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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玻璃的女人

吃玻璃的女人

作者:水心沙
我看到她身後有個黑色的影子,在我打算按喇叭的時候朝她肩膀推了一把。
但他完全想錯了。
也可以明顯感覺到他開始沉思,並打起了盤算。
那地方叫棺材屋。
他尷尬地笑笑。
但這成功持續的時間並不太長。
而這一對「母子」相處得很不好。
她聽后抬頭看了我一眼。
時間依舊是凌晨一點。
於是林浩默默將這兩人讓進了屋。
想著王雅麗的欺騙,想著那套以如此低廉價錢售出的房子。
說完后老尼姑就走了。
他苦笑:「倒也不會,因為前兩天總算轉手賣掉了。」
再準備關上櫥門的時候,冷不防看到一旁站著道人影,他吃了一驚,回過神才看清原來是自己老婆,這女人最近瘦得跟個鬼似的,連腳步聲也輕得像鬼。他朝女人笑了笑,從櫥里抽出件衣裳:「回來了?」
「哦……」林浩笑笑,「你也瞧見了,我這地方統共那麼點大,除了書和幾件破衣服,最值錢的也就這台電腦了。不是有錢人,怕什麼賊惦記。」
「那怎麼不見了?東西呢?他媽的東西呢?」
周茂正說,他這幾天老看到周老太太在他床頭看著他,而且還像活著時一樣對著他呼哧呼哧直喘氣。
「想你了。」女人回答。隨即一跳而起,頭髮披散在肩上,長長的腿勾在了林浩的腰上。
「呵呵,希望如此。」
什麼好心的宅男鄰居……
「鬼?」
她穿著件滿是油污的破爛棉襖,在小區里慢吞吞轉悠著,翻著垃圾桶。把裡頭的碎玻璃碴剔取出來,然後像享受美食一樣把它們塞進嘴裏,任由它們將她的嘴割得千瘡百孔。
他不由得肩膀微微顫了顫,伸手往老頭的臉上推了過去。老頭脖子軟得跟棉花似的,輕輕一推就把臉別到了一邊,見狀董大偉鬆了口氣,聽見女人在房裡叫著自己的名字:「大偉,東西放哪裡去了?」
沒想到她欣然接受了。
「伢兒啊,你長大可千萬別學你老子啊,他不學好毀了一個家,你長大可千萬別像他這樣沒出息……」
自殺時穿著一身紅衣,火化時據說眼睛始終是怒睜著的。所以當晚周茂正在帶著王雅麗搬進301室的時候,在樓下正對著周老太太窗戶口的地方,放了整整一小時的鞭炮。

三、棺材屋

並連帶查出了林浩瞞藏了多年的毒販身份。
什麼鬧鬼的房子。
「沒看錯,絕對沒看錯……而且就在剛才,就在我床頭這裏……」說到這裏話音頓了頓,周茂正那張臉更白了,白得有點發綠,他湊到林浩近前,壓低了聲道,「真的看到她了,跟活著時一樣,一口一口地對我噴氣……」
「再等等呢?你出手太急了。」
一個很普通,也很碌碌無為的人。
董老闆自己帶孩子又料理業務,累得不行,又看那孩子著實可憐,所以兩年後,他匆匆談了個看起來還算不錯的女人,不多久便結了婚。
女人叫王雅麗,年輕漂亮,唯一的缺陷是子宮有問題,導致無法生育。所以董老闆那時候理所當然地認為,既然這樣,她一定會對自己兒子小董視若己出,當作親生娃一樣疼愛並照顧的。
可是老闆就是不肯分給他一個零頭。
「伢兒啊,你長大可千萬別學你老子啊,他不學好毀了一個家,你長大可千萬別像他這樣沒出息……」
被稱做雅麗的女人朝他斜了一眼,忿忿然咬住了唇。
「嗯。」董大偉點點頭,蹲下身拍拍膝蓋。楊老二便鬆開手由著那小娃娃搖搖晃晃朝董大偉走了過去,一路走一路口齒不清地叫著爸爸,到他跟前被他一把抱起,用力親了兩口。「現在這些人真不好打發,最近抓了那麼多人,難免有漏出口風的,我看如果沒別的事,你以後也別老往我這邊跑了。」
終於有一天周茂正崩潰了。
他說董大偉手裡捏著三十公斤海洛因,至今無人知道它們被他藏在哪裡,而他也完全不打算去販賣它們,因為當年他的妻子就是因毒癮發作而掉進河裡淹死的,還差一點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做這件事必須在正午陽光最充足的時候才行。
這人吶,怎麼可以自私成這種樣子,難怪能把過繼的母親活活給氣到自殺。
這一種轉變是過去同周茂正在一起時從未有過的。面對這一點,周茂正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憤怒。
「那個畜生一樣的老闆。」他怒罵。
抬頭對著棺材屋籠罩在正午陽光下的身影看了陣,董大偉環顧了下周圍,確認四下無人,這才走過去小心翼翼爬上了它的屋頂。
同往常一樣,登陸,看裝備,再尋找進副本的隊伍。
那整整三十公斤純正的海洛因,最低市價能賣上千萬人民幣。
為什麼他卻一丁點事都沒有?

五、蛇咬

棺材屋立在董家大院邊上已有三十多年了,董大偉的奶奶去世得早,在董大偉的爹被關進牢里不久后就因腦梗而走了。那時候董大偉的爺爺身體還好著呢,至今也還不錯,所以只能將他奶奶的屍體停在棺材屋裡,這一停就是三十多年。青苔在石頭上長了一圈又一圈,眼見跟她差不多年份的棺材屋一間接著一間被砸開了,唯有她的至今仍孤零零地矗在那裡,每到夜裡就像個孤獨得石化了的亡魂。
他開始感到害怕。
「這你就甭操心了,我負責那些東西的安全,你們負責我的安全。」
「呵呵。」林浩朝他笑笑,遞給他一支煙,「你們想問我什麼事?」

二、鬼屋

聲音由遠而近,照亮了眼前那片花壇,也照亮了花壇里那個低頭在垃圾桶里翻找著玻璃的身影。
這要是自己生的也就算了,問題是這孩子跟她根本沒有半點血緣關係,別人生的孩子卻要她擔負當媽的責任,這叫她怎麼受得了。於是在耐著性子忍受了一段時間后,藉著董老闆去外地出差的機會,她開始用體罰的方式去管教那個孩子。
那男人姓周,叫周茂正。
而那陣子時不時能聽到的老太太的喘息聲和腳步聲,時不時能看到的穿著紅衣服的老太太的「鬼魂」,必然就是這兩人的傑作了。
然後他拿著那筆錢還算開心地走了,畢竟房子原本就不是他的,憑空多出一百來萬,雖然比預期的價格低得多,總也是飛來的橫財。
我立刻從口袋裡掏了些零碎鈔票丟給她,隨後一轉身,正想往樓里跑,誰知手臂突然被她一把抓住了。她一邊用力扯著我的袖子,一邊嘴裏含糊不停地朝我大聲說著什麼,唾沫飛濺,興奮得一雙眼睛好像隨時能從眼眶裡鼓出來。
挺過分的不是么,所以我立刻過去拍了拍她,試圖阻止她:「不要翻了好嗎,地上一塌糊塗了,是不是找吃的?我給你點錢?」
那批貨才三十公斤,但是價值上千萬。
「不做不代表你沒去替別人藏毒。」
原也就當安撫一下女朋友王雅麗的情緒,順便圖個熱鬧。但在搬進301室后的第二天開始,他發覺自己老能聽見原本靜得跟座墳墓似的房子里,響起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
這真叫周茂正感到絕望。
實在讓人很難理解不是么?現實往往比小說里的情節更為匪夷所思。所以人們杜撰出了老尼姑這樣一個神話式的人物吧,藉以迷信的方式,對無視那瘋女人的自殘行徑給出一個讓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
讓他以為在自己家聽到的聲音,是老太太陰魂不散停留在家裡發出的聲音;讓他以為在黑暗裡看到的王雅麗穿著紅衣服的身影,是老太太逗留在家裡憤怒地履行活著時的誓言,誓將他逼離這套房子。
他遭到了一頓暴風驟雨般的毒打,因為董老闆得知這個情況后,向王雅麗提九*九*藏*書出了離婚,讓王雅麗覺得自己被欺騙和侮辱了。
小小的一間屋,名副其實的「一間屋」。
「怎麼了?又看到紅拖鞋了?」
但我不確定當時我看到的真的是個影子,還是小區綠化帶里的樹。
老尼姑說,這一點她也沒有辦法,因為有個女人總跟在這個瘋女人身後,蹲在她肩膀上,一看到玻璃碴就抓起來給她吃,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男人用力吸了兩口煙后,情緒顯然緩和了很多,他一邊轉動著細小的眼珠子打量周圍,一邊道:「您覺得這地方安全么?」
他老婆走時還年輕,留下的兒子也很小,至今才六歲。
一切發生得簡直就像恐怖電影里的片段。
因為陽氣足,同時陽光也正好能通過屋頂被他開鑿出來的那個洞照進來,籠罩在棺材板上。
所以我說過什麼來著,她這樣一個罌粟般的女人,同我這樣一個罪犯,實在是絕配。
不知從哪裡來的,大熱天穿著一身冬衣,在我家樓外那塊空地上翻著垃圾箱,翻得肆無忌憚,把原本乾淨整潔一塊地弄得一片狼藉。
但這樣一個女人,若沒有適當的金錢灌溉,會比罌粟花更容易枯萎。所以在王雅麗住處藏匿了將近一年之後,我不得不為日益乾癟的錢包而有所打算,就在這個時候,為尋找賺錢機會而租住的地方,一個鄰居引起了我的注意。
然後她被我的車撞死了。
或許最開始的時候,王雅麗還是想當一個好母親的,但那新鮮感很快就被現實給消磨殆盡。
同她在周茂正身邊時完全不一樣的眼神,我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裡屋里他患了老年痴獃的爺爺瞪大了一雙眼靠在躺椅上,終年不變的一副模樣,獃獃看著天花板。邊上坐著同村的楊老二,懷裡抱著個兩歲大的娃,笑嘻嘻在啃著他手裡的一塊棒棒糖,聽見腳步聲他抬頭朝董大偉看了眼,笑笑,露出一口白花花的大牙:「送走老爺叔了?」
然後我同雅麗繼續引導他,用話語催眠他。
三年前,當我逃出雲南緝毒警的追捕來到這座城市,第一次見到王雅麗時,就覺得她像一朵罌粟花。
那影子消失了。
貓眼裡他看到周茂正瞪著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樣子有點嚇人。當即開門把他讓進了屋,剛在床沿上坐下,周茂正就長嘆一口氣,喃喃著問:「我該怎麼辦,老林,我家鬧鬼了……鬧得還忒凶……」
「您來是為了問這個?」
好多血,看得人兩腿發軟。好一陣才回過神,想伸手扶她,可她根本就不理會我的手,也彷彿完全感覺不到自己腳被扎破的痛,反而朝我無比開心地笑了一下,然後蹲下身,用幾乎迫不及待的速度將地上的碎玻璃拾了起來,一塊一塊塞進嘴裏,然後咔嚓咔擦像嚼著炒黃豆一樣,把那些碎玻璃嚼得無比歡快。
沉重的棺材板被董大偉慢慢推開的時候,伴著棺材里撲面而出一股潮濕的陰冷腐臭,他彷彿能聽見他奶奶去世前一個月,反覆對他喃喃念叨的一句話。
「謝謝,這麼晚,真是打擾了……」男人一見門開,立刻擠出一張笑臉對林浩道。
這情形直把我嚇得手腳發軟。
這間停放遺體的屋子,被村裡人叫做棺材屋。
除開一間房一個廁所,它就再沒有別的空間。因而多出了兩個人後,屋裡一下子顯得擁擠無比,連坐的地方也沒有。見狀女人大大方方在床上坐了下去,男人則尷尬地站著,抹了抹鼻子上的汗,笑道:「地方真精緻。」
大凡在錢這東西上極為聰明的人,對錢也是極度貪婪的。只要貪婪,便有讓人可鑽的空子。林浩能欺騙他,他為什麼不可以同樣欺騙林浩?於是藉著一次「偶遇」,他裝作喝醉了酒,故意對林浩提起了他過去的老闆董大偉。
沒人知道為什麼吃啥葯都沒辦法讓她消停下來,只能說,這是孽,虐待孩子這麼瘋狂,以至於在身上產生了孽。直到後來,有個老尼姑經過這片小區,遇見了這個女人,按著她額頭對她念了幾句經文,她才變得比較安靜一些,沒過去那麼可怕和瘋狂,但依舊繼續吃玻璃碴。
原以為她會拒絕,畢竟,這實在是個相當讓人不齒的提議。
聲音很輕,好像貓爪子撓。但這種時間誰會跑到別人家來做客?
腳步聲遠去后,董大偉扯了張凳子在他爺爺邊上坐了下來,鬆開懷裡的娃,自己解開鈔票上的皮繩點了點,不多不少,剛好一萬。
大約兩個多月後,林浩再度見到了周茂正,他看起來比以前瘦了很多,兩眼無神,焉了吧唧。最初時,他見到林浩就躲,似乎連話都不願意跟林浩多說,後來被林浩硬拉著一起去酒吧喝了幾杯,話匣子才總算打開。原來,那天周茂正離開了林浩家后,就搬出了301,但從此落下了失眠和驚醒的病症。他說這兩個多月來,每晚只要一合上眼,就好像能聽見有個老太婆在耳朵邊呼哧呼哧喘氣,卻又不敢睜開眼,唯恐在床頭看見什麼人影般的東西。
他朝陽台和窗指了指:「因為沒裝防盜窗,也沒裝防盜門。」
所幸董大偉及時趕回,以及鄰居報警后警察的到來,才將這孩子的命救了回來。但王雅麗從此就突然發瘋了,先是鬧自殺,然後吃玻璃,變成了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他耐心在等著一個人的出現。
周茂正苦笑一聲,原先他也跟林浩一樣不信什麼鬼神,老太太剛走的當晚,他就帶了女朋友搬來住。但他女朋友信這個,所以就買了好多卷大地紅,在樓下對準301窗口的地方放了整整一個小時的鞭炮。
周茂正終於等到了機會。在王雅麗又一次悄悄將林浩帶到家中的時候,他打電話到董大偉的辦公室,告訴他家中出了事,要他儘快趕回。
周茂正是301戶主周老太太的兒子。
「是鬼。」
林浩本能地想要拒絕。但轉念一想,如果真的有小偷,今天去了他家,明天沒準就摸到自個兒這邊來了呢?想到這點,林浩便一口答應了下來,帶著手電筒跟著那男人一起,踮手踮腳做賊似的出了門。
看得出來他對她無比寵愛,小心翼翼,言聽計從,沒幾天就將她帶去了301,在那套漂亮的大房子里,在周老太太朝南的最好一個房間,在周老太太每每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時候,肆無忌憚地與周茂正大聲調笑。
現在人,忙工作忙家庭,自己的事都照顧不過來,更別說再去照顧一個並不是自己母親的老人。最初看在房子的分上,周茂正表現得還像個孝子,後來就不行了,大約三年前,老太太中風弄癱了半邊身子,又糖尿病併發症發作,眼睛處在半盲狀態,幾乎完全不能自理自己的生活。
「警察同志,我還是那句話,您冤枉好人了。」
2014年7月
黃埔區林山路街道派出所最近破獲了一起有些奇特的案子。
「董家媳婦跟她兒子掉河裡啦!」
「兄弟,你別朝我瞪眼睛,我知道這套房子按照眼下房價,三四百萬出手都是妥妥的。可是這地方人多嘴碎的,誰都知道這房子里死過人,還是自殺的,所以價錢壓再低也賣不出去啊!唉……何況還他媽鬧鬼……」
甚至還有人說,老太太的魂孤獨得太久了,所以每晚都會透過那間屋子的石縫朝外看。凡是經過此地的人,都喜歡繞道而行,因為覺得這地方陰得可怕。
2011年10月

四、罌粟

原是想讓他發現這兩人的奸|情,讓這兩人漫長等待的化之烏有。
然後搖搖頭打著酒嗝上九九藏書了樓。
我想,也許這句話跟以往一樣,都是她隨口說著玩玩的。
這就需要周茂正精心護理了。剛開始還好,但後來狀況就變糟了,老太太經常尿失禁,找個保姆來,沒多久就不肯做了,周茂正只能自己去做。起先每天下班到家都給幫著換被褥,後來變成隔天,再後來想起來才給換一下。
懷裡揣著楊老二臨走前塞在他屋裡的那包海洛因,五六斤重的樣子,每次帶著這些東西爬上棺材屋時他總是特別緊張。直到跳進屋裡,被屋裡冰冷沉悶的空氣一激,滿手心的汗立即消失殆盡,他開始拿出包里的工具用力把棺材蓋撬開。
「你媽?」一句話讓林浩嚇得一跳,嘴裏的煙頭也掉了,他低頭踩滅煙頭皺眉問,「開什麼玩笑,真有鬼?」
當然這話明著是不能就這樣對周茂正說的,林浩沉默了一陣,朝他笑笑:「那你今晚也是來借陽氣的么?」
至今我都清楚記得她朝我撞來那一剎那的情形。
然後他看到又一輛車子從小區外駛了進來,是林浩的那輛白色奧迪。
「行了,等最近這股風頭過去了就沒事了,到時候把老婆孩子送出國,你也好安心跟著咱兄弟幾個一起好好乾。」
一晃眼過去了半個多月,一天晚上,照舊在遊戲副本里奮鬥著的時候,林浩再次聽見了貓爪子撓似的敲門聲。
見狀,楊老二知道他心裏還不舒服,嘿嘿乾笑了兩聲,從衣兜里掏出一卷鈔票塞到他手裡。
她整天惡狠狠地說著咒罵的話,到處找碎玻璃碴吃,吃得滿嘴都是血,卻甘之若飴。找不到碎玻璃吃的時候,她嘴上的傷會愈合一點,但很快會被新的傷所取代,日復一日,就好像電影里那些靠自虐進行修鍊的苦行僧。
「所以我想問問您,能不能行個方便,跟著我一起去我那邊瞧瞧,我想,兩個男人一起,比較安全,也能壯壯膽……所以……嘿嘿……」一邊說,他臉色一邊漲紅起來,在林浩的注視中微微有些尷尬。
當然,最終那天晚上,他倆在那男人家裡什麼異常也沒發現。
直到有一天,那是個雨夜,我開車回家的時候,見那女人仍在到處翻著垃圾桶。我正按喇叭提醒她小心點,誰知一聽見聲音,她突然身子一轉,徑直就朝著我車頭的方向撞了過來。
這個叫做王雅麗的女人在他最為煩躁和苦悶的時候,像道無比清醒甜美的空氣,輕易進入了他的生活。
林浩搓了搓手臂不知該怎麼回答他。
他記起小時候每回做了錯事,這個沉默寡言的老頭就會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沉默又可怕。
漂亮,有毒,引人犯罪。
「怎麼了……」
「我不信鬼,我真的是不信鬼的。」說到這兒周茂正瞪大一雙眼,很認真地對林浩說,「但是偏巧在我媽去的第七天發生了這樣奇怪的事,你說瘮人不瘮人?」
三年前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他幾乎是有點受寵若驚的,他從未想過這麼迷人的一個女人會接受他的邀請跟他約會,進而成了他的女朋友。
「到處查得那麼緊,能不怕么?我不像你,我是有家帶口的。」
故事聽完,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沒證據啊……」
於是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我對王雅麗的態度也漸漸由恐懼到可憐,到如同空氣一般習慣成自然……
董大偉用來藏匿毒品的地方就是他家的棺材屋。
這時我又一次碰到了周茂正。
董大偉確實在幫人藏毒。
殊不知從那晚開始,他才剛剛踏進我藉助周老太太的怨恨之死,精心為他設好的圈套。
然後林浩將王雅麗介紹給了董大偉,不久之後,王雅麗順利贏得了董大偉的心,成為了他的妻子。
因為那名花了一百二十萬買下這麼大一套房產的「商人」,就是我。為此我花光了當年走私毒品時所賺的最後一點現金,不過沒關係,等人們忘了這房子的過去,而房價又持續瘋長,我就能以比原價多出至少兩三倍的價格,再將那房子轉售出去。
但是她想錯了。
回到住處的樓下時,林浩抬頭看見自家燈亮著,稍微安心了些。原本被周茂正的話又翻起了兩個月前的記憶,他想如果一個大男人怕黑到連樓都不敢上的話,被人知道會不會嗤笑。
王雅麗也嚇呆了。
「什麼孽?」聽后我不解地問他。
在聽到這個數字時,周茂正可以明顯感覺到林浩的眼睛在閃著光。對金錢無比渴望的光。
「是么?」林浩一聽立即緊張起來「這樓里有小偷?」
花盆裡那朵她親手栽下的罌粟花快要枯萎了,就像她日漸淡漠的笑容一樣。
「雅麗!」就在林浩啼笑皆非的時候,男人皺著眉阻止了她,「別胡說八道了,給人笑話……」
明明是他一手策劃了一切,並且對於王雅麗的暴行冷眼旁觀。
殊不知,因為他幾年前同自己女友王某聯合串通起來裝神弄鬼,以低廉價錢騙到了鄰居周某一套價值四百八十萬的房子,於是被周某懷恨在心。在林浩帶著董某屍體回來的當晚,周某伺機報復,把曾嫁給董某而導致精神失常、經常徘徊在小區里的王某,推向了林浩行駛中的車子。
因為他藏匿毒品的地方極為安全,也沒人會想到。
但林浩依舊安然無事。並且同董大偉的關係處得還不錯。
也是。王雅麗那時候幾乎天天跟他住在一起,還握有他家的鑰匙,想要裝神弄鬼還不是隨手拈來的一件事。
男人賠著笑朝林浩欠了欠身子:「她就是喜歡胡思亂想,什麼鬼不鬼的,不過倒可能是小偷。」
之所以說它奇怪,因為它整個過程,以及破獲的起因和結果,很難說那是巧合還是命運使然。
有時候把他狠狠打一頓,有時候把他鎖在衣櫥里,誰知這反讓小董用更不聽話的方式反抗王雅麗,結果,又換來更為厲害的體罰。
林浩到房門口開門進屋,過了片刻抱了只枕頭出了門,搖搖晃晃走到301,掏出鑰匙開鎖進門。
值得一提的是,小區里的人都說,聽老尼姑對那蹲在王雅麗肩膀上的女人的描述,竟跟老董前妻極為相似。
終於有一天,小董身上的傷痕被學校老師發現了,立即追問小董原因。當聽小董說出他繼母對他的種種體罰后,老師立即去了他家進行家訪,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王雅麗採用溫和一點的方式去教育自己的繼子。
住的301室是兩戶打通成的一戶,所以房子特別大,三室兩廳,還有兩大一小三個儲物間。跟它比起來,303簡直就是一層樓里多餘出來的一塊邊角料。不過也正因此,需要注意防範的地方遠比林浩家要多得多,每一道門、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以及那些看上去就很氣派的巨大沉香木柜子,都需要好好檢查一番。
「301的。」門外那人輕輕回答。
被這個家,這個孩子,還有孩子的老師給凌|辱了。
「那301豈不是要一直空著了?多浪費?」聽后林浩不由問他。
這個數字令他平靜下來。
想明白這件事後,周茂正抑鬱了很長一段時間。
後面的話,在酒精的作用下變得異常啰嗦了起來,周茂正醉醺醺喋喋不休地說著,林浩醉醺醺稀里糊塗地聽著。
董大偉是兩年前開始幫人藏毒的,在他之前他爸爸因為走私毒品被捉了起來,至今還在牢里,所以最初他對毒品有著抵觸和恐懼的心理。後來他不得不開始替人藏毒,因為他媳婦生完孩子不久后就染上了毒癮,這東西一旦沾上就很難甩掉了,短短時間里花出去的錢跟潑水似的,偏巧那時自己的生意又因經營不善而瀕臨倒閉,所以在楊老二的一番遊說下,他就開始了藏毒的生涯。
煙癮九_九_藏_書發作得很厲害,但他忍住了,整整六個小時,他被雨淋著,雨水讓他冷靜,也讓他從未有過地耐心。
2012年3月
豈料這一番好心反而讓小董遭到了有史以來最可怕的打擊。
五六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算小,會記事,也懂得一些東西,所以從不把繼母當作自己的真正母親,對她有著一種排斥感。而小董的精力也旺盛得驚人,相當難管,所以,自從王雅麗嫁入董家之後,她漸漸覺得,她的整個人生,都被束縛在那個家,以及那個根本不屬於自己的孩子身上了。
幾個月後,周茂正得到了他等待已久的答案。
他靠在我身邊,跟我說了一個不知道有幾分真的故事。
後來王雅麗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因為她瘋了。
至今他無法形容,當他那天帶著一種百般無聊的情緒,回到這棟樓前,抬頭想看看那個曾經讓他充滿期盼、又充滿了恐懼和瘋狂的屋子現在究竟是怎樣一副模樣,卻一眼看到自己的女朋友王雅麗如貓一般,依偎在303室那個終日蝸居在小房子打網游的男人懷裡,並跟他一起在那老太婆經常曬菜乾的陽台上悠閑喝著紅酒。
老太太孤獨一生,臨到七十多歲,想以她這套房子為條件,換取一個能為她養老,為她送終的兒子。但這兒子外表老實厚道,實則脾氣暴戾,在她中風癱倒,又被糖尿病併發症弄得兩眼幾乎失明的時候,秉性毫無保留地袒露了出來。
羅陽村在好幾百年前就流傳下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凡是村裡有女人死了,只要她丈夫沒死,那麼她的遺體就不能落土安葬,無論等多久都不能下葬。
這錢來得容易,所以存得也快,但無論多快總是不嫌多的。隨著近來風險的日增,董大偉琢磨著,下一回他們再找上門的時候,是不是這價錢得改改了。他一邊想,一邊低頭從他爺爺身下那張躺椅下摸出把鑰匙,起身走到衣櫥前拉開門,把底下一隻上了鎖的抽屜打了開來,將那摞一萬塊塞了進去。
說到這裏時,周茂正發燒似的一陣冷顫。
「也許這一次我不會向上次那樣回來了,林浩。」她說。
周茂正大抵也這樣想到了,第二天就找人按了個,打那之後,林浩就沒再見過他。
林浩怔了怔:「為什麼這麼問?」
趴在窗台上看著王雅麗穿著那件我為她精心挑選的婚紗,像朵盛開的櫻花一樣坐進董老闆的賓士車后,我轉身進屋打開了電腦里的網游。
雖然他恨王雅麗欺騙了他,但自從她發瘋以後他就沒辦法繼續恨她了。他只是想不通為什麼最罪大惡極的林浩卻一點事都沒有。
他開始天天聽見屋子裡有奇怪的聲音,還看到周老太太生前穿的鞋子出現在他床前,鞋頭正對著他的方向。
他搖搖晃晃掃了我一眼,傻笑著朝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也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笑嘻嘻對我道:「海洛因啊,兄弟。」
女人的質問聲越來越大,嚇得房裡的娃哇哇哭了起來。董大偉沒回應,只低頭朝那老頭狠狠瞪了一眼,然後轉過身朝外間方向大步走去。
同樣感到高興的還有我和王雅麗。
耳朵邊似乎又聽見老太太用她乾巴巴的聲音念叨出的這句話。
我無意中聽居委會的人說起,老太太想解除跟她那個過繼兒子的繼承關係。她受夠了那個人的無禮和怠慢,寧可繼續一個人在家裡爛死,也不要再見到那個人,更別說將自己的房子留給那個人。可惜打官司解除合約是要花錢和花精力的。老太太病得幾乎連下床都困難,更別說找律師,上法院了。於是她只能將一口怨氣強忍著,日復一日躺在自己的床上,以一腔怨毒對著那個「兒子」,拒絕他提出送她去醫院的打算,決心乾脆死在家裡,讓他即便得到了這套房子,也得不到安心。
一切的一切,只是這兩個人精心策劃好,只等自己乖乖跳進去的一個圈套而已。
看出了林浩眼裡的狐疑,男人跟身後的女人互望了一眼,苦笑著對他道:「那個……想問您點事……」
他以為這樣做就能讓周老太太的怨怒散去了。
「有人掉河裡啦!」
他的女朋友,王雅麗。
凌晨一點,坐在電腦前玩著魔獸的時候,林浩突然聽見有人在敲他家房門。
沒想到這錢還真是好賺得讓人詫異。貨物價格百分之十的利潤,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通常東西在他這裏保管不會超過兩個月,卻利潤豐厚。而這村子遠近的人都知道,董大偉替人藏貨是最牢靠的,他負責藏匿的貨物從來沒被查出來過,只是有一點,即便是村裡最大的販毒頭子,也不曉得他到底把貨藏在哪裡。
時隔半年後的今天,每每想起那刻發生的事,仍讓我手顫抖得無法握牢方向盤。
「你確定?」
它們在那個夜裡,同我驚恐萬狀的情緒一起,被雨水模糊成一片。
我不明白她究竟怎麼了,也不明白為什麼整個小區里的人對她這種行為全都不聞不問。人情冷漠難道竟已至此了么?
但最近幾年查捕力度越來越大,毒販也不得不越來越收斂。貨收進來后短期內無法脫手,就需要靠村裡人分散藏匿,以逃避警方的突擊檢查。
當然了,只要安全,他到底把貨藏在什麼地方,無人過問。
「是啊……這幾天我天天失眠,幾乎每個晚上都能看到她……穿著件大紅衣裳,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但雅麗看不見,我說給她聽她還不信,說我精神有問題……」
看起來,雖然結果跟他預期的有那麼一點偏差,但至少還是有點成功的。
「救命啊!」
不過等待終是有些磨人的,所以周茂正才會如此急於將那棟房子低價脫手。我很快開始感到有些不耐煩。
「大偉?」
「那怎麼不報警?」
當時我的車速很慢,但她偏偏就被撞死了,因為她頭最脆弱的地方撞在了我車頭最堅硬的部位。
他說這個小區里有一個姓董的男人,別人叫他董老闆,他的老婆四年前出意外去世了。
目送警車一路離去,直到完全看不見車頂上閃閃爍爍的警燈,董大偉才輕吸了口氣站起身,掀開門帘進了裡屋。
楊老二的話令董大偉微微一皺眉。
「你知道這些毒品能害死多少人么?」
「嘿嘿,瞧你那樣兒,怕了?」
林浩咬著煙嘴想了片刻,決定無視它。
林浩以工作的名義進了董大偉的公司,很快贏得了他的欣賞和信任。
2014年6月
這一系列看似毫無瓜葛,實則步步牽連的案子,便是如此。
「所以後來越想越害怕,我看你家窗戶亮著燈,就帶著雅麗來了你家。那什麼……我說了你可別生氣,老林,名義上是請你到我家幫我看看是不是有賊,其實是想借點陽氣……」
周茂正在16號樓前那片矮樹林里站了很久。
「我幹嗎要藏?」董大偉捏了捏拳頭。
「警察同志,說話是要講證據的,空口說白話,您不能為了完成任務就隨便誣陷好人啊,您說是不?」
每天她總會出現,這兩年人們只記得她痴痴傻傻的樣子,全然忘記了她曾有過的美麗和毒性。
所以他慢慢開始算棺材里那些白粉的重量,再按照重量乘以每克的價錢算出它們的總價,再將總價乘以百分之十。
「所以?」
「董大偉你去哪裡!說啊!東西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就在他淋著大雨這麼獃獃想著的時候,他聽見小區外有車輛開進來的聲音。
見狀,董老闆終究於心不忍,便帶她去醫院治。但她總治不好,也不肯回董老闆以及自己的家,久而久之,大家九-九-藏-書也就只能對她聽之任之。
「的確是個畜生一樣的老闆。」我附和。
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他在林浩眼裡也看到了焦躁不安和憤怒。
但周茂正其實不是她的親生兒子,是她過繼來的。她七十多歲了從沒結婚過,自然也沒有什麼孩子。年紀輕時沒覺得一個人生活有什麼不好,年紀大了,種種孤獨和不方便就出來了,於是考慮再三,老太太便在自己兄弟的孩子里過繼了一個,想著一來今後多少能有個照應,二來以後自己的房子也好有個繼承人。
他再也無法繼續住在那棟房子里,剛好那時他手頭經營的生意又出了問題,錢成了迫在眉睫的東西,便在雅麗的「幫助」下,將他那套即便價錢壓得很低,也乏人問津的房子,以一百二十萬的價格,現金交易給了一個準備將它買下作為倉庫用的商人。
「有什麼事么?」
抽屜里已經有十來卷這樣面額的鈔票,滾來滾去看著讓人有種滿足感。他伸手進去在每卷上面摸了一圈,然後推上抽屜,再鎖上。
這種害怕幾乎是每日以成倍的速度遞增,甚至令他完全不介意我同他之間的陌生,而投奔到我這裏,向我求助。
「呃……」他欲言又止,回頭看了看對面他家那扇黑漆漆的門,喉結慢慢滾動了下,輕聲輕氣對林浩道,「那個……咱能不能進屋說?」
在逃多年的毒販子林浩,今年七月底時因為一起車禍而被抓獲了。
這兩年來他至少被警方盤問和搜查過五六次,但從沒查出一丁點毒品,這是為什麼呢?
「知道,所以我從來不做這種生意。」
日子又恢復成了以往的單調,偶爾晚上會失眠一陣,想著那晚周茂正那張油膩而蒼白的臉,就會覺得窗外搖曳的樹影彷彿像個人似的搖來晃去。然後會想到他那個叫王雅麗的女人,她長長的頭髮和長長的大腿,還有那張不屑一顧的臉……
但那計劃需要王雅麗的支持方能施行,所以帶著一點猶豫,我把這計劃告訴了她。
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為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發現他是我對面301那戶孤寡老太的過繼兒子,也是她那套將近兩百平米房產的唯一繼承人。
幾分鐘后,他點了一下頭。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他似乎看到忘記關上的那道房門外,似乎有個穿紅衣服的人影在走廊里無聲無息晃了一下。
但自從為了藏毒,在棺材屋的頂上鑿開了一個洞,經常從這洞口爬進爬出之後,他漸漸也就不怕了。世上哪有什麼鬼,有的只是人心裡頭的鬼,當這個鬼被賺錢的慾望給吞吃了之後,害怕的感覺自然也就蕩然無存了。
「董大偉?」
董大偉一副送客的模樣,他便沒再繼續吭聲,抬手朝他肩膀拍了拍,又對他懷裡那個娃娃做了個鬼臉,樂呵呵出了門。
「噓……」見林浩猛然抬高了聲音,男人慌得抬手朝他一陣亂搖:「輕點……你說話輕點……」
他猶豫了下,搖搖頭:「聽見點動靜,也好像是看到什麼了……但不是太確定。」
然後他還看到了周老太太。
董大偉以前對這地方也是有些怕的。
之後如何離開了酒吧,又如何分手,更是完全沒了記憶和知覺。
他安心地輕輕吁了口氣,合上棺材蓋,董大偉透過屋頂上的窗戶悄悄爬了出來。
「什麼怪聲音和怪東西?」
站起身依舊握著那把剪刀,他慢慢走到房門前貼著貓眼朝外看,看到外面有一張不怎麼年輕的油膩膩的臉,在樓道昏暗的燈光里,焦慮不安地仰頭對著他家的門。後面跟著一個穿著絲綢睡衣的女人,看不清她的臉,但隱藏在睡衣下的身材曲線著實讓人浮想聯翩。
怎樣的盤算?
跟林浩住的這間303僅幾步遠的距離,但從林浩搬到這棟樓至今,時隔三年,兩人碰見的機會最多不超過五次。因此林浩不免覺得突兀,別說彼此間這麼陌生,就算是好友親戚,也沒見過有誰半夜一點巴巴兒登門拜訪的。
「我懷疑我那屋裡有人……」
周老太穿紅衣自殺這件事鬧得整個小區里人盡皆知,林浩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只當一個故事聽過就忘。但有一點倒是記得挺清楚,周茂正頭一回敲開他家大門的那晚,是老太去世的第七天。
女人沒回答,抱著兒子轉身進了房間,董大偉想跟進去,旋即想起手裡的鑰匙,就站著沒動,直到聽見女人咯吱聲坐在了房裡的床上,有一搭沒一搭開始同自己兒子說起話來,他才蹲下身,將鑰匙重新塞進了躺椅的暗格里。
看在這副身材的分上,林浩猶豫了片刻后,擰開鎖把門打了開來:
就那麼一眼,讓我立刻有些後悔,因為我意識到對方是個精神病患者。
「裝塑料袋裡的那些啊!我才剛弄回來的,你又給藏了??」
「……不是,這回是看到我媽了……」

一、吃玻璃的女人

無法隨心所欲地支配時間,無法隨意出去玩,只要那小孩放學在家,時時刻刻都被他纏著不放,連電視都沒法看完整……
那個罌粟花一樣的女人。
幾乎只花了幾秒鐘時間他就徹底明白過來,他受騙了。
男人是301的住戶。
「你確定你沒看錯?」
他隔著雨霧看了她一眼,很貪戀的一眼,似乎她的容貌一如當年那樣美好。
這樣的女人最適合我這樣一個罪犯。她著迷於我的危險,我痴迷於她的毒性。
「才一百二十萬??」
王某被林的車子撞死,又因這起車禍,被趕來的警方發現了後備箱里董某的屍體以及三十公斤海洛因。
我在想著她轉身離去前看向我的那個眼神。
「好像是個生意人吧,一百二十萬現金轉給了他。」
老太去世的當晚有人放鞭炮吵了他一個小時,這一點實在讓他印象深刻。
他喝得醉醺醺的,說他賭博將那一百二十萬輸得精光,走投無路想問他過去的老闆要點貨去賣,賺個差價,但老闆死活不肯告訴他貨的下落。
「成吧……不死不活拖著……」
他感到自己心跳變得劇烈起來。那種丟失了很久的恐懼感,不知為什麼,在這一天突然變得極其清晰。
他叫周茂正。
「那現在生意好轉些了么?」
儘管如此,林浩還是覺得周茂正有點多心了。周家裝著防盜門和窗,有賊也不是那麼容易進得去的,或者乾脆裝個報警器,總好過疑神疑鬼。
「上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終於有一天,小區保安從我車前走過的時候,我沒忍住,按喇叭叫住了他,然後說起了那個吃玻璃女人的情況。他聽后,對於我的質問和憤怒並不意外,只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對我說:「林先生啊,並不是我們不想管雅麗啊,而是根本管不了。不給她吃玻璃她會鬧得全小區都不安寧的,傷人,自殘,到處罵……精神病院也不是沒進去過,根本不管用,沒幾天就逃出來了,多少次都一樣,這是孽啊……」
那之後不出半年,周老太太就死了,死於自殺。
又藉著林浩車內的行車記錄儀,找到了把王某推向車子的兇手——周某。
「誣陷?董大偉,我知道你藏得好,但狐狸尾巴塞得再牢,總有被揪出來的一天,你有家有口,外面也有份正經體面的工作,所以在一切還來得及之前,我看你還是趕緊自己主動交代的好,別等咱把證據都搜出來,那個時候你要懊悔可就晚了。」
因此打完后還不解氣,她竟翻出了家裡裝潢用的釘子狠狠地釘在了小董的嘴上。也不知道她當時怎麼會下得去那麼狠的手,據後來被派來的心理醫師說,可能當時小董的大聲哭叫刺|激到了她,讓她心裏的憎恨和憤怒疊加而起,以至那個時候在https://read.99csw.com她面前的仿若已不是一個六歲的小孩,而是一個從她婚後開始就折磨她,令她痛不欲生的魔鬼。
林浩點點頭,順手給了他一支煙,兩人默默抽了一陣。
現在看來,這是場多麼美好又惡毒的夢。
跳下屋正要往自家方向方向走,卻冷不丁的猛聽見遠處隱隱傳來一陣尖叫聲:
目光渙散,神情獃滯,帶著一種痴痴傻傻的笑直愣愣看著我。
女人點點頭,抱起一旁抓著玩具亂晃的兒子。
蛇咬了尾,再吞了自己的頭。
起初以為是老鼠,但買了耗子葯毒死了兩三隻老鼠后,每天夜裡依舊能聽見那些聲音,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窗口進進出出的那種聲音。更瘮人的是,有天夜裡他跟王雅麗一起被這種奇怪的聲音吵醒后,在王雅麗的催促下,他原想去窗口看看到底怎麼回事,誰知腳剛下地,人立馬汗毛都豎起來了——他看到周老太以前一直穿的那雙紅拖鞋不偏不倚就擺在他鞋子的邊上,而且頭正對著床的方向!
那天之後,周茂正身邊多出一個女人。
「你還做生意?沒聽你說起過。你做什麼生意的?」
然後隨口問他,「什麼樣的貨,三十公斤價值上千萬?」
是王雅麗。
什麼性感黏人的女朋友。
「賣給誰了?」
2014年8月
這起車禍不僅曝光了他的毒販身份,也牽扯出剛剛發生在他身上的一樁命案——他為了得到他生意合伙人董某藏匿在鄉下老家的三十公斤海洛因,殺了董某,並將董某屍體放在車子後備箱內,企圖帶回藏身處后把屍體處理掉。
聲音好似魔咒,咒得我不得安寧。
有一天周茂正發現王雅麗又回到了林浩的身邊,因為周茂正頻繁的出差和在家裡帶孩子的苦,讓王雅麗失去了最初的新鮮感和耐心。她受不了這種家庭生活,受不了管教別人的孩子,受不了在這個家庭里宛如保姆般的生活。她決定協助林浩早日從董大偉口中套出毒品的下落,然後同林浩一起遠走高飛。
他本想自殺,後來想想,那樣做多蠢,他為什麼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大約二十年前開始,這個村裡很多人都靠販毒謀生,因為錢好賺,又因為村裡人相互通氣相互打掩護,所以警方很難追查。
那女人其實很可憐,但她對待那個孩子的方法殘忍得讓人髮指,而且之所以那樣對待一個孩子,僅僅因為她不能隨心所欲地過自己的生活。
搬進新住所的第三天下午,提著袋啤酒回家時,我碰到了一個女人。
那天之後,周茂正就沒再回過301。
因為他在回他藏身之處時,撞死了一個迎頭撞向他車子的瘋女人。
「呵……別問了,兄弟,不好意思說,這生意不太乾淨。」
「怎麼等?最近手頭生意不景氣,急需點資金用來周轉,所以,這價錢,又是現金交易,咱也就認了。」
一身大紅衣裳的周老太太,如同生前時一樣,在廚房或者客廳或者房間輕輕地走來走去,嘴裏發出一聲聲被病痛折磨得無法忍受時的喘氣聲和呻|吟聲。
一張臉在窗外路燈透進的光線里微微泛白。
這讓我立時想到了一個很好的計劃。
在急劇而來的驚嚇中,小董憤怒地威脅要將這事告訴他的爸爸,王雅麗因此怒極生惡,不但殘暴地打了小董,還用釘子釘住了這個七歲小孩的嘴。
他起身想要進房間時,忽然看到爺爺那張總是盯著天花板的眼睛,不知幾時從天花板處移了開來,一動不動在盯著他的臉看。
豈料老太太脾氣極其倔強。原本剛病倒那會兒,總想著要去醫院,但周茂正嫌住院費和護理費太貴,拖著一直沒答應。現在身體被弄成這樣,她反而死都不肯去了。甚至叫來救護車她都不肯去,在一次同周茂正激烈的爭吵過後,她硬撐起自己身體換了身大紅衣服,開了煤氣自殺了。
「哪裡哪裡……只是想問問,能不能在你家留一宿……」
「借陽氣?」林浩啼笑皆非,並且確實感到了一點不高興。
「不是。」他搖搖頭。還沒繼續開口,床上那女人插嘴道:「主要是我們聽見了些怪聲音,也好像看到了些怪東西。」
那麼屍體該怎麼辦?總不能停放在家裡,所以在女人死去后的第二天開始,家裡人會搭一間純粹用山上岩石所堆砌而成的石屋,不留門不留窗,將屍體放在棺材里停進去,用石頭做的棺槨包住,直到女人的丈夫也去世,然後砸開那間屋子把女人遺體請出,兩人一起入土安葬。
就在我無法忍受這讓人煩躁的環境之後,一天,一件事打消了我試圖搬離303的念頭。
那之後,只要是下午四點左右下班到家,我總能看到這女人。
剛進門,還沒來得及開燈,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女人從黑暗裡撲了出來。
2010年12月
「說得也是。」楊老二站起身拍了拍褲子,「最近抓的人的確多,也只有你這邊靠譜點,說起來,你把那些東西弄哪兒去了?」
王雅麗那張年輕而性感的臉。
老太太本來行動就不方便,眼睛也不好,現在得不到及時清理,還弄得一身的爛瘡,真是痛不欲生。所以後來,整整兩年時間里,只要一看到周茂正進她屋,她就會硬撐起身體對著他大聲哀號,破口大罵。周茂正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遲早要出問題,就琢磨著想把老人送去醫院,自己也好落得個輕鬆。
小孩子嚇呆了。
他目光避開棺材里那具乾癟的屍體,將放在裏面的十來包白粉仔細數了一遍,隨後把新帶來的那包輕輕放了進去。放的時候手碰到了棺材里那隻枯骨似的手,冰冷僵硬得叫他吃了一驚,他迅速將手縮了回來,隨即聽見棺材里彷彿有人輕輕嘆了一口氣。
林浩稍稍鬆了口氣。
一個沒抓穩,手裡提著的啤酒瓶摔到地上當場摔得粉碎,玻璃渣蹦得滿地都是,見狀那女人非但沒住手,反急匆匆朝我身上撞了過來,赤|裸的腳底心一下子踩在玻璃碎片上,被扎得鮮血直流。
誰知這時敲門聲又響了起來,依舊輕輕的,但比剛才急切了許多。林浩吃了一驚,手指被抖落的煙灰狠狠燙了下,他抓起顯示器旁的剪刀,回頭問了聲:「誰?」
那時候每個晚上我都能聽見窗外傳來老太太的哭聲和抱怨聲。
所以,周茂正覺得自己一定是要親手做些什麼了。既然他的腦子沒有林浩好使,運氣也沒有林浩那麼好,那不如就乾脆靠自己這一雙手,把一切了解了吧,包括那個原先可恨,但現在可憐的王雅麗。
這麼一來,似乎就不能硬下心把人拒之門外了吧,林浩想。
婚後周茂正一度以為王雅麗對林浩失去了興趣。因為她需要這樣一個能給她穩定富足生活的人,穩定的婚姻,並由此認真地學著當好一個妻子,以及一個母親。
「什麼東西。」他應了聲,正要轉身,卻見老頭又將臉別了過來,用他那雙渾濁的眼睛直愣愣看著他。
也查出了董某曾經的藏毒者身份。
說到這裏,他慢慢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所以,今晚能不能讓我在你這兒擠一擠,雅麗不在,那屋子我再也不敢進了,也不敢出去,這天黑得瘮人……」

六、尾聲

但直到一支煙抽得只剩下一截屁股頭,仍沒法同往常一樣集中精神玩進去。
他吃了一驚,然後笑了笑,按捺住微微跳得有些快的心臟抱住了她:「不是說今天不過來么?」
豈料中途竟出了岔子。董大偉的兒子小董因為生病,提前回了家,所以在董大偉到家之前,他就先回到了家裡,並因此撞破了王雅麗和林浩的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