犯。假如那家不願,那麼不管叫了多少看家護院的,事先做好多少埋伏,總是難逃被盜之命,而且別的東西也要丟掉不少。
陳捕快回到家,馬上問胡承宗在不在。家裡人說他這幾天一直在家,從來沒出門。陳捕快也不說什麼,直接就闖到外甥房裡。一進房,胡大煙桿正躺在床上,見舅舅來了,連忙起身讓座。陳捕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冷笑道:「沒想到你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練到了這等地步。」
謝先亮見胡大煙桿到了這時候還不死心,也只好這麼辦了。他與劉洪兩人先回去,兩人心急如焚,路上都不歇息。回到了鎮上,天已黑了,劉洪說:「謝哥,你去衙門拿鑰匙來,再找幾個同僚,好多幾個見證,我去金家等,防備意外。」
吃喝已畢,一行人要去睡下了。這時謝先亮突然說:「吃得太飽,天也早,出去走走消消食吧。」胡大煙桿說也好。三個人一起上街逛了一圈,回到客棧時,謝先亮說:「那個七石缸太礙路了,劉師兄,給他搬個地方。」
這件事前後知縣看得清清楚楚,卻根本想不通胡大煙桿是怎麼看出來的,就問胡大煙桿到底怎麼一回事。胡大煙桿說,那個花瓶沒有把手,勾不起來,要偷這種東西,只有用一種辦法,就是拿一根竹竿打通,一頭裝上豬尿泡,從屋頂拆開一片瓦,把竹竿伸下來插|進花瓶口裡,然後一吹。豬尿泡鼓起來后,就可以把這花瓶提起來了。
胡大煙桿剛上任,鎮上就出了一件人命案子,西邊鐵匠鋪里的鐵匠殺了人在逃,縣太爺讓他們將鐵匠捉拿歸案。這鐵匠姓徐,傳說也是個力量大得出奇的人,和劉洪有得一拼,用的油錘足有百來斤,一塊熟鐵燒紅了,一錘下去就成了一片鐵皮。
少年向胡大煙桿說了什麼,胡大煙桿誰也沒有說起,何況當晚他就過世,更沒人知道了。喪事過後,徒弟們收拾送來的輓聯時,發現了一副聯,是「白蘭留一脈,怨偶候三生」,沒有落款,只畫了一朵蘭花,四個花瓣,外加一片葉子,不知是誰送來的,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他雖然佩服,但越發不肯服輸,偷偷對劉洪說:「師弟,我是栽在這大煙桿手裡了,沒想到他的輕功比我還好,這回你去掂掂他份量。」劉洪卻有點猶豫,說:「我練的是硬功,萬一弄傷了他,師傅跟前不好交待。」謝先亮說:「試試他力氣,又沒讓你跟他動手。」
胡大煙桿卻笑了笑,說:「你說和金大勇老婆毫無瓜葛,自然是自恃把以前給過金大勇老婆的東西全都拿走了,死無對證,卻不知還有個證據你不曾毀滅。」
胡大煙桿這時候還住在他舅舅陳捕快家。對胡大煙桿接任捕頭,陳捕快直到此時仍然不是很放心,但看他這些天來兢兢業業地做事,漸漸的陳捕快也相信這個外甥已經回頭是岸了。這一天見胡大煙桿在拿了不少案例卷宗來翻看,便問他怎麼了,胡大煙桿說:「舅舅,有沒有一種讓人周身無傷,又不是下毒的殺人方法?」
他們正在說著,忽然聽得有一聲「骨碌碌」的小石子滾動聲音。陳捕快精神一振,低聲道:「來了,這是投石問路!」
這事傳了出去,人們聽說胡大煙桿居然敗在一個少年手下,搖頭說人老不以筋骨為能,胡大煙桿橫行一世,老來卻栽了這麼大一個跟頭。他的徒弟們倒很有良心,見師傅行將不起,全都傷心欲絕,發誓要為師傅報仇,但胡大煙桿在病床上要他們不要尋仇,說他們全都不是少年對手,何況那少年還留情了,自己是悟不透勝負關才如此,怪不得別人。
他接陳捕快的位時,年紀已經有三十來歲了。因為他查案如神,名聲一天比一天大,當地不少殷實人家便想來找他提親。這時陳捕快已經相信外甥已徹底改邪歸正,走正道了,便抽空提起此事。但一說起,胡大煙桿就神色黯然,對舅舅說他不想再成親了。陳捕快覺得很奇怪,說古人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胡家門裡就剩他一個,怎麼能不成親?胡大煙桿這才說,前些年他已經在京中娶過一個妻子,還生了個兒子。但也許是在江湖上得罪的人太多,有一天妻兒全都失蹤,以他的追蹤本領,居然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是誰,只知道對方留下半個銅錢。江湖上以銅錢為記的,只有一個直隸的金錢李五,但李五這人向稱俠盜,與胡大煙桿也認識,算是惺惺相惜,絕對不會向自己下手。自己正是追查無九九藏書著,這才心灰意冷,覺得瓦罐不離井上破,趁早不幹夜走千家的沒本錢買賣,找個正經行當做著,也好名正言順地追尋妻兒下落。正因為妻兒還在世上,自己不能丟下他們不管,不然有一天找回來了,置自己的妻子兒子於何處?陳捕快見胡大煙桿心意已決,便不再勉強他了。
當初見到金大勇的傷口,他就知道是一個力大無窮的人下的手,因為一般人抱著油錘砸和直接掄油錘砸,傷口是不同的。那時就懷疑劉洪,所以借端七石缸時試探了一下劉洪的手法,發現他出手的方位與那傷口相當吻合,因此設下此計。他的輕身功夫比謝先亮更高明,趕在了劉洪頭裡到了金家,布下了這個局。如果劉洪心裏沒有鬼,是不會上當的,可是他卻鬼迷心竅,結果一頭鑽進來。俗話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看來當真不假。
又過了些年,陳捕快去世了,這時候胡大煙桿已經有了相當名望,這個小縣的兩代神捕之名在周圍諸縣全都傳開了,六扇門中前來弔唁之人有不少。正當開吃的時候,胡大煙桿突然穿著孝服沖了出來,逢人便問有沒有看到過一個二十幾歲的少年?
仵作在查驗屍體時,說金大勇周身別處無傷,亦非中毒,死因是頭被砸碎,徐鐵匠的油錘上帶有血跡,屍身上的傷處正與油錘形狀相仿,確是兇器無疑。但徐鐵匠說這油錘平時連鐵砧一塊兒都放在鋪子里,誰都可以動,不能證明是自己動的手。
知縣聽到消息,這件命案成了連環案,差點要暈過去,馬上召胡大煙桿商議。
有一戶石家的富人,發狠請了個名武師來護院,那名武師誇口說有他在,飛賊定不敢上門,結果就在昨晚,這武師在院子里練拳時,突然聽得身後有人嘿嘿一聲冷笑,他掉頭一看,卻不見人影,只道是聽錯了。結果第二天石家便哄傳說被盜了,石家人來問那名武師有沒有看到什麼,一看之下,又氣又樂,原來那武師背上不知什麼時候被畫上了一隻烏龜,而這武師竟然惘然不覺。
胡大煙桿道:「我與你們去過金家幾次,凡是劉洪不在場,這狗非要吠到把人趕開不可。但只消劉洪也在,它一見劉洪就跑回窩裡。」謝先亮回想方才去金家,正是如此,而現在這狗的表現也說明它確實認識劉洪。
下堂后,謝先亮和劉洪兩人都來問胡大煙桿和縣太爺說了些什麼,是不是該結案了?胡大煙桿說這件命案事有蹊蹺,尚有內情,還不能結案,金大勇的妻子很可能不是自殺,而是被毒殺的。謝先亮和劉洪都很吃驚,謝先亮說金大勇夫妻都已死了,兇手還會露面么?
這種辦法江湖上叫劉海釣金蟾,不過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因為需要很強的肺活量,一般人根本做不到。肺活量因人而異,有時塊頭很大的人肺活量卻不大,所以他故意設了這麼個圈套,拿盞油燈讓他們吹,看誰離得最遠便能吹滅,就最可能是下手之人。至於是內賊乾的,而不是捕快,那是因為要打通竹竿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一時半刻幹不成。他在柴房發現了一根已經打通了的竹竿,可見那人早有準備,所以就排除了看守的捕快下手的可能。在竹竿上他還聞到了一點淡淡的酒氣,下手的人顯然在行事前還喝了幾口壯膽。當他看到那個吹滅油燈的人臉上還帶著點酒紅,眼神遊移不定,身體雖瘦卻很靈活,因此才敢確定。
陳捕快道:「這是公門中人下黑手的辦法。比方說外面有人想滅某個疑犯的口,就會買通牢子用這種辦法來下手,這種辦法叫封喉針,就是一根細細長長,足有尺許的尖針,尖端砸平,磨出鋒刃來。他們先把疑犯灌醉了,然後一捏兩腮,疑犯的嘴就自然張開了,把封喉針從嘴裏探進去,只消一撥,就把氣管割斷,疑犯當場憋死,看起來就像是突發疾病身亡。用封喉針,外面是根本看不出異樣的,但割開喉嚨后,會發現咽喉處有血塊。」胡大煙桿一聽,悚然動容道:「原來六扇門裡也有這麼骯髒的勾當。」
其實在傳說中,胡大煙桿的父親是鎮上一個開店鋪的,母家卻是捕快世家,三代都做捕快。可惜英國人發動了鴉片戰爭,胡家的店鋪遭人哄搶一空,家道頓時敗落下來。胡老爺辛苦一世,見此情形,一口氣憋在心裏,得了臌症去世了。這時他舅舅陳捕快見這個外甥淪落成這樣子,實在看不過去,便把他收留下來。到了舅舅家裡,胡大煙桿倒是很老實,沒惹什麼事。
陳捕快心知這飛賊定是自己外甥,他如此張揚,也正是因為先前失了一次風。這回他是明白表示,就算你設下埋伏,他也不怕了。
謝先亮就率先有異議,說人命關天,關亡婆的話做不得證。胡大煙桿笑了笑說:「不是直接指證,因為兇手與金大勇的妻子有奸|情,以前肯定會有東西落在金大勇家,兇手在亂翻就是證據,讓關亡婆召魂只是為了找出證物。」謝先亮和劉洪都半信半疑,謝先亮說兇手亂翻屋子,應該已經把證據拿走了,怎麼還找得到?胡大煙桿說這案子已成無頭案,沒別的辦法,可能證物不止一件,兇手未必全能拿走。
胡大煙桿搖了搖頭說:「大人,看見死人,兇手和一般人的反應是全然不同的。兇手想的是毀屍滅跡,不讓別人發現,而一般人卻是趕緊躲開,裝不知道。徐鐵匠是個粗人,心思簡單,假如他是兇手,憑他的力氣,把屍體帶到遠處僻靜無人處丟了完全不在話下。但他只是把屍體拖進房裡,自己卻跑了出去,可見他當時的念頭只是要把屍體藏起來,並沒有要毀屍滅跡的意思,所以更像是一個看到屍體的普通人的心思。」
他只作不知,點了點頭說:「好。」等夕陽在山時,他們剛在客棧住下,謝先亮前腳後腳就到了,說:「胡捕頭,我晚了一步。」說著把那份文書拿了出來。
離開關亡婆家,謝先亮仍然有點不相信,要真是召來了金大勇老婆的亡魂,說個名字就得了,還用搞這種玄虛?
陳捕快本來酒就有點上頭,一聽這消息頓時蒙了,險些癱倒在地。倒是胡大煙桿不慌不忙地問是怎麼回事。陳捕快的徒弟不知胡大煙桿底細,只道他是師父的外甥,那也是師兄弟,便把前後經過說了。
他要同伴先不要出聲,靜觀其變。等了片刻,只見一邊的屋角飛檐后閃出了一個黑影,在屋頂上如飛而行。那時的房屋大多是兩層的木板樓,頂上直接是一層瓦片,又滑又薄,而這個黑影在屋頂上如履平地,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簡直就和一團煙氣一樣,在屋頂上將瓦片一塊塊拆開,聲息全無。鄰縣捕快看得呆了,才明白為什麼先前那些被盜的人家全無蹤跡可尋,這飛賊拆下屋瓦進去,偷了東西后又把瓦片裝好,實在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得了消息,胡大煙桿便帶了謝先亮和劉洪兩人出發。劉洪說起徐鐵匠身背人命官司,只怕會鋌而走險。此人也是以力大聞名,萬一拒捕,只怕會再次行兇,是不是能用刀?胡大煙桿卻說縣太爺是要把他拘捕歸案,不是搬具死屍回去,不能殺了他,連他們防身的腰刀都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