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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之家

破碎之家

作者:王稼駿
因為角度關係,我看見了文件上有一些與保險有關的字眼。不知怎的,我居然伸手抽出了這張文件,打開來看。
沒跑幾步,我忽然重心不穩,腳下步子拌蒜起來,一看,新穿的耐克鞋居然脫膠掉底了,我看見邊緣處還有被人用刀片劃過的痕迹。
可事實上,一定是母親握有他出軌的證據了。
「可媽媽已經死了啊!」我不禁好奇地問。
我嘆了口氣,對父親說:「爸爸,你以後自己照顧自己,女兒不孝,這輩子你就當沒有這個家吧。」
父親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只有兩根手指的手,無力地耷拉下來。
我一推課桌,故意用鞋子踩出很大的聲音,甩開手往教導處走去。
(完)
父親放肆地伸展開雙臂雙腿,霸佔整張大床。床上絲毫不見女主人的痕迹。
但如果父親真的為我好,就沒有欺騙我的必要了,就算我承認殺人,我的年紀也夠不上死刑,我的行為也情有可原之處。父親做這些事情的原因只會有一個,是他殺了母親。
父親像看待怪物一樣望著我,他的骨子裡就有那種儒家隱忍的性格,確實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來的。
「從沒見過有洞的鞋子,是新款嗎?」
出事後,父親的單位將他調離了生產第一線,等於變相的開除,工資像尼加拉瓜瀑布一樣,急瀉而下。
風吹塵土灰兩岸
我相信,這一刻,我的瞳孔中燃燒著火焰。
「爸爸,我殺了媽媽。」我說得很淡定,比我彙報學校要請家長還要鎮靜。
「咦?你的鞋底好像磨破了?」
全家的經濟支柱成為了殘垣斷壁。
「是呀!爺娘天天吵響罵,哪能教育得好小寧!(父母天天吵架,怎麼能把小孩教育好)」
從那天起,母親開始在馬路上撿起廢品來。
「啊?」我故作驚訝,抬腳裝模作樣端詳了一下,抱怨道,「真的破了一個洞,麻煩啊!」
「放心吧!今天沒有體育課。」
「哦。」我轉過頭,對女人說,「謝謝媽。」
「買什麼鞋?」母親白了我一眼,用態度否定了我的請求。
但在一次爭吵中,歇斯底里的母親操起了菜刀,砍下父親右手三隻手指。
換作平時,我肯定沒膽再說下去了,可今天,我抱著必須說服她的決心。
只有短短一行字,紙上寫的是投保日期與生效日期。
「天天晚上被這家人吵都吵死了!」
課間,教室里圍攏了幾個圈,大家抓緊時間熱絡地閑談著時尚話題。
「好了,好了,孩子難得提回要求,你就答應了吧!」父親扮演和事佬的角色。
父親甚至承諾我,明天就會給我買雙耐克鞋。
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抬頭一看,是老師告訴我,我的父母來學校了。
沒想到,聽聞此事,他居然匪夷所思地大笑起來:「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離婚!」
頭一次,我在父母吵架的時候,發了聲音。我不知自己為什麼突然會這麼做,可能壓抑。
每個月,我和他都會有兩次獨處的機會——放學后的值日。
這個家,不幸成為了不幸中的不幸。
我竭力思索的同時,用筆在紙上胡亂地塗抹著線條。
說到學校,我想起教導主任請家長的事情,忙跟父親說了一遍。
父親興緻索然,起身幫忙收拾碗筷。
「是我不對。」他辯解道,「可你也騙了我。」
父親腦袋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樣爆了出來,他高高地舉起右手,作勢要打人。
一位中年女人提著只髒兮兮的塑料袋,裏面塞滿了廢棄的塑料瓶,走在我面前。她不時將垂下的頭髮撩起掛于耳後,絲毫不在意自己手上的污跡。
趕到學校,已經遲到了,我是最後一個到的人,幸好老師沒在,同學都在座位上散漫地聊著天。
這在植物人的監護室里,有可能做到。但你讓太平間也這樣做,那是不可能的。
他湊近母親,用僅有兩根手指的手探了探鼻息,猛然退了一步。
在我把他推下去之前,我讓他寫下了這份道歉信,因為我要親手毀滅一切悲劇的起源——我的父母。
「鞋子破洞,很可笑嗎?」我語氣異常冰冷。
母親馬上又走了回來,手上拎著一雙旅遊鞋,對我說:「你先穿我的吧,明天我去菜場那邊的鞋店替你看看,現在那裡的鞋子都在打折,一下子替你買幾雙備著……」
read•99csw.com們的談話差不多到了尾聲,教導主任又當著父親的面揚了揚威,算打架事件就此結束。
他彎腰,將所有的積灰掃進了簸箕里。我看起來,這態度就像對我腳上的破鞋一樣滿不在乎。
我前所未有的歸心似箭,在大馬路旁的我,瞅准兩輛車之間的一個空擋,我竄了出去。
說完這句話,這一夜,再無他聲。
「你的鞋真不錯?哪買的?」是那個爸爸常去香港的女生的聲音。
可到了這個環境,思想慢慢遭受著世俗觀念的侵蝕,攀比、吹噓、炫耀,每一次和同學進行關於這些的交談,都讓我倍受煎熬。
不管鄰居家發生什麼不好的事,統統都會賴到我們家頭上,我們家似乎就是為了長舌婦們更年期的焦躁而存在的。
大門上的幾片黑漆,因為震動掉了下來,彷彿不願意再成為這個家庭的一部分了。
而我,早已被艱辛的日子壓得喘不上氣來,只要在晚飯的時候,父親出現,並帶著加菜的熟食,就足以令我小小的虛榮心泛濫成災。
父親突如其來的轉變,一下子把我弄懵了。
每天出門,我都會低頭躲閃開鄰居們的目光,那種充滿歧視、鄙夷、自傲的目光,天天在這段弄堂之間包圍我的全身,每次我都是匆匆閃過這些人的面前,快步拐過弄堂口。可揮之不去的自卑感,還是會在身後遭受著無情的非議。
「是我爸爸從香港帶回來的,上海還沒有呢!」女孩炫耀的同時,建立了社交圈的威望。
「好,快去上課吧!」父親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卻讓我感覺整個臉似乎變得更陰沉了。
臨行前,父親關切地問了句:「今天沒有體育課吧!別第一天就弄壞新鞋啊!」
聽完,一滴冷汗,從腋下滑向我的腰際。
或許,還會引起——他的注意。
我回望身後有沒有方才同路的行人,確定沒人之後,我掏出鑰匙,飛快地擰鎖推門而入。
他的屍體插在高高的松樹枝上,似乎還沒有被發現。
夕陽下,透明空氣中飄浮的塵粒之間,他那張掛滿汗珠的紅彤彤的臉,成為了我的初戀。
她衝到床頭,掀開被單,那裡是存放每月生活費的地方。
為什麼父親剛才會問我有沒有體育課?他只是想確認這條大馬路會成為我的葬身之地,因為這條馬路在放學時間格外繁忙,如果不加緊腳步跑兩步的話,是無論如何過不去的。
每次,他都很照顧我,會一個人將課椅全部翻到課桌上面,分配給我諸如洒水這樣輕鬆的工作。
咫尺之隔,他垂下頭,神情黯然,一個勁地給我賠不是。
同一天里,我造就了兩場戲。
母親不顧一切地抓起鈔票,擲向我們父女倆,咆哮著說:「你們把錢都花了吧,反正都窮到這個份上了,有沒有這點錢都一樣,誰讓我們家的男人是個廢人呢!」
「這是我和你媽給你買的新鞋,快點換上吧!」
我現在終於清楚,為什麼父親被母親罵得狗血淋頭,他始終都不去辯解,看起來像是天生的受氣包。
學校里的友誼,往往始於名牌。
吃驚的是,日期全部都是今天。
我家就在對面住
母親剛發了小脾氣,裝作沒聽見。
這個家,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分享」這個字眼。
家裡還躺著被我殺死的母親的屍體,這是一個無法迴避,且需立即處理的事情。
「這件事情如果不是你做,就是我做。」父親指得是殺母親的事情,他接著說,「我今天給你媽買了份人生意外保險,投保額有一百萬。我想用她的命換錢,我已經被你母親折磨成了殘疾人,我無所謂。可這樣做,至少能夠讓你不用受白眼,可以穿名牌,讓你過上好日子。」
「打啊!有膽你就打啊!沒本事賺錢,打女人倒本事挺大的!」母親硬是把頭往父親的手上湊。
能夠在正確的地點,做正確的事,才是無尚的歡樂。
聽慣了汽車的號子
至於他手裡的那封自白書,只會成為他嫁禍失敗的證據,父親可能還不知道,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女兒的筆跡。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搶著說出這句話,其實腳上的鞋子已經補過好幾次了,一直沒敢和母親提買鞋的事情,今天這麼一說,我是把自己逼上梁山了。
那個九*九*藏*書女人不知從哪變出一雙簇新的耐克鞋,遞到了我的面前。為了它,我不惜代價,當真的捧在手中的時候,有點惆悵,卻沒有辦法笑出來。
「那我們先走了。」父親同教導主任道別,我跟著他們離開了教導處。
女人挽起父親的手臂,顯得很熟練,看來外遇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今天在父親給我穿鞋的時候,我曾動過惻隱之心,我一度想放棄我的計劃。而後他的翻臉無情,讓我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我必須將計劃執行到底,讓這個家不會再傷害到我。
我曾在心裏,這樣偷偷地想過。
「殘廢!」母親得勢不饒人。
他有著一個全班知名的學號,13號,和我只差一位。
「耐克鞋?」可在只有幾個平方的小房間里,母親還是聽清了我說的話,「這鞋多少錢?」
因為失眠,第二天我睡過了頭。
他低頭不語,臉漲得像只褪了色的紅氣球,帶著些許慘白。
青蔥被風從門縫下吹進了屋子,屋子的所有人都停格在那一秒,不知是風想看這場好戲,還是青蔥想證明,它從未拋棄過這個家。
「有句成語叫死而復生,說的就是現在這種情況,這事我已經想到了辦法,明天你只要乖乖地呆在學校就行了。」
等我走到教導處,我發現裏面站著三個人,教導主任、父親、還有一個女人。
我意識中,最後定格的畫面是,空無一人的教室里,我在課桌椅上甩玩著雙腳,隨著心跳擺動它們,把陽光中的微粒趕來趕去,沒有一絲煩惱,恬靜地就像極樂世界。
「你爸真疼你!」
這一次是我在錯的時間,殺了對的人,可這是一場悲劇。
「我殺了人,現在去自首。」我嘴上說去自首,可我更渴望的是走向另一個極端,我想去死。
我回想種種片段,父親將母親裹在電熱毯里,是為了保持屍體的溫度,可以引導調查的警察做出錯誤的判斷。
殺死母親並不是衝動,母親跟很多人說過,她要是被人殺了,就是父親和他的姘頭所為。今天,父親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正好讓他成為了最有殺人理由的嫌疑犯。
父親今天穿著很正式的西裝,看見我進來,沖我歪了歪嘴角,繼續傾聽教導主任的談話。
「我有雙耐克。」
突然覺得自己的命運與這雙鞋無異,疲憊不堪卻又不得不面對現實,在無法改變的現狀中苦苦支撐。想離開,卻必須留下。
「對不起,我只是和她們開玩笑的時候提到了你的鞋子,沒想到她們會這樣說你。」
「下次我也讓你爸給我從香港帶點化妝品……」
他只是拿過一張母親拾來的透明塑料布,把母親從頭到尾,嚴嚴實實地蓋了起來。
「喂!這位同學遲到了怎麼還不快點回座位?」老師捧著教科書,邊疾步走向講台,邊沖我說道。
剛走進弄堂,母親從背後趕了上來:「今天怎麼這麼早就放學了?」
「我騙了你什麼?」居然反咬我一口,我氣不打一處來。
旁邊有人起鬨。
我享受這份安靜,在他的眼睛里,我感受到少年身上鮮有的安分。
「我腳上的鞋子都補了好幾次了,實在沒辦法穿了。」
在我失去理智做出所有這一切的時候,我冷靜地審視了一下無人的弄堂,關上了門。
考進高中的時候,作為全班唯一的特困生,我註定沒有朋友。
血,順著母親的脖子淌了下來,她孱弱的軀體向門裡的水泥地上狠狠摔去。
如果小說是要告訴讀者一件事情,那麼推理小說就是要讓讀者弄明白一件事情。
可他為什麼要騙我呢?
我平靜地卸下肩頭的書包,直直地沖那個女生飛了過去,重重摔在她噁心的笑臉上。
因為,這裡是我的家,女人就是我的母親。

5

天台下,是參天的松柏,很高很高,高得讓人有想飛的念頭。
漸漸稀疏的頭頂和全覆蓋的白髮,讓他看起來蒼老了不少。他西裝胸前的口袋,露出一截白紙,看起來像是文件之類的東西。

1

前方疾駛過一輛土方車,揚起的塵土濺落在我的鞋面上,黑黑的鞋面已經髒得沒辦法再髒了。
「我想買耐克鞋……」我的聲音小得幾乎像蚊子叫。
read.99csw.com話音剛落,一小陣笑聲隨之響起。
誰也不會想到,一雙耐克鞋成為了這個家崩裂的導火索。
父親說完,有種複雜的情緒在他眉宇之間徘徊,似乎他還有話藏著掖著。
「媽。」我小聲地叫道。
就算母親活著,我也偏向于父親。有人說,女兒上輩子是父親的愛人,看來這是有一定道理的。
十七年來,我漸漸對父母的爭吵麻木起來。
也許,父親口袋裡那份保單的投保人,是我。
父親雖這樣回答,這場婚卻已結了十八載,可能還將繼續苟延殘喘下去。
他掃地時,我會坐在課桌上,低頭看著他賣力的樣子。
我不知父親腦子是怎麼想的,我也不想知道他的計劃,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沒有對自己的負罪感而耿耿於懷了,我只願快些拿到那一百萬的現金。
「離就離,老子早就不想跟你過了——」
我彷彿被拋入了大海,一陣陣的浪潮沖得耳膜鼓脹,所有的音源在一瞬間被屏蔽,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某一個人的身上。
一條大路車浪寬
我焦急地站在大馬路邊,希望長長的車隊能夠儘快開光。我看見自己腳上穿的仍舊是那雙破鞋,越看越覺得不順眼,腳伸在裏面比以往都覺得不適。
她穿過等候在人行道上的人群,一點沒給疾駛而來的汽車面子,徑直走向馬路中央的一隻空罐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拾起了罐子,將它倒了過來,清空裏面的殘汁,然後置於地上,用力一腳將罐子踏得扁扁的,像是在踩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人家耐克在家晾著呢!還沒幹呢。」
這是吵架時,母親時常掛在嘴邊的兩個字眼。
「那媽媽怎麼辦?」我問道。
這一夜,我睡得格外踏實,我不必再為半夜的爭吵而擔驚受怕。
這個家,像死了一般寂靜。
到了家門口,母親將廢品一丟,邊開門邊數落道:「跟你說話,你是聾了還是啞了,跟你爸一個德行,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來,你這副腔調,以後哪個男人還敢要你!」

2

而那個我,根本不像是擁有這樣一個家庭的孩子。
次日,我第一個到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著從門口陸續進來的同學們。昨天的事情發生以後,他們對我都有所忌憚,敢怒而不敢言。
父女倆面對著母親的屍體,不願去報案的目的,是要讓母親為這個家,做最後一件事情。
「現在有個最麻煩的問題是,我買的保險從明天才開始生效,你媽是今天死的,我們一分錢都拿不到。」父親將兩根手指插|進頭髮中,用力擒著髮根。
父親口氣也緩和了下來,溫柔地說:「這是很要緊的東西,我不想讓你摻和進來,所以你什麼都不用管,過了今天,我們就永遠擺脫你媽媽了。答應爸爸,今天放學準時回家好不好?」
剛才女人手裡的那隻塑料袋,被遺棄在了水池底下,它像個小孩一樣,蜷縮扭曲在陰暗潮濕的角落。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這樣害她,如果我做的事情真的罪不可赦,我願意接受懲罰。雖然我只是個高中生,但我還是願意為我的一時衝動,負責到底。
這樣的自我調侃,不是因為太閑,也不是因為這條車如流水,馬如游龍的大馬路阻礙了我的去路,而是因為放學后的我,從來沒有急切回家的願望。
可我卻周身似冰,剛在教導處被劈頭蓋臉訓了一通,教導主任還說要請家長,說女孩子打人性質很惡劣。殊不知,我出手是因為別人已經在踐踏我的尊嚴了,而穿著破鞋的我,完全夠不到別人高高在上的尊嚴。
一次,我正坐在課桌上,等他掃完最後一排就大功告成了。
「原來是這樣。」
嘲弄的聲音震耳發聵,我佇立在原地,不知先邁哪一隻腳,才會不激起更大的嘲笑聲。
因為死亡,第一次,對這個家,我有了歸屬感。
我積怨已久的怒氣終於沸騰到了頂點,我隨手抓起門旁種蔥的花盆,不知如何就扣在了母親的頭上。
這種話我從來沒對母親說過,卻對一個陌生的女人說了。
我正被謀殺。
每天上學,我都要穿過一條大馬路,這個路口沒有設置紅綠燈,過馬路的時候,我面對川流不息的滾滾車流,常常會哼起自編的革命歌曲,以九*九*藏*書平復急躁的情緒:

3

將一隻摔碎的碗拾起來,哪怕拼接上一片最上乘的瓷,也無法消除蔓延遍布的裂痕。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將自己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放學路上,我報了警,我猜想此時父親已經布置停當,母親不知是以一種怎樣的屍態示人,總之會是一個謀殺的現場,讓所有人都認為是我殺人的現場。
他們罪有應得,十七年來,他們沒有了解過我的感受,沒有真正關心一個子女的需要。
「只知道你們吵,有沒有想過我?自私自利!」
父親流露出許久沒有的溫情,我噙著淚花,用力點點頭。
那塊塑料布讓母親窒息而死,我在砸了母親之後,沒有確認她是否死亡,這增加了我推理的可能性。今天,他讓那個女人冒充我的母親,讓許多人都可以成為母親死亡的時間證人。按照那女人今天的打扮,連我都差點認錯,更別提僅有一面之緣的教導處主任或者是保險公司的工作人員了。在與教導主任交談時,父親一直擋在前面說話,根本沒讓教導主任有時間去注意他身邊的女人。
「答應?」母親嗓門一下子拉高了起來。
那隻還帶有腥臭味的手,結結實實給了我一個大嘴巴。
我知道說出真話,又挨一頓罵,於是默不作聲,繼續走著。
啪!
我手裡拿著剛寫完的自白書,也可以說是我的遺書。
一輛集裝箱卡車朝我呼嘯而來,喇叭聲已是震耳欲聾,橡皮輪胎與地面摩擦出黑黑的橡膠粒。
女人沒有停步,在一輛輛汽車尖利的喇叭聲和尖酸的叫罵聲中,她安全抵達對岸,拐進一條弄堂。
父親自感失態,忙收住,對我說道:「既然這樣,明天我就帶著你媽媽,一起去見你的教導主任。」
他,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言行間閃現著幾分睿智,正是這份平凡,令我對他膽敢萌發|情竇。
下午的馬路空空蕩蕩,就像我的心,破碎的內壁容不下任何人了。我降臨這個世界以來,似乎就是為了忍受傷害而來的。
「你媽也是老女人,沒你媽,你從誰的屁|眼裡蹦出來啊!」女人撩了撩頭髮,潑辣地回罵道。
他用掃帚熟練地將積灰聚攏到了我的腳下,正彎腰去拾簸箕,突然他說道:
我聽完,明白了自己對這種懦弱的男人動情,是多麼地愚蠢,實在是該自廢雙目。
「這鞋看你穿了沒多久,就壞了,你該去買雙好一點的鞋子……」
人行道上的路人,紛紛露出鄙夷的表情,厭惡地望著女人的背影。
我識趣地放輕腳步,低調地走向座位,儘可能不去引人注意疾步走。
「等等!」父親一把抵住大門,阻止道,「沒了你媽,我才覺得這裏像個家。」
我扶著牆,父親認真地為我脫鞋、穿鞋,我喜歡以這種視角觀察別人。
父母?我一愣,難道父親真的能夠讓母親起死回生?
「什麼辦法?」我自然想竭力挽回著一百萬的保險金。
母親患有尿毒症,因為生病,沒有單位願意聘用她。這也是父親在爭吵時唯一的顧忌,他總是更可能小心不去觸碰母親內心中最易傷的部位。
她穿著與母親很接近的衣服,我差點嚇得魂飛魄散,不會是施了類似趕屍之類的巫術吧!
「爸,她是誰?」已經出了教學樓,我才問道。
「只有一個辦法!」父親忽然抬起頭,用眼神詢問著我的態度。
午飯時間的天台,明晃晃的陽光照在身上,像披著件溫暖的大衣。
在和父親道晚安的時候,我看見他用一條電熱毯,將母親的屍體裹了起來,塞進了床底。
「專賣店也在打折,原價800多,打下來一雙只要400多塊錢……」我耐心地講解道。
母親沒有吭聲,面無表情地端著碗走出了房間。
身旁擦過的汽車裡,響起一聲叫罵:
可我的皮膚卻收集到了來自不同方位灼人的眼神,所有人都看著我,就好像我今天沒穿衣服似的。
門旁的石板水槽旁,放著幾盆栽種的青蔥,花盆已是殘缺不全,在空無一人的門前,顯得有幾分凄涼。

4

他在我的面前殺了母親。
「你怎麼這樣對孩子呀!」女人在一邊假惺惺地勸道,對丟在她腳邊的破鞋視若不見。
他差點就被母親絆倒在地,https://read.99csw.com父親一個踉蹌,表情也由迷惑轉為了驚恐。
直到上課,我也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可我一點都不在乎。
一激靈,我記起昨天我寫的遺書好像被父親收了起來,如果警察來調查,這份遺書也足夠當逮捕我的證據了。
假設父親現在將母親的死,完全推到我身上,就比昨天我去自首,能平白多拿一百萬,且不用與家中任何人分享。
當我走至正面,發現她不是我的母親。
「她是你將來的媽。」父親不容置疑地說道。
聞慣了柴油的氣味
父親沒有接話,直楞楞地對著屍體發獃。
我和他值日的時候話很少,我倆從不討論哪些名牌又出了新款、哪個明星又出了緋聞之類的話題,偶爾會為一道習題,爭上幾句。
這個家,依靠一種惡疾畸形地維繫著。
「哈哈哈……」
以前,我半夜被父母激烈的爭執吵醒,蜷縮在閣樓地鋪上,在低矮的天花板下埋頭在被子里痛哭,一直睜著眼睛,到鬧鐘響起。
他唯唯諾諾地說:「就是你說你有耐克鞋的事情。」
「你幹嗎?」父親臉色大變,厭惡地摔了下我的破鞋,用最快的速度奪回了文件。
能讓人如此深恨又這麼快遺忘,母親的為人不得不承認是失敗的。
父親不是跟我說,是昨天為母親投保的嗎?為什麼日期會是今天呢?我得出的結論是,父親出於某種原因,欺騙了我。
「吃完飯,連個碗都不洗,家裡不幹活,外面也不幹活,成天看這些沒用的新聞,新聞能當飯吃啊!」
「有耐克,就早點把這雙扔了吧!」
接著,聽見碗筷放進洗碗池的清脆聲,但沒聽見。
將我和母親,隔在了我們狹小的家裡。
我已經沒法阻止自己的眼淚滾落,一個如此懦弱的父親和一個如此跋扈的母親,讓我浸淫在兩人可悲的鬧劇中,實在承受不住了!
與其說是想擁有耐克鞋,不如說是,想擁有將幾百塊的鞋子踩在腳底的自豪感。
「還不快謝謝你媽!」父親充滿暗示的口吻。
「她今天會死。」父親答道,「不過這事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讓自己的女兒變成殺人犯的。來,我幫你把新鞋換上。」
「媽,我想買雙新鞋。」雖然不是最好的時機,可我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出來。
父親也在一旁打著圓場:「是要買雙新鞋了,否則下雨天兩隻腳全都要濕光了。」
我不知該何去何從,下意識地往家的方向走著。
「老女人,不想活啦!」
這是我的自白書,可這不是我寫的。
我跟著這位女人,一直跟著她走進弄堂,在一扇黑漆斑駁的門前停了下來。
母親緊隨其後,手裡撿回來的塑料瓶摩擦著,發出讓我齒寒的聲音。
「400多?」這個數字激怒了母親,她把手裡的鞋子往我跟前一扔,開罵道,「你天天在學校都跟些什麼人在一起,大學還沒考進,倒學會追求名牌了。我們家一個月才掙多少,你倒要花400塊買鞋子,買好以後,你穿著去討飯啊!」
當我把他約在天台見面的時候,我就沒想過讓他下去,除了飛下去。
「老師,別怪她,她早上補鞋去了。」那個女生出風頭般地插了句嘴。
我脫下鞋子,把漏洞的地方朝著母親晃了晃。
「哇!你這雙鞋子是新款的耶!」
「讓你母親晚死一天。」
回到教室,我才放心展開手裡的碎紙片,那是剛才父親搶奪文件時,我無意撕下文件紙的一角。
連雙耐克鞋都沒有的我,前所未有的想要買一雙。
紅磚黑瓦之間,只有晨曦的陽光,陪著我小小的影子,走過這段難捱的弄堂,和這段時光。
在錯的時間,遇到了錯的人,這是一場荒唐。
「連你都嫁出去了,我怕什麼?」我反譏道。
吃完晚飯,父親聚精會神地看著新聞,母親正收著桌子,嘴裏念叨著:
當父親看見門外花盆的碎片,他就急沖沖地開門進屋。
至少,在那一刻,是這樣的。
我沒有去上下午的課,我很難再與那些人呼吸同一片空氣,上完同一堂課,這麼做,會讓我覺得是對自己的背叛。
「爸,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讓人晚死一天。
只要十幾個小時的延時,父親就可以做足工作,將母親的「死亡」安排在今天,一百萬的保額就能夠順利拿到。
「各小寧蠻慘過的!(這小孩挺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