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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行日記》

《飛行日記》

作者:By Rex
我猶豫了一下。
「是的,我還在調查。」我說。
醫生說:「我也差不多。我記得他被送來時傷勢很嚴重,我們做了一整晚的手術才把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看來您還不太習慣飛行,」他在我旁邊坐下,「別擔心,這是常事,咱們很快就會飛過去的。」
氣象記錄和阿特的日記在這裏相互矛盾了。假如那天任何一架飛機都不得起飛,阿特和他的機組又是怎麼到天上去的?

圍牆

我馬上翻看氣象記錄,27號當天記載,風暴潮襲擊了這座島嶼,海上風力極其強勁,前所未有。

女人們

貝辛格回來了,流言傳開了,那些都是無恥的毀謗!貝辛格不是什麼受詛咒的人,他不會害死我們任何人!貝辛格看上去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我們應該歡迎他歸隊。
「在這裏,我見過很多災難,比他更加深重的災難,比他痛苦百倍的災難,但其實痛苦是無法衡量的,不是嗎?我們都太主觀了。在我看來,很多人都沒有被苦難打垮,更不會想要自殺,即使是終生殘疾,他們也能好好活下去。所以我想,無論苦難多麼深重,無論遭受多少唾棄,一個人之所以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歸根結底,是因為他不喜歡他自己。」
「我不是來趕任何人出去的。」我說。
「啊,今天可真熱,對不對?」他這麼說著,他的手則冰冷濕潤,摸上去像一隻蜥蜴。
7月8日,大雨:
「你的消息還真靈通。」我說。
我感覺艙壁就像片薄薄的大鐵皮,在氣流中抖個不停,轟隆隆直響,連鉚釘都快被震下來了。我不敢說話,怕一張嘴自己就會吐出來。
下雨,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彷彿清涼的空氣一下鑽透了腦門。
7月11日,雨:
於是我起身告辭,說:「我得走了,如果有誰想告訴我些什麼,他知道能在哪兒找到我,我那地方還挺僻靜。」
於是我去了普通士兵的食堂。普通士兵食堂要嘈雜許多,伙食也不及軍官們的好,剛開始他們對我的身份還有所顧忌,不過士兵們都是隨和開朗的人,很快我便和他們熟絡起來。他們很熱情,從航空知識到小道消息再到傳說中的土著女人,他們簡直無所不談,直到我問到有關傑森·貝辛格的話題。
那確實是一本破舊的筆記本。
「當然啦,」繆西婭眨眨眼睛,「他在時,我們還時常去他的公寓做客呢,雖然他這個人平時沉默寡言,卻並不無聊,他在時,我們就去他家聽唱片,跳舞,喝香檳,有時一整個下午就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他一句話也不說。」
司務長道:「我也是。」
接著,我聽到了一陣笑聲,兩個妙齡女郎下來了,高跟鞋把木質的樓梯踩得咚咚直響。
醫生彷彿聳了聳肩:「我不知道,真的。傑森沒有跟我提過這些,他從來沒有提過那次會面。他挺過了感染的風險,直到他康復,他都沒有提起他的父母或哥哥。我聽說他申請調離了原先的飛行隊,進入了另一隻飛行隊繼續參戰。」
我感到一陣戰慄,幾乎跌倒。
我瞬間就一陣寒顫,喉嚨發緊,感覺就快死了。
我坐下來,開始寫我的報告。打字鍵開始上下翻飛,敲擊著,不時發出叮的一聲提醒我換行,稿紙上開始出現了「飛機失事」,「爆炸」,「巴里·貝辛格」,「悲痛欲絕的父母」,「傷情危重」,「康復出院」,「重返戰場」……我將這些事件串連在了一起,寫進我的報告里,同時也漸漸填補起了傑森·貝辛格檔案里那些空白的部分。
「但我聽門房說,租約已經解除了。」
她們一唱一和,想必已經把不少男人耍得團團轉。
帕帕抱住了繆西婭,因為繆西婭開始哭泣。
「你就是那個調查員?」他又重複問了一遍。
「上個月的氣象記錄,全部拿出來,我要看!」我朝他大喊。
牧師好像早有準備,他輕輕一揮手,輕描淡寫地說:「那全怪他的死因。」
「你說他撒謊?照你的意思,貝辛格確實和人有過過節,是誰?」
我極其不喜歡坐飛機。鑽進座艙我就後悔了,我想我應該搭船來,可惜沒有船往返于基地軍港與格斯韋斯島之間。這小島太遙遠了,彷彿遠在天邊,它是第四轟炸機大隊名下一支中隊的大本營,而傑森·貝辛格正是在這支飛行中隊里服役的。
一道閃電劃過,我的旁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人影站立著,紋絲不動,輪廓就映在我的帳篷上。
一群鴿子忽然飛過樓頂,我看見有隻貓在溫暖的晨光中曬太陽,它就趴在三樓的露台上,我猜它也曾見過傑森·貝辛格吧。
醫生用沙啞而疲倦的嗓音答道:「是的,我記得他。」答得如此迅速,幾乎不假思索。
「很遺憾地告訴你,」我聽見上校的聲音說,「不過,阿特·托德已經死了。就在幾天以前,在你剛抵達格斯韋斯島的那一天,他在太平洋上空執行任務,無線電報傳來,他和他的整個機組成員集體陣亡。」
「當然,」牧師冷冷地道,「教義對自殺者的態度,您想必也清楚得很。」
「司務長?」
司務長看了看我,又轉頭看了看前面的飛行員:「知道嗎,傑森·貝辛格也為我開過一陣子的運輸機。」
我也不知道,我感到頭痛欲裂,頭痛前的記憶似乎不復存在。「阿特……阿特·托德,」我終於抓住了那個一閃而過的念頭,「阿特·托德的日記,那日記的最後一篇是假的,他偽造了,他……逃跑了。」
我正在奔跑,雨點扑打在臉上,我用手使勁抹去,我的肩頭上扛著一把鐵鍬,是我臨時找來的,我正在向島上唯一的一片墓地跑去。
7月7日,雷雨雲逼近了,晚上可能要下大雨:
我來時,得知傑森·貝辛格的遺體早已在四天前的一個黃昏下葬了。幾乎沒有人參加他的葬禮。
突然什麼東西像一隻鴿子一樣從牆那邊飛了過來,嘩啦一聲,掉落在我腳邊,停止動彈。我一看,好像是本書,或者筆記本。
沒人告訴我傑森·貝辛格的臉上有傷,而且聽起來他傷得相當嚴重,難怪檔案里沒附帶他的照片。
我的意識開始朦朧起來,記憶像碎片一樣被打散,再胡亂拼湊,相互顛倒,分不清因果:「他們……不想……繼續飛行,但你們卻一直……在提高飛行的次數……所以他們……逃走了……」
我問他們何時回來。
「當時傑森在加護病房,生命垂危,所有人都認定他撐不了多久了。於是上頭出錢把他們的父母從國內接來,接到戰地醫院,讓他們來看剩下的兒子最後一眼。
我一個激靈站了起來。
帕帕道:「不過我們倆倒是很樂意和一位軍官聊聊天。」她的嗓音帶著低沉的煙腔,頗為迷人。
可是阿特·托德的日記上卻什麼也沒有寫。

醫生

我們離得很近,都緊挨著牆根下走,只是看不到彼此,我努力抑制著一躍而起翻過牆頭的衝動。
我睜著眼,望著帳篷黑暗的另一邊,那裡空蕩蕩的,有一股水汽從泥土之下彌散出來。
「是啊。」
「大約是一個月之前。」帕帕說,「他還帶了些禮物送給我們,他以前從沒送過我們禮物。」
我的車在一幢聯排的公寓樓前停下,公寓是古樸的白色石頭建築,就坐落在一處街角,建築共有四層,看起來裡頭的住戶還不少。
我跟著她們來到了公寓對面的人行道,那兒有一個車站。
樹林此刻看上去又黑又深,我不知他往哪裡跑了。也許他沒有跑,此刻他正躲在某個地方看著我。我的後背突然有些發涼。
我大約猜出了她們兩人的身份,她們也看出了我的。我說:「早晨好女士們。」
7月14日,陰天,時有小雨:

「當時起了些霧,有些路燈壞了,發出嘶嘶聲,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但是當我發現的時候,他就已經站在我的旁邊了。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個醉鬼,後來我發現不是,他穿著軍裝,一動不動的,好像也在等車,我只看到他的側影。他站得很挺拔,但不是那種純粹的軍人式的挺拔……總之,就是讓人覺得這個人很優雅,又好像有哪裡不對勁兒。
麥金托什上校讓我住這個地方,顯然是刻意安排。後來我得知,他們的營區距離這裡有五英里,我住的地方完全被樹林包圍,就像是大海里的一片孤島。
「請問您找誰?」看見我身著制服,他用生硬的英語說。看來他是這棟公寓的門房。
他彷彿受到讚許般微笑起來。
3月20日,晴,微風:
我立即要了電話,並打了過去。
「好吧。」醫生繼續道,「若沒記錯,我還記得他哥哥叫巴里,巴里·貝辛格,這真是場悲劇,他來的時候已經根本來不及搶救了。我想傑森受了很大的打擊,關於他哥哥的死,還有……別的一些。」
駕駛員在最前面操縱飛機,他戴著帽子和耳機,嚼著口香糖,此時已升至七千英尺的高空,司務長從副駕駛的座位上站起來,一路來到機艙的最後,我就坐在那兒。
我立即抬起頭九*九*藏*書張望,卻發現周圍空無一人。
我對自己說,這不可能。我舉起本子,彷彿這樣一來結局就能從裏面掉出來。傑森·貝辛格在那一天是怎麼死的?我問它,可是它不會告訴我。
「裏面一應俱全,生活毫無問題。」上校對我說,「全島一共有兩個食堂,一個給軍官的,一個給士兵的,請你務必來軍官食堂和我們一起用餐。」
我去拜訪了隨軍牧師,這可真是項挑戰,我小時候就很害怕我們那個教區的牧師。
「等等,」我拿著紙條,「就是這個門牌號碼?他就住在你們樓上?」
他可能跑進林子里去了,我想。
我去問飛行員,飛行員嚼著口香糖說:「司務長?哪個司務長?哦,他不會來了。我?我怎麼會知道他在哪兒。你上不上這趟飛機都不關我的事,我這架飛機可是不等人的。你要去找他?那你恐怕就得等下一趟從格斯韋斯飛來的航班了。不過我不確定那是什麼時候。」
那聽上去無疑是個很不錯的結論。
我坐在司務長的飛機上。
「不,他沒有,和別人比起來,他這個人更喜歡獨來獨往,不愛出門,那間公寓也不是他本人租的,他們部隊有一個統一的租約負責人,好像是叫司……司……」
他直搖頭,說:「不,不,那個房間已經不是你們的了,它已經租給別人了(後來我證實了一下,他說的一點不假),你們不能就這樣趕人家出去!」
「你就是那個調查員?」
到了山頂,我才遠遠望見了氣象站頂上那隻紅色的風向袋。風向袋低垂在雨幕中,看上去猶如一張滴血的皮。
從那一刻開始,我才感覺這件案子有些異乎尋常之處。
「8月26日,暴雨將至,但海上風和日麗(這是暴風雨的徵兆)……」但隨後,「8月27日:我們迷航……我們順利返航。」
她們一個叫繆西婭,一個自稱帕帕。
一提到那個名字,場面瞬間冷了下來,坐在我周圍的人都尷尬地低下頭去,默不作聲,佯裝吃飯或者喝水。
「你就是那個住在貝辛格帳篷里的人。」
我說他們在檔案上什麼也沒有寫。
傑森·貝辛格用一把大口徑的獵槍自殺了。那獵槍是軍官們在島上用來打野豬和獾的。我看了他的驗屍報告,他的上半個腦袋不翼而飛,只剩下舌頭和下顎的一排牙齒保存完好。
「為什麼?」
她們表示肯定。
「你確定是燒傷?」我問。
我到了那棟兼作指揮部的軍官樓時,隨軍牧師還沒有回來,他的助手說他去了野戰醫院,於是我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他才姍姍來遲。
那團骯髒的斑痕在我眼前,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最後,終於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無盡的雨聲,仍然猶在耳畔。
「此話怎講?」
「他是個倖存者,像個奇迹。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無法自助進食和呼吸,我們只能聽天由命,老實說我沒想到他能活下來,畢竟和他一起送來的那幾個機組成員,在送抵前就已經死了。」
我大喊大叫,拚命掙扎,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叫什麼,也不清楚抓住我的人是誰。總之,我被按在潮濕的沙地上,完全被壓制住,感覺四周人很多,七手八腳,腳步嘈雜,我聽見遠方海浪的聲音,覺得連耳朵里都灌滿了沙。
要麼是阿特·托德撒謊,他偽造了27號的日記,要麼就是氣象記錄撒了謊,當天風暴並沒有波及此島。
天啊,貝辛格中士今天可真是露了一手,讓我們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我們在靶場練習打飛靶,貝辛格中士的命中率高得嚇人,後來他們拋出了雙向飛靶,他竟然也靶靶都不脫手,真是真人不露像。後來,中隊里著名的神射手奎澤爾少校,親自上場,兩個人暗暗較起勁來。這場比賽實在精彩,我們都險些忍不住在場外下注了。
「什麼?」
和兩個女人道別後,我折回去向門房借了電話,打給港口的指揮站,卻沒有聯繫上司務長。他們說他去臨鎮收購水果和蔬菜,也許明天才會回來。
那架運輸機還停在那兒,正好有人往上面裝貨,成箱成箱的。但是,我哪兒都沒有看到司務長。
在天上飛是什麼感覺?是自由,以及對同伴的信任,我信任我們的飛行員,我們的副駕駛,我們的通訊員,尤其是,我很慶幸傑森·貝辛格與我們在同一架飛機上。我甚至感覺不僅是我,所有人都這麼想。今天是我第一天正式執行飛行任務,一旦真正進入戰場,你就會發現原本在地面上的那些瑣事,到了天空中再想,是多麼微不足道。今天我親眼看著一架飛機被打下去了,它像個巨大的火球一樣翻滾著,一頭扎進海里,幾乎沒有碎片浮上來。我們的機組盡了最大的努力,想擺脫一架零式飛機的糾纏,一梭子彈從艙底射了進來,離我站的地方只有一臂之遙,但它卻擊中了機翼,我聽見機長在耳機里大喊:所有人快背降落傘包!好在有貝辛格,他在對講機里告訴我們這點損傷對機翼算不了什麼,讓駕駛員穩住,機槍千萬不要離開自己的崗位。最後,那架零式終於知難而退了,他怎麼會想到我們這架飛機上大部分其實是初出茅廬的菜鳥呢。感謝傑森·貝辛格,降落後我們都狠狠撲住了他。
緊接著,他迅速地塞給我一張紙條。
一整晚,我對著這本日記,看完了阿特·托德記錄下的五百多個日日夜夜,尤其仔細閱讀了有關於貝辛格的部分。
我坐在一盞孤燈下,一頁一頁閱讀他的記錄,恍若親身經歷一般,他通過了一層一層的考核,最終被編入了機組,來到了這座格斯韋斯島,他為此感到自豪,並在那一頁記下了同機組的九個人員的名字,有機械師、通訊員、投彈手、機槍手、領航員、機長……
過了幾秒,他確定安然無慮了,便說:「你還在調查那件案子嗎?」
他在搪塞我。麥金托什上校走後,我繞著帳篷看了一圈,然後走進帳篷,發現行軍床和桌椅都放在同一側,帳篷里有一半是空著的,彷彿在等著除我以外的另一個人入住。
上校是個有些上了年紀的人,頭髮已近灰白,嘴唇周圍也有了皺紋,他肯定酷愛運動,所以身體強健,皮膚也因長期日晒顯得粗糙泛紅。他上前來和我握手,說了一番客套話。
我踉蹌著進入墓地,身後拖著鐵鍬,走在一排排木製的十字架之間,努力搜尋著貝辛格的名字。
「他死了。」我說。
「那他是怎麼受傷的?」
「我……我不記得了,我說了什麼嗎?」
我滿心期待這是傑森·貝辛格的日記,然而這本日記屬於一個叫阿特·托德的士兵。翻開第一頁,你就能看到他的名字:
我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詞,又在下面畫了兩道橫線以示強調——「奇怪」。
麥金托什上校也根本不去食堂用餐,他的飯菜都是叫司務長單獨準備,然後直接送去他的辦公室或者房間里。
「他死了,是自殺。」我說。
第二天,我又去了士兵食堂。因為昨夜的暴雨,跑道還沒完全乾透,今天不執行飛行任務。
傑森·貝辛格並沒有死,此刻我堅信。
五英寸長,三英寸寬,一英寸厚,淺黃的皮革封面,剛剛好可以托在手掌心上,放進口袋裡,這就是這本筆記本的全部外觀。
她們相互瞧了瞧,然後同時笑起來,彷彿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笑話。
閃電消失了,人影也消失了。
「別停下!繼續走,別向四周看,別讓人察覺你在跟人說話。」那聲音道。
我一把擦掉臉上的水,打開記錄冊,快速翻到了8月26號那天。
「你看到他的燒傷了?」
迄今為止,我已經完成了二十三次飛行,真是不可思議,我還活著,不過這個數字尚不足以拿出來說事兒,因為今天接到上級命令,飛行次數再次提升了,有人已經飛滿了四十五次,這回他得再多飛十五次了。大家都怨聲載道。除了貝辛格,他從沒抱怨過,就連私下裡也沒有,我猜他完成作戰飛行任務的次數,可能已經超過空軍里的任何一個人,可能吧。
也就是說,直到最近,阿特·托德才停止了寫日記。
「我不知道他們和傑森講了什麼,當時傑森還躺在病床上,我們讓他們單獨呆在一起,盡量不去打擾。後來不過一會兒,他們就出來了,神色凝重,於是我帶領他們去看巴里的遺體。當他母親看到巴里遺體的那一刻,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她倒在她丈夫懷裡,她一直在說:『為什麼是巴里!為什麼一定要是巴里!』,他們那樣痛哭著,我感覺他們好像希望死去的是傑森。」
「我想儘可能離官兵們近一些,讓他們能感到上帝時時在身旁。」
「其他機組成員?」
傑森·貝辛格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感到困惑。
「這話不能在這兒講,」他說,「至少不能在這座島上。等明天跑道幹了,我就會撘運輸機到島外去採購一些東西,到時候你與我同行,不會有人攔著,我們會在法國靠近科西嘉的地方著陸,等到了那兒,咱們就自由了。」
我想他早已料到我會這麼問他,又或者,他本來就是https://read.99csw.com為了傑森·貝辛格的事而來。
「當這些人遭受災難,受傷,看著戰友死去,亦或是第一次殺人,他們原本那個自己就會在眼前被砸個粉碎。他們有些人會離開,這不是懦夫的行為,因為現實是殘酷的。而另一些人,像傑森這些人,他們會選擇從自己的殘骸中挑選功能正常的部分,他們面對現實,或者可以說,他們不願面對現實,你懂我的意思嗎?」
停機坪上停著幾架B-24型轟炸機,探照燈沒開,機頭的整流罩反射著夜空星辰的光。四下無人,我沿著圍繞停機坪一圈的矮牆走著。
突然間,我被無數雙手抓住了,他們抓住了我,把我從坑底提了上去。
2月17日,陰雨:
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也許從我一踏上這座島時就開始有了。
4月8日,天氣糟糕透了:
那麼,會不會有人因為十分厭惡他,就朝他的腦袋開了一槍,或者是在某次激烈衝突中,有人不小心誤傷了他的腦袋,然後偽裝成貝辛格自殺的假象呢?
「你醒啦。」有一個聲音說。
離開了三天,回到格斯韋斯島,島上什麼也沒變。
我自報了身份,然後說我想問一些關於這個人的事,尤其是他是如何受傷的。
俱樂部在半山腰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你完全想象不出這時是在打仗。戰爭就快勝利了,大家都這麼說。可是傑森·貝辛格卻自殺了,我暗自嘟囔。
「為什麼他會住在這裏?」我問。
「不!」我叫起來,「別靠近我!把那玩兒拿開,我不需要打針!」
於是他說:「一言為定,明天早上我會來接您的。」說著轉頭要走。
我說我不太清楚。
它當然不會是無緣無故出現在我面前的,很快,我就發現了這本本子和傑森·貝辛格之間的關聯。
刑事調查部想知道他為什麼自殺,於是派我前往調查。在目前戰事節節勝利的情況下,任何人都沒有理由在這時候輕生。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怒火嚇了一跳。這時,敲門聲響了起來。
而在所有人前面的,是麥金托什上校。許久不見,他坐在我的椅子上,手裡拿著一份被揉爛的稿紙,稿紙已經被展開了,我感到內心一陣惶恐。
他請我進屋,我本打算簡單介紹一下我自己,牧師卻說:「不必了,麥金托什上校已經跟我提過你了。」
「他是這麼說的?」
繆西婭身材嬌小,皮膚雪白,長得美極了,一頭濃郁的黑髮,連衣裙將她的腰身襯得細細的,而帕帕是個高個子,大長腿,穿著長褲,襯衣的領口開得低低的,露出肉桂色的肌膚。
我在帳篷里,躺在行軍床上,點著一盞小燈,除此之外漆黑一片。
牧師冷靜了下來,身子靠向椅背,清了清嗓子,道:「請進!」

飛行日記

我直起背來,發現隔著帳篷,外面天已經蒙蒙亮了。
我坐在那兒,望著帳篷頂上,那兒有一塊骯髒的斑跡。從我住進來開始,我就注意到了那塊並不太顯眼的暗色痕迹,它就在我床的正上方,在我的頭頂上。每當我躺下,就能看到它。
我抬起頭,發現氣象員的手裡,正拿著電話的聽筒。
我說:「不過我不知道牧師現在人在哪,我到處也找不著他。」
我該引用醫生的話么?
「是的,有八個人,都死了,其中還包括他哥哥。」
6月17日,晴:
他們居然安排我和貝辛格住同一個帳篷!這不公平!難道就不能讓貝辛格獨自去住一個帳篷嗎?氣象員就是這樣的。我向他們提出了抗議,可他們居然說:假設貝辛格到其他地方去,那你的帳篷不就空出來了嗎,你又有什麼資格一個人住一頂帳篷?豈有此理!他們只不過仗著我是這裏年紀最小的!
醫生將話筒換了一邊,問:「傑森那孩子出了什麼事么?」
我愣了一下,差點沒反應過來。
「我嗎?」我問。
「可在那之後不久,我也碰到了他。」帕帕說道,「有天,我在樓梯上碰到了他,我們還相互致意。回到家后,我對繆西婭說,你知道嗎,我剛才在樓梯上遇見一個燒傷了半邊臉的傢伙,我猜他就住在我們樓上。而繆西婭說:『天吶!我認識這個人!』」
「傑森·貝辛格以前在哪個食堂用餐?」我問。
「他的履歷上是這麼寫的?只是個機槍手?哈!」司務長又露出了那種輕蔑的神情,「這可是在打仗!您明白嗎?我們這兒幾乎人人都會開飛機,要是在空戰中飛行員不幸被打死了,旁邊立刻就得有人接替他的位置,否則飛機就會墜毀!」
「對啦,就是這個名字,『司務長』!」
我當然理解。
我轉過臉,看到我帳篷的另一邊,站滿了人,他們全都看著我,鴉雀無聲。
「什麼?」
「安心睡吧,等你一覺醒來,很快就會沒事了。」
我立刻將日記揣進懷裡,提燈走入幽暗的森林。
「職責所在,」他說,「我的職責就是讓這座島上的每一個人吃飽喝足。啊,我給您帶了些吃的,希望您別介意,奶油點心,還有上好的乳酪。」
「嘿!」我叫了一聲,跳起來攀上牆頭。
「他有女傭和廚子?」
「您怎麼跑得滿頭大汗,調查員先生,出什麼事兒了?」他說。
飛機在一片雨林中開闢出的機場上降落了,迎接我的是上校哈羅德·麥金托什。
我越來越搞不懂傑森·貝辛格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似乎相當孤僻,他被燒爛了半邊臉,牧師說他是個惡魔。
醫生輕笑了一聲,或者是輕輕嘆息了一聲,說:「你可能不太了解,你是應徵入伍的嗎?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我自己也是被征來的,只不過從沒上過前線。你知道那些飛行員其實是志願兵嗎?他們自願鑽進那個鐵罐子,然後被人從天上打下來,生還的機會幾乎為零。」
「可以這麼說吧。」他道。
我使勁地搖頭:「不……不可能……他們沒有死……他們逃走……」
那天晚上我是在軍官俱樂部里度過的,就是帕帕和繆西婭講過的那座本地最大的軍官俱樂部。
然後我們結束了通話。
「謝謝您醫生,您對我的幫助很大。」
不體面的人?又一個意外。
當時一定沒有人料到,誰會有膽量在那種條件下起飛。但並不是完全不可能辦到,只要一架轟炸機能悄悄滑上跑道,槳葉開始旋轉,機頭迎著風雨,隆隆的引擎聲將完全被天氣掩蓋。
也許他們只是希望我寫一份報告,告訴他們這隻是個意外事件,傑森·貝辛格在擺弄獵槍的時候不小心走了火,轟掉了他自己的腦袋。
昨晚出現在我帳篷外的是誰,是他們中的哪一個?看著他們的臉,我忽然覺得每一張臉彷彿都長得一模一樣。
「讓衛生員給你打一針,你很快就會睡過去。等雨一停,我們會派飛機把你送去港口的大醫院,在那裡,你將得到更好的治療。」
這麼說,我住在貝辛格曾經住過的帳篷里?!
現在人人見到我都說:嘿!和貝辛格住一起晚上做噩夢了沒有?他們是在開玩笑,但聽到這種話,我反而開始為貝辛格中士感到憤憤不平。我不再像昨天那樣生氣了,因為就在昨天,我以為貝辛格中士一定是個難以相處的怪人的時候,他走過來主動和我握手,還免去了我的敬禮,他說:不必在乎這些,你盯著我臉上的傷看也不會冒犯我,如果你想提問隨時都可以。之後他還說:很高興認識你阿特,希望我們都能盡職盡責,確保每一個人都能平安返航。
在營區的地圖上,我曾大致看到過氣象站的位置。島上只有一座簡易氣象站,此刻我正在朝那兒跋涉,山路很陡,腳下很滑,頭頂的樹冠在雨中顫抖搖曳,沙沙聲響成一片。
格斯韋斯島是一座十分狹長的島嶼,呈一彎不規則的新月形,兩端零星散布著一些島礁,主島的東西兩側分別有兩條淺色的沙灘帶,嵌在碧藍的海水裡,就像給島鑲上了兩段金邊。
那頓飯是在沉默和怪異的氛圍下匆匆結束的。當我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竊竊私語——他說:「瞧,他就是那個住在貝辛格帳篷里的人!」
「我第一次見到他,就是在這裏。」繆西婭說,「當時是晚上,天很冷,我站在站台邊上,等帕帕回家。」繆西婭看了眼帕帕,後者點了點頭,我讓她繼續說下去。
助手把頭轉向牧師的方向:「不,上校是請牧師馬上過去。」
在這些名字中,出現了「傑森·貝辛格」,他的名字出現在「機槍手」這一職位的後面。
「你正在發著高燒,調查員先生,」麥金托什上校道,「好在,我們及時找到了你。」
逐一問詢花了我很長時間,但感謝上帝,終於有一家醫院在翻閱完全部醫療檔案后,回電話給我說:「是的,我們的確曾收治過一個叫傑森·貝辛格的燒傷患者,那已經是在兩年前了,他當時的主治醫生,目前已經調離了本院。不過,我們有那位醫生現在供職的醫院的電話,真巧,那家醫院也在戰區,離你們那兒不算特別遠。」
我對傑森·貝辛格產生了的好奇,他究read.99csw.com竟做了什麼事,使得一個牧師對他恨之入骨?
但上校沒有回答。
打字機和稿紙還靜靜地擺在桌子上,和我離開時一樣,最底下的一張稿紙上寫著「奇怪」,還寫著一行被我劃掉的字。我將這張紙揉成一團扔掉了。
「那麼醫生,以你的理解,你能揣測一下傑森為什麼自殺嗎?」
麥金托什上校就像一道無形的界限把帳篷的兩側劃分開來,我這邊就像一片禁區。
「噢,是這樣的,您知道的,作為司務長我理應要關心所有的事——我聽說,這裏的飯菜不怎麼合您的口味?」
麻紛細雨,飄飄洒洒,落在頭頂,很快就將頭髮打濕了。
「這很難說。」麥金托什上校回答。
我彎下腰,伸出手,鐵鍬一失手落入了積水,蹤影全無。我立即抓起那個漂浮的東西,發現那是一片白色的紗布,是醫院用的那種,包裹傷口的棉質紗布,但我沒辦法把它拽起來,因為它在水底下的部分,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
「您還記得一個叫傑森·貝辛格的人嗎?」我問。
這話就像一顆子彈擊中了我的心臟。
假如你撿到這本本子,請將它還給第四飛行大隊的阿特·托德,如果阿特·托德不幸犧牲了,請你把它寄給如下這個地址:美國阿肯色州……蘇珊·亞歷桑德拉·托德夫人收。謝謝。——阿特·托德,1943年1月。
這座城市十分漂亮,十分有風情,日出時很美,在海邊遠遠能聽見捕漁船的鈴聲。大街上依舊熙來攘往,還有許多士兵混雜其中,模樣很是逍遙。
「哪件案子?」
2月13日(1944年),晴,傍晚有小雨:
如果是那樣,我也就不必坐一整天的飛機,來到這座孤懸于太平洋上的小島了。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問我,介不介意他在這裏抽一根煙?我說當然不介意,他便叼起一根煙,但摸了摸,發覺自己沒有帶火柴,於是他又問我借火。我看他這個人還不錯,就取出火柴划燃了一根,伸過去。這時,他忽然壓了壓帽檐,說:『小姐,請您別被我嚇到,我的臉上有一些傷。』說著他轉過臉來。
於是我壓低嗓門,「你們瞧,我就是被派來這兒干這個的,」我小聲說,「假如你們對貝辛格中士有什麼怨言,現在正是講出來的好時機,我以我個人的名譽擔保,完全匿名。假如你們對你們的長官有什麼怨言,也可以一起說出來,我保證他們同樣永遠也不會知道是誰說的。」
既然他消息靈通,又愛說話,我便問他:「你知道傑森·貝辛格的事嗎?」
8月26日,暴雨將至,但海上風和日麗:
「最後請教您一個問題,」我問,「據你所知,傑森·貝辛格中士曾經跟什麼人結過仇嗎?」
最後,他開口道:「你一直在喊:『我看見他了!我看見他了!』。請問,你看見誰了?」
「不。」繆西婭伸手比劃著,「只有這半邊臉上滿是傷痕,如果你從另一邊看他,就會覺得他這個人很正常。而且當時我想,天吶,要不是被毀了容,這小夥子一定還挺帥。我真為他感到惋惜。」
這些都是我的想象。在我的想象中,貝辛格戴著皮帽,帶著護鏡,也許還嚼著口香糖,我卻依舊沒能看清他的樣子。
我當即打斷她:「什麼,你說他臉上滿是傷痕?」
機艙里貨物堆到了頂,塞得滿滿的,我只能蜷縮在角落,聞著海鮮、橙子、胡椒莢和各種蔬菜散發出的陣陣溫熱氣息,加上昨晚喝了點酒,真是苦不堪言。
「那就是燒傷!我見過燒傷,不過他的傷有些舊了,可能有一兩年了。」繆西婭說,「後來我們又聊了一小會兒,車來了他便走了,那天帕帕回家可真晚!」她故作氣惱地瞟了她的同伴一眼。
我稍斜過眼,發現跟我說話的那人,在牆的另一邊走著,與我平行,圍牆並不很高,我隱約能看見他腦袋頂上的一小撮頭髮。
我不該氣餒,不過也不該繼續留在這兒了。
終於,在一塊無名墓碑前,我停下腳步。哪兒也找不到貝辛格,而我眼前,這裡是唯一一座沒有名字的墳墓,埋葬一個沒有死去的人,再合適不過。
「聽說是一起飛行事故,」醫生說,「起飛的時候發動機的一個氣缸爆炸了,飛機衝出跑道,衝進了一片沙地里,據說當時機艙里還裝著四枚五百磅的炸彈,汽油起火了,跟著——嘣!」
「因為傑森·貝辛格是一個不體面的人。」牧師答道。
他們真是挑個了好地方,我當時想。
我抓起日記,另一手抓起燈,跑出帳篷。外邊空無一人,我被清晨的孤寂和幽深團團包圍,一瞬間,覺得整座島上除了我什麼人也沒有。
「不!你們是想讓我消失,你們想害死我!就像隨軍牧師,還有司務長,你們把他藏起來了,是你們!是你們讓他消失了!」
我說不,我沒看到,我甚至沒看到他這人長什麼樣。

雷雨

同行的機師一路上都在嘲笑我神經緊張,我是有點緊張,一想到我們腳下就是浩瀚的太平洋,我的胃裡就有點翻騰。
「啊,那太好了。」他彷彿自言自語般低吟了一聲。
我相信貝辛格沒有死,我相信阿特·托德造了假,那日記是他提前寫好的,只要我能證明貝辛格的墓穴里沒有他的屍體,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我踢倒了十字架,就在那個地點,開始一鏟一鏟向下挖,越挖越深。雨水不斷灌進我挖開的坑中,最後我整個人站進水坑裡,已經非常深了,可還是沒有挖到棺木。
我點點頭,然後想了想,問:「看起來,你們和這位鄰居的關係似乎……很好?」
「你認識這頂帳篷嗎?」我指著身後的帳篷,問道,「我聽到一些流言,說我住的這頂帳篷,曾經是貝辛格住過的?」
於是我把那張紙條給她們看。她們看了一眼那個房門號,立即又相視了一眼,兩個人的臉上都呈現出一種心照不宣的表情。
我沒有聽到來電的鈴聲,一定是氣象員自己打的,我死死地盯著他,只見氣象員緊緊攥住電話,就像握住救命稻草,他臉色煞白,嘴唇顫抖:「麥……麥金托什上校請您去他的辦公室,就現在。」
這番話足以鼓動這群聽眾了,當然,並不會立刻見效,然而這話很快會傳開,到時候總會有人願意與我合作。
「你昏迷時一直在大叫,誰也聽不懂你在叫什麼。」上校說。
耳邊是如此地安靜,黑暗像一潭溫柔的死水,將我的雙腿浸沒在其中,而昏黃的燈光則包裹著我身上的其餘部分。一整夜我都在似睡非睡間徘徊,好像始終警醒著,凝視著帳篷另一端,那個漆黑、空曠、靜謐的空間,那個我的雙眼其實根本看不見的地方。
「我、我恐怕不能告訴你。」
貝辛格沒有回來,我覺得在打架方面,他大概不佔什麼優勢,昨晚他可能住在醫療室了。不知道為什麼,上校下令禁止所有人去看他。
我說:「奇怪的是,牧師卻告訴我,像貝辛格這樣一個該下地獄的人,居然從來沒和什麼人有過過節。」
「他現在怎麼樣了?」繆西亞睜大眼睛,「他應該已經退役了吧,他回國了么?」
「他也不是成天住在這裏,」她們說,「他只有休假的時候來住一陣子,有時是幾天,有時是一周,假如他不在,就輪到別人來住。官兵們都是這個樣子,他們成群結隊地來這座城市度假,租幾套房子,請一些女傭和廚子,本地還有一個挺大的軍官俱樂部呢。」
「傑森有聽到這些嗎?」我問。
「你們兩個都是?」我看了她們一眼,「你們都去他家?恕我冒昧地問一句,你們和他很親密嗎?」
「在我接觸過的人中,傑森·貝辛格實在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飛行員。」司務長道。
我覺得我抓住線索了,這個人一定知道些什麼。
2月16日,風,小雨:
我走進氣象站,拉開營帳,搖醒了還在熟睡的氣象員。氣象員看到我,嚇了一跳,差點從床上滾下來。
我脫掉外套,坐下,從行李里取出我的打字機、手稿紙、資料和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傑森·貝辛格的檔案就擺在我桌子的正中央,薄薄的一層,拿在手上輕飄飄的,甚至都沒有他生前的照片。
奎澤爾少校被調走了,今早他們專門派船來接他。我擔心他們會給貝辛格什麼處罰。貝辛格是下級,又是最先動手,為什麼調走的會是少校?
「嘿,這究竟是怎麼了?」我聳著肩攤開兩隻手,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表現得很真誠。有幾個人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但誰也沒有先開口。
5月30日,大晴天:

牧師

我本想找麥金托什上校詢問此事,可哪兒也找不到他。於是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我的帳篷。
今天我正在挖壕溝時,忽然聽說貝辛格和奎澤爾少校打了起來,我不相信,但他們說是真的,「貝辛格和奎澤爾在打架,他們纏在一起打得可凶了,就像兩條野狗!」,這話把我嚇了一跳,我急忙扔掉鐵鍬跟著他們跑了過去。但是當我趕到時,已經結束了,那裡一個人也沒有。誰也說不清他倆為什https://read•99csw.com麼打架,此前從沒有人看出他倆有什麼交集。據說奎澤爾沖貝辛格大嚷:離我遠點兒,你這個該死的醜八怪!然後貝辛格就出手揍了他。
臨走前,我忽然再次叫住了他,有一個問題已經在我腦袋裡徘徊了很久,我不得不求證一下。
說完他便在助手的陪同下,轉身離去了。
不過繆西婭和帕帕幫了我很大一個忙,她們提供了一條重要情報。
「你想聽聽我的理論么?」
上校一雙冷峻的眼睛凝視著我,彷彿在考量我的話是真是假。
3月2日,晴:
「你的意思是,你理解他繼續留在軍隊里。」我說。
牧師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抱歉,上校要見我,恕我失陪了。」
「我走過來可花了不少時間,」我說,「不過沿途景色非常優美。您一直同軍官們住在一起嗎?」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問:「你怎麼在這兒?」
牧師失蹤了。
然而,在深不見底的黑暗裡,我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暗處悄悄地滋生著,在蠕動著,然後站了起來,膨脹著,彷彿想要吞噬一切明亮的東西。
他的文采很好,觀察也細緻生動。
暴雨毫無預兆地傾盆而下,電閃雷鳴,整片樹林都在沙沙作響,雨水打在帳篷上,發出的巨大雜訊,好像千軍萬馬在我頭頂上奔騰。
我回到帳篷邊上,在那個人影出現的地方,我沒能找到任何足跡,這附近的地面遍布青草和苔蘚,也不太容易留下足跡。
凌晨時分,飛機在法國南部的一個港口城市降落了。
機身正好朝我這一側傾斜,我從舷窗往下看去,看見了那島,那情景可跟我想象中的大不一樣。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牧師,如果你不注意他領口邊的小十字架的話,會以為他不過是一個身材瘦長的普通的士兵。
那天晚上我獨自躺在帳篷里,徹夜點著那盞小燈。
忽然有一個聲音這麼說。
我沒將人影的事告訴任何人。
看到我來,那人友善地朝我打了個招呼,我立刻認出,他就是上校的司務長。
醫生講完這番話時,我依然聽到那個護士在喊:「快拿剪刀來!剪刀!」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幻覺。
「沒錯,是我。」我說,「你是誰?」
「該死,那混蛋逃了。」我咒罵著,卻完全搞不清這是什麼情況。於是我只好再從牆上爬下來,走上前,撿起那個被扔過來的東西,撣去上面沾的泥水。
我們都沉默了幾秒,接著我問:「作為一名主治醫生,您不覺得他完全符合退役的條件,沒有必要留在戰場上嗎?」
只有一點,傑森·貝辛格為什麼自殺?
這一點讓我挺意外,傑森·貝辛格在這裏服役半年多了,不可能沒有朋友,同機組的人也理應參加他的葬禮。但上校說:「不,連隨軍牧師都拒絕出席他的葬禮,他是被草草掩埋的。」
首先我得找到寫日記的那個人,我得知道阿特·托德,問問他傑森·貝辛格究竟出了什麼事,因為8月27號,就在這一天,驗屍報告上記載,傑森·貝辛格自殺身亡。
我坐下,他的助手走了出去,帶上門。

司務長

或者,我能想到第三種可能性,他們兩個誰也沒有撒謊。
「他活下來了?」
我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上帝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接著我問,「您為什麼沒有參加中士傑森·貝辛格的葬禮?據我所知,這位中士並非異教徒。」
這兒熱得有點超乎我的想象,空氣潮濕,卻不流動,能聞到一股油料和植物腐敗發酵的氣息,不過聞久了就習慣了。
「是誰!」我一下坐起來。
那兒本應該是什麼也沒有的。
我有些吃驚地望著他:「什麼?傑森·貝辛格也是……飛行員?我以為……他只是個機槍手……」
隨手一翻,你就能看到裏面密密麻麻的鋼筆字跡。它是一本日記,每一段的開頭都有一個明確的日期,寫著時間,天氣,甚至有的還有風向和濕度。
接著我打電話給我所知的每家戰地醫療機構,包括紅十字會,詢問他們是否曾收治過一位名叫傑森·貝辛格的燒傷病人。
我立即回頭,卻根本找不到是誰在說話,很明顯,他肯定就是指的我。
第一篇日記寫于當年的1月31日,最後一篇寫於1944年8月27日,也就是不久以前,很明顯,這是阿特·托德的參軍和戰地日記,但再往後翻,本子差不多還剩下三分之一的厚度尚未填滿。
牧師緊抿著嘴,兩手交插起來,他的嘴唇很薄,抿得幾乎都看不見了。他本來就不像麥金托什上校那樣久經沙場,能做到面不改色,況且他是個牧師,他可以不回答問題,但他絕不可以說謊。
「8月26日深夜,緊急情況,收到來自沿海基地司令部的預警,預計二十四小時內將受到強熱帶風暴影響,覆蓋範圍包括……格斯韋斯島,」我用手指一邊劃一邊讀道,「屆時海上風速可達八十海里,浪高四至五米。司令部嚴令,在未來的二十四小時內,所有艦隻一律不得離港,所有飛行器一律停飛。重複一遍,所有……」
貝辛格帶著他的全體機組逃亡了,就在那個最惡劣的日子,那場全面禁飛的熱帶風暴中。
他的助手走了進來:「上校想要見您。」
我繼續追問,是不是傑森·貝辛格感染上了什麼疾病,讓大家不敢接近他的屍體。
我道:「我想我應該先見一見他的戰友,您能幫我安排一下嗎?」
我問送酒的侍者,有沒有見過一個臉上有一半是燒傷的傢伙。那侍者似乎聽不懂我在說什麼。狡猾的傢伙。
上校不可能針對我個人,他可能只是討厭這整件事。他的一個屬下居然自殺了,對他而言必然是奇恥大辱,這我理解。可是我覺得他做得有點過了。
麥金托什上校背著雙手,他的脖子好像很僵硬,臉上也毫無表情,就像一塊花崗岩石,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事兒怎麼又發生了?司令部又增加了飛行次數,每人提高到了四十五次,原先還是三十五次。我看到有人已經完成了四十次飛行任務,收拾好行裝準備回家了,結果命令一下來,他還得再飛五次,說不定這多出來的哪一次,就會讓他一命嗚呼了。其實我也一樣?
我點點頭。
上校看了我一眼,道:「他並不經常和大家一起用餐……不過他會去士兵食堂。」
當然,這兒蚊蟲也很多。
日記的前半部分,阿特都在講述他的入伍歷程、測驗、基礎訓練,他好像年紀很輕,剛剛達到參軍的年齡,就迫不及待報名了。他寫他有多麼興奮,要到異國他鄉的天空與敵人作戰,他還寫他結識新朋友,並且非常想念家人。
「就是貝辛格中士的那件案子。」
所有飛行器一律停飛,我從衣襟里取出日記本,翻到那最後兩頁,阿特·托德的日記卻明確寫到:
不知道是誰,在我耳旁低聲說。

暴雨將至

「唉,您別聽他們瞎說!」司務長立刻笑道,「他們就愛亂說話,一定是誤會了,貝辛格的帳篷早就被燒掉了,您完全不必擔心。我保證您這頂帳篷絕對是全新的!好了,不和您聊了,明早見!」
他喃喃自語起來:「……我還從沒見過像他那樣的人,簡直可以說是道德敗壞,對,道德敗壞!」他突然抬起頭,直視著我道,「您瞧,我們都是受過文明熏陶,有教養的人,但那個貝辛格,那個貝辛格,他幾乎影響到了我們所有人!要我說,他這個人本身就是個惡魔,他是故意自殺想褻瀆神靈的!其實傑森·貝辛格自己心裏清楚,像他這樣的人,即使不是自殺,到頭來也上不了天堂的!」
我知道他就在帳篷外面,於是立刻翻身下床,奔了出去,暴雨頓時把我澆了個透,我跑到帳篷後面,發現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這是個地址!」他小聲說,「等降落後,您就按照這個地址去找,千萬別對任何人說是我說的!」
「我在這兒呆這麼久,接觸過的傷員無以計數。」他說,「對這些人而言,這場戰爭就像一條巨大的斷裂帶,把他們的生活徹底劈為兩半,在這條斷裂的前後,他們一半是原本的自己,一半是現在的自己。
「你以為我們跟他上過床?」她們笑著搖頭,「不,不,那當然不可能!」
一位出色的飛行員,一場罕見的暴風雨,一樁所有人都諱莫如深不可告人的死亡,然後牧師失蹤了,司務長不見了,下一個又會是誰,我感到我的心臟狂跳起來。
第二天一早,我搭俱樂部的吉普從市區趕回機場。
傑森·貝辛格就坐在駕駛艙里,搭載著他的戰友,其中還包括阿特·托德。貝辛格或許艱難地控制著操縱桿,驅使轟炸機笨重的身軀,沿著跑道向前滑行,越來越快,直到盡頭,起飛,離地,向上拉升,機翼在狂風中搖擺,向波濤洶湧的海面飛去。
然後,我一把將那張打到一半的報告,從打字機里抽出來,揉爛,丟棄在地上。
「啊!雖然他這麼說了,可我還是嚇了一跳,他的另外半張臉上滿是燒傷的痕迹,已經完全被毀容了。」
打字間隙,我望著帳篷空蕩蕩的另一邊,想象傑森https://read•99csw.com·貝辛格正坐在那裡。他臉上裹著繃帶,或者沒裹繃帶,有時他的臉完好無損,但我不知道他究竟長什麼樣。總之他坐在那裡,將一把獵槍撐在地面和腦門之間,他低著頭,腳趾緩緩移向扳機扣,然後——嘣!
「……假如你非要這麼問我。」醫生回應道,「客觀來講,我想,促成他自殺的一個重要因素是他的父母。」
日記到這裏就中斷了,定格在8月27日,最後一個字的最後一個點。
大雨滂沱,正在這時,從水裡浮起來一樣東西。
他匆匆同我握手,送我到門口,他的助手跟在後面幫我們關上門。
司務長忽然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噤聲。
8月27日:
「你就是那個住在貝辛格帳篷里的人。」彷彿有人在我耳邊小聲說。
我剛要走進公寓,一個人攔住了我。
那晚我沒有見到繆西婭或帕帕。我獨自坐著,樂隊一整個晚上不曾停歇,有個姑娘一直在舞台上唱著法國曲子,一首接一首。大兵們玩紙牌、打撞球、在舞池裡跳舞,煙蒂在無數雙腳下滾來滾去,最終消失不見。
我不認識傑森·貝辛格,資料上說他是個中士,年近二十四歲,服役的時間倒不算短,但沒被授予過什麼勳章。說白了,他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是的,有人告訴我,您都沒怎麼吃。」
一下飛機,司務長就同我告別,說他得趕去當地的集市,我也很快叫了輛車,借口想遊覽一番,便直奔那個地址而去。
但牧師否認了貝辛格與人結仇這件事。這令我很難辦,感覺找不到方向。此後我就沒再見到過牧師,我去找他時,他屋子的大門早已上了鎖,他的助手一遍遍告訴我牧師去了野戰醫院,但我始終不知道這個野戰醫院在什麼地方。
「把八月份的氣象記錄全部拿出來。」我命令他。
牧師停頓了一秒,接著平靜地回答:「起碼在這裏,沒有。」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低矮的行軍床上,身上蓋著一條毯子,身下的床單都濕透了。帳篷頂上弔著一盞汽燈,一隻蛾子在打轉,我看見那塊骯髒的斑痕還在那兒,就在我的頭頂,我才意識到這是我的帳篷。
「好吧。」
費了一番周折,那位醫生終於來到了聽筒前。背景里充斥著玻璃器皿碰撞的叮噹聲,有個人在哀嚎,有護士正在扯著嗓子尖叫,她說:「快拿剪刀!剪刀!」這種感覺瞬間把空間與空間的距離拉近了,我彷彿能聞到消毒水和乙醚的味道。
昨晚出現在帳篷外的是他么?
我忍不住來回翻看那一頁。它就像一個逗號,一個永無止盡的逗號,吞噬了結局,只留下一片空白。
她倆相視而笑,接著,繆西婭嬌滴滴地開口道:「門房是個老實人,他守口如瓶,什麼也不會跟你說的。」
「你的理論?」
「你必須接受治療,不然很容易轉成肺炎。」
拋開那些虛構的、憐憫的、不切實際的話語,我需要重新看待傑森·貝辛格這個人。
我從口袋裡取出紙條,上面有一個房門號碼。
司務長發出一聲感慨。
此時此刻,時間變得無比緊迫,我感覺有人緊隨其後,森林里到處有人在追趕包抄我。我一刻也不敢停,一口氣衝出森林,奔向沙灘與山丘接壤的那片泥地。在那裡,密密麻麻的十字架組成的墳場,就像末日般靜靜地佇立在海邊。
「等一等!」我叫住他。
「合我的口味?」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雷聲在我們頭頂炸開,就在這一夜將盡之時,這片島嶼彷彿一下又回歸了黑暗。
司務長眼睛斜了斜,以一種蔑視的口吻說:「哈!他還真會撒謊。」
之後,我再沒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消息。於是,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什麼時候?」
「他哥哥?傑森·貝辛格還有個哥哥?」
「是的,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他們就不再出現了。」
如果牧師說的是真的,傑森·貝辛格生前大概是一個非常離經叛道、不招人喜歡的人物,以至於沒有人願意在他的葬禮上送他最後一程。
司務長說這是一頂新帳篷,我從來沒考慮過他說的是不是真的。這時,我突然開始關注起這塊痕迹,如果當初傑森·貝辛格坐在我這個位置,朝自己的頭頂開一槍,那麼他的血跡,大概也會濺到我現在看到的那個地方。
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雷暴雨。
我一下跳起來,抓起記錄冊和日記本,轉身就跑。
「我再問一遍,您為什麼拒絕參加傑森·貝辛格的葬禮?」
我看見誰了?
「我怎麼了?」我吃力地問。
我渾身疲憊不堪,頭痛,目光難以聚焦,腦袋裡也一片混沌。
當我踏進食堂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他們抬起頭來望著我。
脖頸間忽然一涼,我伸出手,掌心朝上,幾滴水落在了手心裏。原來不知何時起,天空又毫無預兆地下起雨來。
氣象員睡眼惺忪,不情不願地開始翻找,在我的一再督促下,他總算是把記錄冊找了出來。
醫生說:「沒錯,就在那架飛機上,他們兄弟倆是一起參軍的,難道你不知道嗎?」

審判

我將房間的門牌號告訴了他。
可我搖搖頭,說:「這卻不符合規定。您可以拒絕主持他的葬禮,但作為隨軍牧師,葬禮時您必須得在場。」
「是的,他去了格斯韋斯島。照你這麼說,傑森的自殺可以歸結為他的家庭問題,以及某種負罪感?」我問。
我們打下了一架零式!記一功!慶祝一下!喝酒去!
這正合我意,因為我恰巧也需要時間。我給司務長留下一條口信,說我可能也要耽擱一陣子,倘若遲到,請他務必等我。
當我趕到那兒,發現在那頂帳篷外,有一個人早已在那兒等著我了。
「你燒糊塗了,在說胡話,調查員先生。」麥金托什上校說著,忽然伸出手,動了動手指,一個士兵立刻從他背後走上前,手裡捧著搪瓷托盤。
於是我只好搭上了這架運輸機,不再管失蹤的司務長,畢竟我的行李都還在島上。
然後他說:「恐怕不行,他們現在正在太平洋上執行任務,恐怕你得等到他們回來。」
我本以為這會是座非常荒涼的島嶼,飽經戰火,一片焦土。但恰恰相反,可能是靠近赤道的關係,它植被茂盛,山脊線高聳,綠意盎然。
但牆的另一邊,那個人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機師突然對我說:「快看!往下看,那就是格斯韋斯島!」
我對貝辛格中士這個人印象很深,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面貌。我從未見過一個傷得這麼重還留在戰場的人,每個人看到他都覺得他應該回家了,他的傷會激起旁人對戰鬥的恐懼,他讓他們看到戰鬥可能會有的下場,但我想那並非是對死亡本身的恐懼,而是對像行屍走肉一樣活著的恐懼。而貝辛格中士就這樣時時在我們身旁。
我記得,在飛往法國的運輸機上,司務長曾經說過一句話,當時,我就坐在他身邊,他說:「……在我接觸過的人中,傑森·貝辛格實在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飛行員。」
我們迷航了,不過好在有驚無險,我們順利返航。
這大概是個夢,我不由得縮起身子,讓臉更靠近燈光。
「你是誰?」我腳步不停,保持原速。
司務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朝四周看了看,好像確定沒有人在偷聽,然後他道:「聽說您已經見過牧師了?那麼那些……關於下地獄的事情,也是他親口講的嘍?」
我瞄了眼周圍,但所有人都沒有反應。
他們為什麼不給貝辛格晉陞?叫我說這簡直不可理喻!他們好像把他忘掉了,就當他是個不存在的人一樣,每當晉陞就把他跳了過去,太不公平了!
幾個人上來按住我,床吱咯呻|吟,簡直就要塌了,一個人抓住我的胳膊,將一管冰冷的液體推進我的體內。
我去過幾次軍官食堂,那兒的氣氛死氣沉沉,我打聽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您的意思是,就因為他是個『自我謀殺者』,所以您拒絕出席他的葬禮?」
他直接帶我去看了我落腳的地方。那是林間的一塊空地,周圍只有樹木和藤蔓,他們已經在空地上幫我搭好了兩人合住的方形帳篷,雖然我只有一個人。
「你在做什麼!」我大叫。
「誰是最後一個看到貝辛格還活著的人?」我跟著在後面寫。
我沿著格斯韋斯島的海灘散步,慢慢走到了他們的機場。
於是我用力拉扯,紗布極其柔韌,立刻就變了形,我感覺到,水底的東西,非常沉,但正在開始鬆動。
電話那頭停頓了片刻,醫生說:「是嗎,那也不奇怪。」
我想,好吧,或許他是個紳士,繆西婭與帕帕這兩位尤|物,離他近在咫尺,他近水樓台,竟沒能和她們發生點什麼。
這架飛機實際上是由一架轟炸機改裝的,為了運輸貨物,拆掉了內部的不少設備,除了我和一名駕駛員外,司務長沒有帶其他人。
醫生緘默了片刻,道:「如果你想交差,那就照這麼寫吧,准沒錯……不過,調查員先生?」
「我私人的理論。」醫生頓了頓,說道,「當你說傑森自殺時,我想到,傑森·貝辛格並不是我見過傷得最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