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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殺手

死亡殺手

作者:
要不是惹上了麻煩,丹尼爾還真是願意留在這個小鎮。小鎮基本上都還是平房,路上的居民碰面都認識,相互打著招呼。這裡有一種安寧,一種安全,一種與世無爭。約翰·布朗的外婆家在小鎮的後山山頂上。丹尼爾特意選擇了一輛車玻璃不透明的車,他搖上車窗,盡情感受著,慢慢開過小鎮。
半夜十一點,桑珊忽然說「出發」。整個出發前的準備工作,桑珊都不讓丹尼爾插手,做得十分保密。丹尼爾理解桑珊的顧慮。他們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要提知道對方了。真相之後藏滿了變數。誰也不能確定,在查出他們自己的真實身份后,他們會是敵,還是友,是否還能盛納對方。
他要了一杯黑咖啡,走到一台電腦前坐下。從這裏,攝像頭可以看到他的臉,卻看不到他的電腦屏幕。
他擁住桑珊。
忽然間,整個世界安靜了。
他下意識地用手指去擦那些馬賽克,彷彿那些馬賽克就是用鉛筆畫上去的,而他的手指就橡皮。他就是想看清照片下的臉。
丹尼爾醒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金屬床上,手、腳全都用皮帶固定住,動彈不得。這是夢嗎?他咬了咬牙齒,發現這是真的。
直升機降低高度,桑珊和丹尼爾身穿潛水服跳入水中。直升機在海面盤旋一圈后離開了。在兩人的裝備上,都安有小型助力馬達。他們利用馬達,在漆黑的海面上前行。半個小時后,丹尼爾在海平面的末端看到一點起伏亮光。
「你說什麼?」桑珊剛說完,船上發出凄厲的警笛。有人發現了少了兩名警衛。
人類的記憶,永遠是寫作中令我著迷的東西。
讀著讀著,她的眉頭皺了起來……
直覺告訴他,這個老女人是一個騙局。追殺他的人料到他會查到這個網頁,於是設下局,等他來鑽。可是,他的另一個直覺又告訴他,這個女人的聲音多麼熟悉,就像自己的母親。
丹尼爾輸入喬·蓋曼。
信封里有些是細碎的紙條便簽,上面寫著一些構思。看得出來,那是喬在靈感來襲時匆匆隨手抓張紙記下的。有些是提綱。看著這些東西,丹尼爾的手像觸電一樣,抖動起來。
忽然,一絲回憶滑過他的心頭。他想起來那張照片是在紐西蘭拍的。當時他玩了蹦極。凡是敢於蹦極的人,都會得到一張有自己照片的證書。丹尼爾似乎是因為看到了這張照片,才想起這件事。奇怪的是,他清清楚楚地記得,他的家裡根本沒有什麼蹦極證書,就連一張去紐西蘭旅行的照片都沒有。
難道,約翰·布朗也是一個以作家身份為掩護的殺手?
洗完澡,他換掉手上傷口的紗布,剛穿好衣服在後腰處藏好槍,就在穿衣鏡的反光里看到了一點亮光。就是這一閃,救了他的命。他蹲下就地一滾,一顆子彈打碎玻璃,射了進來……
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多了。「鷹隼」是在地鐵內部接的頭。地鐵內部布滿了攝像頭。丹尼爾不費吹灰之力,就調出監控錄像。經過一幀幀鑒別後,丹尼爾發現「鷹隼」一直是站在車門口,當一個男子擠過他的身邊下車時,他們交換了包。
「我也不知道。」
「我從會走路的時候起,就愛打檯球。」丹尼爾打出漂亮的一桿,斜瞟著球桌說。
在書里,約翰·布朗還寫到了一個女人。男主人公在尋找真相的時候,找到了自己曾經深愛的女人。不幸的是,那個女人也被拆換了記憶。
車窗開著,風一吹,丹尼爾聞到一股腐爛的氣味。他使勁聞了聞,臭味是從受傷的手上發出的。丹尼爾靠邊停下車,打開紗布,發現傷口發黃髮黑。他又開了一段路,找到一家藥店,買了紗布和碘酒,重新清洗了傷口,包紮起來。碘酒傾倒在傷口上的時候,他感到一陣麻酥,然後,這種麻酥感很快就消失了。一點不痛。他看了一眼碘酒的酒精成分,發現含量很少。
電腦閃爍著。丹尼爾看到了電腦上有一個自動爆炸銷毀系統。
這是什麼地方?!
接近中午的時候,他已經到達了小鎮。
「她是從哪裡出發的?」丹尼爾問。
丹尼爾看看表,露出要遲到微微著急的樣子,拿起自己手機的同時,拿起那個信封放入口袋。然後,他左手抬起還剩半杯的咖啡,右手拿起公文包,匆匆離開了咖啡館。
這是丹尼爾第一次見「鷹隼」。他是一個中年男子,身體微胖,像一個中文的「大」字,平躺在房間中間。這是一座獨門獨院的、典型美國居家住宅。四周都是花園,很有隱蔽性。丹尼爾檢查了房間,沒有找到他的手提電腦。電腦已經被殺手帶走了。
看到這個數字,丹尼爾內心隱隱作痛。他知道,那是他作為作家的一半在疼痛。作為刺客的那一半,此時就是想挖出真相。他想,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任務,讓整整一百二十七喪命,毀掉了一百二十七個家庭。這已經不是一次暗殺,而是一場屠殺。
「我們調查過約翰·布朗。他就是一個普普通的作家。至於摩薩德為什麼對他感興趣,我們也很奇怪。現在,我們還沒有查出原因。」
這張照片怎麼會在這裏?
「出過碟嗎?」
男子點了點頭。
「你是誰?」
還有一個中年男子,生前是一名司機,死於1985年三月。去西班牙度假時,游泳時在大海里失蹤,警方推測,他已死亡。
那麼,為了方便敘述,我就親切地叫他丹尼爾吧。
丹尼爾抓撓著頭髮,糊塗而又憤怒地想,我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我們都死了。」
丹尼爾回憶著當時的情形,最後確定約翰·布朗並不是要寫單詞。因為,在他寫完這個字母后,他還緊緊地握了一下丹尼爾的手。如果他想寫一個單詞,就絕不會把剩下的力氣用來握他的手。約翰·布朗的意思是警示他,提醒他查一查這個「ɑ」。
直到開出小鎮,駛上山道,他才搖下了車窗。清涼的山風吹拂著他。他感覺自己並不是在追蹤暗殺隱情,更像是作家採風。望著一排排蔥翠的樹木向身後滑去,他怎麼也不相信,為什麼自己會同時喜歡殺手和作家兩份職業。這個問題就像舊疾,時不時地會跳出來刺他一下。
醫生說,在研究的時候,他們無意間發明了一種試劑。這種試劑可以讓傷口快速愈合。而且,在研發這種試劑后不久,實驗室里發生了一次事故。一名實驗人員接錯了導線,被試驗的兩個人先是死了,但是在死後十分鐘后又活了。
破敗的公寓樓里,拐彎處黑得像個無底的山洞。這裏敗落、骯髒、陰暗,是丹尼爾絕佳的更換偽裝的地點。丹尼爾選擇這裏,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因為在這棟樓的後門,根本沒有城市警方設置的監控攝像頭。這個地方,只要一安裝上攝像頭,就會被人毀掉。丹尼爾走出公寓樓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那個送信封的老男人身上的氣味是什麼了。那是醫用酒精的味道。
「你還是好好看看自己吧!」女人又把鏡子往丹尼爾的眼前湊了湊。
「我這是在哪裡?」丹尼爾想微微抬起頭,看一看胸口的傷口。無奈腦袋也被固定住,動彈不得。
「真的?!」
丹尼爾下線,拔下存儲盤,匆匆離開了咖啡館。
當然,作為一名專業刺客,他也不會想得太多。在殺死約翰·布朗后,他會從殺手的身份調換回作家身份。那時候,他會帶著悲傷,參加約翰·布朗的葬禮。畢竟,作為一名讀者,他曾經樸素地愛過這位作家和他的作品;即便是在殺死他后,他也會深深地懷念他。丹尼爾對自己的冷血並不鄙夷。他只是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冷血。好像,這是天生的。
死亡,不但是我們生命的結束,也是生者對死者記憶的開始。
「不可能!」
地窖被開鑿成一個橢圓形,像一個橫擺著的雞蛋殼。蛋殼裡,用頂天立地的儲物架分隔開。架子上擺著各式各樣的舊物。有數十年前使用的留聲機,有最早的老相機,舊式純銅檯燈,舊書,舊水罐,林林總總。其中有一台淺黃色的東西,看起來像一台老式印表機,只是鍵盤上不是字母,而是數字。那是一台早期發明的計算器。
「放心,我不會和你見面的。」丹尼爾笑了笑,接著說,「兩名死者中,一個是約翰·布朗。」
丹尼爾捂住頭,坐到床邊。更多的回憶潮水一樣湧入他的腦海。他順著走廊潛行,然後來到了卧室,卧室里一共有兩張床,每張床上分別睡著一個人。丹尼爾悄悄走近,用安裝了消聲器的手槍連開兩槍。
真相就在圓門之後。
在最右邊的檯球桌旁,迪恩·錢德勒的弟弟文森特,正準備擊球。丹尼爾徑直向他走去。
「誰殺的?」
丹尼爾糊塗了:我怎麼會同時愛著兩個女人?我到底愛誰?我出軌了嗎?我背叛了誰?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我會去看監控錄像的?」丹尼爾想起了女人在錄像里的那個飛吻。
這些信息,現在就展現在電腦屏幕上,把桑珊看得目瞪口呆。
丹尼爾甩甩頭。大概是自己作為作家的那一半又來干擾了,所以對瑪麗·蓋曼的想象才會如此栩栩如生。
他像一匹識途之馬,熟門熟道地走進了一家機場租車行。他沒有刻意去看廣告牌或者路標,所有的線路是那樣熟稔,如同很自然地拉開了一個長久未碰的舊抽屜。
警衛聽到警示,停止射擊,開始撤退逃亡。然而,時間只有十秒。這十秒,還不夠這些警衛逃上甲板。
骷髏面具站起來,俯下身,用空洞的眼睛望著丹尼爾說:「你是不是覺得最近大腦漲得不行,充滿了很多記憶。而且,那些記憶都很混雜,不像是你的?」
從屍體腐爛的程度看,「鷹隼」被害的時候,丹尼爾剛好在酒店暗殺約翰·布朗。
「G不是中情局乾的。這一點可以確定。不過,G從半個月前用偽裝身份入境后,中情局就一直在跟蹤他。」
難道自己是錢德勒?
工作人員用憐憫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擺手讓他進去。他想,這是一個落魄的音樂天才,不但落魄,還得了糖尿病。
「是的。G是摩薩德的得力幹將。他突然來美國,一定是要辦很重要的事情。不過,中情局的人在G被害前跟丟了他,才讓媒體搶了先,曝光了他的照片。」
他先在一家蹦極公司里找到了自己的證書記錄。證書上的名字是喬·蓋曼。他是根據證書上的照片一張張翻找的。線索就是那件有污跡的T恤。
丹尼爾看著瑪麗,眼淚幾乎就要奪出眼眶。他鎮定住,說:「沒什麼,老毛病了。人上了年紀,總會有些毛病,坐一坐就好。」
這樣的合作有點怪異微妙,話不多,基本上沒有交談,卻直截了當、十分高效。信任只限於查到真相之前。丹尼爾跟著桑珊坐進一輛直升飛機。開飛機的人不說話,徑直升空,朝前。
丹尼爾乘坐了公交、地鐵,百分之百確認沒有被跟蹤后,用假證件住進了一家貧民區的旅館。
「那麼,那些記憶又是怎麼回事?死人怎麼還會動?死人怎麼還會有記憶?那些記憶到底是不是我們自己的?我,到底是喬,還是迪恩·錢德勒?」丹尼爾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在黑暗的房間里迴響,像個被人愚弄的小丑在嚎叫。他覺得這個問題是多麼滑稽:自己就是個死人!即便是死屍一具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呃。」對方故意傳來一聲乾嘔,「你的模樣,我還是不見為秒。你要的東西有點多,給我一點時間。」
他反向追蹤「鷹隼」的賬號,發現那是來自瑞士。丹尼爾試圖黑客進入「鷹隼」在瑞士的賬戶,一連試了幾次都不成功。這是一條死胡同。丹尼爾想,即便是自己黑客進入了「鷹隼」在瑞士的賬戶,那又怎樣?萬一僱主付的是現金呢?
浮在水面上,桑珊告訴丹尼爾,鑰匙卡註冊的公司叫「卡羅」,是一家專門研製開發新型藥品的國際大公司。她開玩笑地說,她在丹尼爾熱衷查電郵的時候,已經單獨用那張鑰匙卡進入過卡羅公司,查到了這艘船。
「你的胃口有點大。」
對方沒有說話,在手機殼上敲了兩聲,掛上了電話。丹尼爾明白,這是他們的二號聯絡方式。丹尼爾在手機上輸入一串數字。這是他在黑客城市監控攝像記錄時記下的編號。在這個編號上的畫面上,那名中年婦女正對著攝像頭拋出一吻。簡訊發出后,他抽出電話卡,扔進了下水道。
丹尼爾從頭上放下手,看到指縫間塞滿了頭髮。不知為何,他開始脫髮了。
女人沒有笑,而是表情嚴肅地說,「你保證你會絕對合作,不會在我解開你后殺了我。」
「他可是我的偶像啊。」丹尼爾沒有開玩笑,約翰·布朗是一名科幻小說家,丹尼爾就是看了他寫的書,才決定當一名作家的。「我能不能見見他?」丹尼爾問。
暗殺后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讓丹尼爾覺得自己才是事件的核心。而且,憑著殺手的直覺,丹尼爾覺得這件事情還不止查出自己是誰那麼簡單。
前天,丹尼爾很輕易地就黑客了瑪利亞的電腦,找到了她為布朗預定的酒店房號。博爾赫斯是一位充滿了想象力的作家,讓布朗入住用他的名字命名的酒店,再合適不過。
約翰·布朗為什麼會在臨死前說這句話?難道是因為粉絲們對他的作品充滿非議,他要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再為自己辯解一次?
他把照片湊近窗戶的光亮,看到在前胸淺藍色的T恤裳上,有一攤淡淡的污跡。接著,他又想起來,那天早上,在蹦極之前,他在蹦極處的餐廳喝咖啡的時候,有個人走得很快,撞到了他,把咖啡灑在了他的身上。當時沒有衣服可換,就在衛生間里處理了一下。
開門的女人已經老態龍鍾,滿頭銀髮。她的眼角有一顆痣。
丹尼爾看著天花板,心裏揣摩著約翰·布朗臨死前在他手心裏畫的那個符號「ɑ」。那是一個小寫英文字母。約翰·布朗的本意是不是要寫一個完整的單詞?用字母「ɑ」開頭的單詞很多,會是哪一個呢?
他的笑容很快在昏暗的房間里冷卻下來。此時,他不是一般的想見到這位大名鼎鼎的作家,因為,「鷹隼」要讓他暗殺的人,正是約翰·布朗。
其實,丹尼爾在出發前就已經知道了這些信息。他之所以仍舊和桑珊一起來,是因為他不知道醫生當時是用了誰的屍體。對於這具被用來做實驗的新鮮屍體,醫生一直沒有提及。它就像一個實驗器具,一個燒杯,一個酒精燈,不需要提及。
這天晚上,他做了一個雜亂無章的夢。
「謝了。看來,咱們暫時不用見面了。」丹尼爾說完,掛上了電話。
丹尼爾選擇這個地點、這個時間,主要是因為這裏來往人多,每分鐘就有十多名顧客出入。他坐在一個靠窗位置的高腳蹬上,望著對面高達一百三十層的財富大廈,看到了玻璃反映里的自己。
他進入保險號碼資料庫,找到了喬的保險號、蘇珊的保險號。他們登記的地址都在新澤西。
換回白人身軀的丹尼爾坐在公寓里,把存儲卡插|進電腦,屏幕上出現了書店內部。丹尼爾快進,很快找到自己進店的那一段。他看見一個大塊頭的黑人男子走進書店。接著,當他走向約翰·布朗的書時,一個中年婦女也走進了書店。書店此時沒有別人。中年婦女徑直從他身後經過,走向少兒圖書書架,彷彿要給自己的小孩選書。
約翰·布朗就是在這樣一個下午從緬因州飛抵紐約的。丹尼爾化裝成一名黑人男子,商人裝束,坐在瑪利亞為約翰·布朗訂好的博爾赫斯大酒店的大堂里,看著報紙等待著。
自己的腦海里怎麼會出現這樣細緻的畫面?
工作人員請男子打開隨身的行李包,找出一些針頭和藥水。男子出示了醫生證明,證明這些是他每天都需要注射的藥物。
骷髏面具站起來,從桌上拿起一把刀。刀刃鋒利。骷髏面具舉起刀,猛地向丹尼爾中槍的傷口刺去。丹尼爾感到冰涼的刀直插心臟,他大叫一聲,但是,大叫過後,他卻沒有感到疼痛。他從鏡子里看到,原來縫好的傷口被刀撕裂了,露出裏面的肌肉。
丹尼爾快進「鷹隼」被害的那天。他發現在那個中年婦女進入「鷹隼」家之前,還有一個男子也進過「鷹隼」的房間。男子經過了偽裝,戴著墨鏡和帽子,每一步都避開了監控攝像頭。丹尼爾判斷,不是那個男子殺死了「鷹隼」,就是那個女人。
這樣的書房創意讓丹尼爾微微感到震驚。在這裏寫作,能領略山川的瀟洒,可也是要懸著心的。
這是一款半年前他的一個俄羅斯朋友送給他的網址追蹤軟體。根據他的朋友說,這是俄羅斯情報組織偵查技術局開發的軟體。利用這個軟體,他可以在一分鐘內追蹤到任何經過高度隱蔽的網址。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即便自己偽裝了喬和錢德勒的生活,愛上了兩個不同的女人,也不可能在同一時間身分兩地啊!
兩分鐘后,在酒店還沒搞清火源的時候,丹尼爾已經遠遠離開了酒店。
回到紐約。
瑪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眼睛濕潤了,說這是她的兒子和兒媳,在飛機事故里同時喪生。因為剛才丹尼爾和瑪麗很談得來,瑪麗這時的話匣子也就打開了。她說喬是一名報社編輯,一心想做一名作家。
「這是一把進門的鑰匙牌。」丹尼爾說。
在喬的網頁上,還有一張喬和他妻子的照片。喬的妻子正是丹尼爾夢中出現的,穿睡袍的女人。一股悲傷帶著濃濃的愛意湧上心頭。丹尼爾能夠分辨出那是愛。那是對這個女人的愛。
「你認識我哥哥?」文森特說話了。
在喬·蓋曼下方的這些信息里,沒有丹尼爾「本身」的信息。丹尼爾輸入了迪恩·錢德勒。還是沒有丹尼爾的信息。
丹尼爾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剛才,在醒來之前,他從自己被斬斷的手指縫中,看到了一件他意想不到的東西。在那兩個僧侶之間,還有一塊垂直的玻璃。一開始,這塊玻璃是豎直面對他的。也就是說,玻璃薄薄的側面對著他。在他的手指被斬斷的一瞬間,僧侶和他們中間的玻璃忽然同時轉動,玻璃完全正對著他,他這才看到,玻璃上,站滿了跳舞的小人。
丹尼爾在瞬間明白,這裡是約翰·布朗寫作的靈感源泉之一。不知不覺間,丹尼爾走到了房子的低端。那裡,有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在地窖的底部,另有十蹬向下的樓梯。丹尼爾走下樓梯,又發現了一片新天地。
這分明就是自己的照片。丹尼爾努力去想蹦極的地點、時間,卻毫無頭緒。
不像。他在酒店時的反跟蹤能力太差了,而且在他開門后對丹尼爾的反應里,一點殺手的潛質和特徵都沒有。看來,約翰·布朗一定是在收集寫作資料的時候,發現了什麼不該發現的東西,才導致了殺身之禍。
桑珊和丹尼爾十分熟練地爬上海船,脫下裝備。船上有人持槍放哨。這是一個好徵兆,說明他們找對了地方。桑珊輕輕彎腰朝前,接近那人的後背,一把擰斷了他的脖子。桑珊剛站https://read•99csw.com起來,轉過身,就看見一個黑影在她面前倒了下去。這個黑影發現了桑珊,要伏擊她,被丹尼爾除掉了。他們分別撿起這兩個守衛的槍,繼續向前。
「你可知道自己是誰?」骷髏面具說。
現在,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
桑珊要去操作電腦,被丹尼爾一把攔住:「我來。」
丹尼爾相信他的話。如果是中情局乾的,新聞記者絕不可能有機會將死者的照片公布出來,讓全民協助警方辨認。G是一名摩薩德特工,他在美國死亡,他的死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兩國政府可以協商的籌碼。
他跳下車,拿起車上的琴盒,步行而上。很久沒有這樣在山間走一走了。陽光,新鮮的空氣,沒有人追蹤,沒有危險,自己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步行者。丹尼爾幾乎期望這就是一個夢,一個他永遠不會醒來的美夢。
一份資料是一個男子。曾經是一名醫生。死於1986年十月。去瑞士滑雪時身亡。搜索者沒有找到屍體。

「知道。你在紐約?」對方問。
資料收集了各式各樣的人。
瑪麗給丹尼爾端來了咖啡,兩人聊了一會兒后,丹尼爾裝作無意,拿起來了沙發邊擺放的照片。照片里有一男一女,頭挨著頭。他們穿著婚禮的裝束,站在一座教堂前。女子的婚紗白得像雪,手裡捧著猩紅的玫瑰。一個念頭闖進他的腦海,是他在早上摘采了這些玫瑰。男子便是喬,女子是他的妻子蘇珊。丹尼爾假裝不經意地問,他們是誰。
然而這個夢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被打斷了。
丹尼爾望了望看不到星辰的天空,一邊走,一邊掏出行李包里的一次性手機。接著,他又掏出一個火柴盒大小的東西。那東西上有一個按鈕。丹尼爾先按下按鈕,再打開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火柴盒是一個干擾器,即便是有人在跟蹤竊聽,也聽不到他的談話。現在,丹尼爾對一切都啟動了一級防備。
「我在G的房間里安裝了一個監控攝像頭。在你暗殺約翰·布朗的那天,我看到文森特走進了G在博爾赫斯酒店定的房間。是他殺死了G。當時,我還發現了你。G在跟蹤約翰·布朗,你又暗殺了他,所以我當即決定不再跟蹤文森特,取而代之跟蹤你。我想,只要發現了你的僱主,就可以查出我記憶的秘密。其實我錯了,我應該跟蹤文森特,那樣,就不用走那麼多彎路了。」
紐約的晨曦是金黃色的,帶著一層奶油的細膩質感。丹尼爾走進藥店,用處方買了他需要的藥物。一共三盒,每盒有十管針水,足夠他用到查出一切的時候了。
這個女人太厲害了!是丹尼爾進入刺客這一行來,碰到的最強對手。她在消失前拋出的飛吻分明就是針對自己的。她對自己的舉動了如指掌。這個任務是「鷹隼」派給他的。那麼這個女人會不會是「鷹隼」派來的?如果是,「鷹隼」為什麼要監視他?如果不是,那麼她又是誰派來的?他的任務是暗殺。這個女人也許監視了他暗殺的全過程。她這樣做,究竟有何目的?
「打中了,但是還沒有死,在救護車上跑掉的。」
丹尼爾心裏一沉,打開信封,拿出裏面的東西。
丹尼爾點點頭,他明白,如果讓這兩個組織先查出真相,那麼他和這個女人很有可能會成為他們永遠的研究對象。而且,丹尼爾自嘲地想,他們的身體正在腐爛,自己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
丹尼爾的耳邊響起歡快的聖誕音樂。他看見自己摟著蘇珊,推開了母親瑪麗的家門。門上的聖誕花圈下寫著2001;緊接著,門開了,瑪麗在門后微笑著,在瑪麗的身後,是一條漆黑的走廊。他聞到了自己嘴裏的酒氣,走廊兩邊的牆上,掛滿了各式槍支。遠處有一扇門,門後有光。他側頭看了一眼,懷裡摟住的女人不是略微內向保守的蘇珊,而是奔放火熱的弗吉妮婭。她對他拋來一個媚眼,推開了門。門內是另類的聖誕裝飾,每一件裝飾品都是武器。弗吉妮婭轉過身,微笑著說:「2001,聖誕快樂!」
對於丹尼爾的迷惘,骷髏面具似乎感到十分同情。他仍舊彎著腰,緊緊盯住了丹尼爾,伸出手,慢慢摘掉了臉上的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臉。女人最多三十齣頭,既不是蘇珊,也不是弗吉尼亞。
丹尼爾快步進屋,迅速檢查了房間,然後拉上窗帘。在合上窗帘前,他又觀察了一眼窗外的狀況,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他嘆口氣,雙手枕在腦後,躺在床上。床下的彈簧已經很舊了,在身體的重壓下完全失衡,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因為那些混亂的回憶,他的臉色比剛才還要蒼白,幾乎有些發黑。眼圈下面是黑色的眼袋。嘴唇也開始發黑。他有點害怕鏡中的這個影像。這,完全就不是個好兆頭。
「難道我們是瑪麗·雪萊筆下的弗蘭克斯坦?現代派的?」丹尼爾嘴上開著玩笑,心卻全涼了。
丹尼爾有一種強烈的預感,照片上的男子就是自己。他把照片翻過來,看到上面寫了一個名字「喬」。沒有姓。
更多真相,將會隨著編輯瑪利亞家中深夜的敲門聲,步步揭開。敬請關注,《死亡殺手》第二部。
丹尼爾純粹瞎編,但是瑪麗卻沒有多心。她戴起老花鏡,仔細看了照片,問這個人叫什麼名字。
丹尼爾忽然覺得口乾舌燥,有些噁心。他跑進衛生間,在水龍頭上接了一杯水,猛地喝下。他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臉,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畫面。
忽然,他手腕上的手錶發出輕微的震動。這是時間提醒功能。他走進卧室,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瓶針水和一個一次性針管。他熟練地打開針葯,把液體注入針管,然後拉開衣服,把針水注入體內。
接著,又一個畫面閃了進來——牢房外傳來腳步聲。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兩個彪形大漢出現在牢房門口。其中一個拿出鑰匙,打開了牢房的門。牢房外傳來暴亂的聲音。有人在大喊,有人在開槍。一種感覺忽然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丹尼爾的腦海。那是恐懼。殺手的恐懼。緊接著,大漢向他走來……
那不是喬的臉!
「你是音樂家?」工作人員合上盒子。
「你說什麼?」
丹尼爾從自己的身上,已經看到了這些試驗品的未來。他們會復活,然後帶著他人的記憶實施謀殺。他們將永遠活在被他人操縱的軀殼裡。這些「工具」必須按時服藥,否則就會腐爛,走向死亡。
「子彈呢?」丹尼爾問。
大家都在找什麼?
丹尼爾還想往下想,回憶卻在這一刻中斷了。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自己是如何逃出監獄的?然而,記憶彷彿被什麼爛木頭阻隔了一樣,完全停滯了。
很有可能。丹尼爾確信當時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在登記電腦記錄上做了手腳,假裝上了飛機,卻沒有登機,逃過了一劫。類似的事情,他做過不少次。
在他們身後,有一塊巨大的電子顯示屏。屏幕上,有一艘前蘇聯退役軍艦,正在從船頭一直順序炸向船尾。屏幕沒有打開音響。爆炸是無聲的。
丹尼爾平靜下來后,他又像拉家常一樣,問起喬的事情。瑪麗說喬是個快樂的人,喜歡打球和看書。他和蘇珊是中學同學。喬這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新澤西。他第一次出遠門,就是蜜月去紐西蘭。
「好。還有一件事。」
約翰·布朗為什麼要被刺殺?G為什麼會在酒店身亡?G又是被誰殺死的?為什麼?
「我哥哥真是這麼說的?」文森特問。
這一切都是源於一次事故。很多重大的成就和發現就是源自事故。
打完針后,他用棉球按住針口,待血跡凝固后,才放下衣服。他把廢棄的針水瓶和針頭扔進廚房垃圾桶,從金屬垃圾桶的反映里看到了自己的臉。他覺得有點好笑,像自己如此強壯的身體,怎麼會得糖尿病呢。這個病是五年前體檢時發現的。他已經每天按時為自己注射胰島素五年了。
在約翰·布朗的新書里,醫生也說過這個實驗的目的。在科幻小說的世界里,有一種休眠裝置。這種裝置可以讓人在裏面睡上幾百年,幾千年。當他們被喚醒的時候,他們還和入睡前一樣年輕。這樣,人類就可以跨越時光,享受未來。醫生說,他們當時一開始的實驗目的就是研究這種裝置。
丹尼爾明白了,他那個神秘朋友並沒有完全說真話。中情局就像一條隱形鯊魚,一直遊盪在這件事的周圍。
他低下頭,一邊保持著高度警覺,一邊假裝若無其事地翻到採訪記錄。
男子害怕了,實話實說:「人體實驗。」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黑色的房間里。那種黑,黑得看不到邊緣。他能感到黑暗中有東西在快速移動,像幽靈,無數的幽靈。有時候,他的臉能捕捉到幽靈移動時帶來的一絲風。他伸手去抓,卻什麼也沒有抓到。忽然間,在黑暗的中間出現了一束亮光。光圈不大,剛好可以照出一個直徑兩米的圓圈。在圓圈的中間,面對面坐著兩個人。他們都穿著黑色的、像中世紀僧侶那樣的僧袍,腰上系著繩帶,戴著帽兜,端坐在椅子上。椅背很高,像刑具。在他們的身後,那些幽靈一樣的東西還在不斷地迅速移動。
丹尼爾覺得蹊蹺萬分。他想,要查清楚之一切,必須先找到「鷹隼」,找到那個雇他的人。
「一個叫梅·馬丁的女人。」
二十分鐘后,飛機起飛,向著緬因州飛去。
黑色的天幕布滿星辰。它們遙遙閃爍,如同閃亮鑽石。那一點亮光,很容易就淹沒在和星辰齊高的海平面中。丹尼爾和桑珊像兩條深海之魚,一點點接近那亮光。漸漸的,丹尼爾看清,亮光來自一艘巨大的軍艦。從軍艦的外觀上看,是一艘前蘇聯建造的軍艦。難道這件事和俄國人有關?
門后,是一個巨大而空曠的房間。在房間的中間,懸浮著兩把金屬椅子。在椅子旁邊,有一台電腦。電腦放在一個金屬架上,需要站著才能操作。
死亡,不但是這個故事的結束,也是下一個故事的開始。
男子看見這兩個黑影已經了解了那麼多,為了求生,便將這艘船的秘密全盤托出:「這艘船是在用死人做一項偉大的實驗。我們可以將一個人死去的記憶下載植入到另一個人的大腦中。」男子純粹是個書獃子,在丹尼爾的槍口下講起實驗來還很自豪。
房間里散發出一股灰味。客廳的壁櫥里積滿了灰燼。壁櫥的上方,懸挂著一個巨大的鹿頭。每一步走在木地板和地毯上,都會騰起一小團灰塵。在客廳的咖啡桌上,丹尼爾發現了一個塑料的礦泉水瓶。他拿起瓶子,看到上面印有的出廠日期是兩個月前的。看來,約翰·布朗曾經在兩個月前來過。
接頭的人已經遲到了四十秒。不要小看這四十秒,對於刺客來說,往往事關成敗。
「船艙下第二層。」男子猶豫了一下,忽然問道,「你是P48號?」
門框金屬的光澤在陽光的反射中猛然一閃,在丹尼爾的眼睛里滑過幾道閃電般的弧線。酒店裡的電梯聲、人們的說話聲,在丹尼爾的耳膜里模模糊糊的,他看著前方,眼角的餘光習慣性地觀察著周圍,腦海里全是約翰·布朗在死亡前最後一刻說的話。
離開瑪麗的家,丹尼爾糊塗極了。他覺得瑪麗就是自己的母親。他真想好好擁抱她。他開著車,覺得自己就是喬。
他一直查,卻沒有查出頭緒,要查出這幾年用「喬」這個名字去紐西蘭的人,那簡直是大海撈針。
丹尼爾拿一份晚報和一份外賣,來到公園的一個長椅前,坐下。他放下晚報,打開外賣,悠緩地吃起來。然後,他拿起紙巾,擦了擦嘴。一不小心,紙巾掉在了地上。他彎下腰,撿起紙巾。接著,他收拾了一下吃剩的外賣紙,拿起晚報,走向附近的垃圾桶,將外賣包裝垃圾扔進了垃圾。
然而,漸漸的,他聽到走廊上的噪音變小了。不但變小了,還完全消失了。隔壁的電視、情侶的爭吵全都消失得乾乾淨淨。一種不好的預感讓丹尼爾從床上一個翻身坐起來。直覺告訴他,有人來了。根據他以往的經驗,只有警方大規模出動進行包圍時,才會讓旅館這樣的目標地點瞬間同時安靜下來。丹尼爾去摸枕頭下的槍。然而,一切都晚了。隨著一聲巨響,一道白光,丹尼爾失去了直覺。
「當你在大海里漂流的時候,你獲得了誰的記憶?」丹尼爾問。
「你又錯了。我跟蹤G去了『鷹隼』的家。我在G離開后,看見中情局的人也跟著他離開了。我等他們走遠后,悄悄進入了『鷹隼』的家。那時候,『鷹隼』已經死了。」
忽然,一個更糟的感覺湧上他的心頭。女人跟蹤他而不殺他,有人殺死了「鷹隼」而不殺他,說明他不是獵物。他,還算不上是獵物;他,實際上只是一個誘餌。
可是,如果那不是夢境,那麼,那兩個下棋的僧侶又是誰呢?
骷髏面具說出了日期。丹尼爾在心裏一算,奇怪地想,怎麼還是去酒吧找文森特的那天?
在船艙里和警衛交戰,簡直就像城市巷戰。丹尼爾感覺和桑珊的配合十分默契,他們一路向前,每一次掩護和攻擊都像是在跳激|情四射的雙人桑巴。旋轉,騰挪,桑珊倒地射擊,他把桑珊一拉,桑珊起身,和他背靠背掩護射擊……每一個動作,都盡善盡美,毫無破綻。丹尼爾居然想到了一個形容詞:浪漫。他甚至好幾次,都有了要吻一吻桑珊的衝動。在約翰·布朗的書稿里,那一男一女是一對情侶。
他想,他和她之間,就算是有愛,他們也是最不該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兩個人。這項技術不應該出現在世上。丹尼爾覺得,如果真有造物主的話,那麼,造物主應該是吝嗇的人。他會精明算計宇宙間所有的事物,包括時間,空間,生命和永恆。不該出現的東西,就不該被留住。
丹尼爾抬起頭,藉著安裝在角落的防盜鏡四處看了看,沒人。
丹尼爾查了網路。根據新聞媒體報道,飛機是因為碰上海上風暴才墜機的。當時風暴肆虐,所以搜尋人員沒有找到飛機殘骸。報道說,當時所有機上人員全部遇難,一共有一百二十七人。
看到這裏,丹尼爾暗暗吃驚!在刺客的世界里,他算是佼佼者。但是,當這個中年婦女從他身後經過時,他卻絲毫沒有發現。
丹尼爾通過網路反向追蹤,很快找到了上傳這張照片的網址:新澤西。他還查到了這個地址的座機電話。地址和電話號碼也都讓丹尼爾感到似曾相識。
約翰·布朗是由瑪利亞陪著走進酒店的。他們一邊走,一邊說著話。兩人交談得十分激烈,好像是在爭吵。丹尼爾一看到他們就站起來,把報紙放到桌面上,提起腳邊的公文包,用正常的速度向電梯走去。
對這兩個女人的深刻記憶讓丹尼爾肯定那不是夢!
直到現在,瑪利亞的腦海里還充滿了約翰·布朗被害時的樣子。他躺在進房間的過道上,還穿著下飛機時的外衣。在門口,兩名警探攔住了她。在她的幾次勸說下,她才拿到了約翰·布朗放在電腦包里的存儲盤。在把盤交給她之前,警方檢查過,上面全是約翰·布朗的稿件,沒有偵破價值。
「既然你調查了你的醫生,你為什麼不去調查我的?」
丹尼爾按下了自動銷毀系統。整艘船里忽然出現一個電腦女音:輪船進入自動銷毀狀態。倒計時開始:10、9……
他敲了敲門。很快,門開了。丹尼爾一看開門人,心跳加快。他介紹了自己,然後跟著這個女人走進了真正的噩夢。
殺手的世界,沒有信任,只有偽裝。
「有什麼事?」對方從不拖泥帶水。
資料里的人全都死了。
「是啊。可惜,讓他的女人跑了。」
他一邊開車下山,一邊又漸漸回憶起來,他在拍照的時候,是對著誰笑了。那是一個女人。一個很美麗的女人。奇怪的是,丹尼爾想不起來她是誰,自己為什麼要對著她笑?
早晨,當他醒來的時候,他覺得睡得太糟了,噁心得要命,就像宿醉了一場。他又按時間給自己打了一針胰島素,回憶起了那些夢境。夢裡的兩個女人,卻都不是同一個人。
女人把左手伸到丹尼爾面前,緩緩取下一直戴在手上的黑手套。
他來到頂樓五樓,走到最末尾的一間,掏出鑰匙,走了進去。
女人笑了,解開了捆綁在丹尼爾身上的扣帶。然後,她轉過身,走到房間的盡頭,猛地拉開了窗帘。窗帘外,已是清晨。整個紐約城就鋪展在他們腳下,浸泡在蛋黃色的陽光中。第一縷曙光正覆蓋在自由女神的頭冠上。
接著,在這些資料下,丹尼爾又發現了一樣東西,讓他大吃一驚……
丹尼爾看著那艘船,跟著桑珊向前游去。在約翰·布朗的小說中,有兩個主角。一男,一女。
文森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的槍口往下一挪,停在了丹尼爾的胸口。他收住笑容,用槍口點了點丹尼爾的前胸,說:「你是誰,我不管。你說的一切,都是謊言。你在撒謊。我哥死的時候,我就在場。為了救他,我設計了那場監獄暴動,混進了監獄。我親眼看見警察把他打成了一個馬蜂窩。他的心臟上,連中數槍。絕對沒法搶救。他死了、死翹翹了。你不是摩薩德的人,就是中情局的人。不管你是誰,都是我的敵人。我今晚,不會讓你活著走出這條小巷。」
「怎麼,你以為你的黑客技術比我強?」桑珊有些不高興了。
像所有的殺手中間商一樣,「鷹隼」每接一個活,都會先收取50%的傭金。事成后,收取剩下的50%。「鷹隼」付錢給丹尼爾,也是如此,通過電腦匯款。
又過了十秒,一個四十多歲戴眼鏡的男人經過他背後。那人的身上有一股隔夜宿醉的酒氣。也不是他。
去年冬天,趕在聖誕節前,約翰·布朗新出了一本書,名字叫《裂變》。該書一出,就受到書迷們的指責。約翰·布朗從事寫作將近二十年,每次出書都是熱銷,算是地位穩固的專業性作家,然而這次出書後,效果卻出乎意料。帶著極度好奇,丹尼爾立刻把書買了回來,連夜讀完。
那是迪恩·錢德勒。
照片上,約翰·布朗用黑筆在蓋滿馬賽克的頭部畫了一個圈。在圈的旁邊,還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丹尼爾背著樂器盒,走上飛機,找到自己的座位。樂器盒裡,那把薩克斯可以被拆卸成各個部件。這些部件,都是丹尼爾「旅行」時的必備之物。
「他們呢?」丹尼爾問。他這個問題含義很多。「他們」是指中情局。這個他打電話求助的神秘朋友,曾經是中情局的得力幹將。不知什麼原因,這個朋友在幾年前離開了中情局。不過,即便是離開了,他仍和中情局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丹尼爾幫過他不少忙,不但曾經間接地幫中情局清理過不少爛攤子,還救過他的命。兩人的確沒有見過對方,就算是丹尼爾救了read.99csw.com他的那一次,也是陰錯陽差地沒有碰過面。
紙條上的黑點代表的是一個電話號碼。那是他和神秘朋友的第二種聯絡方式。
「不是。只是,我有一種感覺,我知道這台電腦的操作方式。也許,我的大腦里,還留著一些和這台電腦有關的記憶。只要我開始操作,它們就會被激活回溯。」
走在黑暗中,丹尼爾覺得事態越來越嚴重了。「鷹隼」被殺,難道他就是下一個?難道,自己真的成了被追殺的獵物?
丹尼爾黑客進入紐約城市監控網路。這一次,他豁出去了。他尋找到接到「鷹隼」任務的頭一天,然後從「鷹隼」的住址梧桐街25號開始。
瑪利亞打開存儲盤,很快找到了那份東西。她有些欣喜若狂。像為了慶祝勝利一樣,她下床給自己倒了一杯平時都捨不得喝的紅葡萄酒,狠狠地喝上一口,然後又斟滿,抬著酒,走進卧室,重新回到床上。她把酒放到床頭柜上,身體靠著高高的枕頭,給自己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后,一行行在電腦屏幕上閱讀起來。

後記

他挎著行李包,快步走著,為自己剛才睡著了感到慚愧。這是一名刺客在面臨危險時最不該犯的錯誤。作為一名職業刺客,他受過專門的耐力極限訓練。他曾經可以在追殺和反追殺中三天三夜不睡覺,仍然可以保持高度的警覺性、明銳的判斷力和迅疾的反應能力。他摸了摸頭,微微有點疼。他想,自己是不是病了。
這個實驗,需要活體和屍體作為試驗品。丹尼爾恐懼地想,劫機還真是一個採集試驗品的「絕妙」方法。這些實驗品有老有少,而且都是健康人。這就滿足了實驗品需要的多樣性。但是,實驗其中的一步是需要讓死屍復活。最為殘暴的一幕也就隨之發生了——卡羅公司先按照實驗步驟殺死這些人,然後再讓屍體復活。
丹尼爾說:「不過,我看,你得先把我解開才能帶我去。」
文森特的眼睛一亮:「他還說什麼?」
丹尼爾迅速瀏覽著畫面。他知道,監控網路的安全裝置每六十秒就會自動檢查一次。他在手機上設定好時間,每58秒他就下線。然後再上線。時間一分鐘一分鐘流逝,畫面上終於出現了丹尼爾想要的東西。
丹尼爾微微震驚。在約翰·布朗新寫的小說中,有一名被追殺的醫生,他找到了布朗,並且告訴他,在一艘潛伏在公海的船上,他們用人體做實驗。
這些創作靈感丹尼爾都寫過。他把它們寫成了魔幻小說,都陸續出版了。但是,丹尼爾絕對清楚,他在構思那些小說的時候,從未見過這些紙頁。
文森特這時眯起了眼睛,放下球杆,快步向他走了過來。
「我看見你偷走了書店的監控錄像,料定你會反向偵查我,於是我只好放棄對你的跟蹤,一路順著監控器走,把你引向了大遊行。」
約翰·布朗的眼睛充血,痛苦地扭動著身體。看著約翰·布朗如此痛苦,丹尼爾禁不住俯下了身。
這個名字不在航班記錄里。名字列在事故死亡清單里。
丹尼爾一把推開倒在他身上的男子,和桑珊躲避著槍彈,向著船艙入口跑去。
樓梯底部,豁然明亮。那裡開了一扇圓窗。在窗口,放著一張橡木書桌。書桌上有一盞檯燈,摞著大堆的資料和書籍。丹尼爾走過去,透過圓窗,可以看見整個山谷和群山在腳下綿延。
男子搖了搖頭。
他輸入了「喬·蓋曼」三個字。
丹尼爾離開朋友家后,已經又變成了一個老年男子。他用公共電話撥打了新澤西的座機。一個年老的女人接起了電話。丹尼爾謊稱是政府民意調查員。他說要對政府正在規劃的醫療改革措施進行民意調查。
桑珊摟住他,摟得很緊很緊。輪船開始爆炸!整艘船都在震動。
不同的是,這次的回憶和喬無關。
「你說什麼?」丹尼爾望向女人,心裏想,難道,這還不夠嗎?
看來,那天晚上在夢中看到的兩個女人,蘇珊和弗吉妮婭都是自己的愛人!
「你見過他的屍體?」丹尼爾又問。他知道,以文森特的身份,他絕對不敢去警察局看哥哥的屍體。
黑人男子步伐疲憊地走到售票櫃檯,用現金買了票。他目光憂鬱,臉色蒼白,頭髮長到肩膀。在經過機場安檢時,工作人員打開了他的盒子。盒子是金屬骨架外包裝綳了牛皮的,裏面墊了一層高檔黑色金絲絨布。在盒子里,擺著一把薩克斯。
就在丹尼爾覺得行事蹊蹺,打算離開的時候,他聞到了一股特殊的的味道,淡淡的。換個人,絕不會察覺到。他坐穩,側過眼睛,看到了一個禿頂的男人。這個人身材圓胖,兩個腮幫紅紅地鼓起來,眼睛被肥肉漲得又小又圓,戴一副金絲邊圓圈眼睛。
「我們看了你發來的編號。她一直在跟蹤一個黑人男子。這個黑人男子曾經去過博爾赫斯酒店。是他暗殺了約翰·布朗。」對方說到這裏就不再說了。一切都那麼明了。
當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照耀進他寬達六十平米的巨大書房時,他極為震驚!這本書完全不像是約翰·布朗的風格。約翰·布朗的書向來是在科幻的基礎上,充滿了人文關懷,極富哲理性和前瞻性。他不屬於硬科幻作家,更不是科幻小說里的朋克派。然而,這本《裂變》,不但是瘋狂的朋克派,而且還加入了約翰·布朗自己一向都十分討厭的小說元素——暴力和血腥。難怪此書一出,就被追隨他多年的書迷指責。
「關於他的所有信息。」丹尼爾說。
槍聲中,丹尼爾知道桑珊一個人能夠抵抗的時間不長。他迅速檢查著電腦屏幕,敲擊著鍵盤,很快,他發現了那個噁心的、盛放「試驗品」的倉庫。無數的人體被分別泡在盛有淡藍色液體的玻璃缸中。丹尼爾看清楚了他們的臉。他們有的就是那趟失蹤客機的乘客。他們曾經都是活生生的人,有愛有痛,有親人,有家庭。但如今,他們就是一具具試驗品,一個個用來盛載他人記憶的皮囊。
丹尼爾看到文森特相信了,決定再往前多試探一下:「他說讓你跟我走,去見他。」
「這還不是最精彩的。」女人說。
「你要罷工?」丹尼爾開玩笑地說。
他認識他!
丹尼爾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寂靜的地窖里「嘭嘭」作響。他打開信封上纏著的棉線。時間長了,棉線發黑髮黃。隨即,丹尼爾抽出了一摞資料。
女人的手,已經沒有了皮肉,只剩下了慘慘白骨。
是個組織?或者是某人的代號?約翰·布朗已經知道誰會來暗殺他?都有可能。
就這麼簡單。
丹尼爾絕望了,用近乎于喃喃自語的聲音說:「我不是喬,不是錢德勒,也不是丹尼爾。」
「但是,我發現,你那天是從『鷹隼』的家出發的。你沒有殺死G,你卻殺死了『鷹隼』。」丹尼爾說。
丹尼爾絕沒有想到打開這扇門這樣麻煩。
「那麼,中情局在跟蹤他的那段時間里,有什麼發現?」
丹尼爾心裏一驚!
丹尼爾退出網路,緊張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在新聞旁邊,還有圖片。那是一條筆直的巷道。當時是深夜,只有警燈照明。錢德勒被抓后低著頭,頭髮遮住臉,雙手反剪在背後,帶著手銬。他的左右兩邊,分別走著兩名警官。
丹尼爾輸入這個名字。梅·馬丁,也是失蹤飛機上的乘客。電腦里有梅·馬丁的照片,和面前的桑珊完全是兩個人。但是,關於桑珊「本身」的來歷,電腦中還是沒有記載。
除了海浪微微拍打船體的聲音,一切十分安靜。海,天空,遼闊的宇宙,在輪船邊擴展著無邊的深藍和黑。桑珊和丹尼爾沒有驚動更多的人,直接向船艙入口走去。
坐在桑珊家的沙發上,丹尼爾讀完信,回想起那天在博爾赫斯酒店大堂電梯門口看到的一幕。他想,當時瑪利亞一定是在跟約翰·布朗要稿件,遭到了拒絕。
「什麼實驗?」丹尼爾問。
自己又是誰?
這邊,丹尼爾也暗暗吃驚。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知道租車行老闆的名字?他搜索著記憶,卻不記得自己來過這裏。
離開居民樓后,他轉乘了三次地鐵,確定沒人跟蹤后,才快步穿過攝像頭極少的公園,走過幾個監控盲區,來到一個橋洞。他在橋洞里又換了一身裝束后,才漫步來到附近的另一棟公寓樓。在樓梯口,他碰到了一個戴老花鏡的老女人,正要出門。丹尼爾側身給她讓了讓路。老女人點頭謝了謝。
「你說什麼?難道,這是地獄?」
「梧桐街25號。那裡是一個私人住宅。房子註冊名字是麥克·金。就這些了。」
「就是他。」
「喂?」電話鈴才響了一聲,對方就接聽起來,接聽電話的是個男子。
丹尼爾努力回憶著那趟行程。在他的腦海里,紐西蘭之行十分浪漫美好。一點暗殺的印象都沒有。
丹尼爾調換監控攝像頭,跟蹤女人走進主街。
丹尼爾深深記得鏡子里的那張臉!
七點三十三分三十秒,咖啡店裡走進一名白領職業裝束的女子。她的包有點沉,露出一些文件。不是她。
事後,他躺在床上。他還想再回憶起一些東西來,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他有些急躁,一把關上電腦,從包里拿出手槍,放在旁邊。他明白那個女人為何跟蹤他而不殺了他了。她暫時還不想殺他,時候不到。這件事,還真的已經不是暗殺那麼簡單。
約翰·布朗外婆的木屋是在山頂上,地窖一直延伸到木屋后的懸崖邊。她在崖邊開了一個洞口。這個房間是懸吊在洞口之外的。它像一個鴿籠,掛在高高的懸崖峭壁之上。無邊鋪展的山脈是它的花園,鳥兒從它下面飛過。
「當然想。」
漸漸的,他進入了睡夢。
「對於你這個問題,我還真不好回答。因為,我和你一樣,」女人的聲音溫柔起來,「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藉此機會,丹尼爾貓腰衝出了房間。走廊上沒有人。在距離他房間右手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煙火疏散報警裝置。他一把拉響了警笛,酒店頓時一片混亂。
一聽這話,丹尼爾覺得五雷轟頂。
丹尼爾合上書頁,後背一身冷汗。約翰·布朗死前,掙扎著在他的手心裏畫了一個圈,一邊畫一邊說了這句話。也許約翰·布朗是在告訴他,他就是下一個被暗殺的人。
丹尼爾推開野火酒吧大門的時候,幾乎被迎面撲來的酒氣和熱氣撞到。此時才是初春,天氣還未完全轉暖,酒吧里卻熱氣騰騰,充滿了音樂聲、笑聲和尖叫聲。在酒吧正中間,擺放著四張檯球桌。牆上掛著八張檯球大師的畫像。
丹尼爾轉而跟蹤那名男子。男子離開地鐵站后,坐上了一輛一直等在路邊的車。丹尼爾記下車牌號。
丹尼爾收回目光,檢查起書桌上的資料。如同儲物架上的東西一般,這些資料也是五花八門。找了將近一個小時,丹尼爾什麼發現也沒有。他往椅子上一靠,嘆了一口氣。桌子是老式的,桌面上還蒙了一層牛皮。這些老式的桌子有些是有暗格的。
自己為什麼還活著?!
8、7……
看著照片,丹尼爾覺得是身臨其境。他記得其中一名警官對另一名說:「嘿,終於抓到這個屠夫了。」
弗吉妮婭!她的名字叫弗吉妮婭!
一瞬間,他的腦海里出現了巷道里被子彈射中倒在他懷中的女人。那是另一個女人。他能感到自己也在深愛著那個女人。
在約翰·布朗的新書中,那個男主人公在實驗事故中被同時注入了兩個人的記憶。他自己的記憶被完全刪除了。於是,醫生為他創造了一個新身份。
「我找朋友查了。你先回答我,她是誰?」
丹尼爾把所有資料收入信封,快步離開了地窖。
丹尼爾的手錶發出輕微震動。時間又到了。他找到一條小巷角落,拿出包里的針管和針水,給自己打了一針。這是最後一針了。他用完了所有的備用胰島素。以往,每次用完了針水,他都是到自己的醫生那裡拿。現在,他不能去醫生那兒了。不過對此,丹尼爾毫不擔心。他走過兩條街,找到一家徹夜開門的藥店。他有兩個處方。即便是追蹤他的人知道了他的真名,他還有另一個假名開的處方。凡事做到狡兔三窟,才讓他能夠活到今天。
然而,當他遠遠地看到瑪麗家門前的那一片玫瑰時,丹尼爾還是一驚!
對於那次墜機事件,各大媒體都進行了強力跟蹤。丹尼爾飛速瀏覽著網頁,發現了一個由遇難者家屬共同發起的網站。他知道喬·蓋曼是他實施任務時用的假名字,但是,他還是在那個網頁上輸入了名字。他想,如果有人在後面操縱了這場墜機屠殺,他們為了完整地掩蓋他留下的痕迹,必須在遇難家屬網頁上冒個頭。否則,媒體一定會嗅到氣味。現在,他只要順著那些痕迹尋找,說不定就能找到幕後操縱的黑手。
以色列摩薩德派G來,美國中情局袖手旁觀、守株待兔,就是要讓G釣出點東西來。G要找的東西,就是摩薩德和中情局都要找到的東西。丹尼爾心裏一陣拔涼,他的神秘朋友,那個和中情局同穿一條褲子的人,也沒有對自己說真話。不是中情局騙了這個朋友,就是這個朋友騙了自己。或者,他和中情局聯手,騙了自己。
在夢裡,他又看見了那兩個對弈下棋的僧侶。接著,他看見一個穿著絲綢睡袍的女人,充滿愛意地為他端來早餐。卧室窗外,是紐西蘭的景色;然而畫面一閃,他看見自己跑在巷道中,他的身邊,還跑著另一個女人。身後追蹤的人越來越近。有人開了一槍,擊中了他身邊的女子。他一把抱住她,女子的生命在他的懷中一點點消失,他感到心都碎了。忽然,他回到一個美麗的花園,穿睡袍的女子手裡拿著一束玫瑰,滿懷笑意向他走來;接著,夢境換到陰暗的小巷,追蹤的人跟上了他。他看著死去的愛人,不想再跑了,束手就擒……
與此同時,編輯瑪利亞靠在床上,穿著睡衣,把一個存儲盤插|進了手提電腦。她的手有點抖。一隻黑貓蜷縮在她身邊,看到主人又要玩電腦,就很無聊地打了個呵欠,跳下床,前爪抓住地毯,拉長身子,透徹地伸個懶腰,邁著模特步走開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文森特朝他開了槍。
女人捧著花,走進了一條主街。一邊走,好像很熱一樣,一邊脫下了外衣。和他一樣,女人把外衣施捨給了一個路邊乞討的乞丐。在外衣下,女人穿了一件寬大的白色體恤。然後,女人走入主街。
在小路盡頭的山頂上,出現了一座小木屋。木屋有兩層,門前有一個面積挺大的陽台門廊。門廊上放著一把搖椅。風吹過,搖椅以遠山為背景,輕輕搖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門廊上還掛著一個風鈴,掉了不少鈴鐺,剩下不多的幾個發出帶銹的鈴聲,和搖椅應和著。丹尼爾不禁一身冷汗,毛髮倒豎。
丹尼爾告訴桑珊,他可以毫不費力地猜出後面發生的一切:約翰·布朗開始調查,查到了喬·蓋曼,被卡倫公司發現。「鷹隼」也是卡倫公司的人。丹尼爾是卡倫公司的「產品」。「鷹隼」在公司的授意下,讓丹尼爾刺殺約翰·布朗。在這一切發生的同時,摩薩德和中情局都嗅到了氣味,開始了調查。
這十秒,除了無用的逃生,還可以用來做什麼?
丹尼爾看了一眼正在射擊的桑珊。他不能確定,書中的這個關於愛的部分,是來自醫生的口述,還是來自約翰·布朗虛構的創作。他看著桑珊,心裏突然不由升起陣陣暖意。
晚上八點二十分,紐約這座城市已經被燈光裝點得流光溢彩。紐約人的生活各自有各自的規律。就算是晚上八點,公園裡遛狗的,跑步的,還是隨處可見。
女記者說:「一起被害人是著名科幻作家約翰·布朗。另一起,死者身份未知。這是死者照片。如果觀眾中有人認識死者,請儘快和警方聯繫。」
丹尼爾站起來,走到衛生間鏡子面前,雙手杵在洗手池邊,身體往前,緊緊盯住了鏡中的自己。他在鏡子里,看到的完全是另一個陌生男子。既不是錢德勒,也不是喬。丹尼爾回憶著那兩名警察的話。錢德勒還有一個女人?!丹尼爾回憶起那天晚上的夢境。夢裡就是這條錢德勒被抓的小巷。看來,那不是夢。那個倒在他懷中的女人,跑掉了。丹尼爾忽然覺得一陣幸喜!弗吉妮婭還活著。
這簡直是一個噩夢?!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丹尼爾又接一杯水劈頭蓋臉澆下。他看著鏡中濕漉漉的自己,理不出頭緒。他的心裏忽地生出一股怒氣,他一把砸碎了水杯,一片玻璃碴刺進了他的手掌,冒出一股鮮血。丹尼爾把手放在水龍頭下,洗乾淨后發現傷口還有點大,還在不斷流血。為了避免感染髮炎,丹尼爾在酒店配備的急救包里找到一些碘酒和紗布,將傷口簡單地包紮起來。
不是自己現在丹尼爾的臉!
但是對於她,這個盤價值非凡。
「中情局是想釣條大魚?」
註釋:
「他們也是才知道。」對方說。
他們一直走向那扇門。桑珊看了一眼丹尼爾,打開了門。
「你少廢話!」桑珊一拳打在了男子臉上。
「這,這是怎麼回事?」丹尼爾問。
他趕在瑪利亞和布朗走到了電梯前。電梯門打開,丹尼爾先行一步走了進去,坦然地按下56層。那裡有一家旋轉咖啡廳,屬於酒店的公共區域,大部分住在酒店的商人都去那裡談生意。瑪利亞在把約翰·布朗送入電梯后,並沒有跟進來,而是表情怏怏地站在電梯門前,看著燙花的金屬門徐徐關閉。在電梯門完全關閉前,瑪利亞看了一眼站在布朗身後的黑人男子,目光有意無意,然後她又看向布朗,似乎是在乞求。布朗小聲地說了一句:「不行。」
緬因州,以樹林山脈眾多著稱。丹尼爾用假名字和現金,租了一輛車,向著烏爾小鎮駛去。在緬因州機場,他用機場網路黑客進了政府保險資料庫,查到了約翰·布朗外婆家的地址。
文森特一把糾起丹尼爾的衣領,槍口緊緊地頂住丹尼爾的腰,低聲道:「咱們出去說。」
電話還是只響了一聲,對方就接了。
丹尼爾翻到網頁的第二面,看到了警方公布的照片。錢德勒的臉,正是他在鏡中看到的那張臉。半年後,經過審訊,迪恩·錢德勒被判死刑。但是,在執行前期,監獄發生暴亂,錢德勒在鎮壓中身中數槍,當場斃命。
玻璃里,在咖啡桌前端坐的,是一個黑皮膚、厚嘴唇、頭髮略卷,純正非洲血統的男子,眼睛有點發紅,眼角發白。他穿一件純白上等質地襯衫,桌腳邊擱放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
就在她吻過之後,街面上忽然擠滿了人,都是女人。她們穿著白襯衫,手裡拿著白菊花,舉著標語。標語上寫著反戰,寫著和平。丹尼爾想起來了,這是一次由母親們聚集起來舉行的示威遊行,是為了紀念因為戰爭而死亡的孩子。女人溶入巨大的遊行隊伍,很快,如同一朵浪花躍入大海一樣,在數十個監控攝像頭裡消失了。
九-九-藏-書「監獄暴動后,警方公布了擊斃者的名單。」
無論是不是圈套,丹尼爾都決定親自去新澤西看一看。
大堂門童為丹尼爾推開了門。
丹尼爾看著自己的手指。指尖的肌肉正變得鬆軟。他也開始腐爛了。至今,他還是沒有搞清楚,自己是誰?但是,有一點他很清楚,他絕不是丹尼爾。
回憶中,他拿著槍,潛入了一個房間。這是一個極為豪華的房間。他看到在自己的手上有血。他低下頭,身上也有血。看來,這是一次被自己遺忘掉的暗殺行動。
丹尼爾觸碰電腦屏幕,激活了屏幕。屏幕上露出一個空白的密碼方塊。丹尼爾側頭看了一眼桑珊,輸入密碼。
「不是。是約翰要來我們這裏做簽名售書,我得到各個書店打理一下。」
這是怎麼回事?
一想到寫作,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這次任務,很有可能已經暴露了他公開的身份。這已經不是一起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暗殺行動。他被跟蹤,摩薩德捲入,讓這起暗殺變得複雜。他想,如果能夠活著把一切查清楚,就已經很「幸運」了。
丹尼爾向她走去。
「是誰定做了鑰匙牌?」
「我沒有聽到G和『鷹隼』的談話。」
「那麼,在你完全徹底腐爛之前,你想查出自己究竟是誰嗎?」女人問。
男子嚇了一跳,打火機和尚未點燃的香煙掉在地上。
一走出新澤西機場,丹尼爾就覺得萬分熟悉。陽光,風,機場角落的咖啡店和熱狗店,彷彿昨日重現一般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好像曾經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只是出去遠行了一趟,剛剛回到家鄉。
約翰·布朗此時已經在走廊上拐了彎,根本不會看到那個和他一起乘坐電梯的黑人男子也跟出了電梯。前天,在得知瑪利亞為布朗定下的房號后,丹尼爾就來踩過點。他也去過布朗將簽名售書的幾家書店,覺得都沒有酒店好。酒店出入方便,易於暗殺,而且方便逃離。儘管這裏到處布滿了攝像頭,但丹尼爾已經化了裝,完全成了另一個人,沒什麼好顧忌的。
首先闖入丹尼爾眼帘的,是一片猩紅。
瑪麗關心地問,「你怎麼了?」
找到了!
約翰·布朗剛要低頭去看丹尼爾手裡拿了什麼,丹尼爾向前一步,步入房中,手刺向布朗,腳後跟一鉤,關上了門。
當文森特走近丹尼爾的時候,他的手裡多了一支槍。文森特用槍頂住丹尼爾,低聲說:「你是誰?」
G在酒店被害不是巧合。丹尼爾從不相信巧合。如果G被卷了進來,那麼整個事件,就不止是刺殺約翰·布朗那麼簡單。
「轟」,一聲轟然巨響,門被砸開了。整個實驗室里閃爍起了紅色和金黃色的警示燈。電腦屏幕忽然開始閃爍雪花一樣的亮斑。走廊上傳來了快速奔跑的腳步聲。丹尼爾發現,這台電腦還連著整艘船的監控系統。他告訴桑珊,他要查一查,在這艘船上,是否還關著向他們一樣的「試驗品」。桑珊點頭,一手拿著自己的槍,一手拿著丹尼爾的槍,衝到了走廊的入口。很快,她和闖入的警衛,展開了一場槍戰。
接著,他用喬·蓋曼的名字,進入了十年前的航班記錄。雖然時間間隔太久,正常記錄都被刪除了,但是他卻找到了這個名字。
「今天在博爾赫斯酒店,發生了兩起凶殺案。」丹尼爾說。
中午時分,丹尼爾找到一家監控鬆散的酒店,用假名入住后,用那裡的網路和自己的電腦,黑客了多家航空公司資料庫。他在找自己是哪一年去的紐西蘭。他想,約翰·布朗不會無緣無故被他殺掉;約翰·布朗不會無緣無故有他的照片;約翰·布朗不會無緣無故暗示他,「你就是下一個」。現在,要查出真相,他只有必須先查自己。
丹尼爾搖了搖頭:「你呢?」
丹尼爾覺得不可思議。這絕不可能!他從不接暗殺小孩的活!
如果,不僅僅把它看做一個小寫字母呢?
這次,他不查航班了。他開始黑客紐西蘭各個蹦極公司的記錄。也許,從哪裡,他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有人又在文森特的身後開了槍。
更多的爆炸在他們的身後像祝福的禮花一樣炸開……
離開那棟破敗的公寓后,丹尼爾找到自己的車,開著車橫穿整個紐約,最後停到了一棟高檔住宅公寓的地下室。停好車后,他走入電梯,來到位於十六層的公寓房間。這裏才是他的家。他以作家的公開身份居住的家。
紐約機場又迎來一個老年白人。他微微駝著背,神情渙散地過了安檢。在登機大廳的牆壁上,一台巨大的電視正在無聲地播放著新聞。新聞中說,在某個酒店發生了火災的假報警,引起酒店巨大的混亂和恐慌,幸好沒有人員傷亡。
網路上公布了約翰·布朗到達紐約各大書店的時間表。丹尼爾把時間表牢牢地記入腦海。強迫性速記是他作為一名優秀刺客的強勢之一。他做計劃,從來不寫下來,不做筆記,不畫圖表,一切都在他的記憶之中。
「你是說,我們是會思考的屍體?」
「你為什麼跟蹤我?」丹尼爾心裏「嗖」的一聲。這個帶骷髏面具的人真是厲害。除了書店那次,這幾趟出門,他是小心了又小心,卻根本沒有發現自己又被跟蹤了。
更多的信息從電腦上方墜落。喬·蓋曼,編輯,新澤西州人。
兩起?!
「你醒了。」骷髏面具說。面具很顯然戴了混聲器,發出的聲音是模糊的,不辨男女。
「誰?」
「什麼時候查得出結果?」丹尼爾忽然嚴肅起來。
然後他拉開浴簾,洗澡。
忽然,約翰·布朗掙扎著抬起右手,用盡全部力氣一把抓住丹尼爾戴著戒指的手,小聲說:「我的新書很棒。」說完,他在變形的五官上擠出一個笑容,觸電一般激烈地抖動幾下,然後又在一瞬間,靜止不動了。
酒吧的燈光照在文森特的後腦勺上,丹尼爾看得出來,他也開始謝頂了。在文森特後腦勺的下方,接近脖頸的位置,有一條刀疤。那是有一次打架時,文森特為了救哥哥迪恩,替他擋了一刀。那一次,文森特差點喪命。
瑪麗體貼地為丹尼爾拿來了一床薄毛毯,蓋在他的膝蓋上。丹尼爾看到了毯子上的圖案,聞到了上面的氣味,一切都是那麼熟悉。瑪麗又講了很多關於喬和蘇珊的事情。每一件事,丹尼爾彷彿都親身經歷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怎麼會有這樣的記憶。
然而,這裏的每一棟樓,每一條街,都在告訴丹尼爾:你來過,你來過,你來過……他開車駛出機場,整座城市,街口開了五六十年的老牌糖果店,拐彎處遊人不知的、口味絕佳的小飯館,湖邊倒塌的紀念碑……每一個小東西都在提醒他,自己不但來過,還在新澤西居住過。這些記憶是如此地活靈活現。丹尼爾再次懷疑,也許,那次紐西蘭任務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失去了那段記憶。
丹尼爾一聽,有門,接著說:「迪恩說,他們是在利用你。」
也不是任何他記憶中偽裝過的臉!
接電話的女人彷彿孤單了很久似的,談起話來毫不設防。她告訴丹尼爾,她叫瑪麗·蓋曼。她的丈夫三年前病故了,心臟病死在醫院。她原來還有一個兒子和兒媳,兩人在十年前的一場空難中遇難了。現在,她就是孤苦伶仃一個人。她的兒媳叫蘇珊,兒子叫喬。
「你不想給也行。不過,你要再想還我人情,就只有來見我這一條路了。」
自從新澤西回來之後,更多的記憶彷彿大海回潮,一陣又一陣不由分說地湧上他的心頭。不過,這些回憶十分混亂。有些是喬的,有些迪恩的。它們像兩股不同顏色的線,在丹尼爾大腦內的這台織布機上,錯搭著,編織著。在這些記憶里,丹尼爾記得文森特就是喜歡來這家酒吧打檯球。
老闆說「不客氣」,多看了他一眼,表情完全是在掩蓋認不出老顧客的尷尬。
丹尼爾停下車,走過那些血一般的玫瑰叢,覺得自己成了漫遊仙境的愛麗絲,正在走向一個陌生的,卻會充滿了冒險的世界。
「約翰·布朗是被暗殺的。法醫在他的身體里找到了殘留的化學毒劑成分。」對方披頭就說。
接下來的夜晚讓丹尼爾更加恐怖。
「我會發個監控編號給你,你查查上面的女人是從那裡出發的?」
作為一名魔幻作家,丹尼爾經常做夢,各式各樣的怪夢。他有時候甚至想,是夢境成就了他的寫作。丹尼爾回憶著剛才的夢,覺得如果還能返回作家的生活,這還真是一個可以發展的好情節。
「哈哈!你很幽默。你的確死了,不過很遺憾,你還沒有機會離開這個邪惡的世界,去往美好的地獄。」骷髏面具收起刀,學著醫生的腔調說,「這幾天,你可有什麼不良反應?」
約翰·布朗睜大了眼睛,像一攤正在融化的冰雕一樣,靠著牆壁慢慢倒下去。
他進入美食天地,然後直接進入一家義大利通心粉網頁。網頁最新更新是在數天前,「鷹隼」通知他有任務的那天。他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個存儲盤,然後把存儲盤插入電腦。
丹尼爾拐過幾條巷道,用反跟蹤技巧不斷檢查身後、前方和周圍。在確認無人跟蹤后,他來到一家書店,推門而入。
「你看我像誰?」丹尼爾挑釁反問。他剛才說的那兩句話,還有那些動作,都是迪恩·錢德勒生前愛說愛做的。
他躺在房間的正中間。
丹尼爾拿出電腦,找到他和「鷹隼」接洽的秘密賬號。
培養一名情報人員,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時間。實施一項任務,會經歷很多失敗,死去很多人。但是,只要有了這項技術,人體就只是一個碳水化合物的軀殼,一個記憶和意識的承載器,情報人員可以不斷地死亡,然後,他們的記憶又會被栽植到新的身體里,繼續工作。
在爆炸產生的光影中,其中一個男子對另一個說:「該你了。」
黑暗中,男子害怕地說,這是一艘實驗船。
看來,自己十年前不但果真去過紐西蘭。不但去過,而且還是帶著任務去的。自己偽裝成了另一個人。難道那個任務和現在發生的一切有關?
丹尼爾檢查了遇難者名單,查到了一個名字:蘇珊·蓋曼。
兩分鐘后,店員跨著輕鬆的步子走了回來,手裡拿著丹尼爾假裝要的書。丹尼爾一併付了款,離開了書店。走過兩個街區后,他把這兩本書送給了一個蹲坐在街邊抽煙的逃學少年。少年是個白種人。他拿著書,聳聳肩,看著這個黑人男子遠去。當丹尼爾的身影隱沒在一棟紅磚房牆角后的時候,少年已經翻開了書。
「這是怎麼回事?」丹尼爾問。這一次,他的內心充滿了驚恐。
這十秒,不夠逃生,但是用來存儲一份愛,已經足夠。
「我可以帶你去。我們必須在中情局和摩薩德查出眉目前去。」
主街上的監控攝像頭更多。她要幹什麼?憑經驗,這個女人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做。丹尼爾屏住了呼吸。果然,就在這時,一件讓丹尼爾始料不及的事情發生了。女人忽然站住,轉過身,對著安置在街面上的攝像頭,抬起右手放在下巴下,嘬起嘴唇,眼睛眯出霧裡看花的迷濛,身體微微前傾,讓體態呈現出一種迷人的曲線,模仿電影巨星瑪麗蓮·夢露的經典動作,拋來一個媚氣四射的飛吻。
那個地址是:梧桐街25號。
我究竟是錢德勒還是喬?
也許是因為身體過重的原因吧,那人喘著粗氣在丹尼爾身邊坐下,嘴裏傳出陣陣臭烘烘的口氣。一個猥瑣的老男人。
難道,他們都是死於暗殺?
「實驗室在哪裡?」桑珊問。
「他也消失了。」
他放下礦泉水瓶,走向廚房。廚房的窗戶面向遠處的山峰。廚房裡有一個咖啡機,操作台上還有不少速裝食品。丹尼爾打開冰箱,冰箱里也有一些速凍食品。他檢查了一下那些食品的生產日期,都是近期的。約翰·布朗不僅在兩個月前來過,還住了一段時間。直覺告訴他,他找對了地方。他關上冰箱,轉身徑直走向地窖。
丹尼爾又反覆檢查「鷹隼」出門后的錄像,發現,「鷹隼」在整個來回途中,都沒有和任何人交談。
兩人進入到第二層,桑珊按下保險防彈門,暫時把火力阻擋在外面。
他沒有敲門,直接用鐵絲一撬,推門而入。政府網路里的保險數據顯示,約翰·布朗的外婆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死人還是活人?」桑珊問。
這時,電腦一側存儲盤上的燈開始閃爍。丹尼爾敲打鍵盤,進入存儲盤。在那個存儲盤上,有他的網路追蹤軟體。
丹尼爾覺得脊背上有無數小蟲在爬。他無法確定這個女人是否跟蹤他回到了公寓。如果是這樣,他數年來精心構築的身份就徹底暴露了。丹尼爾迅速走入衛生間,開始新的偽裝。
窗外時不時傳來警笛的聲音。警笛聲永遠都是紐約這座大都市的另一個特徵。他的手錶再次震動起來。這一天過得真快,又到了打針的時間。他拿出針水針管,十分熟練地給自己打了一針后,繼續上網查詢。
為了增加《裂變》的銷售額,出版社一如既往地舉行了全國簽名售書活動。網路上對此也早有宣傳。當時丹尼爾忙著寫書,還有一次「鷹隼」布置的暗殺活動,就沒有跟進。在他看來,約翰·布朗無非是做了一件很多作家都會在不經意間做的事——換換口味。
「動物實驗。」
「你見過他的屍體?」
丹尼爾拿著書,走到櫃檯前用現金付款。交錢時,他告訴店員,他還要買約翰·布朗的另一本早期作品,卻找不到。年輕的店員微微一笑,請他稍等,便離開了付款櫃檯。櫃檯的角落上放著監控錄像機。丹尼爾往前一俯身,抽出了裏面的存儲卡。
「你錯了。我是跟蹤了G。不過,G不是我殺的。他是被另外的人殺死的。」
「那個女人呢?」
「在你受傷『昏迷』的這段時間里,我檢查了這個條形碼。它的製作商在條形碼里留下了自己的公司名稱。我黑客進入了製作商的公司電腦,找到了業務記錄。」
約翰·布朗留下這個字母是什麼意思?
對著鏡子化裝的時候,一種新的感覺像一圈小小的漣漪一樣,激蕩在他的心頭。漣漪的下面是對任務背後真相的好奇。這個好奇是陰暗的,充滿了未知。漣漪本身卻包含了另一種好奇,對那個女人的好奇。這種好奇有點發癢,像被蚊子在心頭叮了一小口,讓你抓撓不到。這是一種丹尼爾很久都沒有體會到的,找到對手的喜悅。
就在這時,桑珊已經看完這些信息,忽然從丹尼爾的臉上察覺出了異樣:「丹尼爾,難道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泊油路面漸漸變成狹窄的土路,崎嶇顛簸。似乎很少有人開車通過,兩邊的樹枝長得極為茂盛,不時地刷打著擋風玻璃。又往上開了半公里后,土路變得像羊道一樣狹窄。丹尼爾好不容易在路邊找到一小片空地,停下車。
房間傢具擺設簡單低廉。他走到屋裡唯一的一張單人床下,彎下腰,摸出一個貼在床板下的晶元,放入手機。在咖啡店裡,他的手機一直是關機的。那只是做做樣子。「鷹隼」並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他走進衛生間。衛生間里本來是有窗戶的,但是被厚厚的窗帘擋住了光。丹尼爾打開燈。
毒藥會在兩分鐘內奪走他的生命。
僧侶蹲下來。臉向丹尼爾接近。丹尼爾在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分鐘,看到了僧袍里的臉。沒有皮膚,沒有血肉。
與此同時,在紐約城的另一處居所的衛生間里,也站著一個人——那個滿嘴口氣的老男人。他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取下眼鏡,還有嘴裏的棉花球塞。球塞里被浸過某種無毒的化學試劑,會發出令人厭惡的口臭氣味。取出球塞后,他的臉立刻消瘦下去。接著,他漱了漱口,一步步卸去偽裝。十分鐘后,從衛生間里走出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窈窕白人女子。她赤|裸著身體,走到沙發邊,拿起一條黑色連衣裙。從背面看,她的腰間裹著紗布,紗布下的后腰處洇出一點血跡,微微散發出消毒酒精的氣味。在她的窗外,是一片紐約初春時春暖花開的柔和景色。
丹尼爾點點頭,把約翰·布朗的新書全盤托出。他告訴桑珊,也是後來,在實驗進入成熟階段后,那名醫生得知了試驗品的來源,也知道了公司的投資方向,才開始了他的逃亡。在走投無路時,他想起了多年不見的好友約翰·布朗,便把這一切告訴了他。
他被跟蹤了!跟蹤他的是一個高手!
「你哥說。如果你不相信,就說衡蓓山。」在丹尼爾的記憶里,衡蓓山的山坡上埋著一具屍首。那是迪恩和文森特的繼父。他們在年少的時候,殺死了繼父,開始了流浪生涯。這是一個沒有人知道的秘密。是兄弟兩發誓永遠守住的秘密。
「你需要G的多少信息?」對方問。
聽到自毀警示,桑珊停止了射擊,轉身望向丹尼爾。
桑珊也搖搖頭。面對自己曾經被當做小白鼠一樣做實驗的地方,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
恰好,門打開了。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人走了出來。他抬頭看看天,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和香煙。趁他低頭擋風點煙的時候。丹尼爾從後面竄了上去。用槍抵住了他的后腰,小聲說到:「別出聲。」
「快了,我最後再看一遍,過幾天就可以交稿。」
丹尼爾接到這單活兒的時候是星期一的早上。紐約西邊財富大廈對面的咖啡廳里人滿為患。此時是上午七點三十分,白領們都在爭分奪秒地買上一杯洛奇咖啡。這種咖啡比星巴克的香氣馥郁,口感好,而且,似乎蘊含更多的咖啡因,喝上一口,精神大爽,全身的血液像賽車發動機里的汽油一樣,汩汩流動。
他看著鏡子,根本想不起來自己進過監獄。
丹尼爾把目光轉向電視屏幕,看到了死者的臉。
更令丹尼爾驚訝的是,劫持飛機的人正是迪恩·錢德勒。原來,卡羅公司在最初開始試驗時,是通過像醫院或者監獄購買沒有人領取的屍體。迪恩·錢德勒在監獄暴亂中喪生,他的弟弟文森特·錢德勒就請公司出面,買回了哥哥的屍體。那時候,屍體復活的技術已經初步成型。在劫持飛機的時候,迪恩·錢德勒已經是一具會動會思考的屍體。當時,他就藏在行李倉中。丹尼爾恍然大悟,當他在酒吧外面想要用迪恩的記憶套文森特的話時,文森特就早已識破了他。
他又看了一眼桑珊。儘管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是誰,但是他知道,他深愛著這個女人。書里寫到這個部分,不是虛構,而是事實。
「這不是我的名字。」丹尼爾皺了皺眉頭。
暗殺和寫作是他的兩個愛好。對於丹尼爾來說,這兩個愛好相輔相成。刺客需要果斷冷靜,不施情感不留痕迹;而寫作呢,卻要充滿愛恨情仇,從頭到尾,寫作者本人都要保持激|情澎湃。這兩樣東西,如同冰和火,同時交織在他的體內。
這艘船的確是前蘇聯的軍艦,後來退役。船最後是在巴拿馬註冊的,但是,一直是在公海之上read.99csw.com,從來不靠近任何國家的水域。桑珊認為,這艘船被隱藏得這麼隱蔽,那麼一切真相應該就該在這艘船上。
「你想起什麼了嗎?」桑珊問丹尼爾。
「約翰?約翰·布朗?」
「沒有。G一直處於隱蔽狀態。他突然死亡,他們也很吃驚。」
在書里,約翰·布朗已經把在逃醫生的話寫得很清楚。醫生在後續的研究里,把喬·蓋曼的記憶下載到了一具新到的屍體里。躺在金屬椅子上的屍體忽然活了,睜開眼睛,開口說話,並且說自己就是喬·蓋曼。接著,為了驗證這個步驟,醫生又把一名殺人犯迪恩·錢德勒的記憶下載到了那具復活的屍體里。
化妝台上有一面鏡子。他在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臉!
「不是。」丹尼爾撒了謊。就算是對方可以提供信息,也不能完全信任他這個人。對什麼都不信任,是丹尼爾活下來的信條。丹尼爾說,「另一個是G。」
「鷹隼」每次派達任務,都是通過不同的人。他們有男有女,來去匆匆。
網頁上留下了一句話:你們永遠是我的天使。
桑珊在聽丹尼爾說完這一切后,驚訝得睜大了眼睛。過了許久,她才冒出一句話:「我是誰?」
「你想想,是什麼地方需要這樣隱蔽的鑰匙牌?」
通往地窖的木板樓梯在丹尼爾的腳下一聳一聳,頭頂瓦數極低的燈泡彷彿被地板帶出的震動影響了一樣,暗藏殺機毫無止境地搖晃著。走到樓梯底端,丹尼爾在牆壁上找到一根燈線,拉亮。雖然已經讀過約翰·布朗的小說,了解阿爾法飛船的構造,但是地窖的布局還是讓他大吃一驚!
女人直起身,坐回椅子上,緩緩地說:「我,只知道自己也是一名刺客。我並沒有像你一樣用來掩蓋的公開身份,就是一名單純的刺客。兩周前,我在一艘渡輪上實施任務,沒想到事情發生了變故,我掉進了大海。我在海里漂流了一天一夜。我是有糖尿病的人。在那段時間里,我沒有辦法打胰島素。誰知道,我不但沒有死,反而還發生了奇怪的事情。」
他們都是美國人。都是死於境外。而且,他們死後,人們都沒有找到他們的屍體。
進門前,丹尼爾小心看了一眼門外,沒有跟蹤。
桑珊點點頭,讓開。丹尼爾走到電腦前。他又撒謊了。他並不是有一種感覺,也沒有會被激活的記憶。但是,他知道怎麼操作電腦。在約翰·布朗的新作里,那個被追殺的醫生把密碼告訴了他。
聲音說:「伸出你的手,選一個。」
不是油墨香。氣味淡淡的。丹尼爾分辨出是醫用酒精的味道,和「鷹隼」派來的那個老男人身上發出的氣味一樣。因為,在這種酒精的氣味中,還蘊含著另一種氣味。正是這第二種氣味,才讓丹尼爾覺得這股氣味十分特別。
「真的。」瑪利亞說完,傳來一個響亮的飛吻。丹尼爾笑了笑,謝過瑪利亞,合上了電話。
「他是你殺的?」
文森特畢竟還是忍不住,持槍的手用了力,先開了口,「說,你是不是和他一個監獄的?」
門后,並沒有他們想象的,泡著屍體的巨型玻璃水缸。
「G的死是否和他們有關?」
丹尼爾越來越糊塗了。瑪麗所說的那些事情,在丹尼爾的腦海里越來越鮮活。它們生動無比,充滿了力量。他忍不住拿出自己真正的駕駛證。上面有他未經偽裝的照片。他說照片上的人準備參加下一輪競選,請瑪麗多多支持。
「都是些古里古怪的東西。」瑪麗說著,站起來走進裡屋,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厚厚的信封。她把信封遞給丹尼爾,「這些是他寫的手稿。沒有發表過。」
「文森特。迪恩·錢德勒的弟弟,文森特·錢德勒。」
「我的腰上也有這樣腐爛傷口。」女人說,「很明顯,我們一直使用的針水並不是胰島素。換了針水后,我先有的反應是記憶回溯,然後就是傷口的快速愈合。這一切看起來彷彿就是永生。只可惜,這不是永生。在快速愈合之後,接著,就是腐爛。我們是在一邊找回自己,一邊腐爛。」女人的嘴角又露出一個苦笑。
紐約的春天往往是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的,然後像一把忽然打開的傘,轟然而至。
丹尼爾覺得噁心。他再次衝進了廁所,跪在地面上,對著馬桶大吐起來。他一邊吐,更多的回憶出現在心頭,彷彿有人在他的大腦里扔了一顆火力更強的原子彈,把他儲存記憶的大腦回溝炸了個底朝天。那些一直被深埋在底部的骯髒過往,全都被炸了出來。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時而坐在床上,時而又坐在地板上,一家一家地尋找。在將近半夜十二點的時候,他找到了一條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的信息。
老男人放下咖啡,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若有其事地翻看一下,然後擺在了自己咖啡杯的左手邊。丹尼爾頓時感到咖啡館里熱了起來。他知道,並不是咖啡館里的溫度被調高了,而是自己血液流動的速度加快了。在老男人的手機下,有一個很小的信封。
桑珊這時也回過頭來。她的表情好像也是在說,她最猛烈的記憶回溯也開始了。她想起了她和他,曾經是一對海枯石爛的戀人。
「可以啊。到時候我安排你們倆一起吃個晚飯!」
約翰·布朗的新作《裂變》被擺成DNA的螺旋結構,放在書店一隅。丹尼爾看過這本書。書里描寫的是在未來,科學家們用化學藥劑控制人類思維的故事。在被控制的人當中,出現了一個反抗領袖。這名領袖因為曾經被大火燒過,全身大面積燒傷,沒有指紋,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模樣。全書陰暗絕望。
丹尼爾是在仔細觀察后才選擇坐在這裏的。這裏既可以看到窗外的街面,也可以通過玻璃的反射將咖啡店內一覽無餘。還有一點,店裡的攝像頭可以照到他的背影,和他旁邊的那把椅子,但絕對照不到他放手機的位置。他的手機就放在右手邊,剛好被一個懸吊在天花板上的天使裝飾擋住了,是個盲點。監控錄像攝下的,永遠都是天使的屁股。丹尼爾戲稱為屁股盲點。
那時已是傍晚,「鷹隼」離開了家。他沒有開車,而是步行,手裡提一個普通黑包。走過一段路后,他坐上了地鐵。奇怪的是,「鷹隼」只坐了三個站,就下了地鐵。接著,他乘坐反向地鐵,回了家。此後,「鷹隼」一直呆在家裡,直到第二天通過網路聯繫上丹尼爾,他都沒有再出過家門。
他們,和丹尼爾曾經在夢中看到的一模一樣。
「你怎麼知道?你,究竟是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丹尼爾咆哮起來。
他剛下線,就覺得一陣眩暈。原來,自己過於專註,錯過了打針的時間。他拿出胰島素,迅速給自己打了一針。然而,就在這時,回憶像是忽然襲擊的炸彈,再次闖入他的腦海。
這是小說,是虛構。但是在約翰·布朗成名后,丹尼爾讀過他的一篇專訪。他說,他的很多故事中場景、元素都是取自生活,然後再加以加工創造。比如說阿爾法飛船,飛船中的古怪構造,實際上取自他外婆家老屋的地下室。他說自己的外婆是個性格古怪的人,地下室的結構也設計得十分怪異。
「你說什麼?」
這樣的感覺十分奇特,讓丹尼爾不禁慌恐。
兩個小時前,丹尼爾找到了自己在紐約很少聯繫的朋友。這個朋友幫他重新弄了這身偽裝。在朋友那裡,他打開電腦,開始調查十年前的墜機事件。他覺得飛機墜機和自己的紐西蘭之行一定有關係。還是那句老話,他不相信巧合。他不相信飛機墜機后毫無蹤跡。就連一兩片殘骸都沒有打撈上來,實在是說不過去。
那是一張骷髏的臉。
「你查到什麼了?」
女人搖了搖頭。她拿起剛才刺向丹尼爾的那把刀,伸出右手,取下手套,在掌心狠狠劃下。一股鮮血順著傷口流出。不能說是鮮血,因為血液是黑色的,稠得就像糖漿。也就在一瞬間,血液停止了流動。丹尼爾側過頭,去看自己被玻璃碎片劃破的右手,發現紗布已經被女人取下了,手掌上的疤痕也已經愈合。
這是一張丹尼爾熟悉的臉。丹尼爾心跳加快!他說不清自己此時的情感,是迷惑?憤怒?還是喜悅?
丹尼爾聽見了兩聲槍響,他下意識地抹了抹胸口,摸到一片溫熱。接著,他看見文森特拿著槍,滑了下去。
接著,丹尼爾看見錄像中,自己抬起了頭,尋找那股氣味的來源。如果不是那股氣味,他永遠也不會知道身後有人。此時,中年婦女如同有第六感似的,也不回頭看他,卻徑直走到了他的視線盲點里。丹尼爾發現,這名中年女子的躲藏十分巧妙,在那裡,丹尼爾看不到她,而她卻可以通過書架的金屬邊框觀察他。
在咖啡館後面,有一條巷道。丹尼爾走進巷道,拐進一棟居民樓。一分鐘后,等他再從居民樓的後門出來時,他已經換掉了白襯衫、西褲皮鞋,穿了一套廉價運動衣,腳上是一雙運動鞋。他的身上,挎著一個巨大的旅行袋。換下的衣服都在裏面。
「呵呵。」骷髏面具冷笑兩聲,「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約翰·布朗為什麼要這樣說?他為什麼不直說?難道,除了自己,還有人在監視著他?
「所以你跟蹤了G,然後你殺死了他。」
經過一家電器商店的時候,丹尼爾不經意地看到櫥窗里用來展示的電視機正在播放新聞。新聞背景正是博爾赫斯大酒店。女記者站在鏡頭前,緊張地說:「今天,在博爾赫斯酒店裡,同時發生了兩起凶殺案。」
十分鐘后,從浴室走出了一個全身肌肉結實的白人男子。他留著短髮,眼睛蠻大,眼角並不發白。這才是真正的丹尼爾。在「鷹隼」派來的人眼裡,無情殺手丹尼爾始終是個黑人。丹尼爾雖然為鷹隼幹活,但是他誰也不信任。在殺手的世界里,他只有一個快餐買家代號,根本沒有丹尼爾這個人。
很快,出現了遇難者「喬·蓋曼」的網頁。
丹尼爾長舒一口氣。事情終於有了一點眉目。他在等待夜的降臨。黑暗是他最好的掩護,他決定在天黑後行動。
丹尼爾露出一個笑容,伸手過去:「嘿,先生,你的東西掉了,被我撿到了。」
他被追殺的原因,是因為他不願意將這個秘密完全告訴公司。他覺得這是一個邪惡的實驗。而且,最後讓他決心出逃的,是公司的一項新決定。公司決定把這項技術賣給出價最高的情報組織。
「G呢?」丹尼爾問。
他本可以一拿到這個軟體就查到「鷹隼」的。但是他沒有。雖然不信任任何人,但是丹尼爾行事還是有一個限度。他必須給別人留下餘地和後路。另外,在刺客這一行里,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不該知道的不問。
丹尼爾走出衛生間,記下和「鷹隼」接頭的人的車牌號。經過檢查,那是一個假牌號。又是一條死胡同。丹尼爾憤怒極了,他抓起桌上的水杯向牆上砸去。
對於女人的外表,丹尼爾知道,那肯定也是偽裝,所以,他沒有必要去浪費朋友的時間。他要找的是女人一開始出發的地點。要查到女人的出處,其實並不難。只要像看電影倒片一樣,將女人的跟蹤軌跡倒著往回走一遍,就能發現女人出發的地方。只是,丹尼爾不能黑客國家安全監視系統太長,否則,他就會被發現。
在那個短篇故事中,人類大肆生產核武器,在自己釀造的大毀滅發生時,人類只好把所有的、關於人類自身的信息輸入一艘代號「ɑ」的宇宙飛船,飛入太空,開始了它沒有目的地的流浪。人類希望這艘飛船,能夠把關於人類的信息傳承下去。「ɑ」是指「阿爾法」。
「是的。」
丹尼爾走到文森特身邊,拿起了一支檯球桿。文森特嘴裏叼著雪茄,抬眼看了一眼他,含著雪茄說:「一桿一百。」
「對。我開始想起了很多和我無關的東西。那些東西,大到場景,小到細節,都無比鮮活。後來,一艘渡輪救下了我。上岸后,更多的記憶回溯而來。我悄悄去找給我開藥的醫生,但是發現,他已經消失了。所有和他有關,和我有關的東西都消失了。我感到事情不妙。為了查清真相,我隱蔽起來。後來,我發現,除了我在調查我的醫生外,還有另一個人也在調查他。」
文森特搖了搖頭,目光開始猶豫起來。
酒吧的後面是荒涼的巷道,燈光昏暗,充斥著垃圾和尿的臭味。一走出酒吧,文森特就用槍頂著丹尼爾的頭門,把他逼到角落裡,後背貼牆。
經過實地考察,一個完美的暗殺計劃在他腦海里成型。他對這個計劃十分滿意,同時,又為約翰·布朗的死亡感到惋惜。畢竟,這是一位他深深敬佩的作家。另外,丹尼爾還有一個小小的遺憾,那就是他始終沒有找到有人要殺掉約翰·布朗的動機。
他衝進衛生間,一通大吐之後,沖了一個冷水澡。當冰涼的水布滿全身的時候,他越來越能感覺到,那不是夢,更像是現實。
「選什麼?」丹尼爾感到又有一個東西帶著速度的風從他身邊經過。除此之外,他什麼也看不到。
屏幕上,網址追蹤已經有了結果。
「丹尼爾,你的稿子寫好了嗎?」打來電話的是他的編輯瑪利亞。是的,丹尼爾的公開身份是一名小說家,專寫魔幻題材小說。瑪利亞是一家小型出版社的編輯。
在他們面前,是一條細長的走廊。如果要描述得更確切一些的話,那是一條閃閃發光的隧道。走廊的頂端和側面全是白光,走廊地面上,發出寂寞的藍光。在走廊盡頭,有一道圓門。
一邊走,丹尼爾不停地觀察著四周,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說不準是否被跟蹤了。
這個靈光一閃,丹尼爾又忙活起來。在右邊抽屜的底層,他還真發現了一個暗格。暗格里,藏有一個厚厚的A4信封。
文森特開球,丹尼爾跟上。
「摩薩德的間諜G。」
他喝一口咖啡,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就是這個時間了。他看到自己也長了一雙非洲人的手。手指細長,骨節分明,指甲粉紅髮白,指甲上的月牙白得透亮。他抬起臉,通過玻璃反射,觀察著身後的每一個人。他不知道,這次派來給給自己下達任務的人會是誰?
在殺死兩個小孩后,他經過了一間主卧室。主卧室的門敞開著。地上趴著一個女人,全身是血。她在努力地往小孩的卧室爬。她要去保護自己的孩子。看來,他動手不夠利落。丹尼爾走了過去,對著她抬起頭又補了一槍。為了確定床上的父親也死了,丹尼爾再次走進卧室,對著床上的男子連開兩槍。開完槍后,他轉過身。也就在這一瞬,他看了一眼卧室大床旁邊的化妝台。
汽車旅館里的丹尼爾猛地睜開眼睛。他意識到,自己開槍殺死的,竟然是兩個小孩。
他的手裡藏有一把幾乎是隱形的刀。刀藏在戒指中,使用的時候,用拇指一拔一按就會彈跳出來。刀刃極小,卻染了劇毒。這是刺客使用的最古老的暗殺方式,也是最有效的。
新聞里沒有報道那個前來暗殺丹尼爾卻被他殺掉的殺手。看來,那個人已經被「處理」了。到底是誰要殺自己?
「你開始有了奇怪的記憶。」丹尼爾說。他忽然明白了:他的那些混雜的記憶,也全都是在換了針水后才陸續出現的。
丹尼爾冷笑了一下,不回答。他在心裏暗自算著昏迷的時間。從胸口中槍到手術,再到醒來,怎麼說至少也過去了一天一夜。「今天幾號?」丹尼爾反問。
自己死了!
丹尼爾衝出衛生間,在網路上瘋狂搜索起來。
還好丹尼爾隨時都做好了出逃的準備,他一把掏出剛剛藏在後腰的手槍,另一隻手抓起床邊的包,躲避著來到窗口。地面上儘是玻璃碎片。他拿起一塊,找到剛才對方射擊的角度,對準一閃。也就在同時,他一冒頭,射擊,動作連貫乾淨利落,對方應聲倒地。
在丹尼爾腦海里,一股對桑珊的愛意,以更加兇猛的速度快速湧來。他想,也許這是針水中斷後記憶回溯的最後部分。最後的部分,往往是最強大的。這是一段真正屬於他的記憶。它像海嘯一樣,蔓延著他早已不會跳動的心臟。
不是。絕對不是!約翰·布朗在說出這話的時候,抓住了丹尼爾的手,用手指在他的手心裏畫了一個圈。這個圈讓丹尼爾特有的刺客神經警覺起來。丹尼爾的手心發燙。他在腦海里重新畫了畫那個圈,發現約翰·布朗在小圈的底部,還畫了一條小尾巴。那不是圈,那是小寫字母「ɑ」。
「是我。」丹尼爾說。
①桑珊是英文單詞「sunshine」的中文諧音,意為「陽光」。
「為什麼?難道約翰·布朗也有雙重身份?」丹尼爾問。在他的心裏,似乎有些散亂的線條已經開始找到頭尾,連接起來了。
丹尼爾迷迷糊糊地伸出了手。忽然,一道亮光從天而降,穿過他的手指,把他的手切成兩半!丹尼爾大叫起來,猛地坐起來,發現旅館外天已經黑了。
在信息的下方,丹尼爾發現了更加令人恐懼的真相。那架失蹤的飛機並非出了事故。它是被卡羅公司雇傭的人劫持的。劫持者讓飛機消失在大海上,並且帶走了機上所有的人。他們成了試驗品。
「我們雖然有感情,但是沒有脈搏,沒有心跳。我們只比殭屍好一點點。」女人的臉上露出一個很苦的笑容。
自己到底是誰?
「知道。」對方說。
網頁里,在照片下寫著:喬和蘇珊。
逃!被追殺!
畫面里是黑夜。黑得不透,泛著深藍色和深紫色。他看見石牆和牆頂一扇安著欄杆的小窗。丹尼爾一個冷噤反應過來——是監獄!
另一個點點頭,抬起了手……
「什麼事?」
「我保證。再說,殺死你已沒有什麼意義,你已經死了。」
所有的想法像爆炸的星雲一樣,在丹尼爾的腦海里旋轉著,碰撞著。忽然,他靈光一閃。在約翰·布朗的早期作品中,有一個短篇。那時候,約翰·布朗還算不上是知名度極高的大作家。但是,因為他是丹尼爾的偶像,丹尼爾幾乎讀過他的所有作品。
想到這裏,丹尼爾興奮起來!就是它了!約翰·布朗的老家就是緬因州。他小時候就是在緬因州的外婆家長大的。
一份資料是一個女人。她是一名女教師。資料里有她上課獲獎的照片。她死於1985年十一月。去瑞士滑雪時身亡。屍體未被找到。
然而,暗殺和寫作也並不是絲毫沒有相同之處,那就是——想象力。
他停下來,眼睛觀察著周圍,耳朵捕捉著女記者說的每一個字。
在鏡子里,丹尼爾看到傷口被縫了針,像一隻難看的眼睛。
根據採訪的上下文來判斷,約翰·布朗這麼說,意思是在未來,意識控制也許會真的發生;那時候,也許,下一個被控制的人就是你。
文森特皺了一下眉,斜睨了一眼丹尼爾。
電腦是開著的。他們走近后,才看到從電腦的後部伸出很多連線,分別連接著那兩把椅子。
丹尼爾穿上一件普通https://read.99csw.com的白色純棉T恤,一條法蘭絨長褲,一雙牛筋底布鞋,剛剛裝束停當,他的手機就響了。
「偽裝的技巧不錯。」丹尼爾的嘴角不由得帶著欣賞微微一翹。
就在男子要開口說話時,一顆子彈射中了男子的額頭。緊接著,又一顆打在了他們身邊的鐵杆上。
在熙熙攘攘的機場中,出現了一個背古怪盒子的瘦高個兒黑人男子。現在是半夜,但是紐約的機場永遠都沒有安靜的時候。一架架客機彷彿一隻只巨鳥,一溜邊地排著隊,等待起飛。引擎發出的巨響在機場窗外有間隔地呼嘯著。
丹尼爾沒有時間重新再買一瓶碘酒。他匆匆上路,來到了瑪麗·蓋曼的家門口。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丹尼爾終身難忘。
瑪利亞看了一眼貓,目光很快轉回到電腦屏幕上。
丹尼爾走過一排排書架,彷彿穿越了時光隧道,回到了過去。這裏,就像一個大型的博物館。每一件器物都積滿了灰塵,每一件東西都充滿了故事。丹尼爾作家的耳朵聽見它們用細碎的聲音吵鬧地說:來寫我吧!寫我吧……
他只買到第二天返回紐約的機票,只好找到一家汽車旅館,住了下來。這家旅店只認錢,不要證件,靠停車場一共溜邊六個房間,全都空著。他是唯一的客人。安全。
丹尼爾的工作十分簡單——暗殺。他算是單幹,卻從不自己聯繫客戶。為他尋找客戶的,是一個代號叫「鷹隼」的人。丹尼爾從來沒有見過他,有任務時,那人就會在一家快餐諮詢網站上貼一條義大利通心粉的特價消息。一看到那條消息,丹尼爾就會在這個時候,坐到這個位置上。
門外傳來「嘭嘭」的聲響。警衛已經開始毀最後一扇門了。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不出所料,「鷹隼」死了。
同一個人的資料,用一個文件夾理好。毫不混亂。
丹尼爾不回答,只是藉著微弱的光線,觀察著文森特的表情變化。
這些資料來源各異。有的來自報紙剪貼,有的是複印件。它們有一個特點,就是關於「人」。
「怎麼?戀愛了?」
難道,錢德勒沒有死,只是用暴亂作掩護,金蟬脫殼?
站在巷道的陰影里,他用老辦法撥通了電話。
「記得嗎,你還欠我個人情。」丹尼爾避而不答。
「於是為了查清真相,你繼續跟蹤我,又找到了文森特。」
丹尼爾再一次驚呆了!
每次行動前,丹尼爾都要把暗殺目標查個通透。對方的行為習慣、生活方式、喜好憎惡,都是他的重點。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但對於這些人為什麼要被殺掉,他一般從不過問。然而這次,正因為目標是他曾經崇拜的人,他不禁發起了一點好奇。他想知道,約翰·布朗到底惹了什麼事,或者惹毛什麼人,竟然惹來殺身之禍?
「選一個。」魔鬼的聲音變得恐怖凄厲。
在那一頁上,約翰·布朗在說完「我的新書很棒」之後,又補充了一句話:「也許下一個就是你」。
剛才,在穿過居民樓的時候,他找到了事先藏在黑漆漆樓道里的旅行袋,迅速換好衣服,同時看了看信封里被暗殺者的名字和相片。然後,他拿出打火機,將照片燒成灰燼。丹尼爾暗暗吃驚,這可是個不同尋常的暗殺對象。
難道當時任務出現了變故?
在鏡中,丹尼爾看到了一張臉。對於這張臉,他曾經是那麼熟悉。那是丹尼爾·弗林的臉。它不屬於喬,也不屬於錢德勒。
約翰·布朗到底發現了什麼?這件事究竟和自己有多少關聯?
丹尼爾知道「鷹隼」的習慣。他會在接到任務的24小時之內聯繫自己。如果對方付的是現金,兩人必須接頭。
約翰·布朗身上挎著電腦包,拖著一個小巧的行李箱走在前面。他掏出門卡一刷,輕輕的一聲「嘀」,門開了。他跨入房間,剛要反身關門時,丹尼爾走了上去。
丹尼爾內心深處隱隱一動,說了聲:「哦?他想寫什麼?」
「是的。和我的醫生一樣,所有關於你的資料,也全都消失了。」
那喬又是誰?
看到這句簡單的話,丹尼爾的心忽然一陣抽搐。他突然想哭。難道又是作為作家的一半在作祟?他看了一眼在旁邊為他煮咖啡的朋友,偷偷擦去眼角的濕潤,暗想:天哪,我這是怎麼了?
他也是這麼認為的。
這時,丹尼爾體內作為作家的那一半又發作了。他在等待桑珊做出發準備的時候,迫不及待地閱讀了約翰·布朗的新小說。讀完后,丹尼爾明白了約翰·布朗被自己殺死的真正原因。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是誰。你乾脆就叫我桑珊吧。」
今天,在接到約翰·布朗被害的消息后,她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整個博爾赫斯酒店已經亂成一團。她聽說,在酒店的另一個房間里,也發生了一起凶殺案。
在看到那片猩紅之前,他潛意識裡就已有所準備,似乎他就是憑空知道,瑪麗·蓋曼是個喜歡養花的人,特別喜歡玫瑰。這樣想著,丹尼爾的腦海里就出現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拿著剪子,在花園裡修枝剪葉。她轉過來,身穿一件綉有鴨子游水的淡藍色圍裙,面部慈祥,眼角有一顆痣。
兩分鐘后,衛生間里走出一個長了一圈鬍子,頭髮黑亮的墨西哥男子。他手裡拿一個旅行包,匆匆離開了公寓。這裏,丹尼爾不能再呆了。
喬到底是誰?
丹尼爾和桑珊讓男子走到甲板的隱蔽處,低聲問他,這艘船是幹什麼的。
布朗在26層停下,走出電梯。丹尼爾沒有跟出來,就在電梯門即將完全關閉的一瞬,他用手擋住,一步跨出。電梯門安靜地打開后,又安靜地閉合,然後徐徐向著56層升去。
寫作,毋庸置疑,特別是丹尼爾從事的領域,魔幻小說,更是需要將想象力推到極致;而暗殺呢,其實也是一樣——察言觀色,隨機應變,對於計劃實施中發生的各種微小變故,都要保持高度警惕,設想它背後發生的原因,及時拿出對策。暗殺行動容不得半點疏忽和失誤,稍有閃失,行動失敗不說,還會搭上一條性命。
緊接著,這名實驗人員還有了更大的發現。他發現被接錯導線的兩個人交換了記憶。實驗人員對這個發現絕口不提。科學家的好奇心讓他繼續悄悄地做實驗,最終發現了下載意識和記憶的秘密。這個實驗員,就是這名被追殺的醫生。
這就是慘無人寰的屠殺。
看著桑珊,丹尼爾笑了。他作為作家的那一部分又來作祟,讓他充滿了激|情,充滿了愛。然而,他作為殺手的另一半讓他冷靜,告訴他,如果他們還有機會相見的話,他們應該是在天堂,或者是在地獄。
「你已經死了。」骷髏面具用淡淡的語氣說。
喬·蓋曼肯定是一個假名字。丹尼爾毫不奇怪。證書發布的時間是十年前的九月。證書照片上的男子有另一張臉。一張和丹尼爾此時完全不同的臉。
死者有一張肥胖的臉。絕對不是偽裝。他也是一名刺客,外號G。但他和丹尼爾又有不同。丹尼爾不屬於任何組織,是一個獨行俠。而G,他的身後有一個強大的間諜組織——以色列情報組織摩薩德。
這怎麼可能呢?!
電腦閃爍,接著,電腦里出現了無數檔案,全是實驗記錄。最早的檔案可以回到三十年前。
洗手池和浴缸邊緣布滿了褐黃色的水垢。丹尼爾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個徹頭徹尾的黑人。他對著鏡子,呲呲牙,微微一笑,取出一個牙套,取下假髮。
丹尼爾點點頭。一個推銷啤酒的女孩走過來,重新擺好了球。丹尼爾在她的上衣里塞了一張錢,又拍了拍女子的屁股,拿了兩瓶啤酒。丹尼爾的這個動作贏得了文森特的好感,他笑了一下。
他們看著對方,緊緊相擁。他的嘴唇碰到了她的。儘管他們失去了記憶,但是,此時此刻,他們不能再失去對方。
上次,當丹尼爾調查「鷹隼」,要找出幕後雇傭他的人時,「鷹隼」就已經被人害死了。發現「鷹隼」死後,丹尼爾一直被自己混亂的記憶干擾著。現在看來,要查出幕後真相,還是得返回原來的步驟,先查出到底是誰雇傭了「鷹隼」。
「那麼,G可查到了什麼?」
「除了被你跟蹤,沒有什麼不良反應。」
他看見身邊放著一把高背木椅。椅子上坐著一個身穿僧袍的人。僧袍遮住了他的全部身體,他的手上戴著黑色手套,臉上戴著一個骷髏面具。丹尼爾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氣味——淡淡的酒精味,裏面還夾雜著另一種奇怪的氣味。這個氣味,和那個給他送信的,那個跟蹤他的女人身上的氣味一樣。
文森特剛說完,不等丹尼爾說話,就扣動了扳機。
這時候,在他的晚報里,多了一張紙條。丹尼爾已經看清了紙條上的黑點。他把紙條悄悄撕成兩份,都揉成小團,走進一條黑暗的巷道。他一邊走,一邊處理紙團。一個,被他扔下水道陰井蓋的小眼,另一個扔進了一家中餐館放在門后油膩的垃圾桶。
對於約翰·布朗的近況,丹尼爾是一直進行「跟蹤」的。這種「跟蹤」範圍也只限於他又出了什麼新作,可以讓喜歡他的讀者們大快朵頤。約翰·布朗六十多歲,留著鬍子,戴一副眼鏡,神態有些像大作家海明威老年時,少了一些愁苦和威嚴,多了一些慈祥和平靜,多少有幾分待人親切的老外公的氣質。但是,對於約翰·布朗的人品,丹尼爾知道得不是太多。
「當你在酒吧里和文森特周旋時,我去查了他的車。我在車裡找到了一個證件。」女人說著,拿起了一個塑料牌。牌子上只有條形碼,沒有任何字跡。
文森特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慌亂。看得出來,他是在判斷到底要不要相信面前的這個陌生人。他扭頭吐了一口吐沫:「我怎麼知道你真是我哥哥派來的?」
丹尼爾說現在電視上全是他,難道您不看電視嗎?瑪麗說看啊,只不過一看到和政治有關的她就轉檯。瑪麗的回答極其自然,看來,瑪麗從沒有見過丹尼爾這個人。
水杯破碎的聲音讓丹尼爾稍稍冷靜下來。他重新調出那輛車,將車輛定格,放大,再放大。接著,他看到了司機的臉。
那是一張照片。照片的臉被馬賽克蒙住。但是從那人的著裝來看,那是一張普普通通的證件半身照。丹尼爾覺得這張照片有點眼熟。忽然,一段回憶彷彿沒來由地閃入他的腦海:他走進了一個明亮的房間,坐到攝像機正前方的椅子上。他還抬手對著攝像機旁邊的人笑了笑。接著,就是一陣閃光,隨著按下鏡頭的「咔嚓」一聲,回憶像被剪刀剪去一樣,中斷了。
丹尼爾靠著牆,慢慢滑落。眼前的景物在丹尼爾面前倒塌。他看見一個影子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影子身上穿著一件很長的衣裳,那是僧侶的長袍。
「我聽說,那個女人不是也被打中了嗎?」
現金!對!
每次離開家,丹尼爾都會在門上留下一個記號。那是一根斜搭在門上的頭髮。頭髮三厘米長,一端夾在門內,關門時整根頭髮剛好卡在門縫間,從外面根本看不到,只有門被人打開時,頭髮才會掉下來。丹尼爾掏鑰匙打開門,看到那根髮絲像一個幽靈,悄悄地飄了下來。他微微一笑,用手接住。
租車行老闆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把一輛雪弗萊的鑰匙交給丹尼爾。他接過鑰匙,付了錢,說了聲「謝謝你,湯姆」。
三個小時后,他們來到一片水域。丹尼爾判斷,這裏已經是公海。
丹尼爾拔出存儲器,在電腦上熟練地操作著。很快,他黑客進了城市監控網路。丹尼爾找到書店附近的攝像頭,看見那個中年婦女在離開書店后往東走。他敲擊著鍵盤,畫面跟蹤著這個女人走過街口,走進一家花店。很快,女人離開花店,手裡拿著一大束白色的菊花。
「那麼好!這幾天,我都不會來辦公室上班,到時候你用電郵傳給我吧。」丹尼爾能提前交稿,瑪利亞有些吃驚。
對方的喉結好像滾了一下,發出一聲緊湊的「咯噔」,好像是聲笑:「我欠你很多人情,只要不讓咱們見面,你要我做什麼都行。」
丹尼爾揉揉頭,微微有點痛。具體是個什麼任務,自己怎麼就不記得了呢?
「那麼,真相是什麼?」丹尼爾問。這時候,丹尼爾從鏡中看見,他的傷口像花朵合攏一般,愈合了,「這,這是怎麼回事?」
丹尼爾走著,手裡拿著存儲卡,心裏想著在書店裡聞到的那股氣味。
他,是迪恩·錢德勒的親弟弟。
女人的步態有中年女子的疲憊,但是,丹尼爾已經看出了那是偽裝。女人的身高和咖啡店裡的老男人的身高一樣,再加上她身上的氣味,讓丹尼爾確定她和那個猥瑣的老男人是同一個人。
兩人如同來到了一個未來的科幻世界。
丹尼爾此時雖然還是偽裝的老者模樣,但是已經換了一身筆挺的西裝,站得筆直。他介紹自己是政府民意調查小組的,並且出示了提前做好的證件。瑪麗點點頭,說記得你們來過電話,不過聽聲音不是你。丹尼爾說打電話的小夥子病了,所以才讓他來。
掛上電話,丹尼爾處理了晶元,來到一家通宵網路咖啡店。此時已是半夜三點。店裡有幾個青年人在上網。進店的時候,丹尼爾目光一掃,就已經把店內監控攝像頭的位置看了個清清楚楚。
「即便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你總該暫時有個名字吧?」丹尼爾站在女人身後問。陽光把女人正在腐爛的身體圍出一道優美的輪廓。
一切就緒后,他針對一款意大利麵輸入諮詢信息。這是他和「鷹隼」接頭的方式。輸入信息后,他喝了一口咖啡,耐心等待。
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能夠把暗殺和寫作完美地結合起來,把火和冰綁在了一起。他在不是喬也不是錢德勒的同時,既是喬,也是錢德勒。
生活就是這樣,從來不會十全十美。丹尼爾自嘲地笑了笑,合上垃圾桶蓋,快步走向電腦,開始上網調查約翰·布朗。
兩分鐘后,「鷹隼」仍舊沒有回復。
「我哥哥在哪兒?」
在出發前,丹尼爾發現編輯瑪利亞給自己的郵箱發來一份電郵。瑪利亞先是聲討他的行蹤和稿件,然後說了約翰·布朗的死訊。對於約翰·布朗的死,她說她難過極了。接著,她在電郵里說,她拿到了約翰·布朗在完成《裂變》后寫的新書。新書看起來還像是尚未修改的第一稿,有點亂。瑪利亞把書稿發給了丹尼爾。她說丹尼爾是約翰·布朗的書迷,本身又是作家,完全有能力修改布朗的手稿,也最有資格。她想請等丹尼爾儘快按照約翰·布朗的筆風完成修改,在大家都在沉痛懷念約翰·布朗的時候,出版這本新書。
電腦網路上到處都有和錢德勒有關的新聞。十二年前,一名刺客暗殺了一對議員夫婦和他們的兩個孩子。刺客在逃。不少網站都有案發現場的照片,場景和丹尼爾腦海中的一樣。三個月後,警方經過嚴密調查和部署,終於在一條巷道里抓到了錢德勒。
十年前的九月二十號,一架由紐西蘭飛回美國的客機在海上墜落。無一生還。就連客機殘骸都沒找到,更不要提屍體了。
旅館里隔音相當糟糕,住滿了不少墨西哥人。丹尼爾入住的時候,前台穿褪色汗衫的老闆,叼著煙,閱讀著低俗的雜誌,一眼都沒有多看他。
「很奇怪,中情局的人發現,G一直在跟蹤科幻作家約翰·布朗。」
「這……?」丹尼爾說不出話了。和酒精混在一起的氣味,就是腐爛被過度清洗后,留下的氣味。
丹尼爾說了聲不客氣,再次確認沒有被跟蹤后,走進了公寓樓。這是一棟很舊的公寓樓。年久失修,空氣里積鬱著腐潮的霉味,燈光灰暗,常年發出嗡嗡的電流聲。有幾處燈泡還接觸不良,一閃一滅。
「你的傷,並不嚴重。」骷髏面具說著,拉過一個金屬支架。支架像一根落地電燈的燈桿,只不過,在安裝燈罩的地方,安了一面鏡子。骷髏面具拉下鏡子,倒懸在丹尼爾的胸前。然後,他伸出手,拉開了丹尼爾的衣裳。
當丹尼爾擁住桑珊時,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端坐著兩個身穿黑袍的男子。他們的腰間系著麻繩擰成的腰帶。帽子遮住頭部,臉上的五官一片黑暗。
「我的新書很棒。」
「現在,還不方便說。不過,他一直在調查約翰·布朗。」丹尼爾想,只要他把迪恩和約翰·布朗扯在一起,很有可能從文森特的嘴裏套出話。
「難道,這就是實驗室?」桑珊說著,和丹尼爾一起走向電腦。
喬和蘇珊雙雙遇難。
他是文森特。他也是一名殺手。他姓錢德勒。
「你哥哥還活著。」丹尼爾決定開始套文森特的話。
在他們中間,有一塊站滿了小人的玻璃。
聲音雖小,卻很堅決。丹尼爾不知道兩人是在吵什麼。不過,這都與他無關。此時,他就是一隻曠野中獨行的狼,他的眼裡只有獵物。
「你怎麼知道是他殺死了G?」丹尼爾問。
還是丹尼爾打,他彎下腰,扭了扭屁股,又打出很漂亮的一桿,揶揄地說:「媽的,今晚手氣太差了!」
丹尼爾全身冒著冷汗。空中傳來一個聲音。聲音經過處理,已經變形,聽上去就像恐怖片里從地下釋放出的魔鬼在說話。聲音龐大,低沉,有條不紊。
難道被人跟蹤了?
「是的。我一直在跟蹤你。我跟著你去了緬因州,去了新澤西,接著,又去了野火酒吧。」
「鷹隼」布置暗殺任務,從不會無的放矢。難道,這個約翰·布朗還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看見,在自己走向付款櫃檯的時候,中年婦女已經離開了書店。那是她第二次從自己身後經過,而自己卻一無所知。
丹尼爾平躺在床上,細細梳理著事情的前前後後。一切變故都是從刺殺約翰·布朗開始的。以色列情報組織摩薩德在監視約翰·布朗。中情局在監視摩薩德。如此監視,說明中情局和摩薩德對這件事也只是知道個皮毛。
女人點點頭:「不但會思考,而且還會殺人。」
在這個故事里,主角的名字叫丹尼爾·弗林。
丹尼爾拿起其中一本。他記得,在書的末尾,有一篇大型科幻雜誌《地球之外》對約翰·布朗的採訪記錄。丹尼爾不但記得在這段採訪中,約翰·布朗就曾經說過「我的新書很棒」,他還記得,在這句話後面,約翰·布朗還說了另外一句話。丹尼爾翻開書尋找起來。翻動書頁時,他的鼻翼動了動,捕捉到了一股微弱的氣味。
丹尼爾走近一步,想看清他們的臉,然而,兩人的臉剛好被帽兜擋住,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片凸凹的黑暗。
「我去了。在你謀殺約翰·布朗的那天,我查到了你的醫生的地址。」
扔掉晶元后,丹尼爾一直步行。他的身影在一棟建築物的拐角處一閃,就消失不見了,只留下地上的影子。建築物的牆后彷彿藏了一雙手,拽掖著他的影子。影子像一層貼著地面滑動的蛇皮,也迅速隱如黑暗之中。
「你哥哥讓我告訴你,不要跟他們幹了。」丹尼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