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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望的人

熱望的人

作者:王稼駿
他恨恨地踢了腳垃圾筒。
「吉宇,你抱的是什麼?」父親發現了小貓,嫌惡道,「快把野貓扔掉,臟死了,小心跳蚤!」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章小茜突然覺得好累,再也不想走下去,一步都走不下去。
章小茜不知道秀人究竟要帶他去哪裡,她沒有問也沒有興趣打聽,只是緊緊跟在後面。有時候放空腦袋,什麼都不管不顧的盲從,也是很愉悅的一件事。同樣,秀人也沒有問過她為什麼事而愁眉不展。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衛彬頓覺尷尬,這通電話打的真不合時宜。
瘋子緊隨其後。
秀人的狠話又在吉宇耳畔迴響,自己瘦弱的身子,能挨得了「瘋子」一拳嗎?
夏靜嵐獨自一個人,熟門熟路走到廚房放下自己的湯圓,她偷偷往郭樹言的購物袋裡瞥了幾眼,除了豐盛的食材之外,還有紅酒和蛋糕,一張被捲起的紙插在袋子里。夏靜嵐隨手拿出來看了起來,紙上的內容讓她有點吃驚。
他從書包里翻出那張讓他赴約的紙條,看不出半點端倪。他想起還有盤錄像帶,正是因為這盤錄像和他交給沙欣的是一樣的,吉宇才誤以為約他的人是沙欣。
「你先走吧。」雖然好不容易見一次面,但秀人和章小茜就想立刻離開一刻都不願再停留的學校了。
「不情願就別燒了!免得你在飯菜里下毒。」呂曼珠譏諷道。
秀人輕車熟路地從竹樓梯爬上十二層,他的視平線剛到達十二層的地面,就看見了卧倒在地上的沙欣,他腦後金黃色的頭髮被血染紅,半邊臉和嘴唇都沾滿了灰塵,一雙眼睛直瞪瞪地對準秀人,再也閉不起來了。
原本被剪斷的黑色錶帶換成了一條彩色的錶帶,上面印滿了花朵。
小獅子開始工作了。
滾落兩行熱淚,灑進易理希的心田裡。
「一定會有辦法讓這個混蛋伏法的。」駿作把外套搭在肩膀上,用一根手指鉤著,慢慢走出警察局。
「啊!」痛得吉偉民大叫起來,他手上加了把勁,將秀人被反剪在背後的手臂往上推了把。
他甚至自覺窩囊,就這樣回去的話,秀人會原諒自己嗎?就算他會,自己也會為錯失這樣的機會抱憾終生。
「東西呢?」秀人雖是在對吉宇說話,眼睛卻正視著沙欣。
「不管多少錢,醫生你先救我媽媽。」
電話再度響起,一定是夏靜嵐打來催促的。
醫生再沒有說話,直到他寫完手裡那份看起來很重要的病歷后,才終於開口:「呂曼珠的病你以前知道嗎?」
不要哭,易理希。
駿作心情複雜,對於下一步該怎麼做完全沒了頭緒,招呼衛彬道:「我們走。」
這個意外狀況讓秀人也有點不知所措,但他還是擺出盛氣凌人的樣子,走到吉宇腳邊,彎腰放下了攝像機,說道:「你最好照我說的去做,不然以後讓『瘋子』跟你玩。」
性格開朗的父親常常大笑著和一家三個女人開玩笑:等我哪天老了,就勾著你們三個人出去逛街,要是別人問起來,我就說這是我大老婆、二老婆和小老婆。
「我沒幹什麼!」吉宇裝作被吵醒的樣子,無辜地說道。
回身一看,卻是章小茜一根細細的手指。
大門「啪嗒」一下打開了。
她身上的首飾、手錶、鑽戒、手提包都還在,唯獨不見了包里剛發的工資。駿作推斷在事發時,司機下車翻了妻子的包,取走了所有現金,沒有報警就離開了。或許是因為妻子看見了司機的臉。
於是,郭樹言想出了一個辦法。
如果此刻有人經過易理希的窗前,一定會覺得她是個幸福的女人。
「祝你幸福!」不知為何,郭樹言默念這四個字的時候,背負了深深的罪惡感。
有那麼一瞬間,章小蕙覺得郭樹言的側臉像極了父親。
新聞播出以後,整個辦公室對外的電話線路被瘋狂的舉報電話阻塞,許多市民根據通緝令上郭樹言的特徵,積極提供破案線索,警方不得不加派人手超負荷處理這些線索。長槍短炮的記者沒日沒夜蹲守在警察局門口,渴望第一時間捕捉到犯人被捕的鏡頭。
老人一陣眩暈。
醫生指指自己的後腦勺:「她在這個地方長了個腫瘤,之前的檢查結果並不太樂觀,腫瘤還沒有定性。萬一是惡性的話,必須先進行腫瘤切除手術,再加上放射治療,才能控制住她的病情。但是……」醫生欲言又止。
把數字元,字母,顏色,再到水果,食物,味道……這些統統分門別類畫在小卡片上,像訓練嬰兒一樣,訓練早已成年的易理希。
駿作陷入了冥想中,不知不覺又喝了口手中不合口味的咖啡,終於忍不住丟了它:「店員確定是秀人和沙欣嗎?」
兩個人都緊張地盯著屏幕,系統檢測出一個單詞——害羞。
「都是道聽途說,我打算去郭樹言隔壁那家人再問問。」
後山這一連串的意外,讓吉偉民如驚弓之鳥,稍有風吹草動他便擔憂不已,但一直以來警方並找到沒有實質性的證據。
章小茜整個人平靜了下來,沒有任何的掙扎,至少沒有表現出想要掙扎的企圖,生怕對方報復剛才被石子砸的傷。
秋淑嚅動嘴唇正打算說些什麼,衛彬閉上了眼睛,腦袋飛快地運轉起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免受不了吐出來。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吉宇突然覺得樹林中秀人那張驚惶扭曲的臉,像極了殺人犯。
突然再也不想走下去,一步都走不下去。
「啊!」章小茜意識到燒飯的水放多了,手忙腳亂地關掉火,用抹布拭去溢出來的水。
「七點一刻。」
「這就是你要找的,那輛撞死媽媽的車鑰匙吧?」秀人居高臨下,聲音顫抖。
「那地方鬧鬼,把一個年輕人推了下去。」
「我約了同學一起做寒假作業。」章小茜撒了個小謊,突然想到和秀人說好了見面,「不好!我要遲到了!」
每踩一步竹樓梯都會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年久失修的樓梯中間斷了幾根,讓腿腳短矮的爬起來頗為費力,生怕一個不小心跌落下來。好在吉宇體重輕,雖然戰戰兢兢但也順利爬上了十二樓。這時吉宇聽到一個悶重的聲音,他弄不清是從什麼方向傳來的聲音,像是在後山內部,又好像有點距離,難以分辨。
剛搬來的頭兩個月,舉目荒涼,院子里雜草叢生,屋子裡甚至還有老鼠。每個晚上,都能聽到這些小東西在木地板縫隙間急速奔跑的聲響。
易理希眯起眼睛,乖巧地看著丈夫將一盤盤色味俱佳的菜肴端到她的面前。
這個問題太過抽象寬泛,駿作也答不上來,叫來了勘查人員拍照取證。他們又在十二層仔細搜查了一遍,再無其他發現,駿作一揮手:「走!看看那輛車去。」
自從郭樹言被公開通緝,夏靜嵐偷偷跑去書店工作的事情也瞞不住了。
「真是個膽小鬼。」母親的語氣中滿是寵愛,搖著頭說,「我等你睡了再來關。晚安。」
呂曼珠像只汽油桶,被瞬間點燃:「你是要氣死我呀!你把你爸爸害死了不算,現在又要來害我了,你和你姐姐兩個人都別叫我媽了,讓我自生自滅好啦!辛苦養大你們,現在全變成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了。」她捶胸頓足地叫罵著,看起來完全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塑料袋周圍的泥土終於被刨去,吉宇用指縫發黑的手一把將它拔了出來。
駿作的拳頭砸在了皮箱旁的地板上,乓乓作響。
雨漸漸平息,天空卻始終未收起它陰沉的臉。
「師傅,花橋高中,麻煩你快點,趕時間。」
聽了對郭樹言的一番介紹,秋教授爬滿皺紋的臉反倒舒展開來。
「想什麼呢?」
「今天我是專程來探望您的夫人,上次來你家有點失禮,還請多多見諒。」駿作把禮物遞了過去。
吉宇那隻傷眼竟睜得老大,連眼皮都不捨得眨一下。
說完,沖他笑了一下,扭頭就走。
女人腳底月牙形的疤痕,同姐姐的一樣,那是當年自己墜河時,姐姐為了救自己留下的舊傷疤。
手錶上的字跡,在陰影中熠熠生輝,仿如墓碑上的墓志銘。
本著孤注一擲的心態,撥通了電話:「喂?是秋淑小姐嗎?」
護花使者愣了愣,看慣吉宇被欺負時忍氣吞聲的樣子,沒想到他會反抗。錯愕的神情只在護花使者臉上停留了一秒鐘,他意識到自己人多勢眾,不能在喜歡的女生面前失了面子,便向吉宇撲去。
衛彬胃裡一陣翻騰,心裏又涼了一半,打岔道:「趁熱吃牛排吧!」
沙欣眼珠一轉,壞笑道:「不過那家書店的老闆娘挺漂亮的。」
郭樹言一定很愛你吧。駿作在心裏默默對章小蕙說道。
衛彬打算湊近了看,不料被曉彤抱住頭,埋進了肚子的肉里。
「你們看著辦吧。我先睡覺去了,明天還要上課。」吉宇打了個哈欠,事不關己地起身離開。無論沙欣是自殺也好,他殺也好,吉宇都不放在心上,他已被錄像帶里的謎團深深吸引。
看著這麼多錢,章小茜突然大笑起來。不是見錢眼開的笑,是被秀人委以重任,女孩花痴般沒心沒肺的笑。
是老天爺在開玩笑嗎?
孩子點點頭,往水溝邊挪動腳步,小心翼翼站在溝邊注視著自己的爺爺。
「既然算是連環殺人,兇手為什麼選擇馮峰下手,突然換了種截然相反的受害者類型?」駿作想到了住在易理希家隔壁,為他們帶過路叫吉宇的小個子男孩,他和先前兩名受害少年算是同一類型。就像一個吃慣了西餐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去更換自己的菜單,連環殺手更是如此。
「你什麼時候開始看漫畫了?我怎麼不知道?」秀人有點抵觸瘋子的提議。
「鈍器擊打。那根鐵棍就插在屍體旁的泥土裡,有同事推測說是那根鐵棍死者用來要挾父親,自己打了自己的腦袋,結果父親不為所動,見要挾不成,死者升級為更加危險的跳樓舉動,失足才掉下去的。」
終於,望遠鏡的圖像被固定在了屏幕的正中央。
房間外面父母的戰爭已經爆發,父親的咆哮和母親的哭聲,從門底下的縫隙中一字不漏地跑近了吉宇的耳朵里。
男人壓下雨衣的帽檐,閃身進了一條狹窄的小路,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章小茜的面前。
小壞也認出了吉宇,蹦跳著撲向吉宇。
一股暖流湧來,心酥酥的。
章小茜就像被戴上了一副墨鏡,在她和整個世界之間永遠是不可消磨的黑色。
其中一張是他的兒子秀人,另外兩張照片上的人他同樣眼熟,一張是西郊的死者馮峰,另一張是第一次拜訪易理希時,半途不期而遇的那位和秀人一同欺負別人的學生,調查後知道他的全名叫沙欣。三個人同為花橋高中的學生,同屬一個年級。
當時把拍有章小茜的錄像帶埋在了這裏,之後為了報復秀人,吉宇又把錄像帶挖了出來,錄像帶不止一盤,其他幾盤要麼是無人的空鏡頭,要麼是拍攝角度不理想作廢的錄像帶,吉宇把這些錄像帶一併交給沙欣。每個環節都不該有問題,那就是有人發現這個藏匿地點,把那盤奇怪的錄像帶放進了吉宇埋下的塑料袋中,和其他錄像帶混在了一起。
老闆娘聽到駿作的話,眉頭一皺:「大叔你也就四十幾歲的樣子,別總把『老』字掛嘴邊上,要給自己的將來留點幻想,才會過得好。老是活在痛苦回憶中的人,每一天都是不快樂的,他的回憶自然也不會愉快,就像一個死循環,讓壞的東西伴隨你一身,還不如開開心心等著躺進棺材呢!」
不遠處,正目睹這一幕的衛彬忍不住要衝上去,被駿作攔了下來。
「沒有。」雖說是案發現場,但吉宇去的時候天很黑,事實上他連屍體都沒有看見。
吉偉民接過咖啡杯,笑道:「還是第一次到刑警隊來,還真有點陰森森的。」
我都想過了。你可以早上留些食物在家裡,中午我自己吃就行了。這不是大問題。
「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章小茜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遠處被堵住的汽車喇叭,如喪鐘般鳴響。
「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項實驗。大腦是非常神奇的器官,它可以儲存上百萬億的信息,也可以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清。從病症來看,這位患者是選擇性失憶症,通常病患是為了逃避某一段時期的人或事,不願意記起選擇遺忘。這位患者恰恰相反,他牢牢記住了某一段時期的人或事,遺忘生活中的其他事件,這類的患者我也是頭一次遇見。」
「我不是這個意思。」秀人被逼得只能向章小茜投去求助的目光。
這次接待吉偉民的依然是那名叫衛彬的年輕刑警,在朝北陰冷的審訊室里,衛彬問吉偉民:「要不要來杯咖啡捂捂手?」
需要用右手繪注數據圖表的科學研究員,失去了慣用的右手,相當於足球運動員在職業生涯巔峰期被截去下肢。病床上的郭樹言有些失望,對自己失望,對那位怕事的女孩失望,也對所有圍觀的冷漠之人失望,他挺身而出的時候沒有人站在他身後,反倒在他被誣陷的時候落井下石,以後要是再遇上這種事,自己一定會猶豫。
「外婆,馮峰給你的錢是用來讓您買吃的補身體的。」
塑料袋裡錄像帶的側面都標記了號碼,這顯然不是吉宇埋的東西。
要出去嗎?
木板上的土豆泥,終於被她吸進了一小口。不顧形象的易理希彷彿完成了一個浩大的工程,慢慢咀嚼、吞咽時,鼻腔里還在不住的喘息。
妻子是被謀殺的。
之後接連幾個問題,郭樹言又是一連串的「不記得」「不知道」,惹得衛彬直撓後腦勺,他轉過頭用眼神徵詢著身旁駿作的意見,發現一句話也沒說的駿作正埋頭查閱著幾起凶殺案的數據。
「這裏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說話了?」
「你留意到鞋櫃旁的籮筐了嗎?」
我抓住他了。你看見了嗎?
正是此起秀人守口如瓶的事件,讓秀人、瘋子和沙欣三人與郭樹言結下恩怨,從而引發了花橋鎮一系列駭人聽聞的可怕案件。
手錶是章小蕙送的禮物,這句話是章小蕙拿著書店裡的英語教材,自己翻譯過來的,這句話能代表了章小蕙率直的性格。
醫生擦了擦冒汗的額頭,支吾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意外的是,郭樹言緩緩收回了手,用極為冷淡的語調說出了一個震撼的問題:「章小茜,想知道是誰殺了你姐姐嗎?」
但現在,這筆錢現在不見了。
「最近別惹事了,鎮子上不太平。」知子莫如父,駿作清楚兒子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就算他嘴上忍住不說,身體能忍住嗎?心真的能做到原諒嗎?
章小茜的臉立刻浮現一個清晰的掌印,嘴角滲出一抹血絲,怒視著宋醫生。
駿作重重坐在椅子,捋捋鬍子嘆道:「臭小子的脾氣和我年輕時一樣倔強。」
駿作迎著暖意濃濃的冬日陽光,向窗邊那間科室走去,走到門前,他收攏手指作遮陽狀擋住耀眼的光,定睛看了看白底黑字的科室門牌。
秀人展開手掌,伸直了一根指頭,重複道:「一萬。」
「小茜,你是有急事?」走在後頭的吉宇問道。
店門上懸挂的風鈴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循聲望去,一位年輕女子推門而入,微笑著向衛彬靠窗的座位走去。
吉偉民忙了一個中午,一瓶都沒有賣掉,上課鈴聲響起,教導主任便不留情面地把他趕出了走廊。吉偉民能夠進入校園推銷他的產品,給過學校一筆推銷經費,口乾舌燥的吉偉民捧著一箱口服液站在雨中,他有預感自己的推銷經費打了水漂。
「我是舞蹈特招生。」章小茜執意要自己拿鞋子。
「警官,你有話就直說吧!」郭樹言誇張地抬腕看了看手錶,「我太太馬上就要醒了……」
是幾根由紅藍白組成的尼龍絲線。
「來,我幫你脫衣服。」曉彤熱情地替衛彬掛起了外套,打量了一眼衛彬,曉彤好奇地問,「先生,你以前關顧過我嗎?」
易理希造型特別的輪椅,讓他們吃了一驚,接滿電線的屏幕上突然顯示出:
宋醫生咂了咂嘴,臉色難看起來:「你知道你媽媽得的是絕症嗎?」
「知道。」章小茜如實回答。
章小茜放聲大哭。
「咦?怎麼沒有室號?」章小茜疑惑地抬頭看著亮燈的樓房。
「誰讓你願望里沒有我!」章小蕙尖叫著,痴頭怪腦地跑得老遠。
吉宇認識壽君,他們是同校的同級生。他時常獨自在操場一隅,靜靜注視著跑道上的其他同學,又或是在圖書館里捧著名著兩眼發獃。吉宇好幾次看見秀人他們幾個惡少欺負壽君的場面,壽君逆來順受的性格,任由他們戲耍,成為全校出了名的受氣包。
吉偉民呵斥道:「背著我跑去給隔壁的男人看店,現在天天警察找上門問話,你知不知廉恥?」
——吉宇
「那你要多少?」駿作開始從口袋裡掏皮夾。
不用慢鏡頭回放,駿作也立馬猜到他嘴裏碎碎念的,一定是易理希的名字。
發如其人。無論病前、病後易理希都是個堅強的女人。
章小茜快步走了過去:「郭樹言!」

第六章 立春·庭院·嫉妒

突然,電筒的光閃了兩下,滅了。
「你是不是想跟我回警局?」年輕警官說道。
秀人搖搖手腕上與她一樣的手鏈,認真地答道:「因為覺得你和我是同一類人。」
「那個裝置可能會對人腦產生損傷,反覆使用會有副作用,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失憶。」
這一點,是之前調查中忽略的細節。
章小茜好奇地抬起頭,正巧撞上秀人專註的眼神,兩個人離得很近,近到都能數清秀人嘴唇上的鬍鬚了。
「開個玩笑。」衛彬拍拍他的肩膀,坐回對面的位置上。
「先生,請問你去哪?」計程車司機不耐煩地打斷了衛彬的電話。
「對我來說,家不是一所大房子,不是家財萬貫,只要和你喜愛的人在一起,無論到哪裡,都是你的家。」
「你爸爸不是院長嗎?讓他先安排我媽媽行嗎?拜託了。」章小茜央求道。
「怎麼弄的?」
竟然又是一隻裝有錄像帶的塑料袋。
章小茜記得,母親把汽油第一個倒在了自己身上,倒了很多很多,沒等她倒第二個人身上,廠長就受不了,跪地求饒。
眾人的目光移到吉宇一邊,他用攥著美工刀的手背擦了擦眼角淌下的血,血順著顫抖的刀尖滴落。吉宇瞪著通紅通紅的眼睛俯視地上的人,樣子看起來格外嚇人,他剛向前邁了一步,護花使者狼狽地向後挪著身子,哭喪著乞求道:你別過來。
密集的雨點打在頭上,順著髮絲滴落嘴唇,鹹鹹的,這種味道似曾相識,當年墜落的河水裡也有這種鹹味。這味道對章小茜來說,就像鹽,只有往傷口上撒的時候,才會痛。
「慢點吃。」吉宇又替小壞剝了一根火腿腸。
這個和自己有一模一樣手鏈的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啊呀!這個機器真神奇!」夏靜嵐俯身上上下下左右打量起小獅子來,「郭先生,這是你發明的呀?」
水珠從吉宇的鼻樑上滴落。
父親笑得更歡了。
霎那間,他想到已經很久沒有易理希的消息了。在療養院替她辦了退院手續后,在醫院里過度了幾日,最後還是交給了衛彬那位相親對象的父親——秋教授來護理她。
秀人向著後山一步步邁進,這次的機會決不能放過這個混蛋。
長街凜冽的風中,僅剩下了一個孤獨的身影。
本有一肚子話想說的駿作,將這三年以來追查的兇手捉拿歸案,心裏變得空空的,不知該說什麼。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許多,莫名的失落感如夜幕般披了下來。
站在所有人視線之外的啟凌,露出了不信任的神情。
「吉太太,你有什麼事吧?」郭樹言注意到夏靜嵐心虛的樣子。
隨著西郊殺人案真兇身份水落石出,花橋鎮少年連環殺人分屍案的偵查工作也得以順利進展下去,嫌疑人鎖定為郭樹言一人所為。
「這是我在妻子生病期間準備的,本來打算康復時用,但沒想到病情惡化得那麼快。」駿作眼眶微微潮濕,他自覺失態,忙擠出生硬的笑容,「希望這機器對您妻子有用,也許哪天她就可以站起來,幫你料理這麼漂亮的庭院了。」
姐姐,我會幸福的,她這樣以為過。
耳朵捕捉到小小的響動,像是後院傳來的,駿作拖著傷腿剛走了沒幾步,他弄出的動靜驚嚇到了一隻小貓,它鑽進了車庫的門縫下面,兩條後腿的姿勢十分不美觀。
「我想起來了,那天是九月二日,也是我老公的生日。那天我把送他的生日禮物丟在店裡了,所以吃飯的時候折回來拿,看到郭老闆背著小蕙鎖門離開的。」
每每姐姐心情大好,便會這樣對章小茜說道。姐妹倆裹著同一床被子,在暖氣不足的房間里擠在一塊兒,姐姐展望她的大好未來,總希望能快點搬出家去,找個愛自己的人結婚生子,說到這裏姐姐總會一個人「咯咯咯」地笑起來。那時候的姐姐是幸福的,這種幸福的味道章小茜也品嘗過。和秀人在一起的時候,章小茜再也沒有把自己弄傷過,全身的傷疤和她的心一起愈合了。
由於小獅子並非完美無缺,仍會有一部分詞彙沒有辦法採集表達,語氣語調的表現上更是一道難題。所以在描述特定對象時,郭樹言用上了土辦法。
喀嚓喀嚓——「我要殺了他。」
「我要遲到了。飯燒好了都在桌子上,你們快吃吧!」夏靜嵐換好了鞋,匆匆甩上了身後的門。
「吉宇同學,為什麼你沒有買這個月的英語課外輔導練習本?」教導主任對著名冊說,「你們班唯獨你一個人沒有交錢了。」
郭樹言又大叫了兩聲,看熱鬧的人群漸漸圍了上來,其餘幾個小販夾雜其中,把矛頭指向了見義勇為的郭樹言。
「這種病沒有辦法治療嗎?」駿作問。
這一切都被郭樹言看得真切,他快步朝偷手機的那個小販走了過去,攔住了那人的去路,在人群中大聲怒斥:「他是小偷,剛才偷了那個女孩的手機。」郭樹言指了指那名手機被盜的女孩。
「比起他對瘋子做的事,我那算客氣的。」秀人咬牙切齒道。
易理希猛然一陣心痛。
也許駿作從來沒有想過要逮捕殺死妻子的兇手,他是朝著吉偉民的心臟瞄準,但被先衝出去的衛彬擋住了路線。
「嗯。必須回家吃晚飯。」
感謝西餐繁瑣的用餐流程,服務員一次又一次送來各種菜式,才讓衛彬的尷尬得以化解。
只是秀人對誰都沒有透露,他的計劃。
丈夫到底怎麼了?
最後,她還是忍住沒有轉身回去說出工作的事情,大步流星地往書店走去。
鏡頭裡是一排狹長的青灰色鐵皮箱子,幾個女生在鏡頭裡脫下舞裙,含苞待放的身體全|裸在鏡頭裡,白花花的胸脯一覽無餘。對於異性身體認知幾乎等於零的吉宇腦門燥熱不已,臉蛋一陣滾燙,他慌忙移開目光,緊張地看了眼自己的房門,生怕有人推門進來。
吉偉民像個汽油桶瞬間被點燃了:「我累死累活了一天,回來連口熱菜都沒吃,你一個主婦天天瞎忙個屁!看你跑去人家書店倒是勤快!」
「我可饒不了你。」郭樹言抓起一塊蛋糕沖向了她。
時間定格在這一瞬間,一道陽光照在呂曼珠的臉上,通往幸福的天國,她終於可以同姐姐和爸爸團圓了。
她殺氣騰騰走進廠長辦公室,威脅道:「你要是不給個說法,今天我們一家三口就死你面前,都去陪孩子他爸。」
「如假包換。」吉偉民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用衛彬提醒,駿作也知道這麼回事,他早已經派人暗中保護他們兩個人了。那次在易理希家門前見到正在欺負吉宇的秀人,或許不是巧合的偶遇。秀人和郭樹言及命案之間的關係,彷彿被一團煙霧籠罩,若有若無。比起真相,弄清這一點駿作更為迫切。
「咦?這是什麼?」駿作發現吉宇剛才刨出的深坑,還有圍牆上那個小小的洞口。
「你歇著,我替你弄就好了,反正上午我也是閑著。」
警官,您好。
「你不會是真的……失足了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口罩蒙住大半張臉的護士來到章小茜身邊,問道:「你是呂曼珠的家屬嗎?」
「其實我們還沒有確鑿的證據,可能兇手另有其人。」駿作故意加重了最後一句話的語氣,顯得底氣不足的樣子。
「沒有了。」章小茜抿緊嘴唇。
如果「小獅子」會造成使用者失憶的話,易理希指認丈夫郭樹言是兇手的證詞,是真的嗎?
郭樹言搖搖頭:「我也不清楚。我在這裏治療,就是為了康復后能見到她。」提起妻子的時候,他神情黯然,口氣像在緬懷已故的人。
吉宇正準備瞎編一個去處,母親的下一句話,徹底粉碎了他撒謊的企圖。
「你怎麼了?」
漂亮活潑的章小蕙不僅為書店帶來了生氣,也帶來了人氣。她建議書店裡除了出售教材和小說之外,還可以增加出租漫畫書的業務。章小蕙又印了些傳單,在校門口派發了幾天,漸漸的,書店的客人里學生多了起來,營業額也與日俱增。為了方便來租書和還書的學生,書店的營業時間不得不延遲到晚上九點。
吉宇提了提滿載的書包肩帶,想起輔導練習本的事情還沒和母親說過,已在最後一排坐了段時間,上課抄板書時總有無數個腦袋擋在眼前,後排身材高大的同學時常拿他開玩笑。在孤獨的角落,替別人寫作業,抄筆記,像個被遺棄的人,無助又不得不忍受。
「先等一下。」秀人掃了眼街邊的茶葉蛋攤主,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秀人果斷拉起章小茜的手,「跟我走。」
吉宇的手腳不聽使喚地抖了起來。翻滾的陰雲將僅有的一點點月光藏在身後,黑夜愈發變得無底的黑。等眼睛適應了黑暗,看見掩蓋著洞口的雜草在動,「悉悉索索」響了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從外面往院子里鑽。

第一章 秋分·窗外·猜疑

「你叔叔也是刑警嗎?」
郭樹言的聲音更加低沉了:「我終於……終於……成功了。」
從貓眼中目送走了難纏的警官,郭樹言背靠著門,擦了擦額頭滲出密密的汗水。皮膚接觸到鋼製錶帶,刺骨的冰涼。
籍貫:花橋鎮
郭樹言理了理髮型,硬撐著腫脹的眼睛,下樓開門。
郭樹言捂著被石子砸中的耳朵,慢慢向她走了過來,倒在地上的章小茜剛想放聲呼救,他的一隻手掌輕輕擋住了她的嘴巴,粗糙的皮膚刮疼了章小茜的嘴唇,充滿著威脅的意味。
「哦,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他叫吉宇,這位是秋教授,負責你郭叔叔的治療。」駿作轉頭向秋教授解釋道,「這次破案多虧他及時把重要證據送來了警局。」
喀嚓喀嚓的跳字聲——「不要哭。」
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劃破夜空,緊接著一聲巨響,呂曼珠彷彿一隻氣球般被撞飛起來,她在空中依然保持著揮手的姿勢,像是在向這個世界告別。一個拋物線后,呂曼珠重重落地,章小茜清楚聽到了她骨頭斷裂的聲音。
易理希不由自主地再次朝丈夫的袖口看去,污點的顏色很像血跡,但丈夫身上似乎沒有傷口,那麼血跡會是誰的呢?
「我知道了,馬上來。」
「你死哪兒去?有種就再也別跨進這個家門。」厚實的門板吸收了呂曼珠所有的謾罵聲,冷著一張爬滿木紋的臉,彷彿要將整個世界的孤寂同呂曼珠隔絕在一起。
小獅子沒有任何動靜,易理希只是認真而又長久地看著自己。
雖是親手揭發了父親吉偉民的罪行,讓他被送進了監獄,但無論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吉宇依然敬重他。母親夏靜嵐也已經打起了精神,對吉宇說:「以後我們家就靠你這個男子漢了。」
牆上的電子黑板顯示著今天的菜譜,郭樹言大聲讀著豐盛的晚餐:「義大利焗菠菜,海鮮西紅柿通心粉,土豆泥拌肉餅,還有奶油雞茸湯。」
飄著肉香的湯一直流到腳邊,章小茜如夢方醒,眼前的母親儘管一動不動,但胸脯微微起伏,尚有呼吸,她意識到自己眼前的並不是一具屍體。
易理希想到一半,趕緊斷了念頭。眼前這位熟悉而又疲倦的男人,怎麼可能去做如此殘忍的事呢?她為自己這樣想而感到羞愧。
「你怎麼知道沙欣不是自殺?」回想昨天在後山十二層看見沙欣屍體時的情景,秀人還心有餘悸。
這麼好的條件,怎麼會到現在還沒嫁出去呢?一定是有常人無法忍受的缺陷吧!出於職業習慣,衛彬這樣想道。但又覺得不應該如此陰暗,便粉碎了繼續想下去的念頭。看了眼手錶,五點五十九分,距離約會的時間還差一分鐘。
她故作遺憾地嘆了口氣:「哎!吉宇,你還是不明白?那我就直說了,以後放學你不要和我一起走了。」
伸出庭院的枯枝蔓延向街道的盡頭,那是學校的方向。看見章小茜和秀人手牽手之後,那個地方總讓吉宇充滿了抵觸情緒,他遭受的種種不公平待遇,無處宣洩。
秀人失望地收回目光,將手上的花獻給了死者,雙手合十。
倘若任由易理希這位證人自生自滅,對郭樹言又何其不是一件殘忍的事情呢?
不能讓她發現我的秘密。
「我倒想怎麼天天放學天黑了才回家,敢情是找男人去了。」呂曼珠說話一股子風塵味,章小茜聽著渾身不自在,但也不知怎麼反駁。手裡的信封已經被人撕開,她把信封翻了個面,看見三個蠅頭小字,寫的是自己的名字。信沒有貼郵票,也不知母親從哪兒拿來的。
「秀人來了呀!」老婦眯起老花眼,看見了他身後站著的章小茜,「這個是?」
「屍體沒有發現其他致命傷,死因應該是割喉。不過傷口的形狀很奇怪,沒詳細解剖我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法醫繼續埋頭說道,「屍體上的屍斑剛剛形成,雖然屍體已經僵硬,但考慮到環境因素,死亡時間應該在四至六個小時之前。現在幾點?」
郭樹言取出紙片,琢磨了半天也想不起這是從哪裡來的,隨手用磁貼壓在了冰箱上。
香甜的鮮奶讓郭樹言看起來就像個小丑,讓一旁的章小蕙捧腹不已。
「你看這像什麼?」一直蹲在地上搜尋的衛彬如獲至寶般發現了一條約二十公分的細長痕迹,像是什麼東西最近在那裡放過。
「認識吧?離你學校不遠。」
章小茜不禁想問:郭樹言,你在心裏到底藏下了什麼秘密?
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吉宇從書包里拿出火腿腸喂小壞,它狼吞虎咽起來,邊吃邊發出嗚嚕嗚嚕的吞咽聲。
我到底該怎麼辦?
真想每天都能聽到父親嚴厲的批評,也許正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才是最深刻的幸福。
關上燈,打開小獅子的電源,又回到了熟悉的兩人世界。
在吉宇眼中,父母兩個人的爭吵,就像數學課本上那個無限循環的符號,無論起初為了什麼事爭執,最終都會回到同一個話題,周而復始,無休無止。
這台名叫「小獅子」的儀器通過內置攝像頭及感測器,能夠根據用戶眼球轉動頻率,以及採集到的瞳孔、呼吸、心跳、面部肌肉變化、腦電波以及各項皮膚生理反應,綜合數據后模擬出代入式中樞神經指令信號,由電子部件將模擬信號轉換成數字信號,再通過微機將輸入的數字信號進行存儲、分析、檢化,最終以文字的形式反饋到主體屏幕上。
匆忙得連洗澡時取下的手錶,都忘記拿了。
「還是沒有。」郭樹言搶先答道,「還要繼續麻煩教授你。」
剛剛升入高中的吉宇,比同齡人看來矮小,可能是身高上的不自信,吉宇平日寡言少語,倒是和易理希獨處的時候,他會變得話很多。除了丈夫,吉宇是第二個悉心照料她的男人了,或者說是個小男人。
章小蕙小雞啄米般地點著頭,直到連自己都堅信會嚴守秘密。
「我們是鄰居,剛才我就在他家的院子里等你。」
章小茜比吉宇高出半頭,吉宇不時抬眼偷瞄著她,在她線條優美的眼瞼上方,有一條淺淺的傷疤,泛著淡淡的肉色,像是剛愈合不久。
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殺人狂。
吉宇從後面追了上來:「奇怪,叔叔怎麼不理我?」
「只是想看一下同類。」
「不過,我們時間不多了。」未知的危險正籠罩秀人,駿作神情嚴肅。
「是『小獅子』。」易理希知道這就是那台丈夫夢寐以求的機器。
先生快要回來了!易理希心想。
「真是不要臉!」
「只有他妻子可以幫他。」
「好像又嚴重了?」駿作發現郭樹言的記憶變得越來越少。
一秒鐘后,所有的同學都歸回原位,連被碰倒撞歪的桌椅也已經擺放整齊,大野和司牧也立刻住手,司牧朝地上的秀人吐了口口水,揉揉傷處返回了座位。吉宇一貓腰坐回了自己第一排的座位,冷眼看著面前灰頭土臉的秀人,體會到了曾經秀人才有的優越感。
「今天是冬至,吃了我的湯圓,就又過一年咯。」夏靜嵐總是對生活充滿著熱情和希望。
「你一定會記起來的。」秋教授信心滿滿的樣子。
四周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疏於維護的樹木,耷拉著殘缺不全的肢體,透出一股子陰寒氣。吉宇總覺得房屋的轉角藏著人,會不會是那個殺人犯?
釋懷的秀人從心底吶喊出來,只是早已離去的駿作聽不見了。
這句話如閃電般擊中了駿作,他神情驟然凝重,紋絲不動地站得像一座雕像。
郭樹言卻自顧自地低吟,近在咫尺,卻對盼望已久的妻子視而不見。
「是啊!是個了不起的男人。」駿作自愧不如。
他將紙條和錄像帶藏進書包,單手托起腮,揣測其中原委來。
「那張輪椅可以幫助證人說話,是非常重要的物證,如果輪椅有任何閃失的話,我們警方是要追究你們院方刑事責任的。」
十一月的一個周末,和大多數舒適的周末一樣,陽光明媚,和風徐徐。但註定這是一個不平常的日子。
辦公桌後面坐著的是一位戴著眼鏡的男醫生,他的年紀在醫生中應該算年輕的,正在一本空白的病歷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什麼。
「屍體上還有種味道,我一時想不起是什麼來著!」法醫用拳頭輕輕敲著自己的額頭。
在每一個晴天,不需要「小獅子」的幫助,都能對你說:
「這個問題和小蕙自殺有關係嗎?」郭樹言面露慍色。
一切是那麼地順理成章。
詞彙感測訓練不足一個月的她,試圖說服丈夫郭樹言停止對她身體的照料。
「快把手機還給我,否則報警了。」女孩嘴上強硬,但也只能無奈地拽著小販不放手,求助般地望著郭樹言。
外邊黑色的皮已經磨損,手鏈露出內部的淺灰色,手鏈自然的弧度,像父親慈祥的笑容,彷彿在說:「小茜,你要替爸爸好好地活下去。」
法醫住在花橋鎮另一邊,路程稍遠,送他來的警車剛一停,法醫連忙下車活動起被顛麻的屁股來。
回到家,從床底拉出一隻鼓鼓囊囊的皮箱,繃緊的搭扣一觸即發,滿箱的照片、化妝品、首飾盒,裏面擺放著妻子的遺物,沾滿了「緬懷」的意味。駿作凝神細看皮箱的四邊,有撬過的痕迹,他心生不祥之感,急忙將手伸向箱底,掏了兩下,抽出一個乾癟的信封,頓時心涼了大半截。
客廳的母親正打著電話,聽見廚房的動靜,大聲對電話那頭說:「聽見沒有,掃把星又在發神經病了。」接著她又繼續興緻盎然地安排晚上的牌局來。
年輕人身手敏捷,衛彬先一步爬下了樓梯,替駿作扶著破敗的梯子問道:「你說上面那張沙發是怎麼弄上去的?」
這是一個關乎于郭樹言、章小蕙、章小茜、秀人、沙欣、瘋子的秘密,吉宇曾看見郭樹言跟蹤秀人和章小茜,秀人和沙欣又曾潑過郭樹言書店油漆,郭樹言後來又成為了殺害瘋子的嫌疑犯。所有的事件像是被綁在了一根樁上,無論線條多麼紛亂,終跑不出圓的半徑。
「你知道『小獅子』嗎?」
駿作告訴他,要拿到切實可靠的不在場證明,一定不能以警察的身份來面對這些應|召女,她們本就是自我保護意識強烈的人,在面對一些會對自己不利的人或事時,她們總會想盡辦法讓自己變得有利,也包括說謊。
駿作對死者的個人生活充滿好奇,從死者家裡借來調查的物品中,首飾、手機、平日隨身攜帶的包、她愛看的書籍光碟等等,精心修飾偽裝過一樣,所有物品能收集的信息量十分有限,難以察覺她的生活軌跡。幾乎沒有人能概括出她是一個怎樣的女人,更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要自殺。
「沒錯。瘋子外婆的這條命也要算在他頭上。」
電視即將播放出記者所拍攝的拋屍現場,郭樹言生怕會引起易理希的不適,將她推到餐桌邊,端上了考究的日式餐具,逐一上菜。
屍體手腕處有被捆綁過的傷痕,他定是被脅迫來到此處。就算從花橋鎮上過來,也要花費不少時間,再加上死者身材又魁梧,兇手一定是開車到這裏的。
負責審訊的駿作和衛彬並肩走向審訊室,為了保證審訊過程中的思想統一,他們兩人交換著意見。
一名警察一時沒認出蓄成大鬍子的駿作,伸手攔住了他的去路。
他騙了她。
「那怎麼辦?」夏靜嵐手裡的電話舉到一半,又猶豫地放了下來。
丈夫難得體貼,夏靜嵐好奇道:「咦?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嗎?」
「你叔叔?」衛彬剛想追問,服務員端來了開胃菜——芝士西紅柿,菜上完畢后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
「不見不散。」
駿作並沒有祭拜的儀式,冬至只是他的一種習慣,習慣自言自語的生活,習慣顧影自盼的家,習慣了這一天毫無顧忌的思念妻子。
正是吃晚飯的點,空氣中都瀰漫飯菜香。
「沒事。」
駿作頭頂響起了一陣金屬碰撞聲,定睛一看,秀人的兩根手指提著一串鑰匙。
好想成為一個廢物。
也許在腦海中構思過無數遍,「小獅子」說的第一句話該如何值得紀念。
章小茜含著眼淚,壓低聲音說:「那天晚上你親口對我說要為姐姐報仇,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怎麼替她報仇?」
「不是。他是一名法醫,我家裡很多親戚都是醫務工作者。」
那一天,章小蕙接待的客人很多,她的話卻出奇的少。原本五點下班的她,卻一直留到臨近打烊都沒走,自顧自忙著把客人歸還的漫畫書一一歸位。

Alternate Ending

請你為我加油吧!
章小茜輕喚了幾聲,發覺家裡沒人。姐姐在她睡著的時候出了門,母親又徹夜未歸,才想起衛生間里還有一堆要洗的衣服。
清風拂面般的短短一句話,在時間的烙刻下,和手心的傷疤一同,漸漸成為了承諾。
「今天會有人來探望你,你一定猜不出是誰。」秋教授眯起眼睛,看見一高一矮兩個人朝他們這邊走來,「看,有人來了。」
「這個家少你吃還是少你穿了?」
「放聰明點,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從我這裏逃走過,你就好好享受吧。」
章小茜輕輕「嗯」了一聲以作回答,她叼著雞蛋餅,把腳費力地伸進鞋子里。起身,走出去。
吉偉民語氣輕佻地回憶道:「你媽媽當時好像求過我。說她可以把錢全部給我,求我放她一條生路,我用錄音機還錄下了她的求饒聲,因為是下雨天所以音質不怎麼好。」
「還是明天早點起來吧。」
章程告訴章小蕙的計劃中,並沒有他自殺的部分。在水中他托起女兒后,他向著更淺的河岸游去,一頭栽入水中,向水底的大石頭撞去。
丈夫很少提起書店的情況,易理希依稀記得在一年以前,丈夫僱用了一位年輕的女店員,在前不久的新聞報道里出現了這位女店員跳樓自殺的消息。自那之後,郭樹言變得和近來兇案頻發的這個小鎮一樣古怪。原先只對科技講座和紀錄片感興趣的他,異常關注起實時的新聞事件來。他外出時間也變得不規律,時常夜晚出門,在家悶在工作室里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從不讓易理希知道他在忙些什麼。
秀人,是真的嗎?
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章小茜端上飯菜,自己早沒了胃口。疲憊感突然湧上來,她想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休息片刻,眼皮不由自主地耷了下來。
郭樹言突然推開工作室的門,神秘兮兮地將易理希推到了一個奇怪的物體前,他指著一個被安裝了許多設備的儀器,像個孩子般大叫道:「親愛的,快點祝福我吧!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終於誕生了!」
眼前的呂曼珠把蓬卷的長發規規矩矩地紮成一股,不施粉黛的臉略顯蒼老,那雙洗煤氣罐而變得糙毛的手,彷彿是被歲月的砂輪打磨過一樣。
不知何時,她身上蓋著的駝色披肩,已滑落到了腳踝邊。
借不到路燈的光,圍牆內的庭院顯得特別暗,章小茜轉了一圈,發現庭院里除了枯萎的植物,只剩下花壇里黑乎乎的泥土,這裏已不如從前般繁花似錦。章小茜找來根樹枝,在大腿上試了試硬度,還算粗壯,便用它在角落裡挖了起來。
呂曼珠毫無徵兆地爆發了,剛才還略帶討好的語氣,瞬間逆轉成了悍婦的罵街。呂曼珠認為自己摒不住的火氣是因為女兒對自己的不尊重,其實是因為她害怕了。她害怕自己對女兒在外面的生活一無所知,某天女兒跟別人走了,只留下她一個人,在孤獨中慢慢煎熬,呂曼珠是個愛熱鬧的人,讓她一個人過,比死都不如。自私的信念讓她不由咒罵道,「死丫頭,我讓你去學校是讀書的,不是讓你去發騷的。再讓我知道你有這碼事,看我不……」
她接著剛才沒哼完的小曲,一記沉重的關門聲后,鑰匙還不及放回口袋,隨之是她熟悉的咒罵聲。
巷子越深處,過年的氣氛和蔚藍的天空漸漸變少,穿行在花花綠綠的晾衣架下,狹窄的空間里瀰漫著一股騷臭味。
被徹底搜查過的後山里,沒有人撿到過鑰匙,也就是說,車鑰匙還在後山之中。
「假如是真的失憶,為什麼偏偏只記得關於他妻子的事情,其他事情就一問三不知了呢?」
不知是不是憋了一整個寒假的話不吐不快,校門之內人聲鼎沸,成群結隊地圍在操場主席台的大屏幕前,不時爆發出一浪高過一浪的驚呼聲。上一次出現這種場面,是章小蕙自殺的那天早晨。
「臉瘦瘦的中年人。」秀人覺得這樣形容太過單薄,就把吉偉民的名字說了出來。
幾天之後,刺傷郭樹言的幾名小販被警察抓獲,經查他們是偽裝成小販的盜竊團伙,時常在動物園周圍伺機作案,出手傷人的正是被郭樹言當場揭穿的那個盜賊,他趁亂把竊得的手機交給了同夥,同夥趁郭樹言不備放進了他的口袋裡。刺進郭樹言手掌里的是一支裝有針頭的注射器,注射器里還盛了不潔凈的物質。
校服上沾滿了灰塵,吉宇想用手去撣,發現手掌也是髒兮兮的,開學第一天才穿上的新校服弄成這樣,回家肯定要挨罵了。但現在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吉宇定神掃視了一圈整個樓面,雙眼適應了黑暗的環境后,對光線的敏感度也隨之提高。一隻手電筒掉落在地上,在樓梯孔邊的牆上照出一個模糊的圓圈,地上散落著紙巾、飲料罐之類的垃圾,吉宇拾起手電筒,轉了一遍也沒見到半個人影,一張沙發擺在了窗邊,不知道是怎麼搬上來的。颼颼冷風從窗戶吹進來,吉宇俯視樓下那片樹林,暗流涌動,攝人心魄,伴著風聲傳來一聲怪叫,恐高的吉宇連忙從窗邊退回了安全距離,這時,腳跟踩到了東西。
「應該是吧。」吉宇撫著下巴,似懂非懂地說道。
「哦。燈亮了。」吉宇抬頭望著橘黃色的光芒,鼻子一陣酸楚,腳下瘦小的影子,也變得前所未有地討厭起來。
是滿臉驚恐的秀人,快速地穿過了樹林,消失在樹林的間隙中,就像有怪獸在追他一樣,連來不及躲藏起來的吉宇都沒有看見。
剛出門沒幾步,章小茜就為自己的冒失後悔了,走得太急沒多披件外套,兩條腿在凜冽的寒風中直打哆嗦,膝蓋一片陰冷。看過吉宇寫給自己的告白信,章小茜突然想到秀人給自己的信封會不會也是求愛信。可轉念一想,信封的厚度來看也不像,帶著好奇和幻想,章小茜拐過無人的街角,迫不及待拿出來看了。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郭樹言對他們提及的所有問題和事件,都無法作出解釋或者供認。他越來越快地搓著手心的傷疤,嘴裏一刻不停地重複詢問著自己妻子的情況。
在妻子出車禍的那天,這輛車的租賃人正是吉偉民。
「臭小子!」駿作舉起巴掌,卻停在半空。
他騙過了秋教授、自己、衛彬,他虛構的失憶症欺騙了所有人,只為了復讎。
呂曼珠白了她一眼,順便把白煮蛋也塞進了嘴裏。
水溝里沉積著前幾日的雨水,踏著泥濘的溝道,老人走到男人的頭邊,推了推他的肩膀,依然紋絲不動。嘴巴和鼻子附近也沒有呼吸時的白霧氣,老人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這是張幾乎和死者一模一樣的臉,正瞪著滿是驚恐的眼睛,一道鮮紅的血順著臉頰淌到下巴,被雨水沖淡,化為粉紅色的水滴,滴落在腳邊的水窪里。
秀人本想把摔爛的錄像帶偷揣進懷裡,但它作為證據必須被拿去做檢驗調查。秀人無奈,只能空手趕去赴章小茜的約了。
章小茜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呂曼珠的視線外,也不知有沒有聽到她的祝福。
不可能!
「不用了。我就想談談我媽媽的病該怎麼治。」章小茜始終和對方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易理希輕輕嘆了口氣,跟自己道一聲「晚安」。
黑暗引發了連鎖反應,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後山內的溫度似乎驟然下降了幾度,駿作用和環境極為相襯的冷硬口吻說道:「這次遇到的,沒準是個棘手的密室案件。」
為什麼要背著她?
「放屁。這次被你害慘了。」
「你今天到底去哪裡了?」
對易理希來說,這般美好的生活是九年前的她,無法相信的。
面對變成這副模樣的易理希,雖不是駿作親手所為,但他自認為要付上一定責任,可又無能為力,只能明知無用,卻又將矛頭一次次對準療養院。
章小茜拘謹地朝醫生鞠了一躬:「我是呂曼珠的家屬。」
手腕上細細的傷疤,烙印過往的痛苦回憶,章小茜覺得自己就像被遺忘的風景,偶爾被人想起的,也只有那份薄涼。
他才發現妻子病了。
「鏡子里那個女同學的影子,竟然消失不見了。也就是說練舞室里的鏡子找不出人影來了。那個女同學被嚇掉半條命,回家后大病了一場,後來還轉學了。為了這件事,學校還檢查了練舞室的鏡子,都是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鏡子,大家都說是這位女同學練舞疲勞之後產生了幻覺。但有些人說,她這是遇鬼了,影子就相當於一個人的靈魂,鬼帶走了她的影子,等於吸去了她的魂魄。女同學形容那個時候只感覺一陣陰風,有個紅點在眼前一閃而過,人就什麼力氣都沒有了。」
駿作想到了什麼,立刻推開秀人的房門,裡頭只有亂作一團的被褥和滿地的煙蒂,沒有了秀人的身影,也不知他早上何時離去。
「這是什麼?」一個小販竟從郭樹言的口袋裡拿出了一部手機,交到了女孩手裡,問道,「手機是不是你的?」
「能有什麼事。我又不是小孩子。」秀人痞痞地說道。
這裏就出現了巨大的矛盾:第一、秀人肯定自己看見的是沙欣的屍體,那為什麼吉宇沒有看見屍體,而受害者的父親卻又看見屍體自己跳樓呢?第二、既然沙欣在秀人抵達前已經遇害,是誰給受害者父親發了簡訊?發這條簡訊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呢?第三、如果有人在吉宇上樓時藏起了屍體,空曠的後山又有哪裡可以藏人呢?第四、假如導致兇手無法開車離開現場是由於出現了意外狀況,會是什麼樣的事件呢?
秀人在淚光中微笑著等待。
賠償金的二分之一用來買了套房子,在當時是很氣派的一件事。呂曼珠洗了幾年煤氣罐,嫌這活太臟太累,索性請了長病假,每個月拿著微薄的補貼,吃起了老本。將原本買的房子拋售之後,呂曼珠帶著一雙女兒搬來了花橋鎮。
「那我們不要廢話了,現在就開始吧!」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有力的手將他拽了回來。
妓|女和嫖客間通常不會留下真實的姓名,就比如曉彤一定不是她的真名,而衛彬進來前也為自己臨時起了「駿作」這個名字。但既然吉偉民會提起這樣一個不在場證明,必定有它的特別之處。
「你這是什麼態度?」呂曼珠跟在女兒身後,尖著喉嚨訓斥道,「現在翅膀硬了,不把我放在眼裡了,你要知道是誰養你,誰讓你去讀書的……」
「喂!王醫生,六十九號床的病人家屬找你。嗯,嗯,好。」護士掛了電話,沒好氣地說,「醫生讓你們去病房等他,他隨後就到。」
回過神來,章小茜發現男人正迎面向她走來了。
「閉鎖綜合症,事實上是脊柱發生了血管病變,壓迫損害了神經中樞導致全身癱瘓,但由於動眼神經位置處於脊柱較高處,病變沒有累及到動眼神經,所以她活動眼珠才會不受影響。郭樹言正是因為她只能通過眼睛來表達,才發明了『小獅子』。真是讓人羡慕的一對呀。」秋教授想起了風雨相隨的老伴,濕潤了眼眶。
中年護士白了他一眼,不情願地撥通醫生的內線號碼。
和父親章程一樣的病。章小茜清楚,這是絕症。
郭樹言沒有回答,他遞給了章小茜一顆紐扣,告訴她這顆紐扣屬於那兩個強|奸章小蕙的人,那個人就是秀人。
我就像本被撕掉人物介紹的劇本,你們知道我在做什麼,卻不知道我是誰。
「I love you. but it's my own business.」
「什麼瑜伽班,不準去那種地方!」父親漲紅了臉,對母親說道。
到了這兩年,坐吃山空的家裡沒有存款了,日子變得艱難起來。無心工作的呂曼珠期盼早點退休,恨不能給自己戶口本上加個十歲。
「好了,睜開眼睛吧。」郭樹言打了個響指。
吉宇正想著,眼角的餘光瞅見一個小小的黑影。
「電視新聞好像播了。」郭樹言不置可否答道。
「需要我幫忙嗎?」
對著呂曼珠端來的早餐,章小茜顯得手足無措。印象中,在父親死後,這是母親第一次為她做飯。因為父親的意外身亡,經濟重擔壓在了母親身上之後,家務事落在了姐妹倆身上。想對一反常態的呂曼珠說點什麼,但動嘴了嘴唇又不知道如何啟齒。
「媽媽留給我的錢,憑什麼你說不給就不給?」
為什麼會是那樣的表情?
是雙女人的腳。
淚水驕傲地滴落。
雨水在發梢匯成一路,滴進后衣領的空隙中,章小茜打了個冷戰。
儀錶盤上貼了一張黃色的便簽紙,上面工整地寫道:如果車子有異響,打開後備箱看看。
他的態度讓衛彬按捺不住,年輕刑警低聲嘟噥了兩句:「你又不是天天在窗邊,問你有什麼用?」
終於,吉偉民舉起了手,跪倒在地,慢慢伏下身子,把刀扣在了地上。
「沒有想過放棄這個家嗎?」章小蕙曾經問過郭樹言。
屍體被運走以後,圍觀的村民也逐漸散去,剩下少數幾名也被勸退到了幾百米以外。現場的辦案人員只有漫無目的地進行著地毯式搜查,期望有所斬獲。
章小茜和秀人手牽著手,秀人親昵地湊近她耳語了幾句,兩人同時開懷大笑起來。
小貓停止了反抗,瞪起眼睛一本正經地盯著吉宇,試探性地伸出前爪摸了摸吉宇的臉。乖乖的樣子無法不讓人憐愛。
「過幾天你就知道了。」秀人神秘地說。
「為什麼要殺她。為什麼?」動彈不得的秀人咆哮道,恨不能用各種方法殺死他。
一個短髮的女子端坐在輪椅上,潔白的衣服一塵不染,露出雪白美麗的脖子。
頭頂的天空早早黑了下來。
不要哭,郭樹言。
章小茜敲了三下辦公室的門,裏面傳來醫生不耐煩的聲音:「進來吧。」
郭樹言滿意地放下勺子,又回到了妻子面前。
易理希竭力張大眼睛,去捕捉猶如脫兔般的圖像。徒然增亮的屏幕光芒讓她頭暈目眩,眼淚流個不停。
章小茜站在廚房門口,看到了橫卧在地上的母親。
「爸爸!」
宋醫生興奮地從床底拉出一個紙箱,裏面放滿了繩索、皮鞭、手銬等道具。
直到章小蕙從花橋高中教學樓上跳下來,秀人才對沙欣說的話起了疑心,但不管他怎麼問,沙欣和瘋子也不願往事重提,哪怕發現書店老闆在盯梢他們,他們兩人就是三緘其口。所以在瘋子死後,秀人和沙欣才會以為是書店老闆的報復,去潑了書店油漆。
「不如我們來算算你欠我的賬吧!」秀人把長發紮起來,抽出了刀,刀尖正對著吉偉民的心口。
沙欣隨紙條附上的錄像帶里的內容,吉宇總覺得有蹊蹺,外觀一樣的錄像帶,會不會是沙欣搞錯了呢?
嫌疑人郭樹言不在家裡,他的汽車沒在車位上。駿作從郭樹言書店的店員手裡拿到了他家的備份鑰匙,禮貌地敲了幾下門之後,用鑰匙打開了鎖。
「這什麼呀?」衛彬幾乎要吐。卻看見法醫不懷好意地偷笑起來,摸不著頭腦的衛彬又剝下一塊研究起來。
警官,您還記得第一次來問我的問題嗎?
秀人怒不可遏地抓起他的書包,罵罵咧咧著擲了出去。
每一天郭樹言回家的時候,會都把一整天的煩惱和戾氣收拾起來,就算天氣再差,他臉上總是掛著晴天般燦爛的笑容。雖然知道「小獅子」的研發會產生後遺症,但他仍堅持完成,為讓了妻子能從她孤獨的世界里走出來,和這個世界說幾句話。
看見屏幕上的這行字,郭樹言慌忙從機器上移開腦袋,起身關閉了屏幕。
駿作不緊不慢地說:「每個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就會得出不同的結論。比如你的貓屎咖啡,我覺得難喝,你就覺得好喝,這案子也是一樣的。死者生前可能和郭樹言發生過肢體衝突,打架后也會留下皮屑組織,既然郭樹言曾和死者同伴爭論過,也許他們彼此認識,因為某件事搭乘郭樹言的車去了西郊,起了爭執后郭樹言獨自離開,死者才遇到了真兇被折磨至死。」
「兇手為什麼要殺他呢?」
章小茜冷冷的笑意讓吉宇十分陌生,措手不及地呆在原地。
「今天是個不一般的日子喲。」郭樹言調皮地眨眨眼,忍不住吻了下妻子的額頭。
秀人早已等候在庭院之中,他呵出的熱氣像被荒棄的樹木所吸取,還未來得及飄遠,便在他的長發之間飄散。秀人雙手插在口袋裡,不停跺著腳活動已經冷得生疼的腳趾頭。
「你說今天帶我去個地方,是哪?」章小茜問道。
但她始終保持微笑。
剩下滿身的傷痕,章小茜獨留在殘忍的世界中。
真的好想。
埋伏在周圍的警察也悉數上陣,將吉偉民銬了起來,押回了警察局。
吉偉民虎起了臉:「不是已經抓住兇手了嗎?為什麼要再懷疑我?」
體重:63KG
和從前一樣,無論多麼艱難郭樹言從不在易理希面前抱怨一個字,他始終認為那些憂愁、煩亂、憤怒的一面應該是拿來面對這個世界。
右手包了繃帶的緣故,駿作打火有點費read.99csw.com勁,好不容易點上火,他如釋重負般吐出了一口煙。
被虐殺並拋屍的少年名叫壽君,他被發現在空曠的路邊,屍體切成了六塊,分別裝在紅藍白的編織袋裡,堆棄在和靜路轉角的垃圾筒里。
除此之外,這一層完全沒有可供兩個成年人躲藏的地點。
秋教授把手伸向了駿作,臉還是朝著衛彬:「你和秋淑是怎麼認識的?這孩子都不願告訴我。」
「那請問那個輪椅現在哪裡?」駿作直戳要害。
書店似乎出了什麼事,需要郭樹言立刻過去。
只有姐姐才會早起做這些。鼻子變得酸酸的,小茜心裏湧起小小的感動。
郭樹言莞爾一笑:「你知道什麼是家嗎?」
「我有秀人的把柄。」
駿作把手搭在懷中的佩槍上,冰冷的鐵器迅速帶走他手上的溫度,為這個未完的故事來個了斷吧。
「這一點我也想過,道聽途說了一些和秀人有關的事情,也許派得上用場。等我先喝完這個。」衛彬嫌咖啡杯嘴太小,索性擰下了杯蓋,灌下一大口。
「好吧。」章小茜徹底灰心喪氣了。
西郊的死者名叫馮峰,死因是被割斷喉嚨,死者後腦有瘀傷,應該是被偷襲造成的,由於他體格強健,兇手費了一番周折才將他制服,那場激烈的搏鬥也許就是在這個庭院里,壓斷山茶花枝的死者才會沾了一身的花香。兇手把死者手腳捆住以後,用汽車運至西郊折磨后殺害。
突然眼前出現了一片光明,郭樹言以為是幻覺,很快明白是有人開門進來,走廊的光傾瀉進來。
手腕處的手錶嵌入了肉里,郭樹言想取下手錶,但是力不從心。手腕關節以下似乎失去了知覺,完全沒有辦法活動了。
「怎麼會呢!」郭樹言捏捏吉宇的下巴,「吉宇要做個真正的男子漢。」
不過,使用者需要通過特別的眼球和感測訓練,機器才能比較精確地識別使用者想要表達的內容。郭樹言正進行著最後的調試,一想到今後夫妻之間交流不再有障礙,他微笑著露出淺淺的酒窩。
教導主任不由也向那個方向看去,校門外,一個穿著黑色雨衣的男子似乎察覺到了他們兩人,慌忙躲進了一片小樹林中,消失在朦朧的煙雨之中。
呂曼珠近期性情大變,可能是看了這本筆記的緣故吧。章小茜這樣想道。
直到走出教導處,吉宇才抬起腦袋。
「弄完早點回來。」
「早飯吃撐了。」吉宇想起自己還有蛋撻,翻起了書包,「你還沒吃早飯吧!我這裡有吃的給你。」
街道和小巷的地面上,被粉筆畫了一個個不封口的圓圈,人們在圓圈裡為各自的故人燒著紙錢,據說畫這樣的圓圈,是作為記號,不讓燒給親人的紙錢被遊魂野鬼搶走。煙霧瀰漫中駿作邊走邊留心腳下,家門口一排排的白色圓圈裡,灰黃色的紙錢灰燼已經冷卻,窩成一堆在微風中瑟瑟發抖。
秀人直奔向吉宇,將阻隔在他們之間的課桌一把掀翻,鄰近的同學一窩蜂逃開,在教室門口作壁上觀。
那的確是秀人的手鏈,駿作曾見他戴過。
駿作甩下冰袋,忍痛走到房門邊,想了一想,又回去從床頭柜上拿起了熱敷用的熱水袋,夾在了腋下。
「這地方陰氣重。」衛彬靠近吉偉民,問道,「知道為什麼嗎?」
秀人舔了舔嘴唇,還在回味剛才的吻,壞笑道:「我可不是隨便的人。」
後備箱里,貼滿了黃色標籤紙,所有紙條上都密密麻麻寫著字,有的上面寫了義大利焗菠菜的做法,有的寫著自己家的地址,最醒目的位置寫了一句話:
突然,卧室里爆發出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摔碎了。
「這麼早就起床啦!不多睡一會兒?」呂曼珠端著熱氣騰騰的早點走進了章小茜的房間。
「那就一起去吧。」章小茜撓著下巴上開始瘙癢的痂,即使一百個不情願,舞蹈不能不去練習。
要是我們能有自己的孩子那該多好?
但是。
吉宇忽然想到了證實這種想法的方法,但黑魆魆的窗外讓他臨陣退縮了。
這是第一次,郭樹言在章小蕙的面前提起了自己的家庭。
沒有落款也知道是誰寫的,膽小到連表白都說不出口,要偷偷塞進書包的人,就只有他了。
有一天,班上有女生丟了錢,上體育課之前把錢放在書包里,從操場回來打算買飲料的時候,發現錢不見了。
「不用了。」
「啪!」身後客廳的燈亮了起來。
夏靜嵐又看了眼購物袋,下定決心似的咬了咬嘴唇:「我今天來確實有件事想拜託你。聽說你的書店正缺人手,看我是不是可以去你那兒工作?」
章小茜依稀記得路過他家門前,時常坐在窗邊的女人。吉宇告訴過她,那是易理希阿姨。只是她們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走近前去,原來小貓剛才是在嬉戲一團纖維,不知它從哪兒叼來的玩具。後院地上還散落著火腿腸的包裝,沒喝完的紙盒牛奶。
「有人喜歡收集古董,有人喜歡收藏汽車,為什麼這些他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為什麼我就不能就自己的愛好呢?」
廠長打了半天太極式的官腔,任憑呂曼珠拍桌子罵娘,就是一分錢不願多出。呂曼珠拿他也沒辦法,罵著祖宗十八代回家去了。
「那今天就到先聊到這裏吧。」老醫生俯下身子,對章小茜說,「以後歡迎你隨時來找他聊天。」
「小茜!」秀人倍感意外。
「你沒事吧?」吉宇擔心地問。
「等等!」郭樹言從公文包里翻出從鎮上買的小點心,分了一半給吉宇,替他捋正了額頭上的頭髮,笑著說,「快回家去吧!」
郭樹言遞上了煙灰缸,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能不能先欠著?將來我一定賺錢還給醫院。」
「你結婚了?」章小蕙睜圓了眼睛,有點不敢相信,刺探道,「你不會騙人吧!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太太來書店呀?」
「有什麼話,我儘力幫你帶到。」章小茜忽然同情起郭樹言來。一個將家庭視為一切的男人,除了回憶一無所有,妻子是他全部的世界,卻又離他那樣的遙不可及。
被一個響亮的炮仗驚醒,章小茜看了看床頭柜上的鬧鐘,才慢慢吞吞走到六點半。霧氣蒙蒙的玻璃窗,也瞧不清是哪個鄰居家的孩子在調皮搗蛋。章小茜翻身用被子捂住了頭,想再多眯一會兒,轉念想到今天是大年初一,要給母親拜個早年,章小茜從床上利索地坐了起來。
「您每天都坐在窗邊嗎?」
露天的屏幕外面罩了玻璃,沾著雨點后畫面顯得不是特別清晰,但還是能看出正在播放的內容。一位赤|裸半身的女生,正在畫面中換著跳舞時穿的連衣裙,角度和場景秀人十分眼熟,曾經他也看過類似的視頻,是他威逼別的同學潛入練舞室的女更衣室偷|拍的。只是這次的主角,居然是自己的女朋友章小茜。
章小茜不再說話,緊鎖雙眉,像在思考著某種哲學命題。
夏靜嵐走到床邊,狐疑地掃了一眼整個房間,並無異樣。她替吉宇掖好被角:「早點睡吧。」
「到了嗎?」章小茜還是沒有忍住,開口問道。
呂曼珠突然意識到自己拿不出任何威脅的理由,就像沒有辦法阻止大女兒自殺一樣。
庭院中,一株孤獨的白色山茶花,花瓣一片片慢慢凋謝,像在小心翼翼說出自己的花語:你怎能輕視我的愛。
「打擾了。」駿作和衛彬邊換著鞋子,邊和房子的主人打著招呼。
郭樹言緩緩推著她的輪椅,從醫院狹長的通道穿過,每個擦肩而過的人都用奇特而又同情的眼神注視著易理希,彷彿在說:這樣的人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呢?
秀人回頭瞟了眼,發現有個女孩正看著自己,返身走了回來:「你是問這根手鏈嗎?」
郭樹言表示理解,並給夏靜嵐定了不錯的薪酬。
吉宇蜷縮在被窩裡的身子顫抖不已,請求道:「可以不要關燈嗎?」
「什麼……什麼事?」吉宇的聲音小的像蚊子叫。
花橋鎮兒童碎屍案的兇手,如幽靈般藏身這片濃霧之中,每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都顯得異常詭異。
千鈞一髮之際,一聲槍響。
「今晚嗎?」秀人有些猶豫。
「行行行。」衛彬雙手舉起作投降狀,「就算你的假設都是對的,那你告訴我,易理希幹嗎要撒謊說自己丈夫是兇手呢?這沒道理啊!」
秀人高喊「借過」,一路往裡擠,幾個看見秀人的同學,猶如見了煞星般退出人堆。
在晴朗的夏季,客廳的燈都會準時地亮起來。如果是雨天,亮燈的時間則會提前半個小時。每天與易理希形影不離的輪椅,會在上午九點帶她去電視機前,看上四十分鐘的直播新聞。中午帶她去特製的飯桌用餐,下午一點去床上午睡,三點半準時出現在收音機前收聽廣播電台的節目和音樂。
「那你快去吧!」有點小失落的呂曼珠不忘跟在女兒後面叮囑幾句,「早點回來,今天燒你最愛吃的松子桂魚。」
衛彬正蹲在屍體旁,用一支筆撥開死者的衣袖,緊皺的眉頭舒緩了些許,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
易理希表達了謝意,雖然「湯圓」兩個字她還不能準確表達,但小獅子足以讓夏靜嵐震驚。
衛彬瞬間臉紅得就像熟透的蘋果,結結巴巴地憋出一句:「我找曉彤。」
吉宇咽了口口水,興奮地問道:「你猜後來怎麼了?」
「沒錯。」
易理希姿勢優美地在廚房露了兩手她新學的茶道,端著飄香四溢的茶杯,向窗邊走去。
「誰讓你拆我信的?」章小茜虛張聲勢道。
手腳都無法動彈,章小茜嗚咽著對自己說:「沒事的,不會有事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媽媽呀。」
「看來這次應該不會有錯了。」衛彬摩拳擦掌,「我現在立刻去加油站提取監控錄像,搜查令你可以申請起來了。」
一年後,花橋鎮的連環殺人案件終於宣告徹底完結,吉偉民五項謀殺罪名成立,法院判處死刑。
幾口紅酒下肚后,話題漸漸轉向了秋淑的專業,她迷離的丹鳳眼閃爍出興奮的光芒,指著開胃菜的盤子說:「如果把這道菜加熱一下,會很像摘除下來的脂肪組織。」
「我打籃球崴腳,都這麼治好的。別動!」秀人把冰袋綁在了駿作的腳踝上。
在後山駿作苦於找不到證據的時候,秀人提議了這個辦法。把自己變成誘餌,誘使吉偉民露出他的狐狸尾巴。駿作故意在審訊室門外讓吉偉民聽見秀人目擊到兇手面容的事情,果不出所料,校門口盯梢的警察看見吉偉民在放學時走進了學校。
操辦完追悼會後,駿作去了妻子的公司辦理善後手續,公司為每位員工都購買了意外保險,為此駿作領到了一筆補償金。在財務室里,會計扼腕嘆息道,沒想到那天領工資,是見她的最後一面。
她想去死。
轉身看去,小獅子屏幕上赫然三個大字:
「嗯,家裡有事。」章小茜絲毫沒有減緩自己的腳步。
事情發生在妻子去世前一個禮拜,花橋鎮下起了前所未有的暴雨,新聞里說,這是六十年以來最大的一場雨。
「你認識他?」
上個月花橋鎮共發生了兩起凶殺案件。9月2日,一名男孩因補習從學校晚歸,在回家途中被鈍器擊打后,被拖進草叢剃掉了頭髮。路過下車小解的計程車司機發現了奄奄一息的男孩,最終因傷勢過重,三天後在醫院不治身亡。9月22日,被害者仍是花橋高中的男學生,這一次,被害少年的屍體切成了頭、雙手、雙腳以及軀幹六個部分,屍體上留有被鈍器擊打以及施虐的瘀傷外,被害少年也被剃成了光頭,警方由此判斷兩起兇案系同一個兇手所為。兩起案件的拋屍現場都未發現被剃下的毛髮,拋屍現場不是第一現場。
吉宇知道秀人他們會拿這樣的錄像帶去派什麼用場。
「這事改天和你細說,搜查令呢?」
「小茜。」一輛疾駛過的卡車掩蓋了所有的聲音,章小茜只聽見了「茜」這個字。
也許是後來,章小蕙想明白了父親當初自殺的計劃,徹底顛覆了她的所有觀念,她覺得自己在為沒有犯過的錯誤在贖罪。但生活仍在繼續,她無法停止腳步,為這個家付出夠多了,她能想到的只有離開。
看得入神,冷不防章小茜扭頭問道:「嗨!你認識那個被殺死的人嗎?」
「完全沒有辦法識別患者眼珠的活動了。」見到駿作失望,醫生怕自己被當作出氣筒,又賣了個關子,「不過,那東西就算髮明出來,也不能馬上投入使用。」
章小茜瞪了他一眼。
駿作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了大沙發上,掏出香煙,徵詢主人的意見:「可以抽嗎?」
「門口那家店新推出的貓屎咖啡!」衛彬一飲而盡,假裝比劃了個投籃的動作,將杯子扔進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不明緣由的呂曼珠咒罵妹妹時,章小蕙在一邊默默地心疼,她糟糕的心情比起妹妹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是他給我的,是我自己拿的。」吉偉民慢慢靠近著秀人,「現在我替你毀掉了它,你給我寫張欠條。」
身邊有了吉宇,章小茜稍稍緩了緩緊張的心情,用手向後捋了捋頭髮,露出了臉頰上的傷口。
秀人一隻手撐著牆,章小茜被逼到了牆角。秀人將臉湊得離她很近,章小茜不得不扭頭躲開他嘴裏濃重的煙味。一旁的同伴起鬨地喊著:「親一個,親一個。」
「病?」章小茜吃驚的表情等於回答了問題。
瘋子痴痴地盯著她美麗的側臉,眼珠一動也不動。直到章小蕙轉身關上門,瞳孔中的光才熄滅。
姐姐房間的門依然緊閉,自從上個月她辭退了收銀員的工作后,她就沒有出過門了。即使在家,章小茜也很少看見姐姐,姐姐從小脾氣就不好,時常挨父母的揍,偏偏她又是個倔脾氣,每次被打都不會讓她有絲毫改變,按照爺爺的話說:這姑娘要壞就壞在這脾氣上。
秀人一直沒有從吉宇手裡拿回攝像機,但他在沙欣面前謊稱已經賣了偷|拍的視頻,錢也早就分了。現在看來不是這麼回事,秀人可能是想自己藏著視頻,待往後提高了價格再出手賣掉,一個人賺這筆錢。
「你怎麼說?痴情漢。」沙欣見秀人不願響應,轉而說服另一個。
「是個公平的交易。」知道了它的規則,事情辦起來也變得容易多了。沙欣戴上能保護指關節的護具手套,步步逼近已如篩糠般顫抖不止的護花使者。
吉宇有點害怕,他弓著身子,盯著自己的腳尖,埋頭貼著牆向前走去。
雪白的牆,海藍色條紋的傢具,以及駿作從未見過的電子儀器。
雖然同在一個教室,遠離黑板的後排猶如另一個世界,老師的目光會自動屏蔽這塊區域,對吉宇積極的舉手視而不見,同學們也對上課時後排傳來的任何聲音不加理會,坐在吉宇旁邊的除了身高比老師還高的大個子,就是品學兼劣的學生了。
雖然和沙欣關係很鐵,但秀人始終完全摸不透沙欣,總覺得他是會隨時翻臉殺人的那種人。
「謝謝。」
夏靜嵐回過頭來,望著站在幾步之外的吉宇,像發現救星一樣:「太好了,你吉宇回來了。今天吃完飯記得替媽媽把碗洗了,媽媽要去瑜伽班了。」
「別問了,快脫衣服。」曉彤色迷迷地看著衛彬,「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麼帥的客人。」
「嗯?」衛彬伸長了脖子。
「理希阿姨,媽媽讓我來送南瓜粥。」來者是個十六七歲的男孩,留著乾淨的髮型,他的眼睛清澈如水,手裡捧著橘紅色的保溫瓶。
駿作手裡的檔案自然沒有記錄下這句話,但當年郭樹言右手的傷勢卻是記錄在案,他的右手雖然沒有完全癱瘓,但康復以後,外表無恙的這隻手,落下了腕關節活動無力的後遺症。
能抹去一身醜陋的傷疤嗎?
郭樹言的工作室就在卧室隔壁,方便他晚上不時查看照料妻子。約八平方米的工作室里,擺著一排大大小小的顯示器,粗細不一的電線從牆上垂落。郭樹言脫下外套,從口袋裡取出一粒黃燦燦的紐扣,凝視良久后,才將它放到一邊。
「讓一個老人失去唯一的親人,我是絕對不會饒恕他的。」秀人握緊了拳頭。
「喂,喂,說話啊衛彬。」
走在街上,章小茜才發現自己忘記帶傘,卻又怕麻煩不願回家去拿,只得躲在屋檐下蜷身前行。
每個人對待章小茜的態度都很奇怪,充滿著懸疑的氣息。所有人看見章小茜都會自動退散一旁,在她目光之外議論不停。秀人踮起腳尖,朝扎滿人堆的主席台看去,電子屏幕被圍了個水泄不通,五顏六色的雨傘遮蓋住了整個屏幕畫面。
章小蕙想起自己混亂的家,皺起了鼻子:「我沒有家。只有媽媽和妹妹。」
吉宇向易理希投去求助的目光,被郭樹言的身體無情地擋住了。
呼吸著郊外清新的空氣,寒冷的感覺侵襲著鼻腔。
秀人和幾個同伴勾肩搭背地往操場走去,安裝著單杠的角落是他們的據點。除了他們,很少有同學敢涉足此地。
眾人爆發出一陣不應景的嘲笑聲,在案發現場聽來多少有些不合時宜。
「這……這我得問問了。」
外婆給的紅包,其實是將秀人給她的錢分別包在了兩張紅紙里。
「這幾個都是花橋鎮發生案件的日期,我們在程序上必須要問一下與案件有關的人,況且你還是目擊者。」
吉宇急忙調低了音量,吼叫卻是一聲接著一聲,仔細聆聽,錄像里有人在喊救命求饒,風聲、慘叫聲、呼救聲,很快淹沒在一段持續的巨響之中。
對不起。
這樣完美的女孩,難道真的沒有人追嗎?衛彬覺得是自己的運氣來了,笑得合不攏嘴。
「不許碰我書包!」
「這不是來了嗎?」秋教授拉著郭樹言病服袖口,讓他轉了個90°。
花橋鎮西郊的田地里,一具男屍橫陳排水溝里,死者身份是花橋高中的學生,疑似他殺。
沒錯。
「不燒就不燒。」章小茜賭氣地放下了鍋子。
幸好上次來家裡的那個年輕警察沒什麼經驗,不小心說漏了嘴,讓吉偉民知道了警方找到了汽車裡的分屍工具后,正在搜尋分屍的場所。想到自己將分屍的車庫付之一炬,吉偉民不免得意地笑了笑。
易理希記得丈夫曾經惡作劇般地對她說:「就因為和你談了戀愛,我註定成不了科學家嘍!你可要對我負責啊!」
章小茜畏縮在廚房角落,緊緊握著黑色手鏈,這是父親送給她的唯一一件禮物。
深色的警察局大樓向街角兩邊延伸,對稱的黑色大門兩旁各一座的石獅子,無比威嚴,布滿一排排窗戶的大樓在逆光下看就像一塊碩大無比的巧克力,吉偉民正行走在大樓的陰影之下,他今天被警方請來協助調查後山的案件,據透露是找到了新的目擊證人。
他似乎明白了怎麼回事,今天的威脅源於三個月前發生在書店裡的那起可怕事件。還沒細細回憶,右腦猝不及防襲來一陣疼痛,郭樹言揪住一把痛處的頭髮,彷彿要將這撕心裂肺的感覺扯出體外。全身的血都往頭上流去,手腳變得冰涼,每一塊繃緊的肌肉都失去了知覺,有什麼東西想要從欲裂的腦殼中破繭而出。郭樹言緊咬牙關,後腦勺用力撞擊著座椅的靠枕,不起任何作用。
霧蒙的街道上大雨滂沱,屋檐傾瀉下的水簾聲掩蓋了所有的聲音。
和郭樹言所說的那起事件,時間完全吻合。
易理希瞪他一眼:「不相信嗎?看,手錶都替你修好了。」
「扯平?除非你跪下來求我,我會讓你死個痛快。」
妻子也曾在被車撞后,在病床上勇敢地抗爭了七天,駿作不想再一次看見相同的悲劇上演。
秀人也顧不得手上的箱子,往地上一扔,在章小茜旁邊阻攔著駛來的汽車。
衛彬搶過手帕,說:「讓我這個單身漢去吧!你這個單身爸爸應該回去看看被你打了一巴掌的兒子。」
吉宇忙解釋道:「練舞室這樣的地方,一直經過,但從來沒進去過,那地方以前發生過奇怪的事情,所以我也想去看看。」
那是一次讓郭樹言感到后怕卻不後悔的經歷。
「真是浪漫的人呀!」夏靜嵐聯想到自己,和丈夫初婚時的甜蜜已化為了暗無天日的想念。
一輛變道汽車的輪胎碾過,所有東西變得面目全非,如同回不去的曾經,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只是誰都忘記了是怎麼開始的。在熱望中流逝的年華,只是一幕短促的劇本。
「輪到你了。」幾個小販圍住了郭樹言,七手八腳翻起了他的衣袋。
章小茜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雨勢絲毫沒有想要減弱的跡象,她不帶傘的決心有些動搖,但現在回去取傘一定會上學遲到的。
「這筆錢是你媽放在我這裏的,讓我管著。」
「在你眼裡挺重要的一個人,在醫生眼裡都是病人,沒什麼重不重要的。」衛彬的口氣像個看破世俗的長者。
負責易理希的醫生趕來病房,剛披上白大褂還沒來得及扣上紐扣,就劈頭蓋臉地問駿作他們兩個人:「你們是六十九號床的家屬?」
這個生日禮物,郭樹言一直偷偷保存在身邊,直到章小蕙去世,也從來沒在她面前佩戴過。
晚班回家的妻子,急著趕路的她過馬路時,在一塊積滿水的低洼跌倒了,躲閃不及,被一輛疾駛而過的汽車撞飛,司機隨後逃逸。妻子的頸椎和腰椎受到巨大衝擊,在病房裡堅持了七天,還是沒等到她說出車禍情形的那一刻。
「這是最不合邏輯的一個因素。」駿作無奈地搖搖頭,「我也想不到原因,所以打算再去療養院問問她。」
輔導練習本的事情終究還是沒說出來,吉宇知道家裡的經濟狀況出了問題,母親一到傍晚就借故外出,很晚才會回來,也不知是去做什麼。
「你是章小茜嗎?」男人手裡拿著本記事本,他把眼睛湊得離本子很近,一邊翻閱一邊問道。
「怎麼樣?」駿作兩眼放光。
人群在一望無垠的田地里格外扎眼,駿作撥開擠作一團看熱鬧的村民,撩起鮮黃色的警戒線,俯身穿過。
宋醫生一屁股坐在床上,從一堆文件中翻出一張X光片和幾張診斷報告,拍了拍身邊的床單:「過來坐。」
「我太太一個人在家,我要回去照顧她。」
上面的字是用剪紙拼貼起來的,歪歪扭扭地寫道:別再自找麻煩,否則要你的命。
抬頭仰望星空,駿作不知漫天繁星里哪一顆才是妻子。
衛彬回頭看了眼秋淑的背影,嘆了口氣,截下輛計程車,心想改日再解釋吧。
這下徹底失去了胃口,終於在看似完美的她身上找到了致命問題。好感再打對摺,衛彬心不在焉地計算起僅存的好感是不是八分之一,一半的一半的一半……
「這段時間里,能觸碰到這個籮筐的人只有那個丈夫了。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步入晚秋,和靜路旁一派殘花衰草的景象,夏末聒噪的蟬消匿無聲,慵懶的陽光灑下點點金黃。
門廳的燈自然亮起,郭樹言記不得自己為什麼出門,他撥撩右邊額頭上的頭髮,遮蓋住剛才撞出的淤青。
秀人嘴巴歪向一邊,發出「切」的一聲,表達對女人這種動物的難以理喻。
這是將郭樹言從自己身邊帶走的最好辦法了。她知道自己離開丈夫的照顧,是活不了多長時間的。
起了一陣秋風,天氣已經轉涼了。
響亮的墜地聲在空蕩蕩的走廊回蕩,課本撒了一地。
信封里的東西大大出乎章小茜意料之外,頓時心跳加速,方才的寒意被一掃而空,她警覺掃視了一圈周圍情況后,背靠著灰色的圍牆,從信封里抽出厚厚一沓錢。
呂曼珠深呼吸了一下,打破這個空落房間里的安靜。
姐姐抿嘴,含著笑說道:「別問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以後你再也不用燒飯洗碗收拾屋子了,專心讀書考上大學,替姐姐爭光就行了。」
「不不不,我不是這意思。」郭樹言連連擺手。
沙欣眼睛一亮,一個箭步上前,把攝像機奪了過來。
錄像帶的內容,讓吉宇起了濃厚的興趣。
天空已沒有了色彩,但並不陰暗,房子里沒有開燈,章小茜躡手躡腳地關上了門,鉸鏈因為生鏽發出的聲響還是驚動了房子里的人。
曉彤站起來,拉了拉超短的裙擺。
「你帶他去看看他妻子吧!也許會有收穫。」駿作起身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檔。
「那時候是來詢問你有沒有看見拋屍的犯人。」
秀人大罵一句髒話,腦袋用力撞向拉住他頭髮的司牧,只覺頭皮一陣劇痛,捂著臉的司牧指縫間幾縷黑髮。大野見同伴吃了虧,又是一記黑拳正中秀人的肚子,秀人被打翻在地。右眼窩青黑的司牧吼著撲向秀人,拳拳到肉,絲毫沒有手下留情。不一會兒,秀人已毫無還手之力,抱著頭在地上翻滾,新校服已是髒亂不堪。吉宇也趁機湊過來,用力踹了好幾腳他的腰眼。
「好!九點。」
「有關這名自殺女孩,有些事情我還特地來請教您。」駿作的嘴角露出一絲狡黠。
「你不知道。」曉彤風騷地坐在了衛彬腿上,撫著他胸口,回憶了起來,「距離他第一次來將近一年了,除了去年九月份我回老家奔喪,他每個周末都來,風雨無阻。每次來他也不為做那事,總拿著個攝像機,對著我拍東拍西的,還讓我按照他的要求發出各種聲音,反正挺不正常的。」
「同學讓我幫忙搬點東西。」秀人說了句既不是事實,又不是謊言的話。
「我們店裡難道來一個年輕的帥哥。」
老婦的身影剛消失,秀人就一臉嚴肅關照章小茜:「她還不知道瘋子出事了,我騙她瘋子被學校保送去了城裡工作,過年要值班所以回不來。」
衛彬扭頭看去,駿作手中發燙的槍管,冒出一縷青煙。
吉宇疑惑地想道。
「算是吧。」駿作猶豫了一下,改口道,「其實她沒有家屬。」
突然她發現丈夫黑色外套的袖口邊緣,沾染了深色的液體,初期她以為是調味料。仔細一看,痕迹已經幹了,應該不是在家裡弄到的才對。
女生紋絲不動。
沸騰的蒸氣一個勁地頂著鍋蓋,白色的泡沫從縫隙中擠出來,撲滅了火苗。
章小茜知道自己辦不到。
「我過生日,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你這個人,真是的!」
是衛彬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雀躍的歡呼聲,他們有了起訴吉偉民的鐵證。吉宇把錄像帶交給了警察,錄像帶中有吉偉民一閃而過的鏡頭,錄像帶上有記錄拍攝的具體年月日,足夠證明他在案發時正在命案現場。
出乎意料的是吉宇沒有任何掙扎和反抗,像具過氣的塑料模特,始終面帶微笑,任由沙欣擺布。
「是啊!你就是一輩子當窮鬼的命。」
寒暄之中,衛彬偷偷觀察起女孩來,以衛彬多次相親的經驗,從點餐上可以看出這個女孩的性格和口味喜好。例如看著菜單不抬頭徵詢意見的女孩較為自我,點餐數量太多或太少的理財方面或有缺失。只是秋淑交出了一份讓人滿意的答卷,從容自如點完了餐,細節無可挑剔。
「別去想了。我剛才查了查郭樹言的檔案,他大學碩士畢業後進入科研所工作,主攻微電子專業,因為妻子生病放棄了月薪過萬的研究員職位,來到花橋鎮開了一家書店謀生,書店主營推理小說以及學生教材。」
章小茜的母親也落葬在這個公墓里,秀人特意準備了鮮花,在詢問了工作人員后,順利找到了她的墓碑。
「嗯。晚安。」吉宇閉上了眼睛。
老人再度看了眼那具屍體,扭曲的姿勢掙扎出最後的一團絕望。
眼前的秀人,是在偽裝還是他的真面目?
連說一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嗎?
秋教授和郭樹言閑庭信步地走在醫院花園的石板路上,在這裏呆了三個月的郭樹言,就像第一次到這裏,兩隻手插在病號服上衣口袋裡,東張西望審視每一個人。
「那裡的河很淺,小茜不會有事的。」
同伴臉色慘白,可嘴上不認輸:「警察就可以打人嗎……」
換作是我癱瘓,妻子也會做與我一樣的事情。郭樹言堅通道。
「謝謝你,醫生。」
究竟那一天書店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兩位當事人如今卻先後死去。
「你就是衛彬吧!」秋教授一眼認出他來。
「你做什麼?」名單上的領舞者生氣道,「神經病發了吧!」
章小茜眼珠一轉,心生一計,這個庭院不就是藏東西最理想的地方嘛。她踮著腳尖溜了進去,經過油漆斑駁的信箱時,她瞥了一眼,信箱上寫著個工整的「郭」字,大概是這家主人的姓吧。她這樣想道。
吉偉民竟對著吉宇淺淺一笑,說道:「快到客廳來吧。別讓警察等你太久。」
輪椅出現最多的地方是客廳的窗前,易理希可以盡情欣賞院子里四季不敗的植物,從頭頂飛過的候鳥。
「好。那我就祝你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章小蕙舉起蛋糕,趁他不備,整個拍在了郭樹言的臉上。
「我妻子不能說話,有什麼事情你們問我就行了。」郭樹言冷冰冰地說道。
「告訴你一件吃驚的事,郭樹言丟棄的那輛車,就是當年撞死嫂子的那輛車。」
難道她發現我在練舞室里做的事情了嗎?
章小茜想白她一眼,不經意瞄見她手上握著的一隻信封。
女孩一頭烏黑的長發扎于腦後,飽滿的額頭下,一雙細長而有個性的眼睛,微微上翹的眼角蘊含幾分嫵媚。她舉止得當,長相甜美,而且還沒有遲到。衛彬心中暗暗感激大姨媽,這次第一眼的印象至少能打個九十分。
一定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不過比起秀人,吉宇情願去教導處吃批評。
對著鏡子刷牙,一咧嘴,右邊臉頰一陣刺痛,可能是睡覺時磕到了傷口吧。她披下頭髮,把醜陋的傷口掩蓋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吉偉民就在這時,舞起了刀刺向秀人的喉嚨,衛彬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應,眼見刀已劃開了秀人的皮膚。
「這是什麼呀?」吉宇放棄鐵鍬,用手慢慢向塑料袋四周撥開泥土。
郭樹言發動汽車,車輪碾過滿地的落葉,掀起一陣屑末。
兩個人面對面靠得特別近,像以前郭樹言喂她吃飯時一樣近,就像郭樹言替她洗澡時一樣近,就像郭樹言在耳邊輕說愛你時一樣近。
摸摸蛋殼,餘熱未退。
走近秀人,駿作忍不住數落道:「留這麼長的頭髮,學校沒人管嗎?」
駿作這才想起易理希也是交給秋教授治療,而後就再沒有她的消息了。
沙欣先後約了吉宇和秀人兩個人在後山見面,秀人到達后發現了沙欣的屍體,慌亂之下遺落了自己的手鏈,而他逃跑時又恰巧被吉宇看見,他們兩個人彼此並不知道對方會來。但在吉宇到達的時候,沙欣的屍體卻又不見了。最後受害者的父親看見沙欣從窗戶跳了出去,墜樓身亡。
她沒有勇氣撥開面前阻擋她的那些人,去看清地上那具屍體的面容。她一次又一次地挺胸吸氣,仍無法減緩正激烈跳動的心臟。
在這座記不得何年何月的爛尾樓中,駿作心存疑慮地看著表情毅然的秀人,動了動嘴,卻沒有問出口。
短短几個月過去,郭樹言和易理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小茜。」呂曼珠的喉嚨已變得沙啞,這是癌症所致,車禍讓她的聲音更輕了。
「你打啊!」秀人故意把臉貼向駿作的手,「從小到大除了打我,你還會做過什麼?你這樣的人也配做別人的丈夫和父親嗎?」
「那是要排隊的。」宋醫生擺弄起玻璃架上的收藏品,態度驟然冷淡。
性別:男
「從目前手頭掌握的情況來看,秀人和那個叫沙欣的小子似乎早就知道殺死馮峰的兇手就是郭樹言,之前還曾到郭樹言開的書店鬧過事。」
「我一個人去就行了。」衛彬阻止道,「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一個輪椅上的影像。
「理希,你看見屏幕上的字了嗎?那是『小獅子』根據你剛才的狀態做出的判斷,如果經過特別的眼球和感測訓練,機器的靈敏性和識別度都會增強,文字處理功率也會大大優化。等到了那時候,只要你坐在小獅子上面,我也能了解你在對我『說』什麼了,我能閱讀你的想法,我們之間交流再也沒有任何阻礙了。」
「練舞室能有什麼怪事?」
「馮峰?」章小茜對這個名字十分陌生。
「絕對錯不了。」老闆娘語調徒然升高,像是遭到誣陷般辯駁道,「雖然只有一次,但那天我親眼看見郭老闆和章小蕙一起關門回家的。」
「她在哪兒?」
做賊心虛的吉宇把裝有攝像機的書包往身後挪了挪,生怕被章小茜發現自己去練舞室的真正企圖。
男病人穿著醫院藍白條紋的病服,消瘦的身影有點眼熟。
衛彬走到沙發旁蹲下身子,發現這處地上的灰塵少了不少,還留有少許的血跡。
宋醫生掙開章小茜的糾纏,大聲對她說道:「癌症,肺癌晚期。你懂嗎?」
陽光很好,只是被欠下的這一槍,太過漫長。
廚房裡一陣鍋碗瓢盆的落地聲,隨後再無他聲,呂曼珠彷彿消失了一樣。
「到時候你寫張欠條也行,反正你爸是警察,你也跑不了。」
衛彬拿出記事本:「我私下從學生中打聽到,秀人他們好像從事著色情錄像的買賣。也就是找人偷|拍學校里女生上洗手間或者換衣服的錄像,轉而賣給一些中間人,再由中間人發布在各大色|情|網|站,牟取利潤。」
「是的。」章小茜卻不記得自己見過這位醫生。
「你來有什麼事嗎?」郭樹言認出了對方,手搭在門把上,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
「怎麼了?」夏靜嵐扶著他的雙肩問道,「吉宇,你到底怎麼了?」
「別喝了,趕緊說。」駿作催促道,反倒自己拿起咖啡嘗了口,嘴裏一陣酸澀,問道,「這什麼咖啡呀!」
庭院后的白色房屋,在雨中看起來分外聖潔,章小茜不禁有點失神。
一個巨大的眼睛赫然出現在屏幕中。
「我已經問過了。醫院的記錄不足以作為你的不在場證明,也就是說你無法提供九月二日和九月二十二日這兩天的具體去向,那會有可能被我們列上嫌疑犯的名單哦。」衛彬聳了聳肩膀,平靜地說道。
「你不也和那種人在一起嗎?」章小茜朝前方努努下巴。
章小茜和秀人一前一後往校門口走去,秀人剛走了兩步,一個男人拉住了他的手臂。
「那沒問題。」
「我們是要去院長室,但不是為了你,是去替這位病人辦理退院手續。」駿作拍拍醫生的肩膀,把他的手從門把手上移開。
通過屏幕互相注視對方的眼睛,泣不成聲。
若不是她一隻手反覆摩挲著臉頰,教導主任還以為是一座雕像。
「你別亂來啊!」瘋子看沙欣的樣子,有點為章小蕙擔心,一跺腳,翻起了自己校服上的帽子,「算了,我還是和你一塊兒去吧。」
不斷有經過章小茜身旁的同學用異樣的眼神打量她,然後迅速移開,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
「沒辦法,我也是例行公事,這案子上級非常重視。」
法醫掐指算來:「就是今天凌晨一點一刻至三點一刻之間。半夜三更這地方一定是漆黑一片,鬼都沒一個。」
絕對不能讓她死在這裏。
收拾完庭院的郭樹言沖了個澡,邊用毛巾擦著頭髮,邊打開電視,新聞頻道正報道著西郊發現高中男生屍體的新聞。當那個可憐孩子的屍體出現在鏡頭裡的時候,郭樹言激動地從頭上扯下毛巾,一臉的難以置信。
「有發現!」搜查人員拾到一串黑色的耳機,類似手機配套的那種。這也是今天搜查的唯一發現了。
吉宇半眯著那隻受傷的眼睛,漫無目的地掃視著操場。教導主任詢問著失主事件的來龍去脈,兩個人一問一答,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教導主任也認定了吉宇偷錢的事實一樣,挖空心思尋找有力的證據。
「絕症?」章小茜一陣頭暈目眩。
被雨淋濕的章小茜有些狼狽,但吉宇剛一靠近,她不由往後縮了縮身子。
解下黑色的手鏈,這條在章小茜哭泣無助的時候,給予希望的手鏈,收起這份自己的勇敢。
眼淚如決堤般奪眶而出,郭樹言使勁咬住攥緊的拳頭,強忍著嗚咽聲,不讓樓上的易理希聽見。
他在便簽上重重寫下「復讎」兩個字,貼在了後視鏡上,調頭往家的方向開去。
「您最近看見附近有可疑的人員嗎?」駿作還在做最後的努力,他滿懷期待地盯著易理希的眼睛。
「她巴不得早點甩掉我們兩個拖油瓶。」
吉宇沒有任何反應。
「他失憶不會是假裝的吧?」衛彬對郭樹言一直沒有好印象。
吉宇突然想到了壽君被分屍的畫面。
窗前的易理希又迎來一個晴天。
駿作彷彿看見慘白月光下,吉偉民點燃車庫的情景。他冷漠注視著熊熊燃起的大火,那也許是他肢解兩名高中男生的地方,所有的罪證付之一炬化為灰燼,他輕蔑地撇撇眉毛,才撥打起119救火電話來。
揣摩呂曼珠到底有什麼目的,章小茜一時頭腦發熱,破口而出:「為什麼突然這個樣子?」
「目擊者吉宇看見了你兒子秀人,在詢問秀人的時候,他好像也是因為看見了兇手,才會那麼慌忙地逃走。」
吉宇討厭雞蛋,乾燥的蛋黃總讓他的食道痒痒,他耍性子地推開盆子:「難吃。」
「你出個價吧。」
衛彬的這盒飯沒有白費,秋淑的回複比預想來得快,她的父親同意親自對郭樹言進行體檢,視他的狀況再做下一步的決定,但保證會全力以赴。
看見五分熟的牛排切口,秋淑頓時來了興趣:「其實人肉和牛肉看起來差不多,聞起來也像。但是人肉沒那麼紅,是淺黃色的脂肪,熟了以後肉會變成灰色……」
能忘記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嗎?
「謝謝。」
她忽然抬頭掃視了一眼這個房間,殘舊不堪,就和她自己一樣,歲月的歷練下一同老去。
「這個月給你的生活費呢?」
它是一筆財富。
赫然在目的四個黑體:腫瘤內科。
就像她蹬開這個世界一樣。
吉宇探出腦袋,確保秀人已經跑遠,地上那隻貓的屍體被踩得稀爛,白色的蛆蟲痛苦地在泥水裡蠕動。吉宇依循秀人跑來的那條路,繼續往後山大步流星地走去。
大胆假設郭樹言為了替章小蕙報仇,用安眠藥制服了魁梧的馮峰,將他塞進了自己汽車的後備箱里,等著吉偉民發現,並折磨殺死了他。
那天之後姐姐再也沒有寫下一個字。
「我叔叔也時常這麼說,你的語氣和他好像啊!」
「別害怕嘛。我們全都是為了治好你媽媽的病,不是嗎?」宋醫生戴上了一個面具,拿起一根皮鞭,走向了章小茜,呵斥道,「別磨蹭,快把衣服脫了。」
易理希的瞳孔戰抖了起來,她驚訝地看向它。
「你試試用眼睛去對準這個望遠鏡。把它當成真的望遠鏡,左眼對左邊的鏡片,右眼對右邊的鏡片,看能不能讓它保持靜止不動。一旦它開始跟隨你的眼球轉動而轉動,就已經成功一半了。」
「是的。」
只有一個女生,背對著屍體,低頭站在雨中,像是一名悲傷的默哀者。心煩意亂的教導主任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邊甩著手邊走向女生說道:「同學,快回到你的教室里。」
翻出秀人給他的攝像機,吉宇播放起那盤錄像帶來。剛放了幾秒鐘,吉宇就知道這不是他拍的錄像。畫面一片漆黑,不時傳來調試麥克風時刺耳的噪音和颯颯風聲。等了好幾分鐘也沒有出現任何影像,吉宇往後面快進了幾分鐘,才按下播放鍵,一聲如受傷野獸般的哀嚎,從攝像機里衝出去,揚聲器微微顫抖。
「不方便嗎?」
「是你兒子。」
這一切還要從幾個月前小獅子發明時講起。
吉偉民這才想起門外正是上次與衛彬同來自己家的那位年紀稍大的刑警,吉宇告訴過自己,他是秀人的父親。
朝他的臉探頭看去,是張灰白的死人臉,看來是已經斷了氣。老人可惜地搖搖頭,此地時常會有凍死的流浪漢,附近的居民也見怪不怪了。
自從書店雇了新員工,易理希明顯感覺丈夫在家的時間多了,此時他正在庭院中,為整片的山茶花施肥翻土。在幾乎所有花朵都枯萎的季節里,山茶紅色的花朵令人頓生暖意。
不知從哪兒傳來桂花的香味,循著氣味望去,圍牆內幾株外形毫不起眼的桂花,不卑不亢在雨中散發著幽幽的香甜氣味。
果然,探望易理希只是個幌子。
「你的腳沒問題吧?」
喀嚓喀嚓的跳字聲——「不要哭。」
第二天,駿作和衛彬就帶著郭樹言前往秋淑父親所工作的醫院,秋教授的辦公室沒有想象中闊綽,只是一間十個平方左右的單間,放著桌椅等辦公傢具,一張供病人躺下的病床挨著牆角,掛下一片青綠色的帘子。如此簡易的辦公室很難和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聯繫在一塊,掛滿雪白牆面的感謝錦旗,使駿作和衛彬頓時對眼前這位老者肅然起敬。
「年齡不是問題,婚姻不是距離。」瘋子說話的樣子,叫人想吐。
「你好。」郭樹言客氣地伸出手,「今天是星期四,我會為我妻子做西餐,你們可以一起來吃。」
汽車異響是沒系安全帶的提示音。
駿作和吉宇都想上前幫忙,剛掛斷電話的秋教授阻止了他們:「讓她自己來,她可以的。」
「我……我……我……」衛彬不知如何啟齒。
衛彬參加的相親次數,手指加上腳趾都數不過來,並且無一例外地以失敗告終。這一慘痛的人生經歷完全歸功於他的大姨媽。
教導主任找來一件保健老師的白大褂,蓋住了屍體爆裂的頭部和流出的腦漿,血腥的場面讓平時冷麵無情的教導主任都蹙眉側過頭去。他怒氣沖沖地驅散著圍觀的學生們,幾名頑劣的男生被他一把揪起,關進了門衛室,其他人見狀,紛紛消失在了他的視線範圍內。
「你手裡的疤,是很久以前受的傷吧。」駿作好奇地盯著他這個動作。
「恢復記憶?他怎麼了?」章小茜對視著郭樹言,他的眼睛里充滿了陌生和警戒。
「我的媽呀!」教導主任嚇得大叫起來。他看了眼地上的屍體還和之前擺著一樣的姿勢,這才鼓起勇氣,重新觀察眼前這個女生來。
有人推開了審訊室的門,對衛彬說:「你在這裏呀。出來一下,我有事找你。」
駿作祈禱道。
那年初夏,父親章程胸口時常悶痛,去醫院查過後,診斷報告竟然是肺癌晚期。這和他洗煤氣罐的工作有關係,每天都會吸進大量的有害氣體,久而久之,身體受到了蠶食,平日里能吃能喝也沒有任何癥狀出現,那個年代的人也沒有往醫院跑的習慣,有些小毛小病章程自己也就扛過去了,等挨到堅持不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吉宇想安慰幾句,卻又不知說什麼。
抬頭望天,剛才還綻出燦爛面容的冬日不知何時又隱入灰暗的雲層,在秀人他們盤踞的操場角落,吉宇坐在花壇的欄杆上,雙手撐著欄杆,後仰身子,腳尖勉強點著地。腳邊放著一個髒兮兮的斜挎書包,因為沾了地上的塵土,黑色的包變成了灰白色。
「窮鬼,你是不是偷了別人的錢了?」名字早就被綽號所取代,失主的一位護花使者生氣地質問道。
「那是電視劇,其實我們刑警也是人嘛!」
章小茜僅僅是瞥了一眼,整個人如觸電般抖動起來。
司機從反視鏡里瞟了他一眼,問道:「這裏一次多少錢?」
「這錢本來是給瘋子外婆看病的,現在用不著了。」再這麼被嘲諷下去,秀人不知自己能不能再忍受下去,起身放下了信封,「錢我放柜子上了,一分沒用。」
小壞身上的血是在哪兒沾到的吧?
「你有病吧!」夏靜嵐往身上擦乾手,跑去廚房端出微波爐熱的剩菜。
「你看見的那個叫秀人的學生,你認識嗎?」
「不能去,現在他最多算在自衛,再等等。」
經過幾個環衛工身邊時,她們投來了異樣的目光,章小茜連忙把手抽了回來。
章小茜突然放慢了腳步,兩眼緊盯著前方。
「你說什麼呢!我們今天是有要緊的事。」衛彬打斷了他,「這位病人的病因弄清楚了嗎?」
駿作獨自走出去,心裏五味雜全,秀人出現在後山令他費解,在郭樹言越來越淡出嫌疑人名單的時候,秀人像一匹黑馬般殺了進來,把駿作的思緒搞得一團糟。
「這張照片是我們在書店裡的合影,她一直放在錢包里。」郭樹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她是我書店裡的僱員,名叫章小蕙。」
應該還好吧。
這時,郭樹言發明的小獅子誕生了。這讓易理希有了能和外界交流的能力,即使不能殺死自己,卻可以借別人之手。易理希也正是這麼乾的,就是舉報丈夫是兇手。
「怎麼啦!你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怕走夜路嗎?」章小蕙又開起了老闆的玩笑。
駿作以為自己聽錯了:「多少?」
「叔叔回來了。」吉宇大聲喊了一句。
穿出樹林,二三十米外便是發現那輛汽車的位置。再往前,就來到了黃色警戒條封鎖的後山入口。
「你別不識抬舉!」秀人威逼道。
不明就裡的吉宇附和著「嗯」了一聲。
吉宇沉著得像個混黑社會的,其實心裏早就七上八下不淡定了,不知道自己說的下一句話,沙欣會有怎樣的反應。
排除了郭樹言不是兇手的各種可能性之後,駿作才踏進這個庭院,自己帶來的不是一紙搜查令,而是一顆鏈球,砸進這座白色的房子,粉碎隨處可見的幸福后,留下殘酷巨大的黑洞。
挖出一個小坑,樹枝有些支撐不住了,土裡飄來一股騷臭味,也許是路過的流浪漢把這當作茅房了。章小茜在信封外面套了個塑料袋,放進了小坑裡,掩上泥土拍打結實,再用樹枝在劃去泥土上的手印。這才站起身來,心滿意足地拍打著兩隻沾滿泥的手。
「如果你想要這裏面的東西,就給我想要的東西。」
「知道。」
雨幕漸漸退去,潮冷的風吹在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駿作從死者墜落的窗口探出頭去,外面是平坦的水泥外牆,除了一扇扇窟窿般的窗戶,連一個凸出牆面的支點都沒有。樓下支起的探照燈,將整個後山照得如同白晝,白布蓋起的遺體在黑漆漆的背景下分外耀眼。炙熱的燈光打在駿作臉頰上,人變得有點遲緩,恍惚中他看見樓下有人朝他用力揮舞著手臂,彷彿在召喚他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外傾斜。
遠處一列火車風馳電掣般駛來,由遠至近。
遙望自己書店的方向,深夜的花橋鎮渺無人煙,一派蕭瑟的秋景。
「你喝點什麼?啤酒可以嗎?」郭樹言拉開冰箱的門,拿起瓶啤酒衝著駿作搖了搖。
把施捨還給這個世界,加倍奉還的,還有章小茜滿滿的復讎。
他倆維繫著這種互相利用,狐假虎威的關係,吉宇有時會擔心等到某一天利用價值耗盡時自己會被沙欣拋棄,所以他試圖尋找出沙欣的軟肋,一旦捏住它就足以令沙欣屈服。
「它叫小壞,我想把它留在我們家裡好嗎?」吉宇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母親。
會是小偷嗎?易理稀有點緊張,卻也無能為力,只能凝視著面前的玻璃。
那裡懸著一台電視機。
聽到吉宇腳步聲的小壞,挺著圓鼓鼓的肚子,歡快地向吉宇跑來,一見他手裡的食物,就焦急地在他腳邊打著轉,喵喵直叫。
這算不上一次拯救,對吉宇和他的家庭來說,也許是一次重生。
有必要非得殺死它嗎?是因為討厭我才會這麼做吧!是我害死了小壞,當初把它留在路邊,就不會讓它死得這麼慘了。
他想幹嗎?
吉宇記不清這次挨打是犯了什麼錯,但畢生難忘那把最終被打斷的尺,和拚命討饒嚎叫的自己。長大兩歲后,有次經過父母的房間,聽見裏面傳來當年自己的慘叫聲,父親褪下褲子,一隻手在下體快速地抖動著,他太陽穴上的青筋暴起,如痴如夢般陶醉在令人不寒而慄的錄音中。
「什麼一次?什麼多少錢?」衛彬亮出證件,「我是警察,在辦案。」
老奸巨猾的廠長倒是一下子被問住了,假裝給她們倒茶,拖延時間想著如何接話:「來,先坐下喝杯茶。」
審訊室里的男人,已將這份愛變成了他的本能。
十一年前,章小茜的父親章程,是花橋鎮煤氣公司的清洗工,每天都會在河邊清洗煤氣罐,聽到章小蕙的呼救聲后,為了救小女兒章小茜跳進河裡意外身亡。工作單位只是象徵性地付了慰問金,結清剩餘工資之後,單方面終止了與父親的勞務關係。呂曼珠可不認這個賬,她左手牽著章小蕙,右手領著章小茜,衝進廠長辦公室,指著廠長的鼻子大罵道:「我孩子他爸是不是你們廠的員工,人剛死屍首還沒冷透呢,你們廠就開始劃清界限了撒手不管了是不是?」
近乎窒息的記憶,不堪重負的男人,壓得他癱坐在地,如瀕死的屍體般抽|動著。
駿作認為還沒結婚的衛彬很難理解這樣的記憶,就好比失憶的人總會記得如何使用筷子,如何擰開水龍頭,郭樹言則記得他的妻子。就像自己,每個夜夢中醒來時,妻子的殘影總是揮之不去,這樣的夢已是駿作身體的一部分,難以驅除,不可剝離。
果然,曉彤認識吉偉民:「你說那個賣保健品的男人呀。」
「小念,你站著別動,爺爺下去看看。」
「沒事。你快說事。」
「是一個人。你看有一雙腳印的方向不對,應該不是在拖被害人時留下來的。」駿作又走到那張沙發旁,做了個自上而下的敲擊動作,說道,「兇手下手的地方就是應該就是這裏了。」
「新的生活?」章小茜呢喃道。在姐姐對自己說就快租房子搬出去的時候,在秀人從懷裡掏出雞蛋餅遞給她的時候,她都曾對嚮往過這個詞,只是認真想想,怎樣才是新的生活呢?
一條瘦長的陰影爬上章小茜的後背,覆蓋住她面前這片花壇。
「沒有。是朋友介紹的。」除去一件外套后的衛彬,就再沒有脫下去的意思了。但面前的曉彤倒是一件接著一件脫得勤快。
終於,還是接受易理希的提議,午飯由她自理。
吉宇低著頭,一臉的不樂意,悻悻地跟著郭樹言下了樓。
他接到了兒子生前的最後一條簡訊,簡訊內容大致意思是沙欣說自己要在後山的十二層跳樓自殺,和父親做最後的告別。死者父親急忙趕到後山,看見站在十二層窗外的沙欣,他面無表情,任憑父親如何呼喊都未予理睬,像被鬼附身了一樣。當父親跑上後山十二層的時候,看見站在窗外的沙欣縱身跳了下去。雖然沒有找到遺書,但死者的父親在精神狀態相對穩定的情況下,將整個經過敘述得十分詳細到位。死者平日個性乖張,時常為了要錢、買東西等事情在父母面前以死要挾,也不排除這次是同類情況。當然,死者的父親也被警方悄悄列入了嫌疑人的名單之中。
駿作拍了拍手裡的數據:「這裏面已經寫得很清楚了,兇手另有其人。」
吉宇記住了這個名字,眯起眼睛打量這位新同學,她身材挺拔,舉手投足間顯出比同齡人成熟的氣質。吉宇特別留意到她左手腕戴著的裝飾物,一個黑色的皮質手鏈,雖然它的主人有意遮擋,可它的寬邊還是露出了袖口。
太陽完全從地平線升起,深色窗帘被陽光照得像一塊發光的大熒屏。
回憶往事,郭樹言一陣唏噓。
「我歲數比你大,你只能做小老婆。」章小蕙分毫不讓。
郭樹言守護著癱瘓的妻子,不求回報,只要窗口的那一盞燈還點亮,他就一定會回到妻子的身邊。
「千萬不要。」章程讓章小蕙對他作出人生最重大的保證,「如果你說出去的話,爸爸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明白嗎?」
郭樹言給章小茜看了強|奸時的監控錄像,只瞄了一眼章小茜就無法堅持看下去了。郭樹言並沒有報警,也沒有把這盤錄像帶交給警察,法律對這幾個年輕人來說太過寬鬆,他要親手替章小蕙報仇。
郭樹言每次和吉宇說話時,語氣中都充滿著無限愛意,像在同自己的兒子說話一般,他的公文包里為吉宇常備著各種零食,每次見到吉宇便迫不及待地掏出來給他吃。
「我告訴媽媽去。」章小茜得意地挑著眉毛,打算跑去打小報告。
「那你們兩個是?」
「沒想到是這麼回事。」吉偉民錯愕道,「但你也一直在學校里欺負我的兒子,我們算扯平了。」
「對不起。」郭樹言深深地鞠了一躬。當他抬起頭的時候,章小茜看見他的眼晴噙滿了真誠的淚水。
他必須趕在秀人說出他名字之前殺人滅口。
通過鑒定部門的反覆核實,這輛汽車與三年前撞死駿作妻子的是同一輛,此車原為黑色,車禍后曾做過整車重新噴漆處理,改頭換面變成了深棕色,這也是多年追查無果的重要原因。
血滴在手背上,滑落的軌跡像一條條毛茸茸的蟲子,啃噬著吉宇的心。
「你是不是去後山了?」
你還欠我一槍。
「怎麼了?」夏靜嵐恢復了慈母的笑容。
除了蛋撻,吉宇的指尖還在書包里觸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是昨天秀人留給他的攝像機。
輕柔拍打女兒顫抖的身子,呂曼珠眼眶也變得紅紅的。
第一次到後山時,駿作就想到了一個問題:為什麼現場沒有手電筒?照例說,沒有手電筒在後山走上走下是十分危險的事情,即便兇手是尾隨受害者沙欣而來毫無準備,那麼受害者應該會準備手電筒。之後吉宇說是他撿到了手電筒,這樣也就讓駿作有了以下的推理:兇手是在漆黑一片的情況下,弄丟了汽車鑰匙,所以才無法發動汽車離開。
嘴上雖是在數落兒子,可衛彬還是看見駿作自責的眼神。
呂曼珠說了兩句之後有點口渴,拿起桌上的豆漿喝了起來,嫌惡地說道:「怎麼是冷的!」
藍色的錶盤上鑲嵌著三個小錶盤,配以夜光的刻度和指針,整款手錶看起來做工精細,價格一定不菲。鋼錶帶上還刻了一排字母,駿作正欲眯起他的近視眼仔細端詳,郭樹言抽回了手,把手錶藏進了袖口裡:「現在記性不好,怕耽誤回家做晚飯的事情,所以戴塊表看看時間。」
「可你書店邊上的幾位店主,一直誤以為她是你的女朋友,看來你對員工還是很不錯的。」
眼角被鮮血覆蓋,陽光下的一切東西都染成了紅色,胸膛如火爐般炙熱,吉宇咆哮著沖向對方,兩個人扭打在了一塊兒。
「小茜,我們還是走吧!」吉宇勸道。
易理希愣住了。每天臨睡前,丈夫都會對自己說一遍這三個字,自己卻從來沒有響應過他。這個機器真的可以幫助自己說話嗎?
「說什麼呢!」秀人戳了下章小茜的太陽穴。
「我回來了!」
「沒事,我不熱。」章小茜用手背拭下額頭的汗,轉過身子問道,「那我媽媽什麼時候可以開刀切她的腫瘤?」
「療養院打來的。」駿作狠狠捶了一拳辦公桌說,「易理希好像快不行了。」
「隨便起來不是人嘛!」
「你兒子好像還在上課,等他放學就有人把他接到這裏來。」
易理希,請你加油!
老人向腳邊的水溝張望,一個可憐的男人側卧其中,背對著他們,男人裹著件濕粘的卡其色外套,兩隻手僵硬地背在身後,沒戴手套的手有好幾處皮膚龜裂了。
「我要殺了你。」秀人逮住機會,往吉偉民的小腿咬去。
她把頭扭向另一個方向,如同發現了外星生物一般,那雙眼睛死死釘在了某個物體上。
秀人看見駿作艱難地下了計程車,本想扶一把他,但駿作似乎沒這個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走去。
他抬起頭,一盞舊舊的路燈的光射進乾澀的眼睛,九_九_藏_書光芒的最亮處顯現出一個熟悉的頭像。秀人合起眼睛,腦海里母親的輪廓卻漸漸清晰。
「警官今天找我來,是要核實什麼事情?」吉偉民正了正身子。
棉被被整個掀開,吉宇動作滑稽得像一隻蝦,側卧在床上,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應,手裡的攝像機被不知何時衝進來的母親夏靜嵐看得一清二楚。
郭樹言告訴章小茜他的身體出了問題,自己沒有辦法完成這個復讎計劃了。
海鮮必須打成沫……肉餅要做得鬆軟,皮不能太厚……。
「叫他進來。」駿作頭也沒抬。
郭樹言的背抽搐了一下,正邁出的那一步稍顯遲疑。轉瞬間,短暫停頓消失在他連貫的步履中,頭也沒回地消失在章小茜的視線里。
「這我哪記得起來?」吉偉民沒有上當,作為一個與案件無關的人,絕不能對這些日期印象深刻。
「那發消息給死者父親的人是誰?」
「你這個混蛋。」秀人怒吼一聲,一刀直刺要害。
街道盡頭的夕陽,將兩個孩子的身影拉得老長。
呂曼珠似乎習以為常,甩甩手,罵罵咧咧地到客廳里打電話去了。
「還得管我晚飯。」章小蕙又露出了沒心沒肺的笑容。
「我去找上級領導談談。」
駿作一臉苦笑。
在自己很小的時候,被父親拖到老式的錄音機前,用皮帶狠抽屁股,因為忍著沒出聲,父親呵斥道:「給我叫出來!是不是我打得還不夠重啊!」父親換了把木質的直尺,扒下吉宇的褲子抽了下去。
看到當事者是吉宇,教導主任像是早有預料:「怎麼又是你呀!」語氣中充滿了責難,反倒對他眼角的傷情不加理睬。
為了這個家,也為了花橋鎮,章小茜偷偷後撤了一步,站在秀人的身後,伸出了雙手。
「兇手可能是兩個人吧,一起把被害人扔下了樓。」衛彬用腳尖在窗前的地上比劃著,那裡有一條拖拉過重物的痕迹,有兩對腳印在這條拖痕之上。
媽媽,我好想你。
從後山十二層地上的腳印可以看出,先後有五個人出入過後山的十二樓,其中兩對腳印屬於死者沙欣和他的父親。從腳印的重迭順序判斷,其他三對腳印都是在死者之後,死者父親之前進入後山內的。此三人的身份不明,他們來後山的動機也十分可疑。
兩人商定明天正式上崗,夏靜嵐格外叮囑郭樹言,希望這件事不要聲張,更不想讓她的先生知道。全職太太外出打工補貼家用,要是被她大男子主義的丈夫知道,搞不好又會吵上一架。
秀人邊走邊笑,絲毫沒有注意到吉宇。擦肩而過的瞬間,吉宇鬆了口氣,領著章小茜連忙遠離秀人。
等不及易理希說完這句話,郭樹言匆忙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廳外。
那些從身上被扯下的吸盤在半空中搖晃,彷彿郭樹言這一刻的心情般惴惴不安。從街道飄來的落葉敲擊著玻璃窗,郭樹言用遙控器打開窗戶,一股清爽的晚風拂面而來。
秀人叫住了他:「喂,小子,看到學長也不打個招呼!」
「嫌疑犯鎖定了?是誰?」衛彬跳上了路邊一輛計程車的副駕駛座。
「喂?」駿作重新把手機放到了耳邊。
「先生,第一次來我們店呀。」
對於父親這種窩裡橫的行徑,吉宇倍加反感。郭樹言叔叔從來沒有對易理希阿姨這樣跋扈過,哪怕易理希阿姨什麼家務活都不做,對瘋子那樣的壞傢伙也毫不手軟。吉宇一直對郭樹言心存敬畏,但從不討厭他。懷念坐在易理希阿姨身旁看動畫的日子,郭樹言每次下班包里總有吃不完的零食,他們的面容在印象中格外和藹親切。那時候的章小茜,也沒有現在這樣討厭自己吧!
是丈夫的默默付出,創造出了這一切。
駿作毫不遲疑地說出一個名字。
「進來吧。」醫生的聲音從不知哪兒發出來。
疑點三,西郊被害者的胃裡含有苯巴比妥的成分,也就是安眠藥。兇手不單把被害者拖行了一段距離,還在殺死他之前還進行了毒打虐待,這些都需要足夠的手腕力量。兩名被分屍的少年,兇手使用了電鋸之類的工具分屍,仍避免不了手腕發力。一個慣用手殘疾的人,真的可以辦到這些事情嗎?
駿作尷尬地笑道:「那我們就先告辭了,如果想起什麼線索,請和我聯繫。」駿作留下了寫著聯絡方式的名片,向易理希深鞠一躬以示感謝。
手鏈曾經是她活下去的勇氣。姐姐告訴她,手鏈是父親親手做的,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可今天卻看見別人戴著同自己一樣的手鏈。
女生下意識地縮回了手,她慢慢直起身子,蠕動了一下嘴角,似乎要說些什麼。她眼中的光亮倏忽消失,踉蹌了兩步,如一柄被抽了主心骨的雨傘,重重地栽倒在地。
郭樹言原本是一家科研所的研究員,搬遷來到花橋后,他不得不選擇從科研所辭職,在離家不遠的鎮上開辦了一家書店,以教材以及科幻和推理小說為主,這類小說也是他的興趣所在。
衛彬理了理被弄亂的頭髮,裝模作樣地脫起了鞋子。
「那你用什麼來換呢?」秀人輕佻地摸了下她的手背。
「認識。他和我同一個學校念書,是我學長。」
「和你沒關係。我祝我妻子早日康復來著。」
第一個要找的人,就是秀人。
後山死亡的人正是沙欣。
圍觀的路人激起一片罵聲。
「不信我們來搜身。」
章小茜焦急地撥打著急救電話,心生疑問:她究竟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昏倒呢?
「這幾天你去哪兒了?」秀人發現章小茜臉上添了新傷,「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靜默中能聽見郭樹言在念的內容:「菠菜要切成三段……海鮮必須打成沫……肉餅要做得鬆軟……」
這些天來,章小茜有點反常,她卸下冷傲的面具,和同學們熟絡了不少。本來就是校花級別的美女,很快成為了大家的中心,她享受這樣的生活,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似乎走出了姐姐去世的陰影。但好像沒有了時間去維護和吉宇的「友情」,每天同行的回家路上,她變回以往冰冷的表情。
駿作「噢」了一聲,心裏想著自己明天的行程安排,希望擠出點時間來和這位父親見面談一次。
瘋子見秀人猶豫不決,把他拽到一邊,耳語道:「我外婆這兩天進了醫院,床位很緊張,再籌不齊押金我外婆只能睡醫院走廊里了。」
從教導處的窗戶望出去,整個操場一覽無餘,包括秀人他們時常聚集的角落。
「替我把這個給他。」秀人硬把深藍色小罐子塞到章小茜手裡,扭頭走向了遠處的同伴。
原本惶恐的居民和憂心的偵查隊員,都大大鬆了口氣,雖然還有抓捕嫌疑人的工作要繼續,但在花橋鎮如此的彈丸之地,嫌疑人很快就會露出蹤跡。
駿作用了「及時」兩個字,回想起那天來到救治吉偉民的醫院,駿作出示證件支走了看護的警察。握在病房門把上的手全是汗,另一隻手更是抖得厲害。
肇事司機一邊撥打著急救電話,一邊對秀人致歉,連連說道:「放心,所有賠償我來付,不用擔心,不用擔心。」
章小茜在一排歐式建築風格的高檔住宅前駐足,拿出醫生給她的地址核對一番。
章小茜先去接盛早點的盆托盤,被呂曼珠擋開:「你快去刷牙洗臉,早點我給你放這兒里,有你最愛吃的雞蛋餅和皮蛋瘦肉粥。」
「想什麼呢?快起床,我幫你把被子迭了。」呂曼珠語氣溫和地敦促道。

第三章 小雪·書店·告白

「學校的事情教導主任打過電話給我了,他建議你最近不要去學校。正好你也換換心情,幫我一起整理整理家裡的東西,我們下個月就搬家。」
「沒錯。」
駿作拿出紙和筆,大致畫出了吉偉民和郭樹言兩家房屋的布局圖。
我一個人能行。
工作單位:飛克製藥有限公司,任職客戶經理
妻子的脾氣,郭樹言十分了解。
「別脫了,想起來我還有事。」衛彬把被拉出來的襯衣,重新束回了褲子里,爽快地結了賬。
他渾身上下就是一出磨難與掙扎的悲劇。
易理希眨了兩下眼。
它叫小獅子,能夠幫助我說話。
有個男人從庭院出來,章小茜瞄了一眼,男人全身裹在濕滑的黑色雨衣下,蹬著一雙墨綠色的膠鞋,整個造型充滿著神秘的氣息。男人目不斜視地朝前走著,居然和章小茜同往學校的方向而去。她遠遠跟在男人後面,視線始終沒有離開男人。
突然雨勢增大,雨點拍得臉生疼,秀人卻覺得全世界只有章小茜一個人在淋雨。
但病痛讓人意志消沉,駿作腳踝的傷比想象中嚴重,昨晚照了X光,醫生診斷為疑似骨裂,在駿作堅持下沒有打石膏,行動起來十分不方便。他仰面躺在床上,兩隻手交迭在腦後,始終放心不下讓衛彬一個人對郭樹言遺棄汽車的調查,生怕他遺漏什麼。
「你別禁酒不吃吃罰酒!」宋醫生勃然大怒,楸住她的頭髮,順勢給了一記耳光。
在那幢廢棄樓房的頂層,他親眼目睹了一生難忘的可怕景象。
母親去世至今,秀人才參悟這個道理,人生是在不斷失去中前進的。
直到整條街上的路燈亮起,秀人才依依不捨地揮手告別。章小茜哼著小曲,步伐輕盈得像只兔子,她拿出鑰匙塞入鎖孔,用力一轉。
吉偉民表示理解:「去年我在跑醫院的業務,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往返的路程上,要不然你去醫院問問?」
等待中的駿作蓄起了鬍子,他從辦公桌的抽屜里取出一本被束之高閣的案件檔案——花橋高中墜樓身亡的年輕女性章小蕙。雖然沒有目擊證人看見死者跳樓整個過程,但基本排除他殺的可能性。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外傷,天台上也未發現其他可疑人物和物品,通過對死者家人的走訪,也證實了死者生前精神狀況存在一定的問題。
「那隻用來放傘的黑色籮筐嗎?這和案子有什麼關係?」衛彬一臉茫然。
章小茜仍死死盯著秀人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轉角,才灰心般地垂下眼瞼,沒等吉宇走近,不顧一切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怎麼?沒花完?」駿作把枕在腦後的雙手絞在了胸前。
「失憶?」衛彬詫異道。之前始終插不上嘴的他,心裏清楚「失憶」這兩個字對於整起案件的意義。
「找我?」
喀嚓喀嚓的跳字聲——「我一定要讓她再對我說一次『我愛你』。」
「讓你管?你連殺死自己老婆的兇手都抓不到,連她躺在醫院病危都管不了,有什麼資格管她的錢!」
「你們沒聽說呀。」司機來了精神,側轉過身子來,說道,「聽說那個年輕人的爸爸親眼看見自己的兒子像鬼上身似的跳下了樓。這不是有鬼是什麼呀!」
易理希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毫不誇張地說,女人像她這樣簡直是個奇迹,和郭樹言認識近十年來,她依然如初次見面時那麼迷人。
「我住在隔壁。」緊挨著白色房子的是一排矮平的灰色房屋,斑駁的圍牆環繞四周。
「今天要去練舞吧。」
手上的繃帶終於可以拆了,露出難看的褶皺皮膚,摸上去卻有種莫名的快|感。
「少臭美!」章小蕙扭頭走開了,不一會兒端來了生日蛋糕,細心地點上蠟燭,硬拉著郭樹言許一個願。
一位氣喘吁吁的老人眯起眼睛,遙指向山坡,對孫子說:「小念,別放風箏了,快來看火車。」
這盤神秘莫測的錄像帶,又是怎麼跑到沙欣手裡的呢?
章小茜奮不顧身地沖向了呂曼珠。
「當然是兇手。」
「那怎麼好意思呢!」
「這回你不休息也不行了。」衛彬帶有幸災樂禍的情緒拉起了他,攙扶著一級一級往下走去。
「噢。沒事,沒事。」章小茜急忙又把劉海放了下來,並且加快了腳步。一不小心,手裡裝舞鞋的紙袋破了。
他是通緝犯!
目測了一下房間那根木樑的高度,用來串醬牛肉的繩子還算結實,可惜短了點。於是又找來一根繩子,打上死結,想將一個繩頭環過木樑,拋了好幾次才成功,看到物盡其用,老婦略顯得意地笑了起來。節儉已融入了她的血液之中,即使在生命的最後時刻。
易理希目光慢慢移向窗外,庭院門前,那條她每日眺望的街道,就叫做和靜路。
「你快去吧。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駿作叮囑了兩句,衛彬大步流星往車站走去。
「這家的主人行動不方便嗎?」駿作注意到門前刻意砌出的坡道,這麼大的房子居然連個門鈴都沒有裝。
年輕警官走近中年男人,瞥了眼白色房子的窗口,低語道:「那棟房子正對著拋屍地點,沒準那個女人會看到什麼。」
「我要你拿這部攝像機,替我進去拍些有意思的東西。」秀人不懷好意地把機器遞給了他。
易理希倔強地堅持。
9月2日,正是發生第一起少年被殺案的日子,少年在放學歸途中被襲,時間上和老闆娘的證言有了衝突,換而言之,郭樹言擁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我是你媽,關心一下你不可以嗎?」呂曼珠完全一副看笑話的樣子。
「非常肯定。我之後也調取了書店的監控錄像核實了一遍,確實是秀人和沙欣兩個人。」衛彬又補充道,「他們兩個人,現在都很有可能成為兇手的下一個目標。」
「我洗就是了。你用抹布洗不幹凈。」
就在駿作快跑斷腿的時候,衛彬想到了一個他本不願想起的人。
突然,一個小小的橢圓的腦袋從水泥管縫隙間冒了出來,它豎著一對尖尖的耳朵,髒兮兮的嘴巴里奶聲奶氣地發出一聲「喵——」。
「你在幹嗎?」衛彬的吼聲把駿作從神遊中拉了回來。
「先生,跟我來吧。」
見秀人打算離開,駿作話在嘴邊,又放不下身段,難得兒子主動示好,眼睜睜錯過了一次溝通交流的機會。

第四章 冬至·角落·遺忘

呂曼珠給丈夫一下肘子,嬌嗔地責怪道:「看你成天胡說八道些什麼,這家裡都快造反了。」
「秀人。」章小茜突然叫他。
秀人怒視著對方,從鼻腔里發出「哼」的一聲,忿然離開,擦肩而過的時候故意撞了下駿作。
「我要報復。」吉宇斬釘截鐵地說,他用一根手指點向護花使者,「我討厭所有人都欺負我,針對我,歧視我。我最最討厭的就是叫我窮鬼的人,非常討厭!」
醫生搖搖頭:「你們連剛才的急診費都還沒交呢。」
吉宇連忙低下頭,簡單地回答道:「認識。但是不熟。」
章小茜頷首應允。
還沒聽到撥號音,就有人在旁邊叫他名字。
刪除視頻?
姐姐沒有回來,呂曼珠的鼾聲已然在卧室中響起。
「怎麼樣?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老醫生笑呵呵地問。
今天電子黑板寫著日本料理:日式涼豆腐、墨魚做的生魚絲、牛排以及梅子飯。周而復始的菜譜,對郭樹言來說駕輕就熟。
對郭樹言的審訊並不順利,他的記憶消退得很快,甚至都記不得駿作和衛彬他們是誰了。聽到關於案件的事情,郭樹言有點意外。
不等章小茜詢問病情,護士轉身和不遠處一位年長的醫生打起了招呼,把她晾在了身後。
聽見了吉宇的腳步聲,小壞從後院的小洞里鑽了出來,惹人憐愛地叫了一聲。
「我沒偷。」吉宇掙脫開他的手,被掐處的皮膚由白變紅,大拇指半圓形的指甲印深嵌其中。
從吉宇房間窗戶伸出頭來的吉偉民,目光死死落在了吉宇手裡的塑料袋上。
「不可以。」雖然書店暫未招聘到新的員工,郭樹言兩頭奔波操勞,但他斷然否決了妻子的提議。
他注意著電視里播報的新聞,警方透露了更多和靜路少年碎屍案的細節,徵集本案的知情人士。
駿作對這個信封熟得不能再熟了,上面印著某個保險公司的名稱,正是賠償妻子保險金的那家保險公司。
起初郭樹言以為只是皮肉傷,但幾分鐘后,疼痛突然驟然加劇,手肘以下部分疼痛難當,撩開袖管察看,竟已腫得認不出是自己的手臂了。疼痛感如漲潮的海浪,一波比一波更為猛烈地襲來,郭樹言雙腿發軟,靠著牆角坐倒在地,他面色慘白,冷汗從額頭上不停往下滴。
「沒辦法,醫院規定必須要先交款。」醫生的鏡片忽閃了一下,露出古怪的笑容,「我好像哪裡見過你,你是花橋高中的學生吧。」
有點口渴,駿作想起來廚房倒一杯水,嘗試動了下腿,一陣鑽心的痛。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駿作對日漸衰老的身體無可奈何,心中惦記起秀人來。
「現在她一個人了,瘋子你要不要進去和她聊聊,我們順便進去搞點錢?」沙欣熟練地舞起了一把蝴蝶刀,說出了一個瘋狂的點子。
吉宇在街旁的垃圾筒里吐掉了滿嘴的雞蛋,舔舔乾燥的嘴唇,低頭髮現此處正是壽君被拋屍的街角。
直到秀人如騎士般降臨,他沉默著當眾扶起章小茜,眾怒瞬間消退。用他自己的話講,是把她從人堆里撿了出來。
洗衣機,麵包機,準時投放魚食的魚缸,比如易理希根本不需要看時鐘,就知道現在是傍晚六點四十五分。
章小蕙爽朗的笑聲,從舊日的思緒中漸漸淡去。
「應該沒事了吧!」吉宇拍拍厚實的繃帶,心滿意足地欣賞著自己的包紮成果。
法醫跑進一看,鐵軌上沾著一排噴濺狀的固體,法醫作吃驚狀:「小衛,快看看這東西裏面幹了沒有。」
又是一聲爆竹聲。臨別前章小茜回頭衝著母親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曉彤打開和牆壁同一種花紋的暗門,領著衛彬走進了房間。房間里只放了一張床,牆上貼著色情的海報,開了燈之後,房間里瀰漫開曖昧的情調。
嘩!
印象中易理希光潔的皮膚布滿了毛糙的皮屑,露背的病服可以看見大塊褥瘡的邊緣,療養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掩蓋不了腐爛皮膚的惡臭,易理希身形枯槁,身上接著好幾種顏色的管子,只有那雙不時抖動的睫毛,才能讓人分辨出她仍一息尚存。
「你他媽什麼意思?」沙欣瞬間被激怒,上去揪住吉宇的領口,把他從欄杆上拎了下來。
「等到了學校,還要麻煩你帶我去練舞室,我不認識路。」章小茜自覺有點不近人情,算是在安慰吉宇。
一連幾日的冬雨讓人很無奈,濕潤的空氣中,一陣陣孤獨的味道透進鼻孔。
郭樹言體形比以前胖了,眼袋和黑眼圈很厲害,頭髮變得稀疏,夾雜著不少的白頭髮,不合身的病服倒也穿得好看。
屏幕上立刻顯示出音量從「5」調至了「30」,女主播的聲音從失真的喇叭里傳來:「西郊殺人案嫌疑人郭樹言向花橋警方投案自首,他身著逃亡前的衣服,於今日上午十一時出現在警局門口,結束了長達一個多月的亡命生涯……」
「是叔叔放給我媽媽的,他跟我說讓我有空就去陪陪理希阿姨。」
吉偉民覺得門口的那個人有點面熟,於是,聚精會神地從那條沒有關嚴的門縫裡,偷聽著兩人的對話。
隨著塑料袋顯露的部分越來越大,吉宇的擔憂也急劇加重,他加快了手的速度,小壞以為吉宇在逗它玩樂,在吉宇手旁邊一蹦一跳地做著捕獵的動作。
女孩打開手機屏幕,點頭確認:「是我手機沒錯。」
「方法多了。又不是非得整個沙發往上搬,可以拆了搬,也可以從窗戶吊進來。」
「那我呢?」呂曼珠嘟著嘴問。
從最後一排重回第一排的座位,是因為吉宇解決了購買課外輔導書的問題,他將在女更衣室里拍到錄像,統統交給了沙欣。那晚吉宇想要刪除錄像,閉眼按下刪除鍵后,再睜開眼睛,屏幕上幾個小字在閃爍。
汽車駛過,小貓警覺地挺起上身,迅速鑽進了水泥管夾縫中,看來那裡是它的藏身之地。風平浪靜后,它探出腦袋,一雙閃光的大眼睛里,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吉宇有了將它領回家的念頭。
這是什麼?
一定是她。
呂曼珠沒什麼外傷,她的身體似乎連流血的力氣都省了,只是扭曲的身體讓章小茜生怕挪動她會讓情況更加糟糕,只能雙手撫摸母親的臉頰,泣不成聲。
「理希阿姨只會和它們說話。」吉宇曾經問過郭樹言相同的問題,得到的答案就是這句話。他所說「它們」是指窗外庭院里的那些花朵。
「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真的很高興。」郭樹言滿心歡喜地等待妻子「說」出下一句。
也許母親真的很恨自己吧。因為是我害死了爸爸。
「你的手真冷呀!」秀人拉著章小茜的手往自己口袋裡伸,「這裏暖和。」
他告訴章小茜秀人也參与了輪|奸她姐姐,但找到的監控錄像顯示,秀人並不知道書店裡發生的事情。真的是因為失憶而記錯了嗎?
「早飯我來做就行了。」章小茜受寵若驚。
吉宇知道她在說謊,練舞室的地板,不可能造成她身上那種形狀的傷口。
「錯不了,我知道她叫章小茜,怪人一個。」
「看你的態度決定。」駿作雙手絞在胸前等待著。
章小蕙撅起小嘴,不高興地爭道:「我不要做二老婆,我要做大老婆。」

第二章 霜降·舞室·恐慌

「我想加入你。」
樹林擋住了夕陽的餘暉,天色更加昏暗。
「你知道每天都多少人來我們家送錢嗎?你這麼說一句,就讓你媽插隊,那也太對不住那些擠破腦袋來送錢的家屬了。」
從浴室鏡子里看到丈夫的裸體,害臊的易理希不禁面紅心跳。丈夫為她清洗私密部位的時候,不自覺會有生理反應。自癱瘓之日起,易理希就再未和丈夫行過夫妻之禮,丈夫時值壯年,生理上的需要不可避免。易理希也幻想過丈夫外出尋花問柳,毫無感情地滿足本能的肉|欲。只是丈夫每天恪守規律地生活,從沒有給易理稀有過懷疑的真空時間,這讓她自覺對丈夫的懷疑很愚蠢。
後來他發現警察可能判定沙欣是自殺,也不願多事,把這件事壓在了心裏。雖然秀人知道是兇手後來又把沙欣扔下了樓,但真要站出來他又顧慮重重。一來自己連兇手的影子都沒看到。二來昨天上午打完架后,自己當著很多同學的面威脅過沙欣,真要是調查起來,只怕自己有嘴也說不清,惹得一身騷。
死者馮峰與之前兩名被分屍殺害的少年同為花橋高中的學生,這一點上,又讓三起案件有了聯繫。馮峰是學校里臭名昭著的不良少年,綽號叫「瘋子」,時常欺負弱小的同學,前兩名死者正是受欺負的對象。出於直覺,駿作總覺得這三起案件之間存在某種聯繫,像有一根隱形的細線穿連起它們。
「這是人吃的嗎?」吉偉民指著殘羹剩菜,破口大罵。
「小姐,你別走!替我作證吶!」郭樹言朝人群外女孩匆忙的背影喊道。
立志破案才剃鬍子的駿作,吃飯睡覺不勝其擾,變成了他生活中兩件棘手的事情之一。另一件事,是他要求取消對郭樹言嫌疑的認定,被上級駁回,不予批准。
「秀人,你在這裏幹什麼?」一個焦頭爛額的早晨,讓教導主任低頭看見秀人的樣子時,也沒追問緣由的心思,只是扶了他一把,「快跟我走,學校里來了警察。」
最深的愛,是不會讓她孤獨。才有那樣美麗的庭院,才有不辭辛勞趕回家的共度晚餐。即使失憶,也會記得愛人的名字,擁有不惜一切也要來到她身邊的信念。
「走。我們回家吧。」
「查到了,查到了。」前往鎮上一家連鎖租車行的衛彬,舞著一沓檔案回來了。
但他的偏差,差點讓秀人死於車禍,讓章小茜成為殺人兇手。
死者沙欣與郭樹言一案存在瓜葛,而搜尋後山周圍的目擊者時,在不遠處的樹林里,找到了郭樹言遺失的汽車,搜查隊員在汽車的後備箱里,找到了疑似用來肢解屍體的刀具之類,刀刃都已卷了邊,生鏽的刀身呈現出暗紅色。
紙條沒有落款,吉宇又查看了一下錄像帶,正是自己交給沙欣的那盤。
本想著就不聲不響地過去,一個寒假之後,也許那些人就會淡忘,再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和她們見面。可是,當公布的排舞名單上沒有自己名字時,章小茜才知道所有的忍讓不過是別人眼裡的懦弱,自欺欺人罷了。
「學長。」吉宇低聲下氣地叫道。
西郊的馮峰曾服食過安眠藥,這是吉偉民唯一一次是使用安眠藥,但家裡有一位患病妻子的郭樹言,很容易就能從醫院配到安眠藥。
衛彬站起身來,惺忪的眼皮還粘著眼屎:「屍體是早上七點左右,被一對來放風箏的爺孫倆發現的。昨天他們也來過這裏,水溝里沒有屍體,所以死者應該是昨晚或者拂曉前被殺害或者移屍到這裏的。」
「警察同志,還有,還有……」老闆娘正想再過幾下嘴癮,發現駿作直勾勾地看著她頭頂的方向。
「什麼叫沒有家屬?」
父親也在一旁故意板下臉:「慢點吃,慢點吃。」趁母親不注意,偷偷沖她倆眨眨一隻眼睛。
教導主任用嚴厲的眼神整頓了一下紀律,把秀人帶出教室,沉默了一會兒,伴隨教室里又響起的嬉笑怒罵聲,教導主任淡淡地對秀人說:「馮峰的外婆自殺了。」
沒有料想易理希會和自己打招呼,駿作機械地回了句您好。
「今天放學,你不用等我了。」章小茜說道。
啪!一個清脆的響聲,門外瞬間安靜了下來。
「小妞,你喜歡這手鏈的話,就和我們一起玩吧!」秀人和他的同伴壞笑起來。
一唱一和的煽風點火,戳中了大家的笑點,刺耳的偷笑聲此起彼伏,吉宇如芒在背,終於抑制不住,當胸|推了秀人一把。
「你家的事,我可以幫忙嗎?」話一出口,吉宇才覺得很唐突,縮起脖子吐了吐舌頭。
秀人直起身子,想找一找章小茜的身影。
「行。」
在遇見章小茜以前,吉宇從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問題,但性格上的缺陷和紮根太深的自卑感,讓吉宇在學校里事事不順心,好像自己不屬於這個團體之內,總是一個人獨處,鮮有朋友。
做一個普通的妻子。這是她的信念吧。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章小茜站在他的面前,就和沒穿衣服一樣,那個被點擊過無數次的視頻,章小茜的身體已經毫無神秘感可言,只剩下那些觀眾們的生理衝動。
「你慢慢看,我去燒飯。」
郭樹言巨大的眼球從屏幕中消失了,伴隨一聲低低的驚呼,是突如其來的喀嚓跳字聲。
這是父女間的秘密,是章程為這個家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計劃實施的前一天,章程做了兩根手鏈交給章小蕙,她一根,給妹妹一根。
「現在你集中注意力往前面看,『獅爪』上藏了一個高精密的內置攝像頭,可以逐幀記錄你面部的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就像球賽回放的慢鏡頭,但它比球賽里使用的拍攝機器更先進,收集的數據也更豐富。」
「相個親,關牛排什麼事!」
手機鈴聲催命般無限循環,來電的人是衛彬,駿作接起電話先說了句:「你稍微等會兒。」隨後拿著手機對秀人搖了搖,示意一些涉及案情的話他不能聽。
「再挖深一點試試。」
駿作此刻的心情也如辦公室里的電話鈴聲般此起彼伏。
「沒事吧!」中年男人蹲下身子,關切地問著章小茜。
一聲巨響。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屏幕上讓人膽戰心驚的一道道傷痕。
因為妻子的死,他想過改變,卻又不能改變,他的性格決不能容忍自己放棄三年的追查。
女人有點眼熟,只是駿作一下子想不起來她的名字。
駿作將這條線索記錄下來,繼而又問道:「老闆娘剛才有一點你說得不對呀!郭樹言的日常行程我們做過調查,他每天下午最晚六點要離開書店回去照顧妻子,你怎麼說他們兩個人晚上呆在店裡過?」
「爺爺,他怎麼了?」孫子蹲在溝旁,一臉天真無邪。
「就是一群混混,到哪兒都讓人討厭。」駿作一肚子的不滿,但想到不是發牢騷的時候,把咖啡放到桌上,抬了抬手,示意衛彬繼續說下去。
「我先拿去化驗再說。」駿作用手帕將幾根絲線包了起來。
喜歡。
吉宇眼睛一亮,問道:「那個,那個,上次為什麼說要看看殺死壽君的兇手?」
一時間沙欣有些不知所措,眼前曾經怯懦的小個子毫無畏懼,彷彿蛻變成了另一個人,他深褐色的瞳孔中有很可怕的東西,讓沙欣不敢直視。
「你聾了還是啞了!」護花使者變本加厲,一把將吉宇課桌上的文具全摔擼到了地上,鉛筆盒上的某個零件飛出老遠,撞在牆上轉了幾圈,終於支撐不住倒下了。
「目前來說,我們還沒有任何一種方法可以治好這種病,很多家屬或者病人,在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多數會選擇放棄,像她被護理得如此細緻,簡直就是奇迹。」醫生嘖嘖舌頭稱讚道。
這個季節天黑得快,沒有照明設施的後山更顯陰暗。要是再晚點,吉宇怕自己連樓梯台階都看不清楚了。他決定到十二樓去找沙欣,吉宇把爬上這段搖搖欲墜的竹樓梯看作一次勇氣的挑戰,這是以前的他不可能做的事情。
「估計很快就會放出來了。」
易理希把茶几上的書本收拾乾淨,隨手拿起了一本丈夫最愛的推理小說,小說作者在封底寫的一句話吸引了她。
「還是打傘吧!」秀人剛舉起手裡的傘柄,章小茜就逃得遠遠的。
宋醫生一隻手提著皮鞭,輕輕敲打著另一隻手掌,站在章小茜面前,那張酷似野獸的面具后的目光,像是在觀賞自己的獵物。
「再不回教室,就和他們幾個一樣,到門衛室里罰站。」教導主任拍了拍女生的肩膀,她緩緩轉過臉。
不能忘記啊,不能忘記她。
衛彬去花橋高中做了一番簡單的調查和了解后,迫不及待地告訴了駿作。
無奈秀人甩了甩手,嘆道:「算了,帶你抄條近道。」
男人長了一張消瘦的臉,眼睛周圍的黑眼圈很深,過薄的嘴唇讓他看起來略顯病態。
「他看見的那個孩子,有可能就是兇手。」吉偉民對夏靜嵐說道。經常看法制類節目的緣故,吉偉民有一定的推理能力。
「先把事情弄清楚。」吉偉民想了想,又問吉宇,「你在後山還有沒有看見其他人?」
開學到現在,秀人只見過一次章小茜,那盤被公開播放的錄像帶雖然已經被學校收繳,但已對章小茜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
吉偉民一揚脖子飲盡杯中酒,拿起筷子才發現沒有下酒的菜,趾高氣昂地衝著夏靜嵐喊道:「忙什麼呢!菜快點上。」
這時,一隻大手從後面抓住了秀人衣領,秀人罵了句髒話正要發作,一記耳光重重打在了他的臉上。
看著它可愛的樣子,吉宇忍俊不禁。他把牛奶留在了小壞的身旁,自己提著鐵鍬來到後院的小洞前。
「這我倒沒親眼見過,但肯定有過。」老闆娘開始憑著主觀臆測胡猜起來,「你說兩個人孤男寡女晚上呆在店裡,指不定發生什麼事情呢!再說了,郭老闆的老婆不是植物人嘛,那方面肯定指望不上了。畢竟是個男人,郭老闆又是個正派人,不會去那些個燈紅酒綠的地方,有個喜歡自己的女孩,做些什麼事也是人之常情嘛。話說回來,小蕙對郭老闆也不錯,郭老闆過生日的時候小蕙特意托我帶了塊手錶做禮物,那款價格還挺貴的呢。」
郭樹言風捲殘雲般消滅了自己盤子里冷卻的通心粉,顧不得收拾,走到了妻子面前,蹲下身子,說道:「理希,我就快完成『小獅子』了。今晚我就在工作室里過,你早點休息,不用陪我了。」
見自己的暗示不起作用,教導主任擠出一個和藹的笑容:「雖然買不買練習本學校不是強制性的,但是同學們都有了,你沒有的話,學習跟不上進度,是會影響今後高考的。」
再回顧那團紅藍白三色的纖維,和那扇銹得發黃的車庫門,門上掛的卻是簇新的鎖。
但我也很愛她。
「那怎麼行!」
這個問題讓章小茜有點意外,印象中她沒有認識過這樣的男人。她繞開男人往庭院出口走去,想引開男人的注意力,避免自己埋藏地點被他發現。
秀人比預想中配合得多,當駿作拿出他遺落在後山的手鏈時,秀人竹筒倒豆子般坦承了那天去後山的經歷。駿作耐心聽完兒子的坦白,他將吉宇和秀人的證詞結合在一起,時間上基本契合,駿作大致梳理出當天後山的事發經過,儘管是推測,但是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警官,您的手不要緊吧!」
「老闆,生日快樂!」
為了防止破壞現場,搜查人員用手慢慢除去地面上的泥土,那些被血浸透變深的泥土面積越來越大。
章小茜放緩了步子,環顧四周希望有經過的路人。
也許是這段孩童時的記憶,影響了吉宇的性格,他總不愛發出聲音,潛意識裡總害怕被別人錄音。在比自己強壯的人面前,吉宇總是選擇順從和不反抗,父親就是他心目中強者的象徵。隨著吉宇慢慢長大,沒有再見過父親的怪癖,吉宇把這件事也漸漸拋之腦後,只是他依然敬畏一貫保持嚴厲的父親。在母親夏靜嵐那裡,才會為了不合胃口的飯菜發發脾氣,藉助這個小小的宣洩口,吉宇找到了不讓自己走向極端的平衡點。
他會幸福的,和那個送他手錶的女人。易理希讓自己相信。
駿作努努嘴:「只是去收一筆外債。」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章小蕙的妹妹。」章小茜故意把姐姐的名字念得很慢。
褲管里的雙腿發軟打飄,駿作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易理希的注意力也從秋教授轉移到了郭樹言身上。
衛彬目光如炬,壓抑住激動的心情,扭頭對計程車司機說道:「師傅,麻煩你載我去和靜路。」
放學時熙攘熱鬧的人群里,獨不見章小茜的那份憂鬱。
「同學,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家。」中年男人說道。
「是我。你有什麼事嗎?」
「為什麼兇手要這麼做?」
「你把鑰匙留給我,我替你鎖門,從今天起就由我來值夜班。」章小蕙拍拍胸脯說。
他笨拙地把頭側了個角度,熾熱的嘴唇一下子貼了上來。章小茜覺得自己的耳朵就要燒起來了,兩隻手不知該往哪裡放,嘴巴里飄進了淡淡的煙味。
結束了初步的驗屍工作,法醫在屍體的眼睛上擺上兩枚硬幣,雙手合十,表達了對死者的敬意之後,才允許搬運屍體。
火車駛出了目力所及的範圍,整個世界變得像部無聲的默片。
兩個人互相道別,衛彬進來時心情也變好了,笑著問:「吉先生,想得怎麼樣了?」
被他們一說,秀人也有了幾分擔心。
「怎麼?吃過了?」秀人毫不猶豫地收回了手裡的雞蛋餅,滿不在意地說,「不吃拉倒,我一個人吃。」
聽筒立刻傳來駿作急躁的聲音:「在幹嗎呢?這麼晚才接電話。」
駿作從口袋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眉清目秀,正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大笑著,算是個人見人愛的美人胚子。女孩身子微微傾向左邊,在她的左手邊站著一個比她高出半頭的清瘦男人,雙手不自然地放在兩側。他們的身後是一排深褐色的書架,上頭滿是排放整齊的教科書。
一定是自己哪裡露出了破綻,才會讓吉偉民起了戒心,連夜毀滅證據。申請搜查令已失去了意義,像吉偉民這樣心細如髮的人,不會再留下任何證據了。
「你要找理希阿姨?」吉宇睜大了眼睛,興奮地嚷著要帶路。
「這是什麼?」章小茜小心翼翼地掂了掂,放在了書包夾層的最下面。
「來了我也不認識。」郭樹言笑道。
她微微蹙眉,如此嫻靜的地方會發生這般惡劣的案件,想到家附近遊盪著一個虐殺少年的變態,易理希不免為吉宇暗暗擔心。
「所以我帶來了這個。」秀人拍拍鼓鼓囊囊的胸口,那個信封剛剛被塞在了這裏。
沉重的心房上,又挨了一記悶棍,章小茜抓起已被自己摘下的手鏈,緊緊壓在胸前。
「你的手鏈從哪兒弄來的?」章小茜面無表情地又問了一遍。
之所以形容巨大,是因為在屏幕中只出現了眉毛到眼眶的部分,眨動的細密睫毛下面,是紅血絲根根分別的碩大眼球。
「這孩子。」夏靜嵐笑著倒來杯水,「快喝點水,別噎著了。」
「你打算去哪?」駿作跟不上秀人,只能在後面問他。
吉偉民右臂中彈,外套立刻綻放出一朵紅色的花朵,伴隨著吉偉民的慘叫聲,傷口鮮血迸流。刀被震出三四米遠,發出清脆的落地聲。
吉偉民狠狠對準秀人的肚子蹬了幾腳,直到把他踢到癱軟,才去拾起那把刀。
「你就沒什麼要問的嗎?」衛彬輕聲在耳邊說。
駿作又露出了惹人討厭的假笑:「有件事我出於個人的好奇,不過涉及了你的隱私,你可以不用回答我。但這件事你不作回應,對你的聲譽也不太好。」
郭樹言打開盒子,裏面是一條天藍色的髮帶。這條髮帶他挑了很久,藍色是易理希最喜歡的顏色。他取出髮帶,熟稔地將它束住妻子長發。相比于廣告里女主角的柔順長發,易理希的發質偏硬,根根分明。
郭樹言搖搖頭:「我已經不記得了。」
看著面前的吉偉民,秀人眼中的恨意不加掩飾,但仍不忘先替章小茜要回母帶:「錄像帶拿來。」
秀人把手鏈舉到了章小茜眼前,居然和章小茜的一模一樣。
對丈夫的懷疑由來已久,易理希不止一次地在某一個瞬間,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變得很陌生,眼神中有可怕的東西存在,他像是披著郭樹言人皮的另一個人,他學會了丈夫的所有技能,卻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大多數時候,郭樹言依然是那個如海風拂面般溫柔的丈夫。
仍然有太多的疑問需要解答,駿作現在就好比在拼一副兇手的肖像圖,他能看見原圖,卻依然需要一塊塊艱難地將它拼湊起來。
一股心酸,直嗆心裏。
秀人爬上了不鏽鋼扶梯,動作利落地跨上了十二樓的地面。
目擊證人易理希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她的證詞不僅提到親眼看見丈夫郭樹言拋屍和靜路,還提供了每個案發日丈夫都沒有不在場證明。因為是目擊證人的特殊身份,她證詞的可信度大大提高,刑偵隊高層領導建議將尋找線索和證據的工作重心,轉向全力追捕在逃嫌疑人郭樹言。
「你今天有事?」
「我親眼看見是他偷了你手機。」被女孩抓住的小販反咬一口,幾名同夥立刻附和起鬨。
「嗯,理希阿姨沒辦法來開門。」
從前的記憶野草般藉著房門外的吵罵聲,近乎瘋狂地侵略吉宇的腦細胞。他拍了拍臉,開始專註于眼前的事。
「我早戒酒了。給我來杯水就行了。」駿作走到易理希每天都會在的窗邊,俯視著樓下的植物,漫不經心地問道,「今天您太太不在嗎?」
在浴室的頂部安裝了兩個挂鉤,為粗麻繩套上柔軟的塑料外殼,穿過易理希雙手腋下,便可將她提將起來,雙腳離開浴室的地面,這樣做便於為她全身塗抹肥皂,洗得也乾淨。
「小茜怎麼會是那一類人呢!」吉宇一副「你別開玩笑」的表情。
在那彷彿被打了馬賽克的畫面中,很多人都看見了章小茜背上密密麻麻的傷疤,就像被嚴刑拷打過一樣。
門關上的一刻,他迫不及待鑽進被窩,鬆開了按住揚聲器的手指。
吉偉民用威嚴的眼神敦促著吉宇。
「搬家?」章小茜有點猝不及防。
「我看你這輩子是和屎幹上了。」
驚人的是,郭樹言將「小獅子」完美移植到了一把輪椅上。輪椅的坐墊和靠背都包裹上了卡通獅子圖案的棕色布料,輪椅下部穿過一根粗大的金屬軟管,連接到類似爪形的扶手和踏板上,軟管另一頭連接在輪椅背後類似計算機主機的黑盒子上,椅背頭部的上方安裝了一個顯示屏。電源被安置在了輪椅兩側的輪轂中,在右側與肩齊平的位置裝有一隻機械手臂,手臂一端便是被稱為「獅爪」的托盤。五顏六色的線路看起來就像獅子的鬃毛。
衛彬想死的心都有了,這次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說「我愛你」?
「我不想搬家。」
小獅子那頭,易理希的眼神那麼堅定。
天氣終於有那麼一丁點冷了,世界彷彿失去許多味道,像被冰過一樣。
衛彬低頭一看,「郭樹言」三個字後面,被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到醫生辦公室去一下,走廊盡頭倒數第一間。」
是秀人。
「熱的話,不妨把衣服脫了。這裏也沒別人,就我們兩個人。」宋醫生走到章小茜的身後,在她耳垂邊輕輕地說道。
「臭小子。該不會去告狀了吧?」秀人低吟道,轉頭髮現了章小茜,「小妞,你和他關係挺好呀!是你男朋友?」
「說話?你開玩笑吧!她可是全身癱瘓。」醫生沒有完全領會駿作的意思,他看了看枯瘦的易理希,「再說,她求生的意願不是很強烈,估計挨不住幾次併發症了。」
沒想到第二天,呂曼珠又來了。這次她只拉了大女兒,大女兒拉著小女兒,騰出來的那隻手裡,提了滿滿一桶汽油。
攝像機那塊漆黑一團的屏幕右上角,顯示這盤錄像時長為二十分鐘,這比吉宇拍的那盤要短。錄像帶的主人確實另有他人。
但駿作沒有絲毫的喜悅和興奮,即使再準確無誤的邏輯推理,也需要有堅實的證據作為根基,而現在,駿作缺少證據。
「哦,她叫章小茜,是我們學校的同學。」秀人在老婦的面前有點害羞,紅著臉向章小茜介紹道,「這位是馮峰的外婆。」
「你就是秀人吧?」
醫生露出狐疑的神色,假客套地笑了笑:「原來是警察同志呀。雖然這個人是你們警察的重要證人,但我們這裏畢竟是一家小小的療養院,像她這樣的病人真待不長久,就那點經費實在太少了,兩位是不是回去和領導再反映反映……」
「是你在說話嗎?」衛彬有點不敢相信,指著輪椅上的屏幕問道。
似乎是秋教授的女兒來了電話,好像言語間提到了「衛彬」、「人品」等字眼,秋教授望了眼駿作,捂住話筒躲開幾步。
忘記姐姐的自殺嗎?
郭樹言,快現身吧!
沒有人向女生伸出援手,秀人知道大家不是害怕吉宇,而是忌憚替他撐腰的沙欣。女生拾起最後一本書,撣去灰塵,丟給吉宇一個白眼,用很輕的聲音罵了句:「窮鬼。」
由脆弱和敏感而生長出來的自卑心理,讓吉宇對自己有了更為清醒的認識,他永遠不可能成為秀人。
「今天到這裏來,是想向郭樹言先生道歉的,抱歉讓你和你的妻子變成這個樣子。」駿作正了正警服,向郭樹言莊重地行了一個禮,「對不起。」
秀人拐過街角,故意丟掉了書包,藏進路邊的超市裡,當追趕的人跑過門口,分散開來尋找他的時候,他從超市另一邊的門偷溜出來,原路返回,在下一個路口拐進通往後山的那條路。
「是啊。秋教授您好!」衛彬畢恭畢敬握了個手,不忘介紹身邊的駿作,「這位是我同事,也就是提出這個試驗建議的人。」
衛彬無奈地攤了攤手,看來又是毫無收穫的一天。
「你們是熟人?」年長的醫生看出了章小茜的戒備心,和氣地對她說,「他現在是我的病人,不是通緝犯。他在鎮上好像沒什麼朋友,如果你認識他,跟他多聊聊,也許對我恢復他的記憶有幫助。」
哪怕再渺小的希望,都不應該在心裏熄滅。
「沒那回事。沒看到病人都這樣了嗎?你這人怎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醫生雖然滿嘴譴責,但一個慌亂的神情沒有逃過駿作的眼睛。
他在布局圖的空白角落,緩緩寫下妻子的名字。
「沒錯。小蕙還讓廠家在表上面刻了排洋文,我也看不懂什麼意思,但肯定挺肉麻的。表被送來的時候,我還被送貨的傢伙拿來尋開心呢!」
易理希嘴唇努力上揚,看得出她想讓自己看起來是在笑。
迫不及待的駿作奪過他手裡租車記錄的影印本,逐行找了起來。
巧合的是,章小茜和吉宇的家住得很近。放學后,在男生戲謔聲中,他們兩人並肩往家走去。
年幼的章小茜學著姐姐的樣子,也吵嚷著要做大老婆。
「我現在回家問問他吧!」
灰黑色的後山蟄伏樹林中,原本應該安裝窗戶的地方,墨黑如海底深處。學校後門開外兩百米就能看見後山的頂層,某個黑洞中隱隱透出晃動的手電筒光,應該是沙欣在那吧。
沙欣的目光移到了那隻書包上,又移回到吉宇的臉上,露出一個奸詐的笑容:「是什麼樣的把柄?」
在電子黑板的右下角,畫著一顆小小的愛心。
——章小茜
吉宇儘力跟上章小茜的腳步,可未痊癒的傷口一摩擦到衣服,火辣辣的疼。章小茜臉上、身上也總會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外傷,但她就像個機器人,從沒見過她因為疼痛而皺過眉。每每問起,她總推說是練舞時受的傷。
眼球的主人卻毫無倦意,像孩子般興奮:「哈哈,看到了吧!現在我們要挑戰個高難度的項目哦,你試著用眼神以及面部表情跟我說『我愛你』。」
心裏的疑團被層層剝開,露出醜惡的內核,再也無法自欺欺人的章小茜,眼前浮現出秀人惡魔般猙獰的臉,鼻樑皺起醜陋的紋理。
書店的門打開了,幾個低年級的學生魚貫而出,屋子裡的燈光在門前灑下一片,在漸暗的夕陽下,暖意融融。章小蕙雙手迭在身前,和店裡最後的幾位小顧客點頭道別。
「他不會跑的。他爸爸就是花橋鎮的警察。」
「發現什麼了?」駿作戴起手套,跳下溝道。
洗澡,是護理中最麻煩的事情。易理希全身肌肉沒有一塊能使上力氣,一旦失去輪椅的支撐,易理希的身子便會像一攤爛泥,無法動彈。
「你在幹什麼?怎麼又這樣呀!」聽見動靜的呂曼珠衝進房間,一把奪下章小茜手裡的筆。
秀人悻悻地挎著書包,校門外對面停著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幾雙機警的眼睛正盯著自己。校門口左邊的人行道上,冒出一個賣茶葉蛋的小攤販。

第八章 驚蟄·後山·尋回

「把刀扔遠點。」衛彬快速看了眼秀人,他已經痛得失去了抵抗力。
宋醫生扶了扶鏡框:「病歷資料都在我的卧室里,不上樓怎麼談呢!」
「你要什麼?」
「不夠。」
駿作整理了一下思路,把問題全都改為了是非題,逐一提問。
衛彬語氣變得陰森起來,說道:「一般進來的都是殺人犯。」
夏靜嵐面露難色:「我先生最近工作業績不太好,我不想給他太大的壓力。但不瞞你說,我連給吉宇買課外練習本的錢都拿不出了。」
駿作能感覺到所有人都看著自己,手上端著的茶杯微微發涼,腳踝上秀人替他準備的冰袋,更是寒徹骨髓。
章小茜睡得很沉很深,外頭下起了雨,打在雨篷上滴滴答答的雨聲吵醒了她,兩隻當枕頭的手臂已是麻得沒了感覺。
「媽媽!」
「郭叔叔!」郭樹言看起來有點陌生,身材矮小的吉宇不敢多說話,他身邊站的是制服筆挺的駿作。
在後山樹林的東北角,也就是與學校反方向的樹林里,被一些為了抄近道上學的學長們,在密集的樹林里開闢了一條秘密走道,這條走道並不寬,是開闢者將一些樹木砍斷或向兩邊推歪,勉強可以擠過一個人。雖說路況並不太好,但就以駿作的腳程,也比從正路繞圈子節省了將近一半的時間。
秋教授接通醫院的內線電話,先安排郭樹言做一番全面的體檢,包括CT、腦部磁共振以及腦電圖等等。
時光飛快,開始凋謝的樹木只剩下了零星的綠意,預示著寒冷的冬季又要來了。天氣也變得反常起來,晴空萬里的天空,轉眼間就布滿了黑沉沉的雲層,淅淅瀝瀝的綿綿細雨間歇間停,低氣壓和高濕度悶得人透不過氣來。
「但是什麼?」
他微笑著,重重合上了眼皮。
章小茜停下腳步,回給他一個意味不明的淺笑,態度是那樣的冷漠和疏離。
「真有這樣的機器?」駿作見識過易理希的病情,難以想象她對自己說你好的樣子。
昨天,在學校二樓的樓梯口,吉宇撞見了秀人。
在庭院門口安裝門鈴的郭樹言,調皮地按了一下門鈴,鈴聲清脆悅耳。
不遠處的吉宇家門口,吉宇年輕的母親夏靜嵐倚著大門正望著他倆,她是個持家勤快的主婦,總是露著一排潔白無瑕的皓齒,像是隨時要爆發出爽朗的笑聲。主婦高聲和郭樹言打著招呼:「郭先生,我們家吉宇沒給您添麻煩吧!」
三年前的今天,駿作被派遣到外地,與當地警方配合抓捕逃犯,在回程的火車上接到了妻子在醫院去世的電話。電話聽到一半,駿作放下了手機,揚聲器里嗡嗡作響的訃告,一句話也聽不下去。喉嚨像被人用塞子堵上了一樣,說不出話,也吸不進氣。
「那也不需要這麼多錢,我改天去找你老師談談……」
吉宇在玄關換了鞋子,剛往客廳里走了幾步,聽到裡頭傳來父母的爭吵聲。再往裡走,就看到父親激動地嚷嚷著,母親化了妝,還穿了她的青色套裝,每次外出辦事或者走親會友時,她就會換這身衣服。
「她行動不是很方便。」郭樹言只是憨憨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郭樹言握手致意,駿作特意看了看他手腕上的手錶,誇讚道:「新買的手錶呀!挺氣派的!」
「就讓我來服侍你吧!」
「家裡還有別的大人嗎?」醫生依然沒有抬頭正眼看章小茜。
「快叫救護車。」朦朧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撐著點。」
也許是父子間的心靈感應,秀人端了一盤子的東西走了進來,他用手肘輕輕帶上門把,清秀的臉龐上還有淡青色的淤青,面無表情地將盤子擺在了床頭柜上。
隱隱聽見窗外過路人發出逗貓的嘬嘴聲,以及幾聲忽遠忽近的貓叫聲。
「是嘛!」郭樹言勉強笑了笑,顯得不太相信,易理希所說的話,和醫生之前的診斷出入很大。
「你外婆就是我外婆,你放心吧!大家也放心。」秀人堅定地說。
剛巧,太陽冒出厚厚的雲層,燦爛的陽光跌下來,把這空蕪的庭院盈滿,灑下一抹深不可測的長影。
在易理希患病以後,每當郭樹言被艱辛的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就會重溫妻子的這句話來給自己加油打氣,點燃那盞希望的火苗。
以章程對呂曼珠性格的了解,一旦她知曉了整件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之後那場去公司討要賠償金的戲碼了。
章小茜猛然回首。
聽完駿作的一番分析,衛彬覺得每一條都適用於吉偉民的身上,他正是第二起兇案的報案人。
章小茜嘆了口氣,重重地擱下書包,往廚房走去。
被無視的吉宇不經意間瞥了眼窗外,視線落在了秀人他們常聚集的一隅。接下來看見的景象,他連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親眼目睹這一幕。
「背著!」駿作大叫一聲,反過來差點嚇出老闆娘心臟病。
「算了,算了,別打了。」失主拉住護花使者勸道,幾個圍觀者見了紅,也不再煽風點火。
「為什麼呢?」呂曼珠皺了皺眉頭,盡量用平靜的口吻問道。
不知道第幾次從夢中醒過來,易理希努力地睜開眼。庭院里種著不同花期的植物,順著圍牆上的爬山虎往窗下望去,招搖紅艷的彼岸花在微風中搖曳。它的鄰居——一排菊花,花|蕾漸漸顯露出新鮮的嫩黃。
然而秀人並不知道,這個小小宣洩情緒的舉動,引起了駿作懷疑,駿作之後對話的身份由父親轉變成了一名偵探。
那晚,驟降的氣溫讓庭院里的丁香樹落了一地花瓣,易理希醒來時卻在床邊發現了一瓣。
「易理希阿姨!」吉宇第一個認出她,撲到了易理希的腿上,一個溫柔的手掌輕輕撫摸起他的頭髮。
媽媽,我會為你報仇的。
他忍著痛回到家裡,一個字也沒和父母提起。
「媽?」章小茜冷笑一聲,側身從母親身邊擠出廚房,去找自己的書包,當她發現書包的拉鏈被拉開時,有點惱火道,「你怎麼可以亂翻我的包呀?懂不懂隱私權!」
只是一分鐘的等待,駿作的人生截然不同。
路過易理希阿姨門口,吉宇習慣性抬頭望向二樓窗口。溫黃燈光襯托下,玻璃後面是易理希背光的上身輪廓,雖然看不清楚,依然充盈著明媚的溫柔。
「絕對不行。」醫生斷然否決。
章小茜之所以轉學來花橋讀高中,一來這個小鎮房租便宜,生活成本相對較低。二來因為母親瘋癲潑辣的行為舉止,原先住處的鄰居對她們一家三口都冷眼相對,換個環境是想讓生活變得輕鬆一些。作為舞蹈特長的特招生,章小茜進入花橋高中也節省了許多轉學的費用。
秀人眼神變得飄忽起來,說話也有點語無倫次起來:「不是他殺的,還能是誰?這個鎮子上變態的人就他一個。」
第一次是從河裡撈上來的父親,他仰面躺在河灘邊,鼻子周圍一圈白色的泡沫,額頭上破了一個黑紫色的大窟窿,章小茜有些認不出他來,躲在姐姐的身後緊緊拽著她的衣角,死死盯著全身濕透的遺體,和那張全無血色像極了父親的臉,對死亡的好奇慢慢成為了可怕的記憶。姐姐章小蕙像一隻風箏摔落在學校的操場上,大雨沖刷著她扭曲的屍體,雨水彷彿是從浸泡過父親的那條河而來,渾濁而又污穢。現在輪到母親了,一隻還冒著熱氣的鍋子倒在她手邊,裏面的湯汁流了一地,好像她們一家人總也擺脫不了水的厄運,難道是這個家的宿命嗎?
只聽「撲通」一聲,孩子跌倒在了草地上,火車也在笛聲中呼嘯而去。
「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已經許多年沒有過生日了,郭樹言也是後知後覺的。
每一下打在秀人的身上,痛在駿作的心裏,他必須忍耐,秀人和他並肩作戰。
章小茜正遍尋醫生的蹤影,大門上一個攝像頭對著章小茜左右擺了擺,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郭樹言似乎不願與人共享自己的發明,彎腰關掉了小獅子的電源,對夏靜嵐說道:「你先隨便坐。她有點生病了,我推她進去躺著。」
她是我的老婆。
置身伸手不見五指的後山中,吉宇頭皮發麻,腋下淌出一滴汗劃過皮膚,冰涼冰涼。剛才那隻瞪著白眼的死貓,屍體稀巴爛的可怕畫面,擁進吉宇腦海中,他越害怕越想,幾乎就要哭出來了。他手腳並用著向那副竹樓梯爬去,方才的慎重小心,已被恐懼所取代,那個內心懦弱的自己始終陪伴左右,未曾離去。竹樓梯上的最後幾步沒有踩穩,樓梯倒了下來,竹子爆發出一聲劇烈的斷裂聲。所幸吉宇沒有受傷,他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後山,一路狂奔,就像剛才的秀人。直到看見燈光的地方,他才撐著膝蓋,吐出一團團白霧。
字裡行間充斥威脅的口氣,聽見郭樹言的腳步臨近,夏靜嵐慌忙把紙塞回購物袋。
「她現在這個狀態,我們還能和她說話嗎?」駿作咬著牙問道。
章小茜不知道下次來要和郭樹言說些什麼,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湊齊母親的醫藥費。
耳朵捕捉到的不止開鎖聲,還有其他的聲音。她轉身掃視每個陰暗的角落,每根可以藏人的電線杆,什麼都沒發現。章小茜總覺得最近身後有人跟蹤,卻從不見蹤影,她塌下肩膀,鬆了口氣,希望只是自己的神經兮兮吧。
「你是不是去人家的書店潑過油漆?」
「我能找到。」章小茜折起紙條,當寶九九藏書貝一樣放進口袋。
「把聲音調大些。」駿作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章小茜有默契地接過來,一點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這是什麼?」護花使者從書包里拿出來一部手提攝像機。
「為什麼?」
「別像個小孩子一樣。」易理希生氣道。
駿作出示了證件:「您就是屋主吧。我們正在尋找九月男孩被害案件的目擊者,請教了您妻子幾個問題。」
好想永遠呆在門外的世界里,不再回到這個家。
「這個很難!」秋教授實話實說,「但不是沒有可能。」
換了拖鞋,郭樹言將妻子推到了餐廳,固定好輪椅的位置,是讓妻子能夠看到整個廚房的角度,他開始準備他們的晚餐。
曾經聽吉宇說起過,小獅子是郭樹言發明的一台能讓他癱瘓妻子開口說話的神奇儀器。
就在那時,她邂逅了郭樹言,她一生中唯一愛過的男人。
「今天星期幾?」駿作問。
地上撿課本的女生抹著淚抬起頭看向秀人,誤以為秀人是為她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報告出來了,腫瘤是惡性,切除以後會導致癌細胞的擴散,如果不定時定期進行放射治療,你母親的日子就不長了。」
時隔多年之後,回想起當年發生在病房裡的那一幕,郭樹言還會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羞愧。
小洞下反覆被挖掘過的鬆軟土壤,沒幾下就被挖開了,除了那隻用來裝錄像帶的廢棄塑料袋,什麼都沒有。
沒電了。
「謝謝。不過你也不用這麼著急,相完親再回去也不遲。」衛彬出於好意提醒道。
黃昏降臨,路燈逐一打開。
郭樹言禮貌地笑著搖了搖頭:「對不起,醫生說我失憶了,以前的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冤屈的亡魂得到了昭雪,似乎這個清明節祭祀的人變得特別多,整個公墓里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隱約中的哭泣聲和哀樂聲,讓人心情沉重。燒紙錢和遺物而產生的黑煙,在公墓內隨之不散,像是聚集在半空中逝者的靈魂。
「我有事要跟你說。」
「輪椅現在什麼地方?帶我去看看。」
被手汗浸濕的手鏈,讓吉宇的大腦恢復了清醒,秀人的出現和章小茜的手鏈,以及沒有露面的沙欣,這些串聯在一起,不由讓吉宇懷疑究竟是誰約他來後山的,為什麼又不現身呢?
要是丈夫在身邊,第一時間會端葯來到床頭,告訴自己只要乖乖吃了葯,就可以吃到只有生病才會有的稀粥,丈夫會摘下庭院未盛開的玫瑰花瓣,熬出滿滿愛意香濃撲鼻的玫瑰花粥。他可以整夜不睡覺,時不時過來摸摸自己的額頭,看看是否退燒了。
夏靜嵐在電話那頭驚魂未定地說,書店剛剛被人潑了油漆,還威脅說再敢有下次,就會放火燒了書店。
呂曼珠愣了一愣,露出會心的笑容:「新年快樂!」
「書店沒辦法開到這麼晚,七點前我必須到家。」郭樹言為難道。
吉宇扭捏著不肯吃,一旁的父親吉偉民飛來一個犀利的眼神。吉宇不再吱聲,拿起雞蛋整個塞進了嘴裏,艱難地咀嚼起來。
但章小茜並不知道今天遇見的是一個施虐狂。醫院中不少護士都遭受過他的凌|辱,卻因為宋家在鎮上的地位顯赫,大多數受害者不願意醜事張揚,以賠錢了事。一小部分不願妥協的,因為被拍攝了不雅的照片遭到威脅勒索,最終屈服於宋家的權勢之下。所以宋醫生至今從未失手,他的行為也沒有人敢於站出來曝光公布,受害者的名單上,馬上將增添一個新的名字。
「你的朋友把她的錄像帶賣給了我。」吉偉民打開手提袋,裏面躺著一盤錄像帶。秀人恍然大悟,沙欣肯定知道在學校播放的錄像帶會被沒收,所以他做了拷貝留下母帶。
於是,郭樹言提議做一個試驗來決定到底聽誰的。他將一塊活動架放在餐桌上,調整到適當的高度,把稀溜溜的土豆泥放在活動架的木板上。易理希的輪椅被推到桌邊,她一臉輕鬆表情,卻是無比艱難地用下巴湊近木板,一點點,一點點拚命張開嘴巴,由於面部和嘴唇不受控制的顫抖,她的下巴很快就磕出紅印,眼看嘴巴已經接近食物,又摩擦了回去。易理希依舊保持著吸允的嘴型。
她的頭已經和瘦骨嶙峋的身子不成比例了,呂曼珠揮著手向章小茜走來,看見母親被病魔折磨成這樣,章小茜鼻子一酸,哭了出來。
自從姐姐章小蕙自殺以後,母親呂曼珠突然改變了一種生活狀態,變得更為洒脫和隨性了。她的這種狀態曾經也有過,就是父親去世后的那段時間里。
姓名:吉偉民
洞口探出一顆圓腦袋,兩顆眼珠泛著幽幽的光。吉宇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小壞,它受傷的右腳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章小茜沒有理會他,不依不饒,態度強硬地索要著秀人的手鏈。
「算認識吧。」章小茜隨口回道。反正他已經失憶了。
吉宇沒有像秀人印象中那樣蜷縮顫抖,而是還以挑釁的目光:「你自己的東西,為什麼來問我們?」吉宇故意將「們」字拖了個長音,脖子往沙欣所在的方向甩了甩。
我想做個正常的妻子。和我們的鄰居夏靜嵐一樣。每天送你上班,等你下班,和你一起吃晚飯。
吉宇低頭不語,只是一個勁地撫摸著懷裡的小貓。
一個和吉宇那隻顏色的塑料袋。
衛彬抬腕看了看錶盤:「星期四。怎麼了?」
「一定不要放棄希望,好好活下去。」
一記沉重的關門聲。
看來吉偉民的不在場證明是真的了,衛彬緊追不捨:「每個周末嗎?包括一月份?那麼冷的天誰還有這興趣?」
「你看看上面有沒有可以躲人的地方?要藏得下一個活人,一個死人。」駿作大聲對秀人喊道。
這本就是事實。
「這有什麼看法!屍體上有他的皮屑組織,現場發現他的車胎印,之前又與死者的同伴有過衝突,我們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他,連他自己老婆都指證他。兇手不是他還能有誰?」
易理希聽罷,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形成一道憂傷的弧度。
「拍的東西呢?」沙欣問吉宇道。
父親去世后,母親實在拗不過她的倔脾氣,漸漸地也就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順著她的性子來。姐姐的成績很差,連高中考試都沒參加就輟學外出打工了。姐姐的理想是可以搬出這個家,離開母親獨自生活,她不止一次對章小茜保證:「姐姐湊足了房租,就帶著小茜搬出去吧。」
「那個客人給錢倒是爽氣,但每次都會提一些奇怪的要求,這裏沒人願意接待他,我客人少,就答應了。有一次,他帶了攝像機要拍我,這要是臉被怕到了流出去,我還怎麼做人呀。我當然不肯啦!別看他人瘦瘦的,力氣倒很大,我肚子就在和他推搡中被攝像機刮傷了,之後他倒是一個勁地賠不是,還給了我一筆錢,我也就算了,反正傷在這位置也不打緊。從那以後,他每個星期六都會固定來找我。」
「我要是能治好,還會呆在這個小鎮?」宋醫生喃喃自語,忘了手裡的錢數了幾張,一把全丟給了章小茜。
「算了,還是和你老實說吧。」發現對方是個不解風氣的男人後,吉偉民索性直來直往,「一月五日是星期六,每個周末我都會去找曉彤。」
「既然沒用,那就請回吧!」郭樹言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老闆,你先回去吧。我來值晚班。」章小蕙依舊幹勁十足。
「你賺到足夠的錢了?」章小茜驚奇地問道。
「你知道為什麼嗎?」
「這東西對我沒用,就像垃圾一樣。」吉偉民隨手把錄像帶一拋,「喀嚓」一聲錄像帶裂成了兩瓣。
駿作等了片刻,追問道:「您確定沒看見什麼嗎?」易理希所處的位置,整條和靜路盡收眼底。輕微近視的駿作,眯眼眺望窗外,拋屍地點也在目力所及的範圍之內。
駿作從思緒中緩過神來,看見衣著光鮮的衛彬,拿他開起了涮:「你小子今天穿得人模狗樣的,又去禍害哪家的姑娘了?」
不僅如此,在這輛車的後備箱中,還找到了前兩名被分屍的受害者和馮峰的毛髮等DNA樣本,用來折磨和肢解被害者的工具也全在裏面,可惜沒有發現任何人的指紋。不過,這進一步證實了花橋鎮最近三起命案為同一人所為,後山發現的屍體,也沒有完全排除他殺的可能性。再加上駿作妻子,這名連環殺手已背負了五條人命,血債累累。
依照沙欣的性格,有什麼事都會當面直說,這次為什麼神秘兮兮地遞紙條,還約在人跡罕見的後山?難道會有什麼陰謀嗎?
墓碑上鑲嵌著兩張照片,一個大大的「奠」字下面,刻著她們的名字。
我愛你。
「剛才那個是你女朋友吧?」
當大批人馬抵達公墓的時候,駿作和秀人已經將妻子的墓碑擦拭乾凈,獻上了鮮花。
辱罵、譏諷、恥笑,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這場爭吵中來,趁著混亂有人推搡著章小茜,她摔破了膝蓋,坐在滿地紙屑上,仍毫不退讓。
「髮型像女人,別腔調也像女人了。」駿作露出一個堅毅的笑容。
如果不是他害死了姐姐,媽媽也不會生病,我也不會因為治病認識宋醫生。
章小茜,你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你不需要再為父親活下去了。
易理希依舊是不變的神情。
不願成為丈夫的包袱,不願再看著丈夫疲憊的笑容,可是她連自殺的能力都沒有,又要怎樣讓自己去死呢。
章小茜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秀人,想從他的瞳孔中發現什麼——清澈見底的眼神,透著無辜和懵然。
「叔叔好!」吉宇依依不捨地關上了電視,「媽媽讓我等叔叔到家了就回去,我明天再過來拿保溫瓶。」說完,吉宇就急匆匆地往家裡跑。
孜孜不倦追查了三年,破案的希望愈發渺茫,只是這股信念在駿作的血管里流淌,他從未有過放棄的念頭。
有種無形的壓力扼住了章小茜的喉嚨,肅靜的耳朵能清楚聽見時鐘「滴答滴答」的走時聲,這聲音穿過悠長的走廊,如時光流轉般久久不願停歇。
「能讓我看一眼嗎?」章小茜伸手討要筆記本。
一個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清楚,卻又充滿著死亡的威脅。
「我陪你一起去吧!」衛彬將外套的拉鏈一直拉到了脖子處,以抵禦室外的寒流。
又一次看見熟悉的畫面,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這時,看見郭樹言回家的鄰居夏靜嵐,送來了親手做的湯圓。
章小茜用捏在手裡的石子朝男人丟去,轉身就逃。無奈驚恐的她腳下無力,才蹬出一步,就滑倒在地。
男孩是隔壁一對夫妻的兒子,名叫吉宇。郭樹言生怕妻子獨自在家時發生意外,所以家裡的鑰匙留了一把給鄰居,希望他們能夠時常照應一下。
孫子流露出羡慕和崇拜,躍躍欲試道:「爺爺,我可以下來嗎?」
「我從你營業執照上的法人身份證號碼上推理出來的。」章小蕙得意道。
「要不我們換個人吧。這小子膽子太小了,我怕他幹不成。你們看怎麼樣?」秀人試探道。
「噢,其實沒什麼大事情,只是想問你去年的九月二日、九月二十二日、今年的一月五日,你分別在哪裡?」衛彬說的每一個日期,都是花橋鎮三起命案的案發時間。
「這次行動失敗,責任都在我,讓我背黑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剛才小獅子還響個不停的喀嚓聲,轉為了郭樹言冷清的腳步聲。他首先看見了桌子上自己粗心落下的手錶,銀燦燦的錶帶在陽光照耀下分外刺眼,那排鐫刻的英文清晰可見,角度天衣無縫地正對著易理希的視線。
章小茜走向座位,正巧與吉宇四目交匯,吉宇慌忙移開了目光,無所適從地埋頭搓著手,連章小茜和他打招呼也沒有答應。
易理希的視線跟隨著玻璃上的影像,一語不發。
送別時,夏靜嵐看見郭樹言拿了一隻煮粥的鍋,在庭院採摘玫瑰花瓣。一定是要燒理氣活血的玫瑰粥了。
護花使者推開吉宇,看見自己書包被弄得髒亂不堪,他罵罵咧咧地打開書包,檢查自己有沒有丟東西。
卧室里開了空調,空氣中的香水味濃得有點刺鼻,像是才噴了不久。
一個黑影遮住了走廊盡頭的窗戶,駿作睜開眼睛,看見一個女人來回踱步,雙手上下交迭握在一塊兒,背光的輪廓略顯凌亂,她對著面前科室的門牌看了又看。
已經退燒的易理希今天食慾不錯,雖然用了整整三刻鐘,但餵給她的都吃完了。就連平日從來不碰的紅酒,也稍稍抿上了兩小口。

第七章 雨水·醫院·躊躇

郭樹言將信將疑地走到車后,打開了後備箱,臉上顯露出驚恐的表情。
吉宇反唇相譏:「我沒欺負她們,這都是她們的報應。」說完他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女生,她曾當著其他同學的面說吉宇偷了她的錢。吉宇故意把腳放在課本上,乾淨的封面立刻出現一個醜陋的鞋印。
「不知道。」
一切好像都是事先精心編排過一樣,沙欣離開了座位,雙手插著褲兜踱出了教室,也許是不想親眼見到曾經的兄弟被圍毆的樣子。
正是車鑰匙。
「你從哪裡拿來的?」章小茜不敢確定是不是秀人的那隻信封,她在圍兜上擦乾手,伸手去奪信封。
章小茜摸摸黏糊糊的傷口,側頭在水龍頭下沖了沖,冰冷的水刺痛傷處,章小茜只是木訥地看著水池裡的水,直到不見了血色,她才起身關上了水龍頭。
「跟媽說說,是哪家的臭小子看上了我閨女?」呂曼珠笑嘻嘻地走過來。
「你的書包就在那兒,有本事你自己拿走!」吉宇朝地上那隻黑色書包嘟嘟嘴唇。
郭樹言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中,一個人不知在碎碎念叨著什麼。
章小茜聽了之後,露出滿足的笑容,自責曾經對他的偏見是多麼愚蠢。兩人十指緊扣,緊緊握住對方的手,即使世界末日降臨也沒關係,至少不會孤獨死去。
「它的原理很複雜,講科學道理估計得要一天,不過實際操作起來就容易領會了。」郭樹言仍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他從背後將易理希整個人抱起,讓她坐到「小獅子」的座位上。手和腳自然垂於扶手和踏板上,「獅爪」調整到了她下巴下方,支撐整個頭部。然後從輪椅後部抽出一捆類似耳機的長線,四個吸盤分別貼在了易理希身上有脈搏的地方。
頻道默認在新聞台,女主播正播報一條凶殺案:「花橋鎮和靜路發現少年屍塊,警方初步判斷死因系頭部遭鈍器擊打所致。被害少年身上有多處外傷,疑似生前曾遭到毆打折磨。這是本月第二起虐殺少年並拋屍的相似案件了,警方提醒民眾,尤其在校讀書的初高中學生,警惕陌生人的搭訕……」
吉宇輕手輕腳地靠近它,小貓也不怕生,竄到吉宇腳邊,撒嬌般用腦袋蹭著他的褲管。吉宇蹲下來撓著它的下巴,貓咪幸福地揚起頭,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這才發現,它的右腿掛了彩。
讓駿作心急如焚的是,在郭樹言被認定為犯罪嫌疑人之後,警方就解除了對秀人的保護,那個身背三條人命的兇手,也許正慢慢接近秀人,尋找下手的機會,隨時都有被害的可能。
衛彬翻閱著資料,對駿作說道:「他的妻子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是因為得了重病,全身癱瘓如若護理不當,很容易引發其他疾病導致死亡,例如肺炎之類。郭樹言為妻子發明了特殊的輪椅和床,能定時牽拉病人的手腳,定期電擊治療,睡床會每兩小時替病人翻身一次,輪椅還具備按摩肌肉、調整良姿位的功能。他的發明不單如此,鄰居都在說他發明了能讓妻子開口說話的神奇機器,叫做『小獅子』。」
和吉宇坐在同一排的大野和司牧,從不參与嘲笑吉宇。並不是和吉宇建立了深厚的友誼,而是他們懶得去嘲笑。在這裏,可以風輕雲淡地過每一天,偶爾開一個出格的玩笑,吉宇也從來不會憎惡他們。
今天跟媽媽說一下吧。
「應該是序號吧?」吉宇想到媽媽總在調味瓶上寫數字,以區分每個品種。
章小茜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要是那天廠長沒有妥協,母親真的會點燃汽油嗎?
「怎麼坐在地上?」易理希一進門,就看見了頹廢的郭樹言。
「這位是我們班新來的同學。大家歡迎!」班主任拍著手掌,臉上卻沒有一點笑容。
「是小茜的。」吉宇的臉龐被籠罩在朦朧的電筒光中,神情詫異。
這成為了花橋鎮歷史上,首次對人的記憶進行鑒定分析,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一次大胆科學嘗試。
雖然身邊人聲鼎沸,可郭樹言感覺到此時是多麼的孤獨,身體有點發冷,他突然害怕起來。
家境的關係,瘋子免費看上一個小時的漫畫都很滿足,對錢幾乎沒有抵抗力,只要是能獲利的事情他連大腦都不過就願意去做。但這一次情況特殊,他也有些猶豫:「這不太好吧!」
駿作沉默片刻,把話題引到了正題上:「我們假設死者不是自殺,那麼兇手應該是偷襲了被害人頭部,所以屍體上沒有發現任何抵抗傷,鈍器造成的傷也僅有一處,說明兇手砸暈被害人後,就將他拋下了樓。」
姐姐並沒有騙自己,黑色手鏈確是父親的遺物,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兩條。那麼秀人所戴的那條手鏈,只有一種可能:是他從姐姐手裡搶去的。
「給我滾!」駿作臉漲得通紅,垂下手臂。
易理希靜靜地眨了眨眼睛,然後,又是一下。
郭樹言雙手合十,在燭光前虔誠地閉目祈禱,隨後,猛地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衛彬走過來敲了敲他的桌子:「門口有人找你。」
小時候,父親讓自己騎在他肩膀上看熱鬧,因為害怕,秀人很用力地抓住父親的頭髮,生生扯下一片來,這塊頭皮從此再也沒長出頭髮。那時候摸著這塊光禿頭皮的駿作,笑得和現在一模一樣,只是臉上多了幾道歲月刻下的褶皺。父親用來偽裝冷酷的面具后,是對兒子無限熱望的期待,他從沒有放棄過秀人。
吉宇擴大了挖掘範圍,更用力地往下挖了幾公分,鐵鍬的前端戳破了土裡的一個塑料袋。
在醫院里躺了三個月之後,易理希得到了一個自己無法接受的身體。
吉偉民把椅子又往門口挪近了些。
駿作留下一瘸一拐的背影,但在風雨中,依舊會堅如盤石,可以為自己遮風擋雨。駿作轉身時,秀人看見他後腦勺上一小片沒有頭髮的白色頭皮,心被撕開了一個微小的口子,那些無處安放的回憶活躍起來。
易理希反倒喜歡這樣的陰雨天,在隆隆雷聲中靜坐窗邊,烏雲和遠處灰色的房子連成一片,透過玻璃窗,她感受到來自內心與陰霾天氣的強烈共鳴。偶爾在庭院矮檐下躲雨的路人,總會對窗邊的她報以感謝的笑容。
不知是空調溫度太高,還是看見宋醫生有意無意露出的身體,章小茜面紅耳赤,臉頰滾燙。
易理希長期保持同一個睡姿和坐姿的話,容易引起皮膚潰爛壞死,醫學上俗稱褥瘡。易理希能保持無瑕的肌膚,全靠丈夫郭樹言在無數個夜晚定時為她翻身,揉按受到壓迫的部位,並將她的身體調整為良姿位,以免關節脫臼。除了每天肌肉的牽拉和按摩,郭樹言還會把妻子帶到他的工作室里,為她做電療。第一次實施電療的時候,發生了事故。缺乏臨床經驗的郭樹言不小心灼傷了妻子,電療機器的電極在妻子背後上留下一個錢幣大小的傷疤。也許是有了心理陰影,郭樹言偶爾才為妻子進行一次電療。
駿作硬了硬心腸:「你覺得她還可以坐在那個特製的輪椅上嗎?」
圍觀的人擠在教學樓的入口處,竊竊私語議論著什麼。教導主任一臉沮喪地走下樓,他渾身上下被雨水浸透,在身後留下長長的一條水跡。
喀嚓喀嚓的跳字聲——
「是的。」秀人突然把扶梯收了上去,朝下面說,「我看你別上來了,上面什麼都沒有,就一隻破沙發而已。」
「恭敬不如從命,那就謝謝外婆了。」章小茜沒看秀人,爽快地收下了錢,「外婆,我們還有事先走了,下次再來探望您。」
易理希努力改變著唇形,嘴巴嘟了很久,康復訓練還需加以時日,但她憋紅了臉,好不容易發出聲音:「樹……言……是……我。」
一陣有規律的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秀人捋著被弄亂的髮型,毫無感激之情:「關我什麼事?」
「什麼時候剃的鬍子,看起來有點不習慣啦。」
她重新開始淘米燒飯,又炒了兩個簡單的熱菜。沒有開燈的廚房裡,她在幽藍色的小火苗前,等待米飯燒熟,也在等待姐姐開門的聲音。
秀人不願再看下去,憤怒地驅趕著人群。
「什麼好不好的!爽快點!披個校服進去擋著臉,監控能拍得清楚嗎?那麼多學生警察也查不過來。」沙欣這話也是講給一旁秀人聽的。
衛彬想起在學校那裡,同事們正在拿秀人做誘餌,但渾然不知吉偉民是一個格鬥高手的事情。必須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掏出手機卻發現暗室里完全沒有信號。
「去吧!」老婦額頭垂下一簇白髮,有種說不出的寂寞。
吉宇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著遠處疾步跑來一位男生,露在袖子外的手掌纏著白色的繃帶——正是前幾天剛和吉宇打過一架的護花使者。顯然他是衝著吉宇來的,但當他看見沙欣也在場時,滿面的怒氣瞬間消失不見,對著沙欣又是點頭又是哈腰,解釋了一番他的來意,沙欣漠不關心地走去一旁,冷冷道:「你們的事不要來煩我。」
「這東西怎麼在你這?」
「再等等。」
「哦!」章小蕙嘟著嘴,竊竊道,「願望說出來會不靈了。」
她拉過一把椅子,一隻腳剛跨上去,想起了什麼,返身拿起那張報導西郊殺人案的報紙,醒目處刊登了男性屍體的彩照,雖沒有臉部特寫,但那件不知被自己洗了多少遍,才褪色成卡其色的外套,老婦怎會不認識它呢?
開門進來的不是丈夫。易理希熟悉他的腳步聲,今天的腳步聽起來細碎而又急促。
衛彬仔細看了看她的長相,並不算這種人中最漂亮的,反而是年紀最大的一位,臉上還有一塊硬幣大小的紅色胎記。

第十章 清明·盡頭·重逢

吉宇不知所措,兩邊耳根瞬間滾燙滾燙。
她親手剝去蛋殼,放在了吉宇面前的盆子里:「吉宇,來,吃個雞蛋。」
她想到了死。
和所有人一樣,秀人認準了殺死馮峰的人就是郭樹言。
「真的嗎?」
衛彬鬆開竹樓梯想去幫一把駿作,不料樓梯一歪,往駿作的腦袋倒來,沒等他倆反應過來,已經砸在了駿作的身旁,揚起一陣塵煙,整個散了架。這次意外距離駿作的腦袋僅有毫釐之差,差一點就會頭破血流,崩裂的竹片還划傷了駿作的手背,所幸並無大礙。
吉偉民適時替吉宇拍拍後背,端起自己面前的碗碟,走向廚房的水池。
「從連環殺人的犯罪行為模式來看,兇手著重殺人過程型,殺人的過程很緩慢,或者有分屍肢解的步驟,屬於有組織性罪犯。這類罪犯大多已婚,講衛生,喜歡白天活動,家中通常設有隱蔽所,這類罪犯心理素質超強,喜歡主動聯繫警察,對於直接詢問的反應良好。通常這一類罪犯大多數是一個人作案。」
從人堆的縫隙中,一雙扭曲的人腿,雪白的皮膚在泥濘的土地上十分扎眼。
駿作痛得他眼淚直流:「你到底懂不懂啊!」
秀人丟下那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搬到花橋八年以來,丈夫第一次沒有準時回來,會不會……
是誰讓我落得如此地步?
「他這種狀態,問了也白問。」駿作不在乎地回道。
「先吃早飯。」秀人解開衣扣,從懷裡掏出兩個雞蛋餅,「還是熱的。」
中年男人和年輕警官對了個眼神,對吉宇說:「我們送你回去,我們正好要去找你的鄰居。」
章小茜唯唯諾諾地接過紙條,吃力地辨認著潦草的字跡。
不知不覺走到了吉宇家隔壁那所漂亮的白色房子前,屋內一片漆黑,庭院里滿目的殘枝敗柳,有些日子沒人打理了。章小茜這才記起,這家的男主人已經是個通緝犯了,殺了一個花橋高中的學生后逃逸在外。女主人是坐輪椅的,不能獨立生活,被警察安排到別處的療養院里,房子也就空關了。這事聽秀人說起過,無巧不巧的是,這家男主人殺死的學生就是秀人的死黨「瘋子」。
「請您不要緊張,我只是需要您的幫助,有幾個問題想請您回答一下。如果您的回答是肯定請眨兩下眼睛,否定就眨一下。」
「別提了!」衛彬解開襯衫領的扭開,嘆道,「這輩子我和牛排的緣分算是到頭了。」
易理希被氣出了眼淚,她拉起郭樹言毫無知覺的右手,溫婉地說道:「就算你只有一隻手,老的時候依然可以牽著我一起散步啊。」
「這裏連塊能擋住一張臉大小的紙片木板都沒有,就只有這張沙……」秀人正圍著沙發打轉,注意到沙發的內膽和外襯是可以脫卸的,要是把沙發內膽拿掉,將身材並不胖的沙欣放進去,在能見度差的傍晚,也許可以混蒙過關。
這個家中,幾乎所有的生活設備、工具都是遠程遙控的。
一番小小的思想鬥爭后,終究還是抵不過那顆蠢蠢欲動的心,他按下按鈕,畫面定格了好一會兒,才開始有了人影閃動,聲音也漸漸響了起來。
「我們也看見了。」
他放下茶杯,面帶微笑起身離開:「為了避嫌,你們不介意我到外面院子里轉轉吧!」
墓碑的大理石光亮如新,被擦拭過的水印還沒褪去,一束鮮花橫躺在墓碑的照片下,顯然剛有人來過。
吉宇埋頭往校門裡沖,像只躲避災難的小動物。
想起了父親,自責重新侵蝕整個心,章小茜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支圓珠筆,毫不手軟扎向自己的後背,苦行僧般鞭撻自己。
「以後還會更多的,瘋子進了個大公司,就是過年要加班。」秀人乾笑著說。
「行了,行了,你要是個男人就衝進去表白!」沙欣故意激他。
駿作蹲在易理希家的庭院里,置身於紅色的丁香花中,俯身嗅聞著。與西郊屍體上的味道一樣,淡淡的清香,不卑不亢。一株白色的丁香花在濃烈的紅色花海里顯得尤為扎眼,它根部的土剛剛翻過,鄰近它的幾株丁香花,枝葉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斷和損傷。駿作起身轉悠了一圈,在角落廢棄的施肥袋裡找到了一具「屍體」,一株被折成幾段的紅色丁香花。顯然幾天之前,在這個庭院里有過一場激烈的搏鬥,有人被推倒在這株紅色的丁香花上,並且壓斷了它,為掩蓋這一真相,郭樹言新買了一株栽上,不湊巧的是,紅色的丁香買完了,店主這批進貨中只有白色山茶。
「你先吃飯,我有事出去趟!」章小茜沒有吵架的打算,挎上書包就往外走。
駿作走近水溝,俯卧的死者體型健碩,目測身高一米八出頭,駿作心裏的石頭落了地。
雨水沖刷掉了事發地點的一切痕迹,唯一所知的是肇事車是黑色的,在沒有目擊證人的情況下,駿作期望那位肇事司機良心發現,自首投案。
「後山發現的車隸屬於租車行,最近幾個月被郭樹言長期租賃使用,但是你猜我查到了什麼?」衛彬賣了個關子。
「可惜我們今天又是兩手空空。」衛彬伸了個懶腰。
「我想你肯定是認錯人了,我已經結婚了。」郭樹言伸出左手的無名指,婚戒熠熠生輝。
喚了無數聲「別怕」才把它抱住,小貓不情願地扭動著身體,發出哀求般的慘叫。
有人替章小茜蓋了外套,還把昨晚的飯菜收拾乾淨,並且為她準備了早餐,一碗豆漿和兩個白煮蛋。
呲呲作響的卷帶聲,猶在耳畔。
「你和你媽媽的聲音很像啊!可惜我今天沒有帶錄像帶,否則一定要錄下來收藏起來。」
「好像哪裡見過哎!」教導主任覺得男子有點眼熟。正當他暗自思忖時,身旁的女生往地上的屍體慢慢靠近,她在屍體頭部邊蹲下身子,伸手要去觸碰那隻露在白大褂外扭曲的手。
吉宇遠遠看見橙藍相間的教學樓窗口擠滿了腦袋,他們的目光全聚焦在樓下圍作一團的人群中。幾位老師正極力將人群推離那個圈,有人在操場上狂奔著,不時傳來幾聲尖叫。
無論結局如何,註定都是一場悲涼。
吉宇興沖沖地大喊著往房子里跑去:「理希阿姨,有兩位叔叔找你。」
「那我一個人去。」沙欣賭氣地說道。他今天穿的是便裝,於是就問秀人借了校服,翻起帽子,遮住大半張臉,將揣著刀的那隻手插|進了口袋裡。
「你是不是一直這麼吻女孩?」章小茜嗔怪道。
「還記得三年前的一個雨夜,被你撞死的那個女人嗎?」秀人咬牙切齒道,「她就是我媽媽。」
「你想過殺人嗎?」
「衛彬,你去房間里看看。」駿作別有用心地支走衛彬,將搜查令舉在易理希的面前,致歉道,「對不起,您的丈夫涉嫌一樁殺人案,只是例行公務搜查您家。」
兒子的責怪和自己背負的巨大壓力,把駿作造成了一個不修邊幅的胡楂男人,獨自一人時眼神渙散,面容悲憫。
「你就放在池子里,我來洗。」夏靜嵐忙不迭地跟著走進了廚房。
呂曼珠打完電話就出門去了,經過廚房時厭惡地瞥了一眼發獃的小女兒,說道:「晚上把衛生間里我的臟衣服洗了。」
手臂上的繃帶好像有點鬆了,原本被勒緊的部位反而比之前更疼了。吉宇咬牙忍著痛走向教室,上課鈴在頭頂炸響,經過身邊的同學們歪斜著臉打量他。
「我回來了。」郭樹言打起精神向二樓走去。
「照片上的就是自殺的女孩,這麼年輕,可惜呀!」駿作惋惜道,偷偷觀察著郭樹言的表情。
一直等待著被自己的忍耐打垮,當我面對威脅再無懼色,已經習慣一個人行走在陰影中。
筆記本是姐姐最愛的牛皮紙封面,斷斷續續記載了章小蕙的心情和生活,章小茜翻看筆記最後的日期。
郭樹言看見易理希出現在他面前,她美麗的樣貌像是這個世界盡頭升起的光芒,帶來了無盡的希望。
「難怪別人說兩個人會成為父子,因為上輩子是仇人。」衛彬半真半假地說道。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移到了樓梯處,卻未看見易理希又艱難地眨了一下眼。
第二天,章小蕙依照計劃領著妹妹去河邊散步,也不知道是誰先挑起了話頭,姐妹倆為了誰做大老婆的事情爭論了起來。
「談什麼?」衛彬越聽越胡塗。
曉彤不知不覺脫得只剩下了胸罩和內褲,她拍拍肚子上的一道口子:「你看,這就是他留給我。」
把爺爺遠遠甩在身後的孩子,停下了步子,他那頭還算不上濃密的頭髮,被汗水黏在了額頭上,手裡那隻一直沒有飛上天的風箏也搖搖晃晃地墜落在草地上。輪子摩擦鐵軌的聲音隆隆作響,孩子被這富有節奏感的聲音所吸引,忍不住跟著火車跑了起來。
駿作回憶起書店隔壁那位禮品店老闆娘,曾對他說過郭樹言當日背著章小蕙離開的場景。
「還記得你的車停在哪裡嗎?」衛彬把從郭樹言身上搜出的車鑰匙擺在桌子上。
呂曼珠遭遇車禍身亡后,肇事車輛雖然負次要責任,但出於人道主義,還是補償了一筆錢給章小茜,章小茜也在料理完母親的喪事後,沒有通知任何人,也沒有同秀人道別,獨自離開了令她傷心的花橋鎮。
易理希覺察到今天的丈夫有點反常,他對警察的態度一反常態,丈夫一直是個待人和善的人啊!
這個問題雖然簡單,卻很深刻,這一秒,吉宇發現自己對她並不了解。
「你們去哪?」醫生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左右環顧駿作和衛彬,懇求道,「你們不會去找院長出賣我吧。」
一枚驚雷在黑夜中炸響,震耳發聵。
郭樹言今天沒有對男孩表現出以往的溫柔。
自從上次警察登門拜訪之後,郭樹言明顯加快了「小獅子」的研發,他整夜整夜窩在工作室里,調試「小獅子」各個精細的部件。也許是研發花費了不菲的經費,易理希發現郭樹言偷偷變賣了一些自己的財物,好像經濟狀況出了問題。
「不知道。」
和他們講又有什麼用呢?母親一定會跑到老師那裡告狀的,到時所有同學都知道自己是個好欺負的軟蛋了。
他心不在焉的眼神看來有點生疏,易理希原本小小的猜疑正漸漸擴大。
吉宇撇撇嘴,沒等新聞播完,把電視調到了動漫頻道。
「上午醫院沒事,下午有個手術去『跟台』。」
「兇手可真會挑地方呀!」
頭頂刺眼的燈光,照得章小茜睜不開眼睛,在暖和的房間里,無法阻擋的疲憊感讓章小茜好想睡上一覺。她漸漸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求饒的聲音也微弱下來。
駿作沉思片刻,回到易理希面前,蹲下身子,注視著她長睫毛下的眼睛,清澈而又美麗,栗色的瞳孔微微抖動,女主人對駿作的突然到訪顯得不安。
從書店搶來的錢數目並不大,但比沙欣想象中艱難,秀人在外面也等了好一會兒。性質上也演變成了入室搶劫,三個人提心弔膽地過了一個星期,沒有任何風吹草動,沙欣說可能是損失不大的緣故,書店店主沒有報案。
頭頂上的這個年輕人值得信任嗎?
然而,讓駿作憂慮的事情一波連一波接踵而至。
駿作面色忽然凝重起來,他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以免失去準確的判斷。
聽到毫無安慰之情的語氣,吉宇知道是章小茜,每天吉宇都有意無意地在這條路等著她一起上學。自從她姐姐從學校樓頂跳下來,章小茜的話變得更寡言少語了,那條黑色的皮質手鏈一直牢牢地戴在手腕上。臉頰上的傷已經痊癒,上次她在姐姐屍體旁昏倒磕到了下巴,那裡結了一層細密的痂,在陽光下黑中透紅。
斜背了一根肩帶的吉宇,把書包另一根肩帶也挎上肩膀,正了正書包,朝後山跑去。
「沒事。我好著呢。」駿作擠了擠眼眉,做出清醒的表情,但他在強光下的臉疲態盡顯。
「好,那我就讓小茜做大老婆。」
哈欠連天的呂曼珠一聽見洗衣機的聲音,就埋怨起章小茜來:「讓你昨天洗的衣服,到現在還沒洗好,做事老是拖拖拉拉,真是什麼都指望不了你。」
「主任來啦!」
駿作需要一顆重磅炸彈,足以讓吉偉民陣腳大亂的證據。
「茶不用喝了,我只要你給我個說法。」
因為秀人不理智的行為,讓吉偉民在法律上鑽了很大的空子,他將在後山企圖殺死秀人歸結為搶奪錄像帶的衝突,算是防衛過當。誘捕當時,更是沒有收集到任何與前幾起命案有關的口供和證據,已經完全暴露在吉偉民眼皮底下的警方,兩手空空,拿不出一擊必殺的決定性證據。駿作更有可能被吉偉民反控濫用槍支,原本被排除在調查組外的駿作,出現在後山並擊傷嫌疑犯,已經違反了內部規定,面臨停職查辦。
「就等你來了。」駿作對庭院外路邊的幾輛車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和衛彬兩個人進去就行了。
「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
司牧的一隻大手楸住了秀人的長發,輕哼道:「娘娘腔充什麼大佬!」
窗外天色漸沉。雲朵變成了溫暖的橘紅色。
刑警隊門口的迷霧中,駿作看見一個清瘦的輪廓,他不時整理著被風撩動的長發,像極了自己的妻子。
聽見提到了妻子的名字,郭樹言忙問:「她在哪?不是說帶我來見她的嗎?」
不應該放棄希望,哪怕看不到任何的光明,也要在黑暗中一直向前走。
「你是說郭樹言殺了馮峰?」駿作斟酌著說出每一個字,以防秀人抵賴時玩文字遊戲。
「你們進屋隨便坐,我先把醬牛肉放起來,這可是小峰最愛吃的。」家裡來了客人,彷彿一下子點燃了老婦的熱情,步伐也靈巧起來。
「你確定嗎?」在後山駿作見過那輛車,車身顏色和當年殘留在妻子身上的油漆不一樣。
如寒冬里的一團火焰,讓郭樹言銘記在心。
「馬上就來。沒看到我正忙著嗎?」在衛生間里操作著洗衣機的夏靜嵐回了句嘴。
這也是駿作說服自己鎖定吉偉民為頭號嫌疑犯的理由。
這樣的自己,還會相信幸福嗎?
這麼多年,郭樹言準點下班到家的時候,妻子都會在窗邊等候他。
秀人伸手要去拿錄像帶,但吉偉民合上了手提袋。
大姨媽兩年前退休賦閑在家,不知怎麼就愛上了幫人搞對象這份光榮的使命。單身外加是嫡親外孫的衛彬,自然成為了她手中一張必須打出去的牌。屢敗屢戰之後,一向在圈內以成功率而聞名的大姨媽,這一次放出了狠話,如再不成功,她將以永不涉足相親圈半步謝罪。
她奮力一揚手,宋醫生那沓沉甸甸的錢沒入了河水中,告別般吐出一個氣泡。
昨天沙欣突然跑來跟他說,終於知道了殺死瘋子的真正兇手,下課後他會和兇手在後山上見面,讓秀人一起來幫忙,替瘋子報仇。秀人起初擔心會不會是沙欣為騙他單獨去後山布的局,但為了瘋子,秀人還是按時赴了約。在後山外面看見沙欣一個人進去,他又觀察了幾分鐘,確保不是一個陷阱,才走上了後山的十二層。
「喂!我在問你話呢!」失主一位護花使者上前一步,擰了把吉宇露在袖子外的手臂。
也不知是哪個小販趁亂用尖銳的東西扎傷了他,發現郭樹言見了紅,幾名小販罵罵咧咧散開了,並且迅速逃離了動物園大門口。發現端倪的路人也無可奈何,他們攙扶著受傷的郭樹言,並且幫忙撥打了報警電話。
換個角度思考,兇手先將屍體藏起來,自己再躲到窗外的空調平台上,那就只需要找藏屍的地方了。
「鬆開。」護花使者指著吉宇緊緊拉住書包的手。
九年前,易理希毫無徵兆地染上了一種怪病。她突然不省人事,卧床不起,醫院接連發出病危通知書,當所有人都將放棄希望的時候,她以現在這副模樣回到了人世。
吉偉民作為花橋鎮四起殺人案件的兇手被捉拿歸案,最不意外的人是吉宇。
「要是我能親眼看看兇手是個怎樣的人,那該多好呀。」章小茜喃喃自語道,她的眼角莫名充盈了淚水,她仰頭吸了吸鼻子,左手偷偷拭去眼淚。
你一定要比我幸福啊!
吉宇原以為這個話題章小茜會感興趣,誰知她依然一副酷勁十足的樣子,吉宇自討了個沒趣,不再多話。
「小獅子」的研究已接近尾聲,郭樹言進一步對機器調試改造。他坐到儀器的座椅上,熟練地將四個吸盤狀的小晶元分別貼在了腦後、心口,手指以及手臂脈搏處。雙腳自然踩在踏板上,將自己的下巴放到了一個毛絨材質的托柄里,這個被郭樹言稱為「獅爪」的裝置,承受了整顆腦袋的重量全部。
最直接的證據來自於發現屍體的人,是死者的父親。
抱起小壞時,手掌一片濕潤,它身上的毛粘結成塊,吉宇以為是小壞在流血。
吉偉民被剛才那通偷聽的話攪得心煩意亂,在後山剛襲擊了沙欣,吉偉民就聽到了有人上來,慌忙躲到了窗外的空調平台上。等他走後,吉偉民才重新爬回到後山裏面,親眼看著秀人逃離,那時秀人猛然回頭看了一眼,吉偉民連忙收回了頭,但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看見自己的臉。也就在那時,吉偉民看見吉宇來了,無奈之下才想到把屍體藏進沙發里的辦法,幸好在黑暗中,吉宇並沒有察覺,可是吉宇卻給他造成了很大的麻煩,他不但拿走了掉在地上的手電筒,還把下樓的扶梯弄歪了,斷了他的退路。吉偉民急中生智,用沙欣的手機給他的父親發了簡訊。趁他父親趕來的這點時間,找了來根廢棄的繩索從沙欣腋下穿過胸前,讓屍體坐在窗沿上,吉偉民在黑暗的角落拉緊繩索的兩頭,待他父親上樓的時候,只須放開繩索的一頭,失去平衡的屍體就會倒頭栽下去。當沙欣父親的全部注意力被屍體所吸引時,吉偉民借用他爬上樓時扶正的扶梯,逃下了樓。但走到汽車旁才發現鑰匙不見了,已經沒有辦法折回後山尋找了,吉偉民只得抄近道先跑回了家。
和易理希阿姨並肩坐在窗邊,懶洋洋地打個哈欠,陽光透過擦得乾淨的玻璃,打在吉宇的頭上。這時,窗外的郭樹言看著他們倆,咧開嘴暢懷大笑起來,他身後是一抹橘黃色的暖光。
「吉宇?」
吉宇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用力地喘氣,提醒自己絕不能落下一滴眼淚。
「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有什麼事不能說的呀?」
「這件事你也不想讓校門口的警察知道吧。半小時后,我們在後山見面吧。」
「你幹什麼!」吉宇站起來,使勁對準護花使者的胸口推了一下,對方紋絲不動。
一下,兩下,三下。
能忘記郭樹言那晚對自己所說的事情嗎?
「受傷了嗎?」吉宇起初以為可能是在鑽洞的時候刮到傷口了,檢查了小壞的右腿,發現傷口已經結痂,不再流血。
「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就在當晚,花橋鎮發生了一起規模不大的火災。無巧不巧,起火地點正是吉偉民家後院里的那間車庫。
「就在前面了。」
人終究還是逃不過歲月的滄桑,當你正視它的時候,顯得格外殘酷。
「對了,學校練舞室以前發生過奇怪的事情,你知道嗎?」吉宇瞬間來了精神。
回過頭去,滿座教室里章小茜的空座位顯得尤為突兀,後排同學驚愕的目光迫使他轉了回來。腦子裡反覆盤旋著章小茜那張時常處於神遊的臉,她會去哪裡呢?
模糊的黑影朝她走來。
他不知自己已經捲入了一個巨大的謎團之中。
別著涼了,多穿點衣服。
因為是爛尾樓自然沒有電梯,從一樓到十一樓可以走樓梯,但停工時十一至十二樓的樓梯沒有完成,僅依靠施工隊留下的一副竹樓梯才能爬上十二樓。所以鮮有人知的十二樓成為了花橋高中少數人的秘密基地。
「再等下去秀人可能就沒命了。」衛彬急了起來。
謝謝你的圓。
「什麼事?」駿作故作無知狀。
「真是厲害。」秋教授摸著吉宇低下去的頭。
三,意味著什麼?
「曉彤是誰?」
駿作扶著額頭,無聲地笑了笑。
駿作緊貼著手機的臉,像被那塊屏幕傳染了一樣漸漸發綠,他掛掉手機的一刻,衛彬忙問他出什麼事了。
「別瞎摸!後山目擊證人的事情怎麼樣了?」
關愛老人,嫉惡如仇,這些字眼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鑽進章小茜的腦袋。
易理希潰爛的身體和毫無鬥志的意識,駿作不禁擔心起來。
易理希輕輕走到書架邊,將手中的推理小說推進了一堆書中。
回答還是一下眨眼。
「別貧了,告訴你件事,他們看見吉偉民去了學校,但是一轉眼把秀人給跟丟了,我正往學校趕呢,你也快來吧。」
章小茜和秀人擠在屋子裡僅有的一張沙發上,捧起杯子,品了口醇香的茶葉,在秀人和老婦閑聊之餘,章小茜才有時間細細打量起瘋子和他外婆所住的這間屋子來。
他們所在的房間是瘋子外婆的卧室,也兼具了接待的功能,往裡有一扇門,應該就是瘋子的卧室了。廚房被設在了大門的外面,和鄰居們的廚房一樣是在巷子的公共區域內的違章搭建,放著木質馬桶拉著布簾的角落,算是一個衛生間了。屋子收拾得還算整潔,但高處的燈罩和紗窗已布滿了灰塵,漏水處的屋頂殘留著褐黃色的水漬,顯然這部分的工作已超出外婆的能力範圍。這個家並不寬裕,甚至有些貧困,這位堅強的老婦獨自撐起了一個家,為外孫消耗著最後的生命。
「喂,喂,你還在聽嗎?」衛彬在電話那頭一陣呼叫。
當有了手刃兇手的機會,駿作比自己想象中猶豫多了,他懷疑起吉偉民是不是真的就是殺人兇手,西郊命案發生的當晚他不是有應|召女的不在場證明嗎?
驚呆的駿作如一根木樁般,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眨眼之後,這一切只是幻覺。
吉偉民走出校門時,正碰上校長恭敬地送別前來公幹的駿作,校長慈父般搭著秀人的肩膀,笑呵呵地和駿作交談著。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對主動道別的吉偉民,校長極不耐煩地揮手打發,像在驅散一位上不了檯面的鄉下親戚。
駿作用筆在那張布局圖上繼續畫著,「我在吉偉民家的後院看見圍牆上有一個小洞,洞的大小不夠一個人進出,但如果是被切開的屍塊,應該可以通過了。也許分屍的地點就在那件車庫裡,完成分屍后,他將裝袋的屍塊從小洞里運出去,就不需要提著鮮血淋漓的屍袋從自己房子里穿過了。」
她脫掉了舞鞋,可依然穿著舞裙,心事重重地整理著自己的包,和最後一個女生道別後,她才姍姍走到了鏡頭的中央,背對著鏡頭,開始褪去貼身的舞裙。
最初的版本是說她有精神病,跳樓的時候正在發病。後來有人分析說女人想不開,大多是因為男人,可能還懷上了別人的孩子,結果被拋棄。更有甚者說是章小茜搶了自己姐姐的男人。謠言的終極目的是要詆毀它的對象,這對一個死人是沒有意義的,於是「神經病」和「爛貨」的帽子就扣到了章小茜頭上。
駿作也答不上來,那個時刻他的腦袋是空白的,心裏有個聲音在說:讓他殺了秀人,就可以判他死刑了。
對方像是已經忘記他的名字了,衛彬又補充道:「就是上次和你在『ROSE』西餐館吃飯的那個,還記得嗎?」
「章小茜,你就坐在靠窗那位同學旁邊吧!」班主任指著吉宇身旁的空位說道。
「好自為之。」
郭樹言一手夾著公文包,一手扶牆,單腳著地換著鞋,邊朝客廳里說:「今天送貨的老王遲到了,耽誤了關門時間……吉宇也在呀!」
駿作附和般的點著頭,又問道:「在自殺前的這段時間,她在你面前有表露過輕生的念頭嗎?」
除了那個被忽視的沙發內部,駿作想不到第二個地方了。
自己能忘懷父親的死?
「不是。」秀人想了想,說,「今天可能有點事,萬一我遲到了,你就別等我了。」
章小茜被粗暴地拖到床上,拚死抵抗又換來好幾下耳光,直打得她眼冒金星,全身癱軟,兩隻手被宋醫生輕而易舉地綁在了床架上。
他熟練而又謹慎地撥弄起屍體:「死者生前手腳被粗繩子捆綁過,還在地上被拖行過一段時間,應該是被兇手折磨過。」
惡言像根鋒利的針,不斷刺痛吉宇的神經,他無措地搓揉著自己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在心中默念:我不是窮鬼……我不是窮鬼……我不是窮鬼……
「叔叔還沒有回來嗎?媽媽不讓我看電視,我可以在你家看一會兒嗎?」男孩早已習慣了這種近似自言自語的對話方式,他把保溫瓶放在了客廳的茶几上,將輪椅上的易理希推到了電視機前,吉宇並肩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太神奇了吧!原來這就是小獅子。」衛彬在之前的調查中早有耳聞,他走向輪椅,近距離觀摩起這部讓人咋舌稱奇的機器來。
「那你怎麼辦?」
死者生前的僱主郭樹言,表面上積極配合調查,骨子裡卻是極度的抗拒。當問及他和死者有無曖昧關係時,郭樹言毫不遲疑地否認了,過於快速的反應有時候就是在說謊,駿作對這位外鄉客越來越有興趣了。
不是嗎?
宋醫生在數錢的時候,告訴章小茜:「這些錢足夠你媽開刀療養了,但要根治她的病,就別抱希望了,你賣了房子也救不活她了。」
「你的臉怎麼了?」一直偷看著章小茜的吉宇用蚊子般的聲音問道。
父子間有些話,沉默有時候來得比坦誠更顯份量。
「吉宇同學,跟我來教導處一趟。」教導主任厲聲厲氣地說道。
「哪個朋友呀?」
「只是想和你研究一下,我只是想讓你談談自己的看法。」
手腕上的傷疤好像又癢了起來,章小茜忍不住用力撓它,直到指甲在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紅色印子,才感覺到疼,低落地垂下頭。
在街坊四鄰眼裡,夏靜嵐是天生的家庭主婦,甚至可以說她著迷於操持家務。她每天總是第一個起床,最後一個睡下,第二天卻依然精力旺盛的打理這個家,她從未埋怨過不動一根手指頭的丈夫和兒子,反而樂在其中。
腳崴了。
易理希看見了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灰暗而又單薄。
同樣的,易理希只用了短短的二十天,就驚人地完成了詞彙感測和眼球轉動、眼神表達訓練。
「別忘記,郭樹言失憶了。例如,油箱是否滿,截至昨日的公里數,這種細小的事情可能他自己都記不清楚。」
「媽的。」又是一記重重的拳頭,把吉宇打倒在地,書包被奪了過去。
「他看見的是誰?」
不過,郭樹言今天還是提早回了家。
駿作朝郭樹言所在的位置抬抬下巴說:「這個男人不可能是殺人兇手。」
「你先別碰那隻沙發,我通知勘查部門派人來採集毛髮樣本。」駿作讓秀人將沙發保護起來,並且遠離它。
「老闆,快說說你許了什麼願望?和我有沒有關係呀?」章小蕙嬉皮笑臉地問道。
這場鬥毆最終引來了教導主任,手掌被割傷的護花使者送去了學校的衛生保健室,吉宇和失主被請到了教導處問話。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尋思再三,他把自己得絕症的事情告訴了一個人。
回到家裡,母親夏靜嵐嘖著嘴,剝下吉宇那身已經變成灰色的校服,反覆問著吉宇到底做什麼了。吉宇自是無從說起,只是挺著身子被母親脫了精光,母親責備自己的原因大多是因為他又浪費了一洗衣機的水和肥皂粉。
駿作客套地頷首表示讚許老闆娘的這份洒脫,同時放棄了對手中圓珠筆的研究。
「鬧鬼?」秀人突然覺得好笑起來。
衛彬抿起嘴,朝駿作揮手示意趕緊替他解圍。駿作這才和秋教授攀談起來。
「學校組織旅遊,要交錢。」秀人嚼著口香糖,臉歪向一邊。
駿作凝望著墓碑上章小蕙的黑白照片,是為了她吧。
手機一陣蜂鳴,傳來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小念,慢點跑,等等爺爺。」畢竟上了歲數,老人還是被拉開了一大截距離。
呂曼珠抬起頭看了看開裂的天花板和牆上剝落的乳膠漆:「這房子剛買下來的時候還挺新,現在什麼都變舊了,下水道也容易堵塞。我今天去房地產中介那兒問了問,倒是比我買的時候漲了不少錢。賣了去別的地方再買一套,餘下的錢足夠供你上大學了。」呂曼珠始終用詢問的眼神看著章小茜,生怕自己說錯了話。
一個熟人經過,章小茜用力推開他,擺弄著自己的頭髮,臉蛋紅撲撲的,帶著初吻的羞澀和甜蜜。
昨天才是。
「你這個變態,殺人就為了收集聲音嗎?」
駿作認得這隻表,它是章小蕙送給郭樹言的生日禮物。
「你想怎麼樣?」秀人語氣變得凌厲起來。
這一天,秀人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交給她,說先寄存在她處。
他進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這包東西屬於爸爸。圍牆被撞壞時,是他故意在修繕時留下了這個可以藏東西的小洞。
看著自己的蛋撻被一口口吃得精光,吉宇得意洋洋晃著腦袋,近日來的煩惱憂愁頓時拋之腦後。
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穿行在走廊中,全黑的行頭在成片的校服里十分顯眼。中年男人似乎是在向學生詢問著什麼,態度顯得十分謙卑,點頭哈腰,只是每個人聽了他兩三句話之後,都嫌棄地搖頭擺手,退避三舍。
孩子搖搖頭,眼睛直勾勾盯著草地旁的排水溝。
「說個屁啊!我算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哦,我們是警察。」駿作和衛彬雙雙亮出了證件。
「難道是孫法醫?」
「那也不用你去干這種活。」吉偉民摔了樣金屬的東西,更生氣地說,「你是不是看上隔壁的男人了,沒事就愛往人家家裡跑,人家老婆不行,你是不是想取而代之!」
「你認識我的妻子嗎?」郭樹言笑著問道。
計程車停在了後山樹林的外圍,司機是個健談的大叔,翻起計價器時還不忘問:「你們兩個是去後山嗎?小心點,那裡剛出過事。」
「是的。」章小茜小聲答道。
也許是預兆,半途吉宇被一隻死貓的屍體嚇得不輕,腐敗的肉和布滿蛆蟲的內臟,混雜著垃圾的氣味,令人作嘔。
「我們現在就出發吧!」秀人一下子把手裡的食物全塞進了嘴裏,油膩膩的手在褲腿上蹭了蹭,牽起了章小茜的手。
她無路可逃。
吉宇這才發現,迎面走來兩個混混模樣的少年,其中一個留長發的吉宇認識,正是時常欺負壽君的秀人,他是學校里讓老師最頭疼的不良學生。
「如果你能見到她,希望能幫我帶幾句話給她。」
一個壯實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出現秀人身後,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白凈的年輕人。
章小茜冷哼一聲。就在她轉身離開的瞬間,吉宇意外瞥見她一個轉瞬即逝的表情。
「已經帶回刑偵隊了。」
「再不放下刀,我就開槍了。」衛彬往前小心地挪著每一步,他調整了握槍的手指,發出最後的警告。
小小的悔意動搖了吉宇,他最終選擇了N鍵,錄像帶被保存下來,並埋進了後院的小洞里。
「你看!」衛彬指著日期,「之後這輛車被他連續租用了一周,我猜他是把車開去了外地維修,所以租車行並沒有關於這輛車的賠償記錄,他還車的門店也是在外地,所以當時避開了鎮上的搜查。一年後,這輛車被租車行重噴了顏色,不是這車在後山樹林里刮掉了外面的那層漆露出底漆,我們還要找很久呢!」
要如何去實施?結果的可信度又有多少?這些都使人充滿新奇。
「九月二十二日,您記得面前的這條和靜路發生過什麼不尋常的事嗎?」
後山並不是一座真的山,而是幢十二層的爛尾樓。主體結構還沒封頂的樓房,因為建築商資金鏈斷裂被迫停工。花橋鎮被開發商視為重點開發對象的消息,也同這幢樓一樣漸漸被人遺忘。花橋鎮依然祥和安寧,直到命案的發生。
一人一把椅子,面對面坐定,老闆娘蹺起了二郎腿,滔滔不絕地打開了話匣子:「其實我早就發現郭老闆和小蕙曖昧不清,自從這個女孩來了以後,我才看見郭老闆笑,而且是只對她一個人笑,好像別人都不是女人一樣。」說到這,老闆娘偷偷放下了不雅的二郎腿,調整成熟|女的坐姿。
他從沒有放棄過要見到妻子的信念。
「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夏靜嵐抹了把眼淚。
他開始顫抖,害怕這番徒勞的掙扎后,自己在絕望中突然死去,於是他側過腦袋,吼叫著向堅硬的方向盤撞去。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受驚的小壞不顧食物,倉惶地鑽回它的小洞里,露出半個腦袋偷瞄著自己小主人的背影,衝著他嗲聲嗲氣地喵了一聲。
「我這隻手要是壞了,就是個廢人了,到時候有的是時間,不需要手錶。」郭樹言看都沒有看一眼那隻手錶。
無法推翻的證據,讓駿作和上級之間展開了拉鋸戰,可誰也沒法說服誰,最終雙方各退一步,決定對郭樹言做一次精神方面的鑒定,由專家出具評估報告。假如鑒定結果真的和療養院醫生說的一樣,也就證明西郊案發生之前郭樹言已經有了失憶的癥狀,上級就尊重駿作的意見。相反的話,案件會加快進入司法程序,起訴郭樹言的謀殺罪名。
「我家就在附近,我回去再拿一把傘。」吉宇衝進了雨中,又收住了腳步,九-九-藏-書轉身提醒道,「上學要遲到了,你先走吧,我會跟著你後面的,萬一……萬一遇到……」吉宇的聲音減弱了下來。萬一殺人犯真的出現,自己又能怎麼樣呢?還是會像昨天一樣畏縮吧。
「我替她說。你這個窮鬼。」秀人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包涵了輕蔑和羞辱。
衛彬衝著駿作搖搖頭,意思是在這個時候提出讓易理希重新坐在「小獅子」上,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情。
作為一名科學研究員,郭樹言的夢想是獲得諾貝爾獎,家裡所有的遙控電器全是他的發明。
「少廢話!」駿作捶了他一拳,「快給我找點有用的線索出來。」
郭樹言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盒子,將它放在妻子膝蓋上。
轉念一想,應該不會啊。錄像帶是自己給他的,難道是自己搞錯了?錄像帶是在家門口音像店買的,左下角都蓋了店主的章,不存在調包的可能。唯一有跡可循的就是寫在側面的那個阿拉伯數字。
人類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以為自己幫助了它,拯救了它,可事實上,正是吉宇過度的保護害死了小壞。
「就是瘋子。」秀人貼近她的耳朵說。
自從去過瘋子家后,章小茜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整個寒假沒有和秀人見過面,今天也是秀人在她家門口才等到她。章小茜冷淡的態度,讓秀人產生自己犯了錯的幻覺,不明真相的他一個勁賠著笑臉。
對於即將要開始的審訊,駿作抱著一份崇敬的心情,與郭樹言面對面坐了下來。審訊台的位置稍高於郭樹言的座位,駿作和衛彬在燈光的聚焦下,居高臨下地看著鐐銬加身的郭樹言。
兩個人反方向往學校里走去,埋伏在校門口的刑警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倆消失在成群的學生之中。
那裡頭沒有,也不會有我的家。章小茜眯起眼睛,想到該為自己的家去做點什麼了。
像是有一列很長的火車駛過。
「衛彬,你認為兇手是郭樹言嗎?」
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郭樹言接起電話,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電視機。
沒等衛彬開口解釋,駿作一刻不停地接著說道:「你馬上回來,十五分鐘抓捕西郊殺人案嫌疑犯的搜查令就到了。」
他們用手拿起芝士片和西紅柿片,邊吃邊接著聊。
只是希望老了有人一起散步而已。
「排出來的什麼東西?」一手糞便的衛彬茫然地望著搜查人員,他的腦筋還沒轉過彎來。
秀人的同伴剛揮起拳頭,就被一張警官證頂住了臉。
老婦拿著錢走進了馮峰的屋子,很快,她拿著兩個紅包出來了。
願望終究只是願望,倘若不是自己讓章小蕙獨自值夜班,她又怎麼會落得如此境地呢?
被送往歐洲做完手術后,易理希就一直在做積極的康復訓練,秋教授告訴她:丈夫郭樹言,一直等著她回來。
「這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嗎?」衛彬露出困惑的神情,「怎麼?你還有不同意見?」
靠販賣色情錄像帶可謂是一本萬利,得來容易的錢花起來自然不會想到節儉。鄰近月底,三個人口袋裡的錢已經湊不齊一頓飯錢了。他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逛,誰也不想回家,瘋子提議道:「要不我們去前面那家書店看會兒漫畫書,怎麼樣?」
把煩人的他推到角落裡,沙欣打開攝像機,屏幕顯示機器沒有插存儲卡,打開蓋子,才發現有人取走了原本放在裏面的存儲卡。
上次約會時的情景躍然眼前,聽見「吃飯」兩個字從秋淑嘴裏說出來,衛彬胃裡一陣翻騰,把熱氣騰騰的盒飯推到了同事面前,心中默默同情那位尿遁的男士。
其實最後一排座位的日子不是想象中那樣難捱,開始幾天吉宇有點沮喪,伸長脖子豎起耳朵拚命聽講,不放過老師說的每一句話,生怕自己會被坐在前面的同學拉開差距。
太陽西沉,黃昏來臨,醫院里的人明顯減少,老醫生適時回到他們倆身旁,他倆不約而同地擦起了眼淚。
她剛眨了一下眼睛,有人走進了屋子,門廳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回……」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駿作心想,一定是看到了他們脫在門廳的鞋子了。
怎麼辦?
「脾氣這麼差,就叫你小壞吧!」吉宇把臉埋進它毛茸茸的身體里,來回摩擦著,彷彿能聽到它心跳的聲音。
嘴裏卻被塞進了一顆球。
屏幕上出現了一支一直在晃動的望遠鏡。
「這事我要避嫌,有什麼消息可以透露給我嗎?」
「秀人和其他兩個人不單單是同學關係,算得上是好朋友,學校里人盡皆知。」衛彬把剛買的熱咖啡遞給了駿作,自己捂著一杯取暖。
「吉宇,來說說你昨天在後山看見的事情。」吉偉民向兩位警察伸了伸手,和藹地說道。
走到了秋淑聽力範圍之外,衛彬鬆了口氣,這才接起手機。
「過了今天,就能結案了。」
「什麼好不好意思!你以為我替你白乾呀!你可得幫我加工資。」
「對,她是舞蹈班的。」
秀人上前一步想阻斷她的視線,章小茜拋下一個冷酷的背影,在眾人的注目禮中往教學樓里跑去,搖擺的身體濺出水花,卻怎樣也無法從這潭髒水中脫身。
「那媽媽怎麼辦?」章小茜擔心道。
「想都別想。」駿作呵斥道,「給我回你的學校去。」
「那個男人果然有問題,剛才我就覺得他的態度很奇怪。」衛彬右手握著的拳頭砸在了另一隻手掌上。
吉宇看了眼他受傷的手,說:「你是不是還想讓我用刀划你一次。」
「不用了,我就住得很近,就在那兒……」吉宇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幢白色房子,亮著燈的窗前坐著一位年輕女子。
駿作像個整肅課堂紀律的教授,大聲喝止道,笑聲戛然而止。
灰濛濛的水泥台階,才走了一層,駿作的腳踝就需要他咬牙堅持了。秀人也有意識地放慢腳步,邊走邊等著駿作,父親的性格是絕不會放棄,也不容許他有任何的幫助,但父親在不知不覺中真的老了,那個可以背著自己在馬路上遊盪半天的父親,現在卻低頭大口喘息,舉步維艱。
擺脫毫無家庭觀的母親,以及性情乖舛的妹妹,讓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無須固守建立在沒有互相信任的約定。為了一筆賠償金,就可以毀了自己女兒的一生嗎?
「你們兩個有病吧!」小販用肩膀撞開了郭樹言,繼續往前走。
「你怎麼會有鄰居家的鑰匙?」
章小茜躲開秀人伸過來的手,捋下一簇頭髮:「沒事。最近我媽身體不太好,所以沒來上學。」
「不是我們不負責,但是章程是救自己女兒出的事,這總不能賴我們廠吧!」廠長的臉上堆滿了假笑。
「你這個小偷,居然還敢誣賴別人。」
法醫輕輕刨開一層泥土,顯露出下面深色的泥塊,法醫將它舉到鼻子旁,嗅過之後肯定道:「是血跡,雖然我不能確定是不是死者的血,但兇手應該就是在這裏折磨死者的。這片草坪的顏色和我從死者外套上所採集到的雜草碎末也很接近。」
「我找找。」秀人把頭探出窗外,沙欣正是從這裏跳下去的,或說是被扔下去的。在外牆的窗戶側下方,有一個專供擺放空調外機的小平台。秀人一隻腳跨出窗外,騎在窗沿上,試了試距離,那塊水泥平台雖然面積很小,但勉強可以站下一個人,但要背著具屍體翻出窗外站在上面,完全沒有可能。
「好。那你給我問問。」駿作斜著脖子,滿懷期待地看著老闆娘,像個耐不住性子愛沒事找事的退休工人。
「我不要你的錢,把媽媽留下來的錢給我就行了。」
吉偉民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沒有做任何的動作,他手裡的刀衝著地上秀人的喉嚨。
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變成我從小就喜歡的母親的樣子。恍如行走在無盡的黑暗中,對於突如其來的光明,總是充滿著懷疑和顧慮。
不知哪個冒失鬼踩到了探照燈的電源線,黑暗吞噬了一切。
「站住!看見我跑什麼跑!我又不會吃了你。」秀人從後面追了上去。
章小茜,絕對不能放棄呀。
早餐已經擺上了餐桌,香稠的南瓜粥搭配著下飯的配菜,夏靜嵐在廚房忙著從鍋子里撈出剛煮熟的雞蛋。
駿作急忙拿出記事本:「請您告訴我他的名字。」
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駿作下定決心,旋開門鎖,一隻腳還沒伸進去,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怎麼了?」秀人明顯不高興了。
「快去快回。」
秀人去過幾次章小茜的家,一直閉著門沒有人,秀人留了紙條,第二天去發現紙條仍在原處。
抬頭望見和靜路上一個高大的人影,郭樹言覺察到是那位前來調查的中年刑警還未離去。只見他對著易理希的窗口偷偷抹了抹眼角,轉身快步離開。
「嗯。書店新進的一批書到貨了。」郭樹言換上外出的衣服,最後看了一眼電視機,狠狠按下了電源鍵。
駿作像被人拍了一掌,腦中的某個死結在震松后被解開,他忽然想明白了這一點。
法醫和駿作打了個照面,看見他的新造型,不由調侃道:「駿作,什麼時候開始走頹廢路線了?」
教導主任把辦公桌上沒收來的東西理到一邊,翻出一本名冊,故意乾咳了一聲。吉宇立刻收回了目光,注視著光亮如鏡的地板,裝出認真在聽的樣子。
章小茜蜷縮在門后的角落裡,拚命搖晃著頭,淚如雨下。
郭樹言。
「那不是在花橋高中跳樓女孩的母親嗎?」剛才還在打瞌睡的衛彬,也留意到了這個女人,不由疑惑,「她怎麼在這?」
走了半個小時左右,腳下的路變得溝壑縱橫,房屋的密度越來越大,很快秀人帶著章小茜深入了一片舊矮的陋巷中。
吉宇收下了點心,一溜煙跑回了家。
「好。」秀人生怕被騙,又追問了一句,「這盤絕對是母帶了對吧?」
這下章小蕙慌了神,也沒多想,衝下河去救妹妹,一腳踩在塊鋒利的石頭上,腳底傳來鑽心的疼,她抬起流血的腳,已經沒膽在水裡邁步子了。
這樣想來,那個殺死壽君的兇手還真是可惡。
「等你手恢復,就可以戴了。」可易理希轉念一想,把手錶戴在了郭樹言的左手上,端詳半天,「這條錶帶是我挑的,上面的花漂亮吧!」
「就是她吧。」
義大利餐端上了餐桌。今天易理希的食慾不錯,郭樹言足足餵了三十分鐘,把她的那份全吃完了。
章小茜,我會為你拿到那盤錄像帶的。
「我賣書不賣笑。」郭樹言正色道。
門被打開,門廳的感應燈隨即亮起。
「你不是說有辦法救她的嗎?」
「沒有。」郭樹言毫不猶豫回答道。
「沒事。剛才下面有人和我打招呼。」駿作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刻意避開衛彬的目光。
順著秀人手指的方向望去,牆壁剝落的小屋前,一位滿頭銀絲的老婦正在屋檐下,用晾衣叉挑著一塊醬牛肉。
這反而激起了駿作不服輸的鬥志:「為什麼?那個設備只要病人能夠移動眼球,且頭腦清晰,就可以使用啊!」
「你不做全職太太了嗎?」
互不順眼的雙方宣戰了,聒噪的女生們立馬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像口炸開的鍋。
爬上十一層的樓梯,大腿已經酸得提不起勁,那副眼見就要散架的竹樓梯,讓吉宇不由捏一把冷汗。他仰頭衝著十二樓呼喊了幾聲沙欣,除了空洞的回聲,什麼回答也沒有,黯淡的光暈邊緣也沒有絲毫移動。
「那……」郭樹言攤開手掌,「把鑰匙還給叔叔吧。」
「拿這點錢就想打發我呂曼珠?把我當傻子了吧!」
「理希……」郭樹言的聲音混合著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
章小茜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和秀人在一起。感情來得悄無聲息而又無比迅猛,如一輪巨浪襲來,整顆心浸潤其中。說來他們的關係是因為秀人一次「見義勇為」變得親密起來。
護花使者露出怯意,鬆開了手,嘴上依然咄咄逼人:「你試試,信不信我廢了你。」
這樣的人應該和沙欣和馮峰一樣,沒有資格再活在這個星球上。
一抹顯眼的紅色映入眼帘,一張白凈的臉從傘中探出。
「媽媽。」吉宇叫住了正想關燈的母親。
「帶回去吧。」駿作失望地指揮著搜查人員準備撤離。
「你的腳扭傷先要冷敷,過了二十四個小時再熱敷。」秀人把一隻冰袋按在了駿作的傷處。
她的丈夫已被鎖定為西郊殺人案的真兇,法醫在死者指甲里找到了屬於郭樹言的皮屑組織,這一個決定性的證據足以讓檢察官和法官對有利或無利的旁證視而不見,法醫這張鑒定報告使得簽發搜查令一路暢通。
想到這裏,吉宇低頭凝視著錄像帶,才發現和自己給沙欣的有細微的差別,雖然外觀一樣,但這盤錄像帶更顯舊,在錄像帶的側面,用黑色的馬克筆寫了個阿拉伯數字「3」。
小獅子的屏幕一片漆黑。
「你還記得詳細的時間嗎?」
「後來怎麼了?」章小茜一臉迷茫。
猛然醒悟,只是錯覺,妻子已經離去很久很久了。
那次的生日願望,當郭樹言閉上眼睛,第一個浮現腦海中的人,居然不是妻子,而是章小蕙。
在易理希心裏,藏著一個秘密,一個不能讓丈夫知道的秘密。
「真想見一見這位郭先生。」筆記中郭樹言美好的形象也打動了呂曼珠。
後來秀人佩戴在手腕上的那根皮質手鏈,是事後在沙欣還給自己的校服口袋裡找到的,校服一邊肩章上的紐扣掉了一粒,沙欣解釋說是逃出來的時候掛到了門框。
踩著滿地鞭炮的屍體,就像在走紅地毯一樣,每條街道都有幾個環衛工在清掃馬路,揚起的灰塵中充滿了硫磺的味道,那是春節的味道。
不可原諒!
章小茜一手打著傘,一手狼狽地俯身撿鞋。吉宇見狀,搶先拾起她的鞋子:「你參加舞蹈小組了嗎?」
看樣子不是一兩句能說完的,老闆娘把駿作拖進了自己店裡。禮品店的牆面上張貼著一張張漫畫和明星的海報,貨架上插著精美的練習本,一排排水筆、圓珠筆、鉛筆也是五彩斑斕,飄著幽幽的清香,走進禮品店彷彿置身繽紛的萬花筒中。
「男人嘛!總會有點那方面的需要。」
發現秀人的信封完好如初躺在書包夾層里,母親一定是翻書包時,先發現了這封信。章小茜也就不和母親計較了,讀起手裡的信來。
已經看到了曙光,只需要再稍作等待,終於可以為妻子報仇了。三年都等了,這一刻的駿作異常平靜。
此時,易理希堅強地用手撐起身子,微微顫顫地想要站起來。
郭樹言時常坐在店裡,在櫃檯前冥想著「小獅子」的研發,愁眉不展地發著呆。
十一年前,章小蕙九歲,章小茜六歲,母親雖然潑辣,但那時候的她臉上總掛著笑容。父親章程每天下班回家,都會抱起小女兒,領著大女兒一起去路邊攤吃上幾樣小吃,讓他們回去千萬別和媽媽說。吃晚飯的時候三個人互相偷瞄著對方,裝出狼吞虎咽的樣子。母親便把筷子掉轉頭來,敲著她們的碗:「餓死鬼投胎呀!」
「外婆,小峰昨天打電話來,讓我今天給您拜個年,還讓我把他這個月的工資帶來交給您。」秀人把信封里的錢全部交給了馮峰的外婆。
屏幕上黑色的字體,顯得分外堅定。
駿作推算著日子:「你和沙欣潑書店油漆的時候,我們還沒有認定兇手是郭樹言,你當時怎麼知道一定是他殺的人呢?」
易理希也漸漸愛上了這裏。她喜歡這個名叫「花橋」的小地方。
學校里早有傳聞,秀人他們把一些偷|拍的錄像帶賣給色|情|網|站,以此賺到過不少錢。學校也拿不出證據來處分他們,只能對他們幾個人實施限制令,全面禁止他們涉足女生私密的場所。所以秀人才會威脅吉宇來做偷|拍這件事。以前常受秀人欺負的壽君,被殺以前一定也替他們做過不少類似的事情吧。
郭樹言提早半個小時到達了約定的地點,動物園大門口人流熙攘,幾個賣氣球的穿插在人群之中,兜售著五顏六色的氣球。只是他們的舉止有些反常,總是幾個人一窩蜂圍著形單影隻的遊客,眼神遊走在別人的背包或者口袋上。這讓郭樹言更加註意起這些人來,沒過一會兒,其中一個小販終於對一位正猶豫要不要買氣球的年輕女孩下手了。只見他貓著腰,從背後將手伸進了女孩的挎包里,身邊的同夥用氣球掩護著他,幾秒鐘后,一部手機被他從包里夾了出來。得手之後,他轉身迅速離開女孩,幾名同夥也假裝對女孩失去了耐心,接連散去。
「其實輪椅被我們療養院拿來研究了,能幫助癱瘓病人開口說話的機器,有很大的商機,如果能夠明白它的製作原理,大批量產的話,作為發明專利產品的療養院,定能獲得巨大的利潤。但是我們療養院技術水準太低,把輪椅拆卸以後還是沒辦法搞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拼又拼不回去,輪椅就被院長藏了起來。」
「別人怎麼看待我們,那是別人的事情,我沒有必要去辯駁。但是……」郭樹言擺出了懇請的姿態,「希望你不要在我妻子面前提這件事。」
「去上海。」
信紙是從練習本上撕下來的,只有兩三行字:從你轉學來的第一天,我就喜歡上了你,真希望你也能夠喜歡我。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又沒辦法阻止自己想要前往的念頭,決然地邁開了步伐。
衛彬回頭看見郭樹言,同是一張茫無頭緒的臉,聽聞能夠見到妻子,郭樹言愁苦的神態破顏一笑。衛彬忽覺像是眩暈聚光燈下,審訊室里的一個幻象。
「輪椅已經損壞了?」駿作確認道。
就快到上學的時間了,章小茜手忙腳亂地把衣服扔進洗衣機,倒上肥皂粉,按下撳鈕,用了好多年的老式洗衣機開始發出誇張的隆隆聲。
「你和你朋友還真都是怪人。」曉彤邊在燈光下照著紙鈔的水印,邊吹捧道,「看你一身肌肉,是不是和你朋友一樣練過擒拿格鬥呀?」
「星期四。」吉宇伸出四根指頭。
「你那天也上樓了嗎?」駿作仰頭問道。
「秀人,視頻拍了沒有?」瘋子永遠是殺氣騰騰的樣子。
秀人雙手托著一個沉甸甸的箱子,和章小茜在人行道上等著紅燈。章小茜家後面是一條車水馬龍的主幹道,每天這裏都會駛過很多輛汽車,從花橋鎮載著希望駛離,又滿載慾望歸來。
「她是吉宇的母親?」駿作記起來了。
「我們家有兩個人是醫學界的,一個是我,另一個是我爸爸,你不會是想找我幫忙吧?」秋淑問道。
「你們也知道我爸是幹嘛的,到時候第一個倒霉的肯定是我。」秀人斷然拒絕了。
千鈞一髮之際,他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閃動著駿作的名字,像救世主一樣從天而降。
吉偉民小心地走上大門口的台階,看見懸于門上的紅色國徽,心裏泛起一陣忐忑。吉宇手裡的錄像帶還沒來得及拿回來,夏靜嵐一直在家裡,找不到和吉宇單獨對話的機會,不知道他有沒有看過那幾盤錄像帶。
「你自己一個月才賺多少錢,你自己不知道嗎?」
枕頭邊露出一抹紅色,定睛一看,是個大紅包。章小茜打開紅包,兩張簇新的紅色鈔票,是母親給的壓歲錢。
「又吵架啦?」衛彬看見駿作垂頭喪氣地走進來。
秀人認識他,他是最近在學校里販賣保健品的銷售員。他的另一個身份是吉宇的父親——吉偉民。
「好像出事了。」
「那你就是看不起馮峰。」
早晨七點,天空微亮,駿作起了個大早,錯開掃墓高峰時段。天氣算不得好,駿作腳踝雖已痊癒,今天卻隱隱作痛,看來一場大雨就要降臨。
老婦從廚房端了兩杯茶水走出來,他們倆立刻中止了對話。
他匆匆瞥了一眼章小茜,又低頭寫起了病歷:「你找哪位?」
「老師!老師!」教學樓窗口裡突然爆出一陣驚呼。
聽完整個經過,夏靜嵐已經沒了主張:「孩子他爸,這可怎麼辦呀?我們報警吧。」
「我能有什麼辦法。」宋醫生自嘲般笑道。
放射治療需要持續不斷的花銷,就算把房子賣了,這些錢也不知道能讓母親撐上幾個療程。
章小茜咬咬嘴唇,轉身離開整理書包去了。
單獨來看以上三點,郭樹言應該可以洗脫嫌疑。可上級更願意相信殘留在死者指甲里的皮屑組織,和現場郭樹言汽車的輪胎印記。
「一副沒腦子的樣子。」呂曼珠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奚落道。
「吉宇,你在幹什麼呢?」夏靜嵐怒氣沖沖地推開房門,剛才吵架的火氣還未消退。
「你的午飯怎麼辦?我不回來,你會餓壞的。」郭樹言很清楚,妻子獨自一人無法進食。
「為什麼?」一旁的小欣跳了起來,「上次就是因為那小子,你才被你爸打,絕不能放過他。」
吉偉民是一名醫藥代表,每日穿行於各大醫院外科室中,將公司的器材和特效藥推上一線。所謂「跟台」,是指跟隨外科大夫一同實施外科手術,在旁協助觀察,藉機拉近與大夫的業務關係,最終目的還是兜售他的藥材。吉偉民大學讀的就是醫學專業,他的許多大學同學現在都已是科室的骨幹,所以吉偉民的業績一直在公司名列前茅,每月的收入也十分可觀,婚後的夏靜嵐決定辭職在家,照顧丈夫和兒子的起居飲食。
吉宇坐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沒有開燈。他蜷起身子靠著床,右臉頰一陣一陣的火辣辣。小壞被父親扔出窗外,生死不明。
——章小蕙
靠近鐵軌的雜草坪被壓出兩道不明顯的汽車胎印,駿作脫下手套,用兩根手指捻起一撮土,用力搓了搓,乾燥的塵土隨風而去。
遲遲無法讓案情明朗的原因,是兇手的動機。兇手所選擇的被害者並不全是一個類型,彼此間的交集也相對簡單,對於花橋鎮這麼一個彈丸之地來說,幾乎每個人拉出來都能和鎮上另一個人扯上關係。每個被害人都是在兇手的注視下死去,並遭受了一定的折磨,莫非兇手是個施虐狂嗎?
「殺人啦!」女生們一點兒不浪費高亢的嗓子,圍觀的人四散而逃。
一走出花園,衛彬迫不及待地發起了牢騷:「原本以為是條線索,沒想到辛苦半天,卻遇上個怪人。家裡有個這樣的妻子,也真難為了她丈夫。」
「你們是誰?」郭樹言繃著臉,警惕地審視著來訪者。
「麻煩你轉告她……」郭樹言囁嚅著吐出幾個字,「對不起。」
吉宇禮貌地向面前這位大鬍子的警察欠了欠身子,發現他的腳踝好像受了嚴重的傷。
「你別病趴下,到時候連累我啊。」衛彬勸不動他,只能說著反話。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這個忙我幫不上,我和章小蕙僅僅只是雇傭關係,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麼複雜。」
丟錢的女生和幾個同學交頭接耳一番后,其中一人對著吉宇的方向使了個眼色。正在座位上暢遊自己的精神世界的吉宇,被找上門來。
吉宇緩慢地抬起頭,看見一張怒氣沖沖的臉,彷彿自己是他的殺父仇人。
「哪有這樣的事情!你去飯店吃飯能不能賒賬?你坐車能不能不買票?醫院也一樣,不過我可以跟我爸說一下,讓他給你們一些道德援助,在費用上少收一些。哦!想起來了,你還不知道我爸爸就是院長吧。不過,天下沒有免費的晚餐。」宋醫生雙手向後撐在床上,露出大半塊胸肌,意味深長地說道。
易理希只眨了一下眼睛。
花橋鎮中心有家名叫「ROSE」的西餐館,外觀和內部裝修完全復刻了歐洲的樣式,店裡燈泡不少,卻燈光昏暗,店家在每張桌子上支起一根根火光搖曳、充滿曖昧香氣的蠟燭,將氣氛烘托得格外有情調。
交往以後,放學后的護送工作秀人自然是義不容辭,章小茜總是戰戰兢兢地走完這一程,就怕被個鄰居熟人撞見。每次在離家很遠的地方就同秀人道別。
說了這麼幾句話,梯子上的駿作已是心悸氣短。最後幾級也學著衛彬的樣子一躍而下,腳踝落地姿勢不正,只聽「咯咯」的清脆聲。
吉宇閃開她射來的眼神,怯怯地往前走去:「我說說而已,不方便就算了。」
章小茜點頭道:「你今晚能來接我一下嗎?可能要拿一些衣服之類的物品去醫院,我怕自己一個人扛不動。」
很快,這個想法就遇到了阻力,尋遍整個花橋鎮也沒有專家願意嘗試這項試驗。技術上來說,沒有任何儀器可以檢測出一個人到底有沒有失憶,只有依靠人為的測謊,作為一項判斷的輔助依據,卻無法成為權威性的報告。夠得上水平的專家不屑浪費時間做一份無用的報告,或者說這項試驗無法在專業領域內為他們帶來金錢和名望。
「據說有個女同學放學后折回練舞室去拿忘記的舞鞋,因為老師們都下班了,所以練舞室的電源全都關了,她只能在昏暗的光線下找她的鞋子。找著找著,她總覺得練舞室里好像有人在偷偷看著自己,她聽見了輕微的呼吸聲。但這麼晚了,除了門衛室里的保安,學校里早已沒有其他人了。起初以為是躲在練舞室里偷偷戀愛的同學,她虛張聲勢地說自己已經看見你們了。可是沒有人回答。她察覺到牆面上的大鏡子有點不對勁,她一動不動地看著鏡子里自己的黑影,突然,影子動了一下……」
老人忙跑過去,將孩子提將起來,上上下下檢查起來:「小念,有沒有哪裡受傷?」
一個霹靂,窗外愈發密集的雨點便從塌了似的天際,鋪天蓋地傾瀉下來,漫天雲霧。
同類?這個詞語讓吉宇感到不寒而慄。
「不行。我非讓他把錢交出來不可。」護花使者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眼珠一轉說道,「他肯定把錢藏書包里了。」
留在章小茜手裡的是一罐治療跌打損傷的噴霧劑,這有點出乎章小茜的意料。從這個學校惡霸的身上,她嗅到了大海深處的氣味。猶如深海底部的泥沙,光影斑駁,一種說不出的墮落。陽光下掬起一捧,陰暗和骯髒完全剝落,散發著體溫的暖意。
「你什麼意思?」沙欣斜眼瞪著他。
駿作緊握手中的槍柄,心裏在默默祈禱:兒子,要堅持住。一定要想辦法找出證據。
門廳正對著通往二樓的樓梯,台階很寬大,兩旁的扶手也十分特別,拾級而上,二樓寬敞的開放式廚房令人豁然開朗。
難堪掩蓋了憤怒,吉宇狼狽地低下了頭,手臂受傷的瞬間又浮上水面,他退縮了。
吉宇遲疑了一下,用書本蓋住了攝像機,掏出溫熱的蛋撻。
傷口應該不是最近造成的,是個圓圓的點,早已痊癒,表皮已經褪了幾層,和周圍皮膚顏色相差無幾,在光線下泛著淡淡的粉亮。
「什麼發現?」
班主任在講台上提起了壽君的命案,學校要求今後在來去學校的路上,住得相近的同學盡量結伴同行,避免落單成為殺人兇手的目標。
「我們核實后,會再和你聯繫的,還請你最近不要離開花橋鎮。」
「他一定很想念他的妻子吧。」駿作有感而發。
決不會再放開你的手。哪怕你已不記得我。
「老婆,我們搬家吧!」郭樹言拉著易理希毫無知覺的手,表情愉悅地說道。
「你愛吃不吃。就你那點工資,還想吃山珍海味啊!」夏靜嵐雙手叉腰,索性不管不顧。
比起美觀的建築外形,室內的裝修可謂是富麗堂皇,全歐式的白色傢具,比一般房子要高許多的屋頂懸著碩大的水晶燈,氣派的樓梯扶手上雕滿了複雜的花形。
學期接近尾聲,舞蹈老師開始籌備花橋鎮一年一度的學生舞蹈大賽,作為以舞蹈見長的特招生章小茜,自然是領舞位置的熱門人選。原本氣氛融洽的舞伴們,都變得各懷鬼胎起來,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交頭接耳。獨來獨往的章小茜沒什麼人緣,成為了一群女生嚼舌根的對象,八卦慢慢變成了謠言,不知怎麼就扯上了章小茜的姐姐。
秀人的一聲聲慘叫回蕩在後山之內,吉偉民像在玩弄一個玩具般折磨著秀人,也許他對每一個受害者都是如此。
「治療的過程會很漫長,醫療費也很十分可觀,你們家能拿得出這筆錢嗎?」
「你先用我的傘吧!」吉宇一把將紅色的傘柄塞進了章小茜手裡,很快雨水打濕了他的頭髮。
「沒事。前兩天抓捕犯人時,被那小子的匕首劃了道口子。」從駿作臉上的傷判斷,這次抓捕遠沒有他描述的如此輕描淡寫。
「我們上吧。」這樣的場面衛彬看不下去了。
吉宇抓住拐杖兩頭,猛然抬腿將拐杖一折為二,堅實地向前邁開步子。
郭樹言對案情表現出極大興趣,不時瞟著電視新聞,不像以往專心於他的發明上。
章小茜一聲大叫。
「你才神經病呢!你們才是一群神經病!」章小茜反擊道。
雖說清洗工不是個十分體面的職業,但煤氣公司的工作也算個鐵飯碗,要是現在就入院治療,非但要花不少醫療費,而且照樣是等死。章程不想看見家裡三個女人傷心欲絕的樣子,他受不了這場面。
秀人反應激烈,駿作記起他和郭樹言有過衝突。
「你就不想和我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嗎?就只有你和我的生活。」
章小茜明顯感覺比秀人給她時薄了許多,再仔細一看,這個信封的顏色比較深,不是秀人的那隻信封。
「你恨那個害死瘋子的兇手嗎?」章小茜認真地問。
「就在我們發現屍體后第二天,秀人和沙欣去書店潑了油漆,還威脅了郭樹言的店員。啊!巧合的是,店員就是郭樹言家的鄰居主婦,名字叫夏靜嵐。」
「我問完這最後一個問題,就會告辭。」駿作清了清嗓子說,「你和章小蕙之間是不是存在曖昧的關係?」
那隻被秀人拋下的箱子里,散落出一顆鈕扣,一條手鏈,一張章小茜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照片。
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再愚鈍的人也能夠看出來了。
「走!我跟你一起去。」
郭樹言懇誠的語氣又彷彿是在向章小茜道歉。姐姐愛上的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終於郭樹言按捺不住了:「小蕙,該打烊了,今天早點回去吧。」
終於走到了十一樓,曾經的木樓梯被替換成了一把不鏽鋼的扶梯,應該是勘察人員留下的,方便類似駿作這樣重返現場辦案的刑偵人員。
「哎!稍微等等我,接個電話。」
視頻已經播放完畢。
偷笑著的司機再沒多問。
「你知道嗎?害死你爸爸的人,其實是你姐姐章小蕙。」
褶皺的紙條里包著一盤錄像帶,紙上草草幾個大字:放學后,後山見面,有事問你。
這次的相親對象的條件聽起來很不錯,身高164公分,體重90斤,小時候參加過鋼琴比賽,現在的職業是護士,父母都是花橋鎮知名醫院的教授。
唯一能讓易理希有所聯想的只有鄰居夏靜嵐一個人。女鄰居每次誇讚起郭樹言的羡慕表情,他們倆不止一次躲在庭院門外交頭接耳,私下交流。
駿作收起碗筷,來到廚房洗刷乾淨,開始準備自己的早飯。習慣了一個人生活,反倒摒棄掉很多,將體內的容量騰清,能夠將毅力、精神、信仰凝結起來,傾盡全力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吉宇的眼中,她的每一個動作優雅之至,像只高貴的白天鵝,畫質像素低劣的攝像機中,她的肌膚仍然雪白如霜。
「花橋鎮的治安,還得靠你們呀!」郭樹言客套地恭維道。
「你的臉沒事吧。」駿作好不容易找到了開場白,去學校告知馮峰外婆自殺的時候,雖然看見秀人挨揍的臉,見怪不怪的駿作並沒有多問。
廠長僵硬的臉,再也笑不動了。
「這不是裝男孩屍塊編織袋的顏色嗎?」衛彬睜大了眼,詫異道,「你在哪兒找到的?」
秀人指了指他的腳踝,又指指床頭柜上的那些東西,就知趣地退了出去。
「哪方面呀?」衛彬困惑地問道。
教導主任這才緩過神來,瞪眼喝道:「你在幹什麼!」
三兩同事經過,駿作聲音逐漸轉小。
一陣寒風吹來,吉偉民已經消失不見,余魂未定的吉宇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兩扇被風吹得搖擺不定的窗戶,好似他此時糾結萬分的心情。
那個夜晚,郭樹言告訴她,姐姐章小蕙自殺的原因,是遭受了沙欣、馮峰和秀人的輪|奸。
漲了工資后的第一個月,章小蕙送了這塊手錶給郭樹言。
那天,駿作整晚沒有合上過眼睛,徹夜未眠。他第一次知道,冬至是一年之中白天最短、夜晚最長的一天。
「記得。」提起易理希時,駿作總感覺無比親切。
駿作曾經以為自己是一個堅強的人。
呂曼珠合上章小蕙的筆記本,那是從信箱里找到的,信箱唯一的鑰匙一直由章小蕙保管,她去世后,信箱被各種廣告信件塞滿后,呂曼珠才找來鎖匠打開信箱,在一堆傳單的最下面意外找到了這本筆記本。
才走了幾步,駿作猛然回首,看著十二層那個與樓下毫無連接的孔洞,碎成幾段的竹樓梯,將它變成一個懸浮於頭上的封閉空間。
駿作受到了啟發,肇事司機不是因為天雨路滑,視線不佳而導致剎車不及撞上妻子的。
法醫整裝待發,提了只碩大的工具箱,在屍體頭邊開始了初步的驗屍工作。

第九章 春分·花橋·復讎

「你們以前有過節嗎?」這句話稍欠力度,駿作又補充道,「你也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了馮峰和沙欣他們吧!最好知道什麼就告訴我,別錯過了抓捕兇手的最好時機。」
外頭的夜一切安謐,如一潭死水。
「我們也頭疼呀。」駿作掐滅了煙,灌下一口水,往郭樹言身邊挪了挪,問道,「前幾天華僑高中有個女的跳樓自殺,這事你知道嗎?」
所以當得知在案發當時後山有目擊證人看見了嫌疑人時,駿作和衛彬興奮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易理希時常滿懷愧疚地這樣想道。
一隻腳剛踏進高一班的教室,秀人看見坐在第一排的吉宇正笑得淚水滾滾,前仰後合,一位女生蹲在地上,收拾著散落一地的課本,不時抽吸一下鼻子。
秋淑竟是孫法醫的侄女,好感下降了一半。回想到鐵路旁,被法醫捉弄摸過糞便的手,衛彬不由放下了芝士西紅柿,拿起濕毛巾用力擦拭著手指,心裏泛起一陣噁心。
他颳去鬍子的臉上是一對目光冷峻的眼睛,駿作拐著瘸腿,扶起了秀人,替他拍去身上的塵土,對秀人的擅自行動,沒有一句責罵。
突然,他想念起過世的妻子。
吉宇恍然大悟,秀人是要他去練舞室里偷|拍舞蹈班女生換衣服,想到章小茜也是舞蹈班的一員,吉宇不由氣憤地推開攝像機,但他立刻後悔了。
「不認識。」章小茜把信紙揉作一團,一個準確的拋物線,落進了垃圾桶。
衛彬也不敢貿然挪步,樓道沒有安裝扶手拉杆,失足一步就可能跌下十一層,和被害人沙欣一樣摔得不成人形。
郭樹言做了不下一百次的日本料理,今天卻犯了一個明顯的失誤,他忘記在白飯上擺一顆經過多重腌制的青梅,正因為這顆梅幹才得以將一碗白飯變成梅子飯,郭樹言忽略了如此關鍵的環節,自己竟然一點都沒有留意到。
這種傷痛沒有靈丹妙藥,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你驅除,僅有依靠時間在心裏築起一層堅固的結痂,不再大力地戳破它,便不會發作。
突然,護花使者慘叫起來,他後退兩步癱坐在地,兩隻手掌鮮血淋漓,驚恐萬分地望著吉宇。
從熱得讓人出汗的娜娜休閑服務中心出來,衛彬搭著外套,急不可耐地撥通了駿作的電話。
駿作無意理會領導的指示,桌子上的幾張照片更令他神經緊張。照片是從嫌疑人的工作室里找到,一共三張,被釘在了牆上最顯眼的位置。
「你就是衛彬吧!」女孩大方地打起招呼。
沙欣對後排的兩個大個子,大野和司牧側了側頭,兩個人心領神會地開始起鬨。
直到有一天,姐姐神秘兮兮地把章小茜拉到房間里,滿臉幸福的笑容,說道:「小茜,姐姐很快就能搬出去了。」
瘋子是秀人那群混混里拳頭最硬的,他不但脾氣暴躁而且性格古怪,有不少同學莫名其妙地挨過他的揍。瘋子家裡只有一位年邁的外婆,老師就算去找家長也是白搭,好幾次瘋子沒有錢賠給被打傷的同學,都是秀人借給他錢。除了外婆,瘋子最聽秀人的話了。
女孩向前一步,自我介紹道:「我叫章小茜,章魚的章,大小的小,茜茜公主的茜。請多多關照!」說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慢慢走近堆在路邊的水泥管,那些管道足有一人多高。
駿作向他出示了證件,那名警察又錯愕地看了他一眼,才勉強放行。
一片丁香花瓣被風捲起飄向遠方,駿作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
我看見了他的樣子。
「怎麼就和你們廠沒關係了?我問你,他是不是在上班時間出的事?」
已經趕到加油站的衛彬,向工作人員描述了吉偉民的外貌特徵以及他駕駛的汽車,工作人員對他印象並不深,而加油站的監控錄像母帶,定期送回總部抽樣檢查,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拿到。
剛想替自己解釋幾句,駿作那頭的電話被接通了。
郭樹言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個秋天,會和他在花橋鎮渡過的八個年頭不同。
他的聲音被幾名小販的喧囂所淹沒,到手的肥肉飛了,小販把氣都撒在了郭樹言身上,幾個人開始圍住他拳打腳踢。郭樹言邊護住頭部邊往後退,身上要害還是挨了幾下重拳,正當他舉起手遮擋時,手心感到鑽心般的疼痛,黏糊糊的血瞬間涌了出來,染紅了整隻手掌。
「怎麼,你還怕我把你店賣了不成?」
又一個晚自習的放學。
「嫌疑人是他的父親,等會兒我還要帶他去法院參加審理。」駿作和秋教授心照不宣地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郭樹言微笑著指了指輪椅上方的屏幕,將它和寫字檯上的另一台屏幕鏈接,又在鍵盤上按了幾個鍵。
「這麼多呀!」老婦很吃驚。
「這位是?」沒見過吉宇的秋教授問道。
隔著衣袖吉宇摸到硬邦邦的繃帶,除了這個傷處,身上還有其他地方在隱隱作痛,這些傷是被秀人他們欺負時弄的。
這件事就連駿作他也不打算透露一個字。秀人也知道自己的父親不是一個會輕易善罷罷休的人,如果沒有個恰當的解釋和理由,他定會像塊牛皮糖一樣黏住自己。於是他決定說出六個月前的一起事件,來轉移駿作的注意力。
吉宇查看著各處傷情,剛想撐起身子,手臂一陣劇痛,捲起袖子才發現手臂已經腫得老粗了。
呆立良久,吉宇才爬進房間,將手中的塑料袋放進了寫字檯最底層的抽屜里。
吉偉民憤怒的情緒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補了一句:「不要臉的女人。」
「喵嗚!」
屏幕里,碩大的淚滴從他眼角滑落。
在山坡上搜查的衛彬似乎發現了什麼,指著地面朝駿作的方向大喊起來。
所以,衛彬扮成了一個嫖客。
「你說的鬼就是死去的人變的嗎?」章小茜問了個有些冷場的問題,但她嚴肅認真的表情卻又是想知道答案的樣子。
滿眼鮮黃色的便簽紙,像一盞警醒的大燈,看得郭樹言眼睛很不舒服,他揉揉生疼的眼睛,撕下一張空白的便簽,關上了後備箱。
房間門口一陣腳步聲,父親嚴厲的聲音傳來:「吉宇,動作快點,上學要遲到了。」
「我們辦案遇到了困難,希望得到一位醫學界的權威專家協助,所以我就來拜託你了。」
「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秀人像一頭髮瘋的獅子,甩動手中的傘柄,將那些如鬣狗般依依不捨的圍觀者趕進教學樓。
「怎麼?兇手不是已經抓住了嗎?」秀人把已經在房間門外的半個身子,又縮了回來。
「也不是什麼小混混,就是年輕人愛衝動唄!」衛彬勸了幾句,為之後的話做些鋪墊,「聽學校反映,被他們三個人欺負過的同學不在少數,也不是什麼出格的事情,學校方面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是兩名被殺害並分屍的少年,都曾是他們經常欺負的對象,同齡人中比較矮小的那一類。」
「小心點。我在這邊幫你們盯著,快去快回。」秀人左右環顧了一下無人的街道,用手背向他們倆甩了兩下,自己選了個視野良好的地方,點起一根煙,警惕著隨時可能經過的行人。
「沒事,沒事。」呂曼珠從肉里拔出碎片,始終帶著笑容。
黑暗中她看不清男人的臉,但又有幾分熟識的感覺。
和靜路?
於是一直以先前兩起案件嫌疑犯身份縈繞在駿作腦海中的「郭樹言」三個字,成為了頭號懷疑對象。駿作提議將皮屑組織與郭樹言的DNA相比對,不曾料想匹配度竟高達99.99%。之後採集到的郭樹言所租汽車輪胎印,也與現場發現的為同一款輪胎。
「怎麼啦?」一個纖瘦的身影突然出現。
吉宇搓揉著校服下擺的衣角,說不出一個字來。
女孩低頭髮現自己的皮包不知何時被劃了道口子,手機不知去向,她急忙朝郭樹言和小販跑去,抓住小販的衣袖對眾人大喊道:「是他,就是他,偷了我的手機。」
第二天中午,郭樹言如約沒有回來,但頭腦暈暈的易理希發了低燒,沒有任何胃口,無比懷念以往丈夫照顧的日子。
班主任老師走進了教室,身後跟著一個羞澀的女孩,她秀美的側臉一下子吸引了吉宇,班級里幾個調皮的男生一陣騷動。女孩梳著整齊的中分短髮,微微低著頭,淺藍色的校服襯得她皮膚格外白皙。
電話那頭有點嘈雜,過了幾秒鐘才傳來秋淑的聲音:「你是誰呀?」
衛彬剛說完,呂曼珠整理了一下頭髮,終於鼓足了勇氣,昂首挺胸|推門走進了科室。
「我有錢,我真的有錢。過幾天我就把錢拿來。」
午休時的操場是最熱鬧的,風中帶著濕潤的味道。
晴日的午後,大地勃發出盎然的生機,濕潤的空氣能聞出一絲憂傷。
聽到「男子漢」三個字,吉宇強擰著漲紅的脖子,生硬地點點腦袋后,朝自己的母親跑去。
望著蔚藍的蒼穹,易理希的視線漸漸模糊,為了這一份關懷,祈禱:明天就會好了!
秀人吸了下鼻子,迅速從眼角里拭去眼淚。
「他妻子怎麼樣了?」駿作做好了心理準備,接受一個早應有的壞消息。
教導主任沒有看清男子的臉,只注意到了男子腳上穿的是墨綠色膠鞋,和他自己穿的是同一款式膠鞋。
只是當他看見屍體被割開的喉嚨時,驚恐地睜大眼睛,被嚇得倒退一步。
不知為何,易理希腦海中浮現出那具被虐殺的少年屍體。
馬上就要清明節了,不爭氣的腳踝一時半會兒還無法痊癒,今年的掃墓踏青可能要錯過了。這三年,駿作一遍遍問自己,如果抓不住兇手,沒有辦法替妻子報仇該怎麼辦?暗無天日地繼續生活下去嗎?每當夢醒時,把自己當成犯人審問個遍,在秀人面前的強勢不過是為了掩飾內心的虛弱。
他的后腰突然被一個尖尖的東西抵住了。
站在遠處看熱鬧的村民,臉上掛著夢囈似的茫然。一葉破敗的風箏在地平線艱難地打了個滾,凝視著世界的盡頭。
為表清白的小販主動掏空了全身口袋,果然連手機的影子都沒看見。
「爺爺,你小心。」
「請進吧!」郭樹言側身讓進了駿作,掃了眼門外明亮的街道,灼燒般的疼痛感襲來。
「既然你不要這個,沙欣為什麼還要給你?」秀人走向錄像帶,彎腰去拾它。
「那好吧。」章小茜跟著宋醫生上了樓。
易理希無法掩飾自己的眼淚,滾落臉龐的淚珠被一隻厚實的手掌抹去。
小壞一溜煙藏了起來,它的腳絆倒了牛奶,白色的液體在地上蔓延開來,不敢與父親對視的吉宇,心虛地低頭看著它慢慢滲進地面,就像此時正沁入他心扉深深的不安。
「第二天還要上課,一個高中生為什麼跑到這裏來?」駿作拉緊了自己的領口。
郭樹言想了想,問:「你能晚上值班到九點嗎?」
「你再說一遍!」吉宇刷地一下站了起來,變了臉色。
吉宇啞口無言,怯怯道:「我就路過了一下而已。」
「我去把家裡的房子賣掉,應該夠給我媽媽治療了。」章小茜伺機逃跑,不料手腕被一把抓住。
「能不能麻煩你幫我一起打掃後面的車庫,那扇生鏽的門我一個人打不開。」向來獨立完成家務的夏靜嵐,向丈夫求助起來。
宋醫生失去了耐心,重重吸了口氣:「我也不跟你繞圈子了,你不就是花橋高中更衣室視頻里的女學生嗎?那視頻我都下載看完了,今天找你來,就是想讓你陪我玩玩,你媽的事情上我也一定會竭盡所能。」說完,他那雙肆無忌憚的眼睛就開始上下打量起章小茜來。
自己的兒子竟在做如此齷齪下流的勾當,駿作真恨不得兇手可以立馬給秀人一點血的教訓嘗嘗。
「呵呵。」吉偉民大笑起來,他喝了口杯子里的咖啡,以擋住臉頰稍顯僵硬的肌肉。
章小茜走近他,並沒有坐下來:「我站著看就行了。」
一個月來,案件缺乏實際證據和目擊證人,偵破工作停滯不前,辦案人員既擔憂再次發現屍體,又期盼兇手再度犯案露出馬腳。
「那也不關你的事。人家年紀比你大多了。」看著一臉思春相的瘋子,秀人拿他開起了玩笑。
「你還能認出他來嗎?」駿作收起了搜查令,不希望易理希因為它而撒謊。
「但我不想和秀人一夥。」
「叔叔!」風雨中有人喊了一嗓子。
衛彬也在期待從秀人嘴裏說出的那個名字。
「怎麼不進去?」姍姍來遲的衛彬輕輕從後面撞了下駿作。
「擒拿?」
「她在卧室里休息,可能還睡著。來,您請喝水。」不知為何,郭樹言不願讓妻子和這位警察見面,他倒了杯水,擺在茶几上。
「一個好好的人,居然被護理成這個樣子。」駿作一股怒火無處發泄。
章小茜眼眶紅紅的,正把自己那個紅包還給秀人的時候,捕捉到了他臉上兇惡的表情,那個瞬間,章小茜感覺他有了殺人的氣勢。
「我可以告訴先生我報了一個瑜伽班。」
郭樹言受過傷的手腕無法替她報仇,處心積慮地策劃了這個計劃。
秀人拿出一個黑漆光亮的機器,吉宇一看,是個手提式的攝像機。
「知不知道今天那裡死人了?警察在找目擊者和嫌疑犯呢。」夏靜嵐看新聞時發現後山泥土的顏色,和兒子鞋子上的污泥很相似。夏靜嵐剛一試探,對兒子知根知底的她,就從表情中找到了答案。
回到喧囂的現實中,郭樹言睜開眼睛,彷彿世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十幾秒鐘后,郭樹言的眼睛又出現在屏幕里,那雙通紅的,淚水模糊的眼睛。
吉宇剛想上前勸阻,被秀人一個兇惡的眼神嚇了回來,吉宇狠狠咬著下嘴唇,打心底瞧不起自己。
秀人把這一想法告訴了駿作。
「原來如此。」秋教授眯起老花眼睛,輕點了幾下頭,意味深長地對衛彬笑了笑。
「這麼晚了,媽媽一定著急了,叔叔送吉宇回家。」郭樹言雖是笑著說,卻嚴厲地關上了電視機,不容吉宇拒絕的語氣。
「我們剛吃了早飯過來,您不用客氣。」
總覺得後山的汽車是破案的關鍵,駿作將偵查重心挪回到原來的軌道,繼續後山一案的調查。
對錢沒什麼概念,不知道到底這裏面裝了多少錢,章小茜數了數總共扎了四沓,大概是四萬塊的樣子。
心中一片寧靜的溫柔。
「到底得罪了什麼人?」掛電話前,夏靜嵐問的最後一句話,也是郭樹言最想知道的。
桌角上,昨天被她遺棄在廚房的手鏈完好如初,姐姐修復了它。
禍不單行,這場大病將她的語言表達能力也一併帶走了。事實上,易理希想要張開嘴唇,都會耗盡她的體力,每次進食都需要超級耐心。原本弧線漂亮的嘴唇,總處在細微顫抖中。那種狀態和正常人的微笑很相似。但它只能做到微笑,不可以撇嘴和撅嘴,也不可以咧嘴大笑,更別提做出驚訝的O型了。
想念溜去易理希阿姨家看動畫的時光,想念郭樹言叔叔公文包里零食的味道,他們就像已經翻過篇的日曆,隨季節變遷,已是物是人非。
易理希下顎活動幅度很小,可以自主控制的僅剩眼部,她每次訓練時會因過度使用眼睛而十分勞累,她需要不斷重複某個眼神和視線投放頻率以加強選擇成功率。但無論眼睛多麼酸痛,每每閉目休息兩三分鐘后,她又會打起精神投入訓練。
駿作在腦中臆想著犯罪的過程。
秀人隔著面前的兩個大個子,沖沙欣放出狠話:「這賬我會跟你慢慢算的。」
疑點二,警方認定之前兩起少年分屍案和西郊案兇手系同一個人,當第一起少年分屍案發生的時候,也就是去年的九月二日,郭樹言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從側面推翻了他是三起案件真兇的嫌疑。
在她轉身面向更衣櫃,私處即將暴露無遺之際,吉宇迅速合上了攝像機的屏幕。他仰起頭急促地呼吸著,好像剛才那個動作費了好大勁一樣。
來到門外,郭樹言問起警察來家裡調查的事情,聽過吉宇講了整個經過後,郭樹言臉色更加陰鬱了。他深思片刻,蹲下身子對男孩說道:「理希阿姨讓叔叔告訴吉宇,照顧理希阿姨的事情讓叔叔一個人來就行了。吉宇要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學習上去,今後一定要想出治好阿姨的辦法。好嗎?」
「你終於有你老闆十分之一的聰明了。」
「你想要錢嗎?」章小茜天真地問道。
母親被扎傷的傷口,像一顆催淚彈,章小茜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聲嘶力竭地嚎啕大哭起來。
「等我問清楚學校這件事,該給的錢我一定會給你。」駿作把皮夾又塞回了口袋。
呂曼珠被推進急診室,章小茜不知所措地等候在急診室外,不時有幾個經過的護士嫌她擋路,朝她投來白眼。
經吉宇這麼一提醒,章小茜才想起練舞室曾經有人在裏面自殺。這對於一個親眼看見自己姐姐屍體的高中女生來說,實在是個不願踏入的地方。
駿作醒來,昨晚沒有睡好,頭昏腦漲。他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間,瞥見餐桌上的碗已經空了,不知秀人昨晚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廠里賠了呂曼珠一大筆錢,還讓呂曼珠頂替了自己丈夫章程的崗位。雖是清洗煤氣罐的工作,但畢竟是事業單位,工資福利也算豐厚,足夠養活一家三口人了。呂曼珠洒脫的日子正是這段時間,她有足夠的錢買她想要的東西,不需要看男人的臉色。
宋醫生身上讓人作嘔的香水味撲面而來,他一|絲|不|掛的身體壓了上來。
「那就是你家?」中年男人的眼睛閃出一絲光芒。
「你怎麼打人啊!」大野和司牧從後排站起來,一左一右對秀人呈夾攻之勢。
「媽媽比你大,那就媽媽做大老婆。」
秋淑用刀叉玩弄起面前的牛排,像在醞釀接下來將要說的話。衛彬生怕再被倒胃口,動作麻利地切開牛排,大口咀嚼起來。
「還是趕快報警吧。別讓兇手跑了。」夏靜嵐起身往電話機走去。
空無一人的橋面上風更大了,章小茜用冷得沒了感覺的手指摩挲著欄杆,一陣大風拂起她的長發,側目望向河道旁的整個花橋鎮,星羅密布著千家萬戶,無數星星點點的燈光宣布著它的繁榮。
四月的天,更加蔚藍了,雲朵也更加潔白了。
「小茜,等會兒你有事嗎?」
走廊里響起母親的腳步聲,吉宇忙藏進被窩,用手指壓住揚聲器上的小孔。
老醫生惋惜道:「在發明這台機器過程中,他時常會拿自己的身體做實驗,這台機器中的某些儀器損傷了他腦部的神經細胞,日積月累,他開始失去自己的記憶。」
衛彬待搜查人員拍照取證完之後,從鐵軌上剝下一塊,用力捏碎。裏面一片黏糊,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
駿作和秀人露出了相同的疑惑表情。
「這個情況我們已經掌握了,但對於她為什麼要自殺,連她的家人都不知道緣由。只知道她在自殺前一個月的行為舉止有點反常,所以委託我們警方查清楚她自殺的動機,希望她的老闆——你能夠提供有價值的信息。」
「這是爸爸留給我們的房子,這裏也有姐姐的味道。」
「不用找了,剛才來的是個成年男人。」駿作瞥了瞥墓碑上一個清晰的掌紋。
「出事的時候是上班時間沒錯,但他的行為算是擅自離開崗位,我們已經沒有追究了,知道你們家困難,還貼補了你們母女三人慰問金。」
章小茜剛咽下去一個,又見雞蛋餅,稍稍一猶豫,被秀人察覺到了。
六歲那年,章小茜在河邊散步不慎滑進了河裡,姐姐想救她,卻被岸邊鋒利的石頭划傷了腳,只能在岸邊大聲求救。聽到呼喊聲的父親奮不顧身躍入河裡,救起了章小茜后,自己卻沉入了冰冷的河底。三天後,父親的屍體被人從下游打撈起來,頭骨破了一個大窟窿,據說可能是頭部被河水衝來的石塊砸中而喪失了意識,被卷進了河流中溺死。
審訊室強烈的光線讓郭樹言抬不起頭來,他垂下蓬亂的頭髮,左手拇指來回摩挲另一隻手掌中心的傷疤,顯得格外安靜。
章小茜二話不說,摔下書包,捲起袖子直奔廚房。
一下,兩下,三下,直到另一種痛感變得越來越強烈,身體又回到了自己手裡,郭樹言這才鬆開手,幾縷頭髮從指縫間飄落。
「對面好像是你媽媽。」秀人扭頭對身後的章小茜說道。
「對。等我下班以後,到我家來吧。」醫生隨手撕下一張剛才寫的病歷,在反面寫下一行地址。
「這不是你的東西,還給我。」章小茜攤開了手掌。
駿作遲緩了一下腳步,剛要發作,被衛彬拉進了病房裡。
「我不要……我不要玩。」章小茜側著身子,不斷揮舞雙手抵禦著宋醫生,不小心指甲在宋醫生赤|裸的上身抓出了三道血痕。
「前幾天一直下雨,昨天剛停,這胎印應該是雨停之後留下來的。」駿作注意到另一片稀疏的草坪,被壓歪的枯黃草根貼著泥地,昨晚有什麼重物曾壓在上面。
燭光中,小獅子的屏幕閃動,字元迅速跳出。
駿作淺淺一笑:「當然記得。今天是冬至。」
母親瞪著圓眼,手裡的電視機遙控器指著吉宇的鼻尖,好像知道了什麼。
「因為這個。」駿作從褲袋裡拿出一樣東西,在手裡捻開。
空蕩的病房裡,看見病床上瘦弱身軀的易理希,駿作心中彷彿被針扎了一下。
從後院小洞下挖出的錄像帶,他仔細完整地看了一遍,所有錄像帶的畫面都是漆黑一片,應該是沒有開攝像機鏡蓋,只是為了錄聲音。編號靠前的兩盤音質很差,整盤充斥著讓人狂躁的雜音,編號靠後的錄像帶就好很多,應該是使用了麥克風,錄像帶里的每一聲慘叫都讓吉宇膽戰心驚,猶如身臨其境般感受到受害者肉體所受的折磨。
郭樹言擦肩而去,他所承受的隱忍的傷痛已經超乎想象。彼時,妻子說出的一個字,露出的一個微笑,就足夠珍貴。
駿作走到易理希身旁,愣了一下,沒想到輪椅上未施粉黛的女子竟如此美麗,心中不免暗暗惋惜。又嘗試了幾次后,駿作明白她根本沒有辦法說話。衛彬泄氣地把筆記本又放回了包里,他現在知道這所房子為什麼不需要安裝門鈴了。
駿作閉起眼睛,用力吸了一口空氣,彷彿能從空氣中汲取它們的記憶。死者被百般折磨,兇手並沒有堵上他的嘴,他的慘叫聲湮沒在暗夜的寂靜和火車的咆哮中。兇手在他的脖子上給了一刀,待他斷氣后,解下捆綁用的繩索,把屍體蹬下山坡。在有血跡的地方撒上泥read.99csw.com土,用腳踩實后再抹去腳印,也許他還收拾了一些折磨用的道具,消除所有的證據后,兇手開車駛離了現場。
「衛彬?你在這裏幹什麼?」素麵朝天的秋淑拎著超市袋子,出現在衛彬面前。
章小茜曾經想過,喜歡的人會是什麼樣子。大致就是秀人的樣子吧!輪廓分明的五官,笑或者不笑都帶著淡淡的憂鬱氣質,總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無所畏懼的樣子。
拜訪者是曾經來過家裡的中年刑警,他豎著POLO衫的衣領,一手提著個包裝盒,另一隻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臉上還掛著彩。
「你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章小茜用力晃動他的肩膀,「你怎麼能出爾反爾呢?」
「屍體會不會被吊在窗外?」秀人問駿作。
「這不是我的東西,真不是我的……」護花使者連連擺手撇清關係。
燭光晚餐。
秋淑嗤之以鼻:「吃到一半那男的就去洗手間了,現在我都吃完了,他還沒回來,看樣子不用等他了!」
去年的9月22日,沙欣和馮峰穿著校服衝進了書店,在劫得了一天的營業額之後,沙欣開始挑唆馮峰。郭樹言說,他在監控錄像里看完了整個過程,只是他們三個人一直背對著鏡頭,而且還在臉上蒙了校服。監控又沒有聲音,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她姐姐章小蕙毫無疑問受到了巨大的傷害,選擇在花橋高中自殺,章小蕙一定是為了詛咒這幾個惡棍不得好死。
此大姨媽非彼「大姨媽」,是衛彬母親的姐姐,但她每月來家裡為衛彬安排相親的日子,比真正的「大姨媽」還準時。
家裡讓他最少操心的女人,那就是姐姐章小蕙。
駿作嘆了口氣:「我抓過這麼多罪犯,沒一個像我兒子這樣讓我沒辦法的。」
「呵呵,你開玩笑了。我們警方懇請秋教授協助,他也是花橋鎮最好的神經內科醫生了,有他在的話,對破案會有很大的幫助。」衛彬竭盡讚美之詞,狠狠誇了一通。但這也是實話,秋淑的父親曾出國留學,在外國醫院任職期間,他曾兩次被提名傑出醫學成就獎,後來因為年紀漸長,選擇落葉歸根。但發現家鄉落後的醫學水平,自動請纓出山,一度被花橋鎮傳為佳話。
開出不遠,汽車發出尖利刺耳的「滴滴」聲,像是出了什麼故障,郭樹言把車停在路邊,找起了問題所在。
他真的就是殺死姐姐的兇手嗎?
老人熟練地滑下一人來高的水溝,落地時膝蓋卻一陣酸疼。
易理希指證郭樹言是連環殺人分屍案的真兇,並不是事實真相,而是另有隱情。
「來,兩位請用茶。」夏靜嵐為客人端來了熱茶,衛彬忙不迭接過杯子,捂起了他凍僵的手。
易理希打開燈,再走到窗邊拉上了窗帘,說道:「我剛才去問了醫生你的病情,你的手掌只是淺表刺傷,由此導致的全手癱瘓病例是極為罕見的,而且你也沒有出現肌肉萎縮,過幾天應該就會消腫,慢慢好轉了。」
跛著一隻腳的駿作,蕭瑟地走在通向吉偉民所在醫院的路上。
「你還是再努力想想吧。」衛彬指了指吉偉民的杯子,「要加點咖啡嗎?」
「我讀書那會兒的文具,和現在可真是沒法比了。老啦!」駿作擺弄著一支造型奇特的圓珠筆,始終無法擰出它的筆尖。
和風徐徐的花園裡不知為什麼變得安靜下來,終於能聽清郭樹言的念叨了。
沙欣的嘴角彎成一道得意的弧度,朝身後舉了舉手,這個動作不知是與秀人道別還是讓大野和司牧動手的暗號。
「你先上去。」駿作自己給自己騰出點喘息的時間。
郭樹言遲疑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包裝盒上寫著足底按摩器。塑料紙雖然未被拆封,但明顯不是新的。
「這裏你說了算嗎?」吉宇反詰道。
駿作靈機一動:「衛彬,叫人去看看附近的地里有沒有新的輪胎印。」
「他們是來找你的。」
「爸,你看。」秀人發現原本擺在墓碑上的那束花里,套著一隻男士的手錶,秀人將它舉過頭頂,念出了上面篆刻的字:
或許死了更好呢!
他的沉默被看作了輕蔑,教導主任也不便發作:「吉宇同學,你回家和父母說一下練習本的事情吧。不過,你今天先坐到最後一排去,第一排的位置應該留給學習更認真的同學。」
法醫認定死因是從後山的十二層墜樓,臟器損傷致失血性休剋死亡。屍檢發現死者頭部曾遭到了鈍器的擊打,顱腦有嚴重損傷,雖不是致死原因,但也可能導致死亡,下手的人已經構成了謀殺,也不能完全排除自殺的可能性。或者說從法醫鑒定更傾向於他殺,而刑偵人員的證據則偏向自殺。
離開療養院以後,駿作走訪了郭樹言書店周旁的街坊鄰居,大多數人對於潑漆的事件記憶猶新,給目擊者看了秀人的照片以後,潑漆的兩個年輕人應該就是秀人和沙欣。不過駿作此行另有目的,他著重詢問了郭樹言和前一位僱員章小蕙的關係。
被送入醫院后的郭樹言,整條右手手臂動彈不得,好像不屬於他自己一樣。醫生診治后仍不排除右手完全癱瘓的可能,入院后雖然痛感減弱,但依然腫脹,他的手錶被割斷了才能取下來,整條手臂動也不能動,好像不屬於他自己一樣。
簡單來說,這是一台不用開口,就能讓人說話的機器。
又默默提醒了一遍自己,郭樹言轉身從櫥櫃里取出盤子。
「你還小,長大就明白了。」郭樹言摸摸她的頭說道。
在父親的葬禮上,章小蕙把父親留下的手鏈戴在了妹妹手上,她卻沒有戴自己的那根,連同與父親的那個約定,一併封存在了她的秘密之中。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她早早輟學打工,希望把上大學的機會都讓給妹妹。
「這點你放心吧!」駿作重重地點了下頭,起身伸出沒受傷的那隻手,「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你了,先告辭了。」
吉宇記得自己當時把錄像帶埋在了後院,怕錄像帶被損壞,還特意裝在了一隻超市的環保袋裡。
「你們認識?」秋淑有點興奮。
呂曼珠也不躲,信封被女兒一把搶了過去。
信封里裝著妻子的保險金,妻子在填寫受益人時隨手寫了秀人的名字,當時秀人尚未成年,由駿作作為監護人代為保管。這筆錢雖然替秀人交學費時花了一部分,仍余了好幾萬塊,足夠供養秀人讀完大學了。
「就知道亂花錢買這些沒用的玩意。」駿作本想說兩句感謝的話,可愣是憋出了這樣一句話。
「不樂觀呀。」秋教授蹙眉道,他雪白的眉毛歪向兩邊,在風中微微飄動。
秀人早有準備,一個撤步,蓄勢待發的拳頭就揮了上去。瘦弱的吉宇第一拳就沒挨住,摔倒在剛才被秀人掀翻的課桌上,額頭磕在堅硬的桌角上,鮮血迸流。
對著空空如也的信封,駿作的憤怒一瞬間湧起,下一瞬又化為了恨鐵不成鋼的苦悶。
吉宇又叫了兩聲小貓的名字。
郭樹言斜眼發現了那顆黃色的紐扣,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頭。
衛彬好像是在猶豫,門外的兩個人誰也沒有出聲。
「帶你到樓上參觀一下吧!」宋醫生像剛洗完澡的樣子,身上只裹了件白色的浴袍,梳了一個油光鋥亮的大背頭。
「不好說。有可能是真的。」
要甩掉門口的警察,秀人還真沒想到什麼好辦法,他走出校門就撒開腿往右側狂奔,商務車裡和假扮小販的警察猝不及防,被拉開了一大段差距。
易理希的思緒縈迴那個特別寒冷的夜晚,那是西郊發現屍體的前一晚。
與其說這樣的人生觀不契合駿作的氣質,不如說駿作不願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一個快樂的人,首先要讓妻子和兒子快樂才行。除此之外,在駿作的眼中,就是自私。
喀嚓喀嚓的跳字聲,駿作目不轉睛地盯著跳出的每個字元。
吉偉民把一條黑色的手鏈交到衛彬手裡,說是吉宇在後山撿來的。
「好棒!」郭樹言歡呼起來,他急忙跑到鍵盤旁輸入一行命令,「現在你眼睛看到的東西,會被屏幕同步放映出來。」
一夜之間,謠言不再與章小茜的姐姐有關,而是演變成了緋聞,兩者之間的區別,是再也沒人敢當面叫她「神經病」或者「爛貨」了,背後的指指點點也更為地下了。秀人在她的身邊支起了一把無形的保護傘,後來章小茜問過他,為什麼那天會來扶自己。
章小茜連忙向馬路對面看去,果然是呂曼珠。
「輪椅送來沒多久,就壞了。」
醫生賊頭賊腦地走到病房門邊,把虛掩的門關上,這才說道:「這事千萬不能讓院長知道是我告訴你們的,否則我的飯碗保不住。」
他撤開一步,用手電筒對準地面,是一根黑色的手鏈,被他剛才踩過後,皮質的部分有點毛糙。
接踵而至的是貓咪凄厲的慘叫聲,和丈夫嚴厲的吼叫:「人都養不活,養什麼貓!」
易理希握在了郭樹言的手,熟悉的溫度,還記得他貼在冰箱里的小紙條,房門上的小黑板。
每當這時,章小蕙就會冷不防拍一下他的肩膀,奚落道:「老闆,你是賣教材,又不是賣棺材,你這副表情不討客人喜歡。」
俯瞰整個花橋鎮的黃昏,遠處的房屋建築泛著麥子般的金黃。
「可我身上沒帶錢。」秀人拍拍自己的口袋。
他沒買課外輔導書的事情,在全班傳開了。每個人談起吉宇時的眼神包含了各種情緒,嫌惡、鄙夷、同情、蔑視,彷彿不潑上一盆髒水,自己也會被當作窮鬼一樣。
一隻腳剛踏進門,就感受到室內溫暖如春的溫度了。沙發上站起來好幾個女性,七嘴八舌地圍攏在他身邊,用裸|露在外的身體蹭著衛彬。
「秋淑小姐請坐,我們先點吃的東西吧!」衛彬瀟洒地打了個響指,喚來了服務員。
該死的失憶症,變成了兩個男人的期盼。
「你是病人的女兒吧!」醫生換了種語氣詢問道。
「錶盤是不是藍色的?」駿作看見過郭樹言戴這塊手錶。
駿作捋著下巴的鬍子,遙想與易理希的初次見面,還是桂花盛開的季節。
昨天才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駿作轉過頭假裝去看牆上的錦旗,忍住笑意。
「我的愛好就是殺了你。你逃不掉的。」秀人也只能在嘴上討得點便宜,身手完全不是吉偉民的對手。
駿作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一隻腳剛跨進房間門時才想起易理希還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郭樹言想說點什麼,嘴唇剛形成一個「O」的口型,又合攏起來,咽下口苦澀的口水,一個音節也吐不出來。
隔著廚房,窗邊的女主人一動不動地凝視窗外,駿作走近兩步拿出證件自報了家門,女主人毫無反應。
吉宇靠著一棵樹,正檢查鞋底有沒有踩到死屍時,眼角的餘光閃過一個身影,正往反方向疾跑而去。
想到這,易理希在心中默默感謝了一番丈夫。
「她僅有的一個家屬,正被通緝在逃。」衛彬索性把話說敞亮了。
這一槍是為秀人開的。
章小茜當著整個舞蹈班的同學,一把扯下了貼在布告欄里的名單,撕了個粉碎,還不解氣地唾上兩口。
「這也太不講理了。」吉偉民攤開手掌,「誰還能記起去年具體某一天做的事情呢?警官,你記得起來嗎?」
收拾完書包,恰巧洗衣機里的衣服已經洗好,章小茜踮著腳尖,把一件件衣服晾在衛生間的掛桿上,這才小跑著趕去上學。
章小茜這才恍然大悟,有禮貌地向老婦道了聲新年好。
「就是你剛才說的什麼小蕙?」郭樹言眯起眼睛,努力地回憶著。
章小茜連連點頭,雖然她沒有笑出來,心裏著實為姐姐高興。
「飯吃過了嗎?」他喃喃地問。
筆尖彎成了九十度,漏出的筆油和鮮血混成一團,弄得兩個人滿手都是黑色的粘稠液體,在搶筆的時候,呂曼珠的手背被碎裂的塑料筆身刺破了。
「以後不單是早飯,所有的飯都由我來燒,反正閑在家裡也沒事。」
「就是。剛才還看到他去教導處了,沒準已經把我們這事報告老師了。」有人附和道。
確定(Y)?取消操作(N)?
「快跑。」沙欣一邊衝出書店,一邊把校服脫了下來,扔還給了秀人。
易理希簌簌流下大顆眼淚,寂靜無聲。
寒假過後的第一個星期一,也就是花橋高中的開學日,依然微涼的空氣中,帶著零星的雨點,章小茜和秀人都沒有撐傘,乾淨的校服和頭髮上,附了一層細細的雨珠。
「這個嘛!」駿作被衛彬連珠炮般的問題難住了,反問道,「死者頭部的傷是怎麼造成的?」
「跟你實話實說吧。你媽媽的病情很嚴重,如果不能得到及時有效治療的話,生命會有危險。」
「這件事要讓媽媽知道嗎?」
吉宇搖搖頭,有時父母之間的相敬如賓讓人看不下去。他剛挎起書包,母親硬往他手裡塞了幾個蛋撻,方才罷休。
「郭先生,你一定很愛我姐姐吧。」
日期再往下看,最近幾個月以來,租賃這輛車的人變成了郭樹言。
秀人正雙手插兜,屈起一隻腳抵在校門邊毛拉拉的水泥牆上,一看見吉宇就揮起了手,他手裡還拿著一隻深藍色的小罐子。
郭樹言沒有騙人,殺死姐姐的兇手就是秀人。
「那你每天下午過來接我班,隨時可以上班。」
易理希忍著不適,再次看向光芒刺眼的屏幕。
「死者的父親人呢?」駿作上來時,並沒有看見任何閑雜人等。
汽車是不久前問租車行租的,驗車的時候似乎沒見過這張紙條。
「你什麼態度!」一個玻璃杯在章小茜耳邊的牆上炸響。

後記

「家裡沒什麼好吃的招待你們,今年我身體不好,住了一段時間的醫院,過年糖果也沒買,你們倆就喝杯茶吧。」
緊鄰書店的禮品店老闆娘,一聽駿作問的是八卦,熱情高漲的她忙把自己長長的馬臉湊了過來:「警察同志,這事你算問對人了,別人也許不知道,這事我最清楚了。」
這時,章小茜聽見了鑰匙開門的聲音,她以為是姐姐,走出衛生間才發現是打了一夜麻將的母親回來了。
吉偉民和夏靜嵐在兒子對面的沙發上危襟正坐,已是夜裡將近十一點,一家三口卻睡意全無。難得站在統一戰線上的夫妻兩人,面容嚴峻地傾聽著吉宇一五一十把在後山的經歷說了一遍,包括看見了倉皇而逃的秀人。
他會不會是殺人犯呢?章小茜胡亂幻想著自己被分屍成一塊塊的碎片,裝進毛糙的麻袋裡,丟棄在冷風嗖嗖的荒郊外。想到這,她不由打了個冷顫。
這些都難不倒郭樹言,他樂衷於解決各種麻煩,清潔屋子、粉刷外牆、除去庭院的野草,播種各類花種。親手製作了信箱,去郵局訂購報紙和牛奶。沒多久,白色小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煥發出新的光彩。
揉著生疼的肩膀往回走,每次見面駿作都事先告訴自己,克制克制再克制,但兩人一見就像世仇般壓不住火,總沒完沒了地爭吵。已經比自己高出半頭的秀人,早不是拿著棒冰騎在自己脖子上開心看熱鬧的小孩子了,那個懂事聽話崇拜父親的男孩,變成現在這樣,難道不是自己的錯嗎?
「一種連叔叔都沒有辦法治好的病。」吉宇似乎對易理希的病狀一點都不難過。
「去把你們負責病人的醫生給我叫來。」駿作在療養院走廊的護士台前,怒氣沖沖地對一位中年護士說道。
我很愛她。
因為年幼不懂事,有關這件事情的記憶章小茜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姐姐告訴她的。從此之後,一個主婦帶著兩個幼|女的家庭,生活變得拮据起來,母親把一切都怪罪于章小茜,將她視為命硬剋死了父親的掃把星。母親稍不順心,就常常拿她出氣,罵上幾句:當年為什麼你沒被淹死呢!你爸爸當年為什麼要救你這個倒霉催的!
沙欣死了。他居然死了。秀人第一反應是他被約來的兇手殺死的,他在外面的時候,沒看見一個人走出後山,兇手還在後山裡。想到這,秀人慌忙從竹樓梯上退了下來,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後山。
「今晚就讓她先在醫院里觀察觀察,等我們商量好了方案,就可以開始治療。」
記得最初懷疑郭樹言,是因為在他家的鞋櫃里看見了和裝屍塊一樣的編織袋。郭樹言和吉偉民本是鄰居,也許他們一起買了同一款編織袋,所以郭樹言很可能早就知道兇手是吉偉民了。從沒有人想過,吉宇從小洞挖出的錄像帶,為什麼會搞錯呢?
這樣的季節,有同學遭遇這樣的事情,一絲涼意沁透吉宇心頭。
「從來沒有給過秀人壓歲錢,今天就全部補上吧!」老婦態度堅決,秀人和章小茜再三推諉,惹得老婦有點生氣了,對他們說,「你們看不起這個錢,還是看不起我?」
180弄46號,沒錯。
「怎麼了?」呂曼珠一點不生氣,關切地問。
「上級也太不近人情,我們拚死抓住那個傢伙,現在反而要讓你停職查辦,讓殺人犯舒舒服服躺在醫院里養傷。」衛彬替駿作抱打不平。
「有些問題不是錢能夠解決的。」宋醫生的臉湊近了她,混合著須后水的味道,他的嘴唇幾乎壓在了章小茜的耳垂上說道,「我見過你身上的傷疤,我知道你有受虐傾向,替你準備了好東西。」
「是一個應|召女。」吉偉民厚著臉皮提供了此人的聯絡方式。
衛彬替他除去鞋套,脫下鞋襪一看,腳踝已經腫出雞蛋大小一塊,疼得駿作從牙縫中「噝噝」地吸著涼氣。
原來,自己和她,並不是同類。
「籮筐里有一模一樣顏色的編織袋。」
郭樹言發現第二起兇案的報案人是吉宇的父親,拋屍地離自己家很近,難怪會有警察上門來調查,他不由為自己剛才的舉動感到懊悔。
這是今天醫院里的那位老醫生說的。章小茜幡然醒悟。
女生嚇得抱著書本連連往後退。
郭樹言放下手裡的袋子,朝妻子走去,蹲下身,將柔弱的她整個抱在懷裡。
「那我媽媽怎麼辦?」
假如現在有人經過她的身邊,一定會以為這個蓬頭垢面的女孩是瘋了。
實在看不下的搜查人員,善意提醒道:「他耍你呢!這是火車廁所里排出來的……」
明亮的走廊盡頭,恍然有種穿越的感覺,醫院的每個角落都變得亦真亦幻。無私和溫暖的陽光,好像妻子輕柔撫摸自己的臉頰,駿作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連頭都懶得動一下。
冷靜下來后,章小茜覺得這個裝滿錢的信封更不能藏在家裡了,本打算找吉宇幫忙,他家的房子大,但章小茜出門時忘了告白信就是吉宇寫的這茬,現在也沒辦法回家,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這是救贖的唯一希望。
耳邊只剩下了電視喇叭的雜訊,新聞畫面反覆播放著郭樹言被押解進警局大門那十幾秒鐘的畫面,晃動混亂的圖像中,頭被按住的郭樹言嘴唇嚅動,像在重複說著什麼。
吉宇從隔壁的家裡興沖沖地一路小跑過來,手裡拿著一把鑰匙,滿頭大汗地走到門邊:「我來開門。」
突然,卧室響起凌亂的腳步聲,衛彬驚慌失色地跑了出來,充滿惶恐的眼神求助般望向駿作,招著手說道:「你最好來看看房間裏面的東西。」
一縷縷的霧氣,活像一簇簇灰白的長發,將花橋鎮籠罩其中。
「說是我們都見過的人。這次,准錯不了。沒什麼事我先進去了。」
9月22日。
幾日來,已是第三次來到後山了。
「我倒是有點發現。」
「我看你最近太累了,今天早點回去休息吧!」受了剛才醫院的環境影響,衛彬有點擔心駿作的健康。
「你給我說說看,你們學校去哪兒旅遊?」駿作怒道。
駿作彎腰換鞋的時候,特地留意了鞋櫃旁的籮筐,上次看到的編織袋已經不見,而是擺了一迭墨綠色的牛皮袋。駿作回想起上次從這個落款里拿回去化驗的尼龍絲線,雖然和兇案現場發現的完全匹配,但這種批量生產的編織袋,在花橋鎮用途十分廣泛,幾乎隨處可見,這條看似重大的線索,實質上毫無價值。
第一次有人敢做出如此舉動,沙欣不知吉宇出於何種意圖,所以沒有貿然動手,站在一步開外的地方兇巴巴地質問道:「誰允許你呆在這裏的!」
駿作頓了一秒鐘,起身把檔案交到了衛彬手裡:「我出去看看,你替我查查這個男人。」
插在後腰上的刀刃,傳遞出陣陣寒意。
就在這個時候,她蹬開了椅子。
「外婆,讓我來,讓我來。」秀人接過老婦手中的晾衣叉,技術嫻熟地取下了醬牛肉。
「多吃雞蛋人聰明。」夏靜嵐連哄帶騙道。
一直沒有露出破綻的兇手,不知是大意還是逼于無奈,將這輛汽車丟在了現場,這無異於將一大把線索撒向了警方。
「我們是大……」本想說是大姨媽介紹相親認識,轉念一想,畢竟和秋淑沒有成功,萬一被誤會實在麻煩,他急中生智改口道,「我們是大學同學。」
章小蕙想起父親只將病情的事情告訴了自己,沒有告訴母親,她心中騰升出優越感,輕蔑地說道:「爸爸才不喜歡媽媽呢!」
總之不管誰對誰錯,吉宇心裏清楚教導主任總會對他嚴厲批評,借題發揮,在最後一排自得其樂地安頓下來,是對教導主任權勢無聲的抗議,這類忤逆的人列在了教導主任的黑名單上。
「他只記得和他妻子有關的事情,這是很罕見的一種失憶症。如果你現在有時間,不妨和他聊聊。」老醫生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讓章小茜和郭樹言單獨相處一會兒,他朝跟在身後的兩位警察做了個停手勢,拍了拍郭樹言自己走開了。
「不知道。」吉宇搖著頭,「也許是心理變態吧!」
章小茜落水的地方距離章程計劃地點稍遠一些,章程聽見呼救跑過來的時間比預計晚了點,但還是成功救起了章小茜。可章小蕙沒有想到父親竟然再也沒有爬上岸,父親的水性很好,而且這條河對一個成年人來說,算不得很深,為什麼父親會被水裡的石頭敲破頭呢?是因為跑來的路上消耗太多體力了嗎?
翌日,天微微亮,吉宇克服了溫暖被窩的誘惑,輕手輕腳從廚房拿了火腿腸和牛奶,再回到自己房間,從窗戶爬了出去。
當章小蕙來到書店上班的第一天,郭樹言沉悶的書店和生活,被徹底顛覆了。章小蕙成天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雖然沒什麼工作經驗,但來店裡的顧客們總能和她聊得投機。
先母呂曼珠,大姐章小蕙。
易理希睜開眼睛,看到了那個盒子。
一踏進院子,盛開的桂花香氣撲鼻,駿作精神為之一振,和搭檔衛彬每日如一地到處奔波忙碌,這片精心栽培的院落,稍稍放鬆了他緊繃的神經。
「有緊急任務,我得先走了。」衛彬禮貌道歉后,不等她反應過來,拿起賬單快步走向服務台,只留下茫然的相親對象,呆望著還沒怎麼吃的一桌菜。
秀人皺著眉往右邊瞥一眼,幾排之外的座位上,沙欣居然正志得意滿地抖著腳。對吉宇獨自流出視頻的猜測終於得到了釋疑。
他不是已經失去記憶了嗎?又怎會知道送他表的人是章小蕙呢?
卧室里走出來的母親呂曼珠埋怨聲:「這麼晚回來,想餓死我們啊?」
沒有辦法推翻認定兇手為郭樹言的證據,那些證據恰恰是他自己找出來的。於是,駿作向上級羅列出證據上的幾大疑點以供參考。
章小茜失控般抓住自己頭髮,額頭用力往櫥門上撞去,右臉頰舊傷疤立即崩開了血口子。她仍不解氣,不顧疼痛硬生生從手腕上扯下了手鏈。
來吉宇家拜訪的警察是自願請命的駿作和衛彬,雖說後山的案件與他倆偵辦的少年碎屍案沒有直接關聯,但是在後山找到的那輛汽車,卻與之前幾起案件皆有關係。
「他還是我原來那位丈夫嗎?」她心裏默默念叨。
「你們好!我是駿作,這位是我的搭檔衛彬。」駿作向吉偉民夫婦展示了警官證,看見站著的吉宇,笑了起來,「果然是你呀。來的路上覺得這個地址熟悉,還在猜會不會是你家呢。」
「郭樹言通常將租車停在一百米外的人行道旁,我們假設吉偉民弄到了車鑰匙,並且克隆了一把供自己使用。他就可以趁作息規律的郭樹言在家時,隨意使用他的車了。這一點,只要去查查加油站的監控錄像就知道了,他一定會把油表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吉宇覺得自己正逐漸變成以前的壽君,或者說像秀人這樣的小混混,在學校里總需要壽君這樣一個毫不抵抗的同學,來樹立他的威信,自己不幸成為了這個人選的繼任者。
四肢再也無法動彈,僵化的脊椎使得她沒法自如地轉動脖子,只能小範圍地活動腦袋,由於呈現的幅度過於相似,大多數人分不清她是在點頭還是搖頭。
將錶帶轉到一定的角度,能看見上頭刻著小小的一行英文:I love you. but it's my own business.
不能再在警察局耗下去了,吉偉民面露難色,對衛彬說道:「去年的事情實在想不起來,但是一月五日我有不在場證明,只是有些說不出口。」
瘋子連連點頭,表示贊同:「是啊!是啊!書店老闆每天都會先回家,就留老闆娘一個人在店裡,現在鎮子上都發生殺人案了,他也不怕出事。」
兩個女孩誰也不肯退步,惱羞成怒的章小蕙也忘了父親的交代。頭腦一熱,生氣地推了一把妹妹。不料河邊的石子又濕又滑,章小茜一個踉蹌,跌進了河裡。
涌動的人群自動分成了兩路,雨傘之間的空隙中章小茜失魂地望著屏幕,雨水充滿了死亡的味道,父親躍入河裡的那個瞬間,在心中被定格,她手腕上的舊傷疤在雨水澆灌下,肆意滋長。她用另一隻手,全力按住了傷疤。
吉宇緩緩抬起指甲中嵌滿泥土的右手食指,指向了駿作:「他……他就是……我看見的那個人的父親。」
在車庫起火的時候,小壞也沒有逃出來,有人堵上了車庫大門下的空隙,故意不讓它逃出來。小壞被發現時,已是焦黑僵硬的屍體,它四肢直直地伸展開,嘴巴張到了最大限度,但吸到的全是火熱的煙灰,也許父親當時就站在門外,聽著小壞的垂死掙扎。
吉宇撐著拐杖從地上站了起來,用腳草草撫平了挖過的洞口,用力踏上幾腳。他凝視著隔壁白色樓房的窗戶,曾經雷打不動的易理希阿姨已經不在了。吉宇最羡慕的人就是易理希阿姨,她天天不需要煩勞奔波,只需要靜靜欣賞美麗的庭院,那麼安詳,那麼溫柔。吉宇也好想自己的腿不能走路,坐在輪椅上,有著易理希阿姨那樣的生活。
「這樣吧。今晚我們再抽空談談你母親的病吧。」
腳踝上的冰袋被駿作捏得咯咯作響,一股熱血衝上了頭頂,他翻身下床,單腳站立,開始穿衣服。
夜幕降臨,郭樹言在沒有開燈的病房裡,靠著病床盤坐在地上。黑暗中,他看不清未來的道路在哪裡,腦子裡胡亂盤算著假如自己的手廢了,還能幹點什麼事情呢?
當務之急,吉偉民要先解決秀人這個麻煩。
如果不是秀人讓吉宇偷|拍更衣室,又怎麼會有那種不堪的視頻被人利用呢?
俗話說出師有名,護花使者吼了句:「你敢打我。」權當是為自己動真格找到了理由,一記擺拳飛了過去。
「殺人案我一點不知情,我是看到了妻子病危的新聞,根據電視上說的地址找來這裏,結果就變成這樣了。」郭樹言舉了舉手銬,前傾著身子問,「我妻子怎麼樣了?現在能讓我去看她嗎?」
男人突然將一隻手插在雨衣里,鼓鼓囊囊的下擺里似乎藏著什麼。章小茜不敢去看男人的臉,將雨傘擋在兩人之間,她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已經僵硬,連口水都咽不下去了。
「你看上去好像很熱。」秋淑往衛彬身後看了眼,頓時明白了,「原來警察也有這方面需要的。」
每一天,秋教授都是靠這個借口,讓郭樹言言聽計從。第二天他又會忘記,當又得知能見到妻子時,郭樹言不斷循環著昨天做的事情,檢查、吃藥、測試、睡覺,然後又是檢查、吃藥、測試、睡覺。
那是花橋鎮發生第二起少年分屍案后的當天傍晚,這起案件的受害者,正是替秀人他們去舞室偷|拍的壽君。壽君的突然不見扼斷了秀人他們的財路,秀人一行三人,絞盡腦汁討論著賺錢的方法。
彷彿置身事外的郭樹言,對駿作並不理睬,而是問了句:「今天星期幾?」
喀嚓喀嚓的跳字聲——「太棒了。」
這繁花似錦的世界,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那就辛苦你了。」
送完客關上大門,老婦走到了馮峰的房間里,寫字檯上擺滿了預備的年貨,雞鴨魚肉的盤子都快放不下了,這些菜肴的後面放著馮峰的照片。老婦嘆了口氣,開始慢慢將那塊醬牛肉切成片狀,安靜的屋子裡只有菜刀撞擊砧板的聲音,一刀一刀,緩慢而又熟練。
「你知道學校那個鬧鬼的練舞室嗎?」秀人問道。
九月份,那是開始發生命案的那個月,也許這就是吉偉民的動機。
「吉宇!調查的警察來——了。」
「你這邊請。」夏靜嵐為行動不便的駿作打開了直通車庫院子的邊門。
秀人看了眼沙欣手中的刀,有點顧慮:「書店裡都有監控,被拍到就麻煩了。」
易理希長長的睫毛悄悄扇動著,儘管年過三十,臉上卻沒有留下什麼時間的痕迹。
易理希眯起眼睛,快樂也傳染給了丈夫。
吉宇躲閃不及,正中眉骨,血流如注。
「臭小子!」
一片虛無的黑暗之後,她緩緩張開眼睛,視線前的宋醫生讓剛才的夢境一起消失。
不知是誰在教室里罵了一聲:吉宇是個窮鬼。
可能是最近熬夜太多的緣故吧!眼部比以往更加不舒服了。
駿作忍不住回頭再看了一眼庭院里的那片桂花,窗邊已經沒有了人影。
「吉宇,你是不是男人啊!被人家這樣罵,都不還手。」
身高:172CM
「噓!輕點。」吉宇剛剝開火腿腸的包裝紙,小壞就一口搶了過去,跑到一邊發出嗚嗚的吞咽聲。
駿作希望對吉偉民的住宅進行全面的搜查,也許證據就被隱藏在那個車庫裡。但那隻小貓帶給駿作的靈感——三色編織袋的碎片、可疑的車庫,這些太過表淺的證據還不足以說服上級部門發放搜查令。
章小茜吃驚地張了張嘴:「你是什麼時候對舞蹈感興趣了?」
他用稚嫩的聲音問道:「爺爺,這個人怎麼睡在水裡呀?」
走出房間,門外杵著眼眶噙滿淚水的秀人,本想偷偷打聽後山案情的他,意外得到了殺害母親兇手的消息。他的嘴唇抖得很厲害,剛想說什麼,駿作抬手阻止了他。
「我怎麼會認識他呀!」衛彬乾笑著答道。
於是,這個位於市郊,兩層帶庭院的白色小屋,便成為了他們的新家。
說完,伸手去奪吉宇課桌里的書包。
吉宇視線中的這個男人,正是做醫藥代表的父親。近來幾個月吉偉民的銷售業績不佳,在公司處於墊底位置,經理和他談了話,讓他把經常跑的幾家醫院讓給其他同事,將公司相對不重視的保健品零售市場交給他。吉偉民推銷的是一種健腦提神的口服液,吉宇在家裡喝過幾瓶,提神的效果還算顯著,但口服液的售價不菲,要讓高中生把買零食和打遊戲的零花錢用在這上面,又談何容易。
「那是當然。兩個人可親熱了。」老闆娘像個證明了自己公式正確的小學生,重又得意地蹺起了兩郎腿。
「算了!」章小茜抓起雞蛋餅,咬下一口,悶不啃聲。
吉宇垂下頭,不情不願地遞還給她,在褲子上擦乾了手。
「就憑你?」沙欣鬆開手,忍不住大笑起來。
易理希和先生沒有孩子。婚後不到兩個月,懷孕的易理希意外流產。醫生診斷易理希患有先天性縱隔子宮畸形,她不容易懷孕,即使懷孕也十分容易流產。這個消息對喜愛孩子的夫妻倆,是個不小的打擊。之後易理希患了重病,丈夫郭樹言更是再無提及這件事情了。
突然有個體態寬肥的身影搶在了秀人前面。
後排有人用筆戳戳吉宇的後背,從肩膀上傳來一張紙條。
吉宇從邊門繞到自己房間外的後院,許久沒打理的地面雜草叢生,踩上去發出「挲挲」聲。吉宇一邊走,一邊壓低身子輕聲喚道:「小壞!小壞!」
「菠菜要切成三段,海鮮必須打成沫,肉餅要做得鬆軟,皮不能太厚。土豆泥最完后冷卻五分鐘,胡椒粉只能放一點點,否則容易嗆到氣管里去。」
西郊現場遺留的那副耳機是歐洲著名的電子公司出產,不單音質上乘,還帶有麥克風錄音功能,它的價格也達到令人咋舌的程度。這類的電子奢侈品對郭樹言吸引力並不大,從他的工作室里可以看出,他偏愛使用自己組裝的電子產品。郭樹言對耳機的購買力以及購買管道,搜查中也沒有找到與耳機匹配的功放器材。此為疑點一。
「喔!我想起來了,那個刑警對吧!你稍等一會兒。」隨後聽筒里的雜聲消失了,秋淑恢復了正常音量,「我正在相親,你有什麼事嗎?」
「致命傷是不是那裡。」駿作在自己的喉嚨上比劃了一個「切」的手勢。
「跟我說說你這疤。」
睫毛在一個細微的顫抖后,小獅子開始了工作。
出院當天,恰逢易理希與丈夫郭樹言結婚一周年紀念日。
在牆角邊不具名的黃色小花朵相續綻放,雖是野花,卻要比丈夫細心栽種的名貴花朵要頑強很多。就像窗前的自己,也能讓這個世界看到在冬日里綻放的春季。
看著在水裡掙扎幅度越來越小的妹妹,章小蕙這才想起父親的計劃,開始大聲呼救。
映照在路燈下一片片灰黃色的泥濘,空氣中能嗅出每家每戶飄出溫馨的飯菜香,秀人已經想不起和父親一起吃晚飯是哪一年的事情了,心莫名落空。
看見駿作邋遢的樣子,秀人睖睜了一下眼睛:「你自己不也留著鬍子嗎?」
「嗯。會晚些回家,所以你先走就是了。」
「爸爸最喜歡我,我做大老婆。」年幼時的章小茜嬌寵慣了,有些蠻不講理。
坐在餐桌邊的父親吉偉民一隻腳撐在椅子上,咪了一口廉價的黃酒,皺起眉頭看向擺在牆角里的那箱口服液,眼神充滿了無盡的惆悵。
「怎麼啦?你今天好奇怪。」雖然邊說邊自戀地整理著髮型,可秀人話語中透著關切。
「集中注意力,你一定可以做到的。」郭樹言撫慰道,他做了幾個深呼吸,像是替妻子做的,他輕輕拭去殘留妻子眼角的淚水,將手掌迭放在她毫無知覺的手上,耐心地說道,「靜下心來,我們再試一次。」
他會覺得幸福,因為這不是真實的而覺得幸福。
不知是不是心理在作祟,後院突然變得陰嗖嗖,影影綽綽的雜草顯得十分怪異。
郭樹言翻完最後一片土,把鐵鍬往土裡一插,甩甩滿腦袋的汗水,支起臂膀,碰巧和二樓的易理希四目相對,眼神交匯的一霎那,郭樹言急忙倉促地將頭扭開了。
自己赤身裸體出現在花橋高中的大屏幕中,遍體的傷疤,那不該是一個高中女生的身體。章小茜不需要吉宇的道歉,他讓所有人都知道章小茜是個怪胎,包括她自己。
「放學不知道馬上回家,死哪兒去了?」
「你說他們會不會是同謀?兩個人本來就是鄰居。」衛彬說道。
「這種地方怎麼會有自己家人那樣細心呢?再說了,這裏的病人也不會投訴。」衛彬表示了對現實生活的無奈。
郭樹言向夏靜嵐解釋拿回鑰匙的原因是打算更換門鎖,夏靜嵐並不在意,寒暄幾句之後,互相道別回家。
「我明白,我明白。」諂媚的護花使者又變回了剛才那張臉,抓住吉宇說,「窮鬼,你把我書包藏哪兒了?」
勘查現場時地上灰塵中發現的那條印記,應該就是放過手電筒的痕迹。
曙光中盛放開一張張熟悉的臉龐,他們緩緩張開嘴,對章小茜說著什麼,卻聽不清一個字。父親、母親、姐姐的聲音突然匯成了郭樹言的聲音,無比清晰的響起:章小茜,絕對不能放棄呀!
仔細想想也是這樣,他一個人負擔了婚後絕大部分的花銷,工作之餘還會和妻子搶著做家務,做丈母娘搬家時的搬運工,裝修時的監工,大雨天背著兒子秀人去醫院吊鹽水,和調戲妻子的小流氓打過架。他希望成為一個值得信賴的人,總是盡全力將事情做到完美,所以他不喜歡做事的時候被打斷,這不關乎所做事情的重要性,是體內毒癮般的強迫症。
衛彬從埋伏的地方爬起身來,跑到距離他們大約十步的地方,端起槍對吉偉民喊話:「立刻放下武器,雙手放在地上。」
她知道丈夫在她睡著之後出過門。從來沒有夜晚出門習慣的他,究竟去了哪裡呢?
秀人從鼻子里嘆出一口氣:「不是新買的,都是我以前用過的。」說完,把盤子里的一個信封遞給了駿作。
「屍體上沒有類似痕迹,應該沒有被吊起過。」
現在拿出來倒成為了吉宇交易的條件:第一點,是沙欣要給他購買輔導書的錢。另一個條件,是沙欣成為吉宇在校園裡的保護傘。沙欣這麼做,也出於一部分的私心,可以藉此次事件孤立秀人,自己取而代之,往後在買賣錄像帶的交易上,能夠狠狠賺上一筆。
秀人摟住吉宇瘦弱的肩膀:「有件事學長要拜託你。」
又一輛火車從山坡上呼嘯而過,一片金燦燦的麥田隨風搖擺,除了秀美的風景,幾公里內什麼都沒有,對兇手來說,是天然的作案地點。
房門不知怎麼就被鎖上了,陌生的房間里章小茜不知道該往哪逃,只能雙手護在胸前不停討饒,希望宋醫生能夠放他一馬。
家中擁有絕對威信的父親,與卑躬屈膝的銷售員,在吉宇心裏產生了巨大的落差。突然想到自己的怯懦是遺傳了父親的基因,吉宇打心眼裡瞧不起這個男人來。
「微電子。」駿作挑了下眉毛,想到在郭樹言家裡見到各式各樣奇怪的電器,恍然大悟。
自那個幸運的早晨開始,駿作就一直在查閱吉偉民的檔案。吉偉民出生至今,從未離開過花橋鎮,可以說對花橋鎮知根知底,這能幫助他選擇作案地點和時機。他的工作會接觸到幾名花橋高中的受害者,一個在學校里售賣保健品面熟的推銷員,在校外偶遇,受害者也不會產生任何的戒心。由於他自由的工作時間,幾乎每一起案件發生時,他都無法提供不在場證明,但警方同樣無法拿出他在現場的證據。
窗下的庭院又恢復了以往的面貌,易理希探出小半個身子,喊道:「樹言,來喝茶吧。」
「想替你兄弟報仇嗎?警察都說了他是自己從樓上跳下去的。」吉偉民面無懼色。
「那你呢?」
要洗清郭樹言的嫌疑,比起醫院里過五關斬六將式的重重研究檢驗,對駿作和衛彬來說不如一起案件來得直截了當。他們倆第一時間趕到了後山的案發現場,在等待現場勘查人員為那部車拍照的間隙,他倆戴上手套和鞋套,走進了到處布滿灰塵的後山,正因為有了這麼多灰塵的幫忙,駿作和衛彬的調查有了意外的收穫。
雖然有了教授的親自授意,醫院各個流程環節一路暢通無阻,但駿作和衛彬還是在醫院走廊里等了好幾個小時。
秋教授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我和國外幾位醫生共同研究了易理希的病例后,確診她患的是閉鎖綜合症。」
「我可以和你一塊兒去練舞室嗎?」吉宇幾乎是脫口而出問了這個問題。
循聲望去,是一位年長的醫生正在對一位男病人說道。
「我們進去時籮筐就在門邊,可離開時,我發現籮筐不見了,有人將它藏進了鞋櫃裏面。」
駿作一個激靈,兇手會不會因為無法下樓,才用受害者的手機給他的父親發簡訊。因為吉宇離開時弄倒了樓梯,使得藏在十二樓的兇手無法離開,於是他讓受害者的父親來後山十二層扶起樓梯,兇手用屍體吸引受害者父親的注意力,趁他不備溜下了後山。
一直到沙欣向他走過來,吉宇都維持這個姿勢。
吉宇掙扎著要去撿書包,不料被推了個踉蹌,左腳一滑,只覺天旋地轉,在水泥台階上滾了好幾個圈,最後摔在了自己的書包上。
「啊!我想起來了!」法醫一驚一乍地喊道,「屍體上的味道是丁香花香。」
「你在笑什麼?」秋淑饒有興趣地問道,「我看電視上那些刑警,成天板著臉,從來不笑的。」
秀人咬著牙根,一記勾拳,剛揮到一半,手臂被大野架在了半空中。一記反關節的擒拿術,秀人的右手被扣到了背後。他的頭自然下垂,正撞上大野抬起的膝蓋,頓時鼻子一陣酸痛,兩條熱乎乎的鼻血湧出鼻腔。
「親愛的,眼睛閉起來。」郭樹言在妻子耳邊低語。
「難道連我姐姐都不記得了嗎?」
在兩人的身邊已經有經過的同學在小聲議論著,即使他們沒有在說章小茜,那副模樣也讓她們倆都不舒服。
「今晚?」
離吉宇遠去的不止他們,還有小壞。
吉宇依依不捨地將鑰匙放進郭樹言手心裏。
他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才敢抬頭看向二樓的窗戶,心裏盤算著等會兒面對這位妻子清澈雙眸時的開場白。
秀人接過信封,往外套的貼身口袋一塞,繼續吞咽起另一隻雞蛋餅。
「我想想……」老闆娘用一根手指撐著下巴,眼睛往上翻撲了幾下,又低頭扳著手指算日子,幾分鐘后,冷不防大叫起來,幾乎要把駿作嚇出心臟病。
章小茜整個人如蠟像般呆若木雞。
易理希病情轉危的消息,由負責追捕郭樹言的警方相關部門對外公開,通過電視台和廣播電台等傳媒機構,以新聞的形式將消息以花橋鎮為中心,向外部地區輻射發布。
「吉宇,理希阿姨生了什麼病?」駿作把吉宇拉到一邊,小聲問道。
吉偉民一個側步轉身,避過了這一刀,他伸出雙手捏住了秀人的手腕和手肘,一記反關節的擒拿技,秀人的刀就脫了手,被重重地按倒在地上。
如果事實如此的話,必須具備三個條件:第一、郭樹言早就知道吉偉民是少年分屍案的兇手。第二、郭樹言也知道吉偉民有他汽車的備份鑰匙。第三、郭樹言沒有失憶,或者說他的失憶症並沒有他表現出的那樣嚴重。

第五章 小寒·鐵軌·恐懼

秀人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了他:「你說給句痛快話,到底給不給,哪來這麼多廢話。」
駿作把車資點給了司機,說:「我不怕鬼。就怕有人搗鬼。」
「你們快來看看這是什麼?」從鐵軌旁傳來衛彬興奮的聲音。
章程和這個噩耗一同告訴章小蕙的,還有他的一個計劃。章程讓章小蕙在他上班時間,把小茜帶去他洗罐子附近的河邊,故意製造落水事件。
「不要臉的女人。」吉宇默默重複了一句。上學的時間差不多了,他抖擻精神,沒有理睬吵架的父母,快步走出了家門。和煦的陽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心情也突然變得好起來了。
只有一種可能性,這種可怕的想法讓吉宇從腳底一直涼到頭頂。
「她是你的員工,在你開的書店裡上班,她給你送過禮物,她喜歡你,因為你的店她才會自殺,難道你都忘記了嗎?」章小茜想從他的瞳孔里找出哪怕一絲的閃爍,卻只看到寒徹心扉的冷漠。
「小念聽話,乖乖待在上邊,水溝里有水,會弄髒你的新鞋子。」
吉宇的房間在一樓,外面是庭院的圍牆,有一次圍牆外的馬路上發生了車禍,一輛卡車為了避讓騎三輪車的小販,撞上了吉宇家的圍牆,圍牆破了個大口子,拿到賠款后,父親只是自己簡單修繕加固了一下,沒有把圍牆修補完整,在接近地面的位置留了個小洞。洞口很小,連瘦小的吉宇都鑽不出去,但通過一隻小貓還是綽綽有餘。
每個想法都是只差一口氣的感覺,駿作打算再跑去一趟後山,希望有所斬獲。想到衛彬正在深入調查吉偉民的不在場證明,駿作對秀人說:「你陪我去後山再看一次,在現場再說得明白些。」
「你再跟我打馬虎眼,我只有把你帶回去審問了。」駿作往腰際的手銬上摸,作勢嚇唬他。
「我不是已經在做飯了嗎?」章小茜回了句嘴,自顧自量米淘飯。
郭樹言像被點中了任督二脈,思路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這個傷疤彷彿是他美好記憶的缺口,每觸碰一下,郭樹言就會不經意流露出幸福的表情。
這一天始終沒有到來,姐姐突然辭了職,就變成了現在怪怪的樣子。
「你好。我是衛彬。」
「你現在在哪?等我過來當面說!」
「這裡是你說了算,還是秀人說了算?」吉宇又問了一遍。
她拾級而上,拉開大門,才發現醫生的聲音是從門上的對講機里傳來。特意留意了一下銘牌,才知道這位醫生姓宋。
「我不能說。」吉宇低頭道。
這裏也是花橋鎮最負盛名的約會聖地,西裝革履的衛彬沉浸在微醺的玫瑰香中,等待著他的相親對象。
章小茜也懶得同他拌嘴,找到自己在花壇上做的標記,挖出了秀人的信封,原封不動地交還到秀人的手中。
剛轉身離開護士台,就聽見中年護士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嘟囔道:「真關心自己家人,還送來我們這地方,虛偽!」
「在撿東西。」郭樹言掩飾道,生怕易理希來扶他似的,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
「再等下去他就把你兒子殺了。」
「被人看見我們這樣不好,我插在自己口袋裡就行了。」章小茜雙手插兜,走到了前面去。
在吉宇前回到家的吉偉民,這一個不在場證明還有待商榷。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駿作察覺到秀人與本起案件的牽扯越來越多。
姐妹兩個隱忍著父親因為自己而死的自責,度日如年。
「為什麼?」
吉宇把頭垂低了。
「秀人到底年輕氣盛,不那麼衝動就好了。」衛彬無可奈何地說,「當時秀人被吉偉民用刀指著,也是冒了生命危險,至少能靠防衛過當送他去坐牢了。不過話說回來,當時你為什麼阻止我去救秀人?再晚一步,秀人可能就沒命了。」
醫生雖不高興,還是答道:「她的病因比較罕見,我們這種療養院也無能為力。」
我認識他。
她在椅子上瑟縮地站了起來,最後一次在這個孤獨的世界里微笑,期盼與外孫的重逢相聚。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嗎?
從未有過的悲喜齊齊壓上易理希的心頭,看著丈夫的眼睛,她的眼淚也已無法控制。
「這也太不把病人當人看待了。」
衛彬站在娜娜休閑服務中心的門口,打著磨砂條紋的玻璃門裡透出粉紅色燈光,幾名濃妝艷抹的妖冶女性衣著暴露,坐在靠近門口的沙發上,不時向門外的男人拋來一個媚眼。
「只要和你喜愛的人在一起,無論到哪裡,都是你的家。」章小茜在安靜的醫院里念道。
練習本的事情早就和母親說過,母親滿不在乎地告訴自己,只要把課堂上的功課學好,這種練習本沒有買的必要。可是當收費的老師走到自己面前,看見名冊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後面都打上了勾,想好的話卻怎麼也沒有勇氣說出來了,只能謊稱自己沒帶錢。
吉宇萌生出銷除這段視頻的念頭,藉著慘淡的月光找到刪除鍵,他閉起眼睛,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章小茜總算看清了男人的臉,雖然他鬍子拉碴,頭髮也是一片凌亂,不修邊幅地穿著髒兮兮的衣服,但章小茜記得這個男人,他就是在上學路上跟蹤過自己的男人,當時被吉宇解圍后,吉宇告訴她,這個男人就是他的鄰居男主人。
「我來晚了。」一路小跑的章小茜氣喘吁吁。
「難道郭樹言不會發現嗎?」衛彬質疑道。
這場鬥毆,準確地說是毆打被一個嗓聲尖厲的女生所終止。
章小茜拖著傷痕纍纍的身子從宋醫生家裡出來,口袋裡裝著宋醫生給的錢,他兌現了承諾,這些錢已經足夠母親開刀住院了。
後山的密室之謎終於被揭開了。
幾年過去了,姐姐換了許多份工作,始終沒有湊齊房租。
夏靜嵐背靠著門,眼眶發熱,手指輕揉濕潤的外眼角,暈開一片黑色的眼線。
一定會抓住那個兇手,駿作始終這樣認為,哪怕是在夢裡。
折磨時留下的傷口沒有及時處理,滲出的血膿粘住衣服,每動一下就會牽連皮肉。齜牙忍痛時,又會觸及嘴角的傷處,章小茜卻在這個時間掛起了微笑。
「他們兩個有過親密的舉動嗎?比如,牽手、擁抱、接吻之類的。」
丈夫是很愛乾淨的人,一定今天才沾到的。
回首往事,秀人對自己所作所為懊惱不已,萌發出父親再也回不來的不祥預感。
「能行嗎?」章小茜持懷疑態度。
「她,她得了什麼……什麼病?」
吉宇站在窗邊一圈一圈往手臂上纏著繃帶,每拉緊一下,他都會呲著牙倒吸口氣。他咬斷繃帶,將一頭塞進繃帶和皮膚的空隙中。
也不知道為什麼,儘管很清楚妻子的聽覺並未受損,但這些年郭樹言還是會有意無意地提高音調。
「報仇?」郭樹言突然大聲重複道,引來兩位警察好奇的目光。
「或許可以幫我們找到她自殺的真正原因。」駿作收起笑容,恢復了職業性的酷勁。
鎖上自己卧室的門,利索地爬上了床。也許是今天在後山耗費了不少體力,一個轉身,吉宇就進入了夢鄉。
路邊有一根被丟棄的拐杖,把手上雕刻的圖案斷了半截,所以才被它的主人遺棄。吉宇將它撿了起來,走到後院的小洞前面,蹲身挖了起來。沒幾下功夫,從土裡拉出了一個透明的塑料口袋,裏面裝著黑色手提式的攝像機。
「你還是別管我了。」對自己不抱希望的郭樹言,也不希望承載別人的希望,他決定提出分手。
「五千塊。」
可第一次說出的那三個字,是用生命去隱瞞對方的他們,該對自己說的話。
「你的手鏈是從哪裡來的?」章小茜突然大聲問了一句。
「不是你偷,還會是誰偷的?我們班裡就你一個窮鬼。」護花使者的同伴們諂媚地笑了起來。
黑暗中,吉宇再次把頭轉向了攝像機,屏幕的光有點刺眼,他眯起眼睛接著看下去。從畫圖的角度來看,是俯拍的機位,吉宇把機器藏到了更衣室箱子的上面。女生們從更衣箱里取出毛巾擦拭著汗膩膩的身體,不時嬉笑打鬧,姿態撩人。視頻接近尾聲,女生替換好了衣服,背起書包先後離開。這些女生中始終沒有看見章小茜,吉宇在鏡頭邊緣的角落裡,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欺負女生,你還真不要臉。」秀人靠近一步,捏起拳頭,關節泛白。
懷疑的種子破土而出,露了尖尖角。
印象里模樣漸漸模糊的父親,在章小蕙的心中變得可惡起來。無時無刻不在加重的厭惡感,讓章小蕙自暴自棄,一度有了自殺的念頭。
「你不是人!」夏靜嵐爆發出近似絕望的哭聲。
為什麼他要這麼神秘的把這些東西藏起來呢?
「表白這麼低俗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瘋子挺起了胸膛,想象自己是柏拉圖一樣的情聖。
「這病我從沒聽說過。」
最後看一眼病床上的易理希,雖然所站的角度看不見她的臉,但是曾經仰視過窗邊她那張滿是熱望的臉,讓駿作印象深刻。
「你……你有什麼事嗎?」意識到章小茜看著自己,秀人生硬地掩飾著自己的表情。
那一年的三月,郭樹言和易理希相識的城市被淅瀝瀝的小雨所覆蓋。剛剛交往了一個月的他們,和大多數情侶一樣,樂此不彼地逛遍整座城市所有能夠約會的地方,那天他們計劃去動物園郊遊。
郭樹言一臉幸福地品起了茶。
「絕對不能放棄呀!」
吉宇想起什麼,抓過書包,拿出了秀人給他的那部攝像機。旋開電源按鈕,屏幕上顯示只有一個文件,時長10分33秒。吉宇摩挲著播放鍵,拍過這段視頻之後,就再也沒有打開過,他躊躇要不要按下去。
「聽見沒有?那些衣服我明天晚上要穿。」見章小茜毫無反應,呂曼珠加重了語氣。
「你幹什麼!」章小茜打掉了秀人的手。
「還記得郭樹言的妻子嗎?」
「為什麼?」
「我重新翻看了走訪和靜路時的口供,關於郭樹言有個十分有趣的發現,可能對分屍案會有幫助。」
郭樹言目光渙散地看著面前的易理希,他已經完全認不出她來了。
菜譜的製作方法郭樹言早已爛熟於心,但他仍舊邊做邊背誦著:「菠菜要切成三段……海鮮必須打成沫……肉餅要做得鬆軟,皮不能太厚。土豆泥最完后冷卻五分鐘,胡椒粉只能放一點點,否則容易嗆到氣管里去……」
她真的會。章小茜了解她。
老人叫了他幾聲,沒有應答。
秋教授積極的態度,也讓駿作十分感激:「準確來說,他只記得與妻子有交集的所有事情,與案件有關的部分被忘記了。一方面我們需要證明他的失憶症是真的,另一方面,最好能讓他恢復部分記憶,協助我們破案。」
郭樹言正打算讓女孩替自己解釋解釋,發現女孩早已離去。
「同學,對不起了!」沙欣輕蔑地笑著朝他揮舞起了拳頭。
這個主意的始作俑者正是堅持將易理希從療養院轉出來的駿作。
「誒!」眾人沒趣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其中一人對角落裡的一個女人說了句,「找你的。」
「百分之一百二十肯定。」衛彬高亢地說道,「那部車曾經整車噴過漆,改了顏色,技術部門把它的底漆和當年嫂子身上的油漆對比,完全匹配。」
「你在這裏做什麼?」男人的臉從本子轉向了試圖逃走的章小茜。
門廳的燈光亮起。「我回來了。」一個低沉的男中音。
「坐下!」衛彬做了個向下揮的手勢,繼續問道,「你之前去了哪裡?又做了什麼?為什麼丟下你妻子一個人?」
郭樹言撫了幾下頭,仰坐在沙發上,回憶道:「因為我每天都要回家料理午飯和晚飯,所以書店裡需要有人在我離開時替我看店並且值班到晚上九點。一年前,原先的老店員辭職回老家了,我張貼了招聘布告,小蕙就是那時候我招聘進來的。她工作挺賣力的,從來不遲到早退,再加上性格也開朗,客人們都挺喜歡她的,我的書店能維持至今,多虧了小蕙盡心儘力的幫助。」
駿作暗暗鼓勁道。
「小欣,別說了,我們走!」秀人出人意料地阻止了同伴,捂著已經紅腫的臉,一聲不發地走了。
章小茜泄憤般甩出一拳,砸在圍牆裸|露的磚塊上,手背被擦去一層皮,滲出絲絲鮮血。
吉宇把手裡的小貓舉過頭頂,向她展示自己的新夥伴。
吉宇應了一聲,匆匆在繃帶外面套上校服,走出了房間。
盯著自己隱藏完美的「傑作」,她意識到需要留一個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標記,以免來取的時候找不到。拾起一塊小石頭,藉著從牆頭灑進來的月光,章小茜在埋藏位置的花壇邊緣用力劃了道印跡。
郭樹言打開沉甸甸的購物袋,逐一拿出食材,他發現了那張紙。
和上次在庭院相見時,郭樹言外表乾淨了許多,人看起來也精神了。
駿作拉長著臉,忍住沒有發作:「來我找有什麼事?」
最近,秀人欺負吉宇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之前都是小打小鬧,這是吉宇受傷最嚴重的一次了。
章小蕙並不太懂肺癌和感冒的區別,也不懂章程為什麼要讓自己把妹妹推進河裡,那樣就能治好爸爸的病了嗎?一股腦的疑問,章小蕙也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她也不曾料到父親會因此死去。
「小獅子」的屏幕如實顯示出郭樹言想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