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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貓貓

躲貓貓

作者:柚臻
我疑惑地看向糖糖,她同樣不解。
「雲哲。」我說。
或許該休息了,疲憊的時候會使思考遲鈍。我揉著眼睛,視力時而模糊又隨即清晰,這是體力透支的徵兆。我終於甘心把熒幕關上,帶上馬克杯和即溶咖啡走向茶水間,忘了是哪個廣告說的,再忙也要陪你喝杯咖啡,我便一時興起買了一箱咖啡包回家放,雖然沒人能陪我喝杯咖啡,但我還是會告訴自己,再忙也要悠閑的自己喝杯咖啡,當作市井百姓的平凡幸福。
我飛快轉身,顧不得頭皮傳來的疼痛,不禁慶幸自己的脖子還黏在肩膀上,沒有被一併扯斷。
女生都這麼麻煩嗎?一怒之下,我興起拋棄她不管的念頭。一會兒,我們彼此的心情都平靜之後,我才按捺著情緒對她說:「那你別出去,在這裏等我。」
遠遠的,喀嗒、喀嗒……皮鞋的聲響又傳來,他以緩慢的步伐在靠近,諺西來了!我驚恐地跳出電梯,不能坐以待斃。
遲疑了幾秒,我最後決定把逃生門關上,這裏不是一樓,所以我不進去,我要繼續往樓下走,也許能夠走到真正的一樓。
「你再吵的話,我就要打你了。」慌張之下,我作勢掄起拳頭,但是沒有真的要攻擊阿虎的意思。
我帶著她往樓梯口走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觀察左右。我發現她顫抖得厲害,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我問她:「你還記得我們玩躲貓貓的下午嗎?」
英語老師不聽勸,執意往我靠近,他伸手一把握住了我的小腿,緊緊地扣住我的小腿,彷彿是要把我的肌肉掐碎。
樹葉和土壤被我刨了起來,飛散在四周,透過斧頭傳回的波動,我能確定自己砍中了小野,重覆這樣的動作約莫一分鐘,我才跳下花圃然後用刀緣撥開灌木叢。
我赫然一驚,隱約記得聽過這句話,一字不差的同樣一句話——那個咬著餅乾的男孩,指著我的衣服大叫:「蟲子,你衣服上面有蟲。」
我不好意思告訴她,那是她咬的。但是我不怪她,畢竟她當時被大野控制,就像我小時候無意殺人,不應該有罪。
我多疑地走上前,拚命地踩著這些蟲子,不能想它們重回到阿虎的體內。蟲子發出啪滋的聲音,那是他們死亡的喪鐘響起。
我連忙跑向茶水間,片刻都不想多聽諺西的呢喃。到了茶水間之後,我把骨頭擺在吧台上方,然後開始翻箱倒櫃。印象中,公司有提供電鍋和果汁機,但是員工平常很少使用,所以不曉得被收到哪裡。
大野虎視眈眈地打量我,他的腳步輕移,想要找出我的空門。我配合著轉動身子,不能讓他繞到我的身側或背後,那會使我來不及防守。
我的手掌定在門把上頭,整個人一陣昏眩,不禁懷疑這條樓梯沒有盡頭。我的腳步不由得膽怯,不敢隨意跨出任何步伐。
我把大腿骨夾在腋下,然後去找諺西的頭骨。他的頭骨在桌上,齒間是尚未乾竭的血痾,隱約還能看見有碎肉卡在牙縫。頭蓋骨則是碎了一塊,應該是糖糖敲落的。
眼前的兩個男孩分明是怪物,我竟然天真的以為可以和他們講道理。我節節退步,拉開和他們的距離,但腳跟很快就踢到了牆壁,我的背脊貼著冷涼的牆壁,直覺到自己沒有後路。
聞言,我握住她的手掌瞬間鬆開,不敢置信地回頭看著糖糖。糖糖面無表情,只有嘴巴一張一閉地唱著:「滿地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我被逼到沒有退路,身邊也抓不到任何一件武器,腳邊只有一盆腰高的發財樹,我別無選擇,抓起發財樹就往骷髏的身子扔去。諺西抱不住發財樹,腳步略微搖晃之後跌在地上。
「我不知道鬼會不會殺人,但是大野他們確實會殺人,他們殺了我公司里的警衛。也許謠言不可信吧,也許牆外真的是活路。」我一邊安慰糖糖,一邊說服自己,提升心底的信心。
我也記得是在放學后的下午,七個人一起說要玩躲貓貓,但是學校太大了,於是我們限定只能在北側大樓躲藏,然後我躲好了,清楚地記得我躲在美術教室裏面,可是後續……我似乎病了三天,唯一的印象是媽媽背著我回家。
我莫名地感到頭皮發麻,拿著馬克杯的右手忍不住顫抖,即使咖啡濺上袖子也無法挪開和諺西四目相對的視線。
她晃了晃手上的紗布,但是對於她的好意,我卻感到一抹厭惡,想要痛罵糖糖,問她懂不懂我們已經受困了,現在不是談論兒女情長的時候。我撥開糖糖的手,轉過頭不回話。
「不要過來。」我顫抖著聲音警告他,同時轉動斧頭的握把。
「對不起。」我向諺西道歉,為我曾經帶給大家的困擾向他致歉。
阿虎跳了起來,不斷地往後退,嫌惡地指著我的衣服比劃。我低頭打量自己,這才驚覺腹部和褲管上頭沾了白色的蠕蟲,那是化糞池旁邊的蛆蟲。我精神緊張地沖向阿虎,想要阻止他大叫,心想著若是別人知道我身上有蟲,或許會連想到我把大野淹死在化糞池。
她不在任何一間教室,最後,我走到體育器材室,器材室的木門半掩,明顯有人進入的跡象。我馬上進入搜尋,可是仍然找不到糖糖,最後,我的眼角餘光看見了鐵櫃。那是最適合藏人的地方,我走了過去,不出一語地靠近。
耳邊還有糖糖的叫聲,我的視線卻被鮮血染紅了,只剩下模糊的影像,約莫三分鐘過去,我的視力才逐漸恢復。
糖糖遲疑了片刻才跟上來,她大概是怕諺西還躲在茶水間裏面吧。
五樓……三樓、二樓、一樓。到了!
氣氛頓時僵住了,因為在危急時刻,我們誰也無法信任誰。
是九樓。
我愣了一會兒,告訴她:「諺西、小野、大野出現的時候,同樣問了我這個問題。」
我又等了一會兒,發現聲音是由左至右的傳開,所以,我要從左側的樓梯繞到樓上,這樣才能從阿虎的身後伏擊,幸運的話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殺掉阿虎。
握緊斧頭,我謹慎地跨上低矮的花圃。小野發現我的追擊,立刻想逃,卻反而曝露自己的行蹤。平靜的灌木叢中只有一撮在搖晃,我飛快衝過去,不管樹葉底下是什麼,只是逕自的猛揮斧頭劈砍。斧頭每次落下的弧度,都讓我感覺非常踏實,每一下都像是在敲碎心口上大石,讓我的呼吸漸漸獲得釋放。
我急忙想抽回斧頭再補他一刀,卻發現斧頭被阿虎的肥油緊緊吸覆,根本拉不出來。眼見阿虎就要轉身了,我只好放棄斧頭,連忙往後退步。
我的計謀失敗了,他不可能變成癱軟的人皮。
她和我第一次看見大野、小野的反應一樣,認為他們兩人是小孩子,因此威脅性不大。可是他們殺了警衛,我不能確定大野和小野的能力多強。我阻止了糖糖,不想看見她發生危險。
我了解地點頭,卻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我們回到現實之中了嗎?我是從公司被拉到學校的,所以脫離之後是回到公司,可是糖糖為什麼會和我一塊回到這裏,而不是回去她原先的所在位置,難道這裏不是真正的公司,而是另一個偽裝成公司的幻境?
記憶的拼圖漸漸浮現,我又興奮又驚恐,慢慢地被顫抖侵襲,整個人產生激烈的抽搐。隨之,驚恐淹沒了興奮,我記起了躲貓貓的下午……
他們一人坐在校門旁邊,一人以倒吊的姿勢掛在鐵門上緣。他們堵住了去路,嘴角勾出惡趣的上揚角度。
糖糖不說話了,我等不及她的答案,索性自己拿起話筒貼進耳朵,耳畔傳來細碎地聲音:「躲貓貓……我要去……抓你了……躲貓貓……我要……抓到你……」
我露出顫抖地笑容,知道這是最後一役,決定我的生死。我把水果刀的刀鞘取下,緊緊地握著刀柄。糖糖被我的猙獰嚇壞,悄悄地將身子往窗邊靠,拉開和我的距離。
和小野的距離已經拉開一百多公尺,可是他的音量卻維持如初,彷彿是我的耳朵上貼著耳機,從耳機中傳來的聲音。我不由得產生疑慮,生怕他就跟在我身後,我連忙轉頭看向遊樂區,大野和小野已經不在翹翹板上面。
說罷,我先行回到前座,打開車門的同時,多疑的又檢查了一遍車內,確實裏面沒有藏匿任何鬼怪才坐入駕駛座。
我不確定他是不是死了,為了預防萬一,我在他背上補了一刀,讓他的體內的蟲子全部流出。沒有這些蟲子的填充,阿虎就像一塊沒有威脅性的破布。
3
猶豫半晌之後,我雙指插入諺西的眼窩,勾起他的頭骨。他仍然在不停的呢喃,重覆說著:「躲貓貓……我要去抓你了……」聲音詭異低沉,透過空蕩的頭骨在回振,使得音頻像是從數丈深的地窖裏面發出。
「好痛……雲哲,好痛。」糖糖呻|吟著,並轉頭看我,卻看見我握著斧頭貌似要殺她。
糖糖見狀,飛快地跑上前,搶走諺西的左、右手。她抱著兩根枯瘦的手骨,舉得非常高,而這兩根手骨已然有了自己的意識,張牙舞爪地想要攻擊糖糖,可惜長度不夠,因此只能虛張聲勢。
我也被自己的表情嚇到,鏡子中的我,是我從沒見過的可怕模樣。經過一場浩劫后,我想一般人的個性都會轉變,甚至扭曲。鏡子裏面的景色又變了,彷彿一潭被攪和的湖水,就連我和糖糖的影像也變得一團模糊,就像打翻了顏色,所有的色彩全部纏繞在一塊。
我被嚇得說不出話,只是顫抖地看著他。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小腿,我下意識奮力想將他踢開,可是他的力氣太大了,我根本敵不過他。我隨手抓起樓梯口的滅火器往他敲去,重重地敲在老師的頭上。
驚心動魄的一晚,沒想到只經過了三個半小時。記得在茶水間遇到諺西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半……
她傻笑著向我解釋:「我找不到繩子,用水管代替應該可以吧。」
「好。」我牽起她的手,帶著她離開化糞池附近。
我尷尬地靠著門,聽著裏面的沖水聲,一分鐘左右,她才從廁所出來,露出久違的笑容。我們並肩站在洗手台前,看著鏡子裏面的照影,我不由得產生暇想,其實我們兩人很相配,不論是身高或長相。
我不敢帶著這樣的她逃跑,我怕她會忽然撲上來咬住我的脖子,就像大野在吃警衛那般。可是我無法放著她不管,情急之下,我只好一巴掌揮向她的臉頰。
她似乎有了什麼主意,不斷地對我眨眼比畫,可是我無暇分神,所以沒辦法解讀她的肢體語言。一會兒,她發現我看不懂她的意思,連忙往後方跑去,跑向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化糞池。
我嚇得把話筒掉在桌上,依據電話傳來的預告,我們可以知道遊戲還在進行中。
大野像是發瘋似的,吵著要幫小野報仇。我不清楚他為什麼會跑出教室大樓,讓複雜的情境再添變數,可能是所謂的雙胞胎之間的心電感應吧……
我立刻追了上去,我的腳程極快,很快就看見了他的背影。小叮噹眼見就快要被追上,他斷然敲破工藝教室的窗子,開了門鑽進去,我也飛快追進去,當我和他再度正面對峙之時,他已經從柜子裏面拿出一瓶酒精燈。
他們兄弟感情很好,常常下課時間在走廊上面,兩個人獨自念著:「小皮球,相交遊,滿地開花二十一……」
「小叮噹?」我顫抖地喊出他的名字,瞬間感到全身發麻,我沒想到會在自己身體上看見它。
無論我如何回想,思緒總是斷在同一個點,最後的印象是我躲在美術教室裏面,可是那些圖畫很可怕,還有模擬人手的石膏作品,小時候的我越躲越是害怕,最後索性去找其他同伴,想說服他們中止那場遊戲。
我重新站起來,與大野再次對峙。大野按著肚子,看他深鎖的眉頭,可以判斷出他受傷的程度不淺,而我的斧頭上還掛著一片碎布,是粉紅色的制服。
「那天是下午,我們在玩躲貓貓,但是你後來不見了,我們怎麼都找不到你。」諺西的口氣轉為沮喪,失望地凝視著我。
我想要大叫卻叫不出聲,只能張著嘴巴,倉惶地轉身就跑,但是雙腳已經無力,剛跨出第一步便被自己絆倒在地。
糖糖立刻悶哼一聲,從我的身上滑下,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我反射性地舉起斧頭,往糖糖的背部砍去,幾乎是千分之一秒的時間,我驚險地煞住動作,連忙將斧頭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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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得入迷,可隨後又產生一股不安,想起了糖糖剛才說的話,她說看見小叮噹的時候,小叮噹就是出現在鏡子裏面。想到這裏,我下意識想要轉離視線,卻見鏡子裏面,糖糖後方的廁所慢慢開啟,我無法轉開眼睛,眼睜睜看著一隻枯癟的灰色手掌伸了出來,無聲地襲向糖糖的頭髮。我立刻轉過身子,透過廁間的門縫,我可以看見一具穿著西裝的骷髏赫然現身!
大野被我逼得走投無路,猛然地往前反擊,他的釘牙向我咬來,我的腳步忽然踉蹌,被他突來的反應嚇得連連後退,腳跟絆上凸起的沙堆,整個人往後仰倒。大野抓准機會,張嘴要將我的臉部吞下,我急忙用斧頭刺向前方,千鈞一髮之際,大野叫了一聲,從我上方彈開。
糖糖抓起電話,隨後又放了回去,前後十秒的時間都沒有說話。我問她:「電話不通?」
「糖糖!」我緊張的喊了她一聲,她整個人倏地寒顫,從獃滯中清醒過來。
鬼打牆。
怪物!
大野沒有轉過來對付我,而是四腳著地,貓跳著的追進幽暗當中。那不是人類的肢體動作,即使知道他是鬼怪,我依然對這樣的畫面感到震撼。
糖糖心疼地望著我,她似乎還不明白情勢的艱難:「你可以脫了衣服嗎?我想看看你的傷勢。藥水不能用,可是我找到紗布了。」
我馬上向茶水間的方向奔去,每層樓的設計大同小異,茶水間就在電梯出口的左側,廁所在右側。
我一邊跑,一邊回頭注意身後,逃生門沒有開啟,說明諺西還沒追來,可是我依然不敢慢下速度。
分析過後,我悄悄地溜到他剛走出的教室里,拉近和他的距離。我們兩人現在只隔著一道牆,他就在我隔壁的教室內。
我沒有逼近他,而是慢慢退出工藝教室。一走出教室,我飛快地沖向廁所,然後取出一瓶鹽酸。
我由衷地希望是後者,若是她逃出了學校,那我就沒有辯解的機會了。我開始一間教室,一間教室的尋找,不放過任何的角落。
5
還沒念完一段,我陡然被自己發出的聲音嚇得魂不附體,不敢置信自己會跟著念誦童謠。小野的聲音裏面隱含一層魔力,正在一點一滴摧毀我的意識。
七樓、六樓……五樓……一樓!門一開,我馬上衝出去,但腳步剛跨出電梯門,我立刻又縮回身子,眼前的景物是九樓的擺設!我一眼就可以望見自己的座位。
糖糖緊跟著我,和我一塊來到小客車旁邊,我摸索著口袋,掏出鑰匙打開車門,我把諺西的骨頭一股腦的扔進去後座,然後逕自進入前方的駕駛座,坐穩之後才想到忘了幫糖糖開車門。
兩個長像神似的男孩穿著一樣的制服,幾乎難以分辨身份,唯一可以區別他們的就是脖子上的項煉,一條是金的,一條是銀的。
我差點失笑出聲,為免讓她尷尬,只好忍住笑意,紳士地帶她前往女廁:「跟我來。」
「噗」的水聲吞噬了大野。
剛這麼想,襪子便從我的腳上滑落,順著襪子脫落的方向,阿虎的重心往後傾倒,整個人跌坐到二樓的地面。得救之後,我片刻不敢耽擱,狼狽地爬上三樓。
隨著時間過去,他們的影像漸漸沉澱為實體,大野和小野同時轉頭看過來,由大野招著手先開口說:「數到三十就要躲好,我要去抓你了。」
一時之間,辦公室裏面的文件、水杯齊飛。
是我殺死諺西。
走廊上的燈光忽然亮了起來,我和糖糖不敢再對話,緊緊看著窗外的情況。
1
正當我專心應付大野之際,糖糖突然撲了過來,她一口咬住我的肩膀,雙腳纏上我的腰際,我痛得大叫,下意識用手肘頂撞她的胃部。
大野咽下美食,空下了嘴巴才開口說話:「雲哲,記得我們嗎?」
「什麼意思,什麼鏡子,小叮噹沒有實體嗎?」我問糖糖,想詳細知道小叮噹的事情。
先前殺死小野、大野、阿虎還有英語老師,都是錯手的意外,只有諺西……我是真正的想要殺死他,從一開始就有打算留他活路。
「什麼?」諺西的眼神流露出驚恐,我知道他相信了這個謊言。英語老師平常的形象就是壞人,所以這個謊言的可信性很高。諺西立刻張望著身後,恐懼的對我說,「那我們快點逃走!」
「記得、記得,我本來說不要,學校這麼大,當鬼的很難找人。但是你們也說要玩,我們就一起玩了。」我用力地點頭,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兒時,許多的回憶在加溫,烘焙出童年的喜樂。
「你可以不要去嗎?」糖糖哀求著我。
我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監視著諺西,他每次從水面探出頭,我就把他壓回水下……一直到確定他已經氣絕身亡,身子無力的浮在水上之後,我才悄然退出遊泳池。
「你是誰?」她警戒地反問我。
「躲貓貓。」他們兩人一人一句,不斷轟炸我的意識。
4
他縮回舌頭,笑著問我:「要出去嗎?」
車子停在公司後門,我驚慌地看著糖糖,想著她是否知道什麼秘密。糖糖疑惑地轉頭看我:「怎麼不開車?」
她跨坐在上面,把手伸向我:「上來吧。」
而桌子底下絕對不是躲藏的好地點,我必須馬上離開辦公室才會安全。主意剛打定,我連忙探頭看向座位兩旁的走道,確認沒人之後,我僅帶上車鑰匙和皮夾,便往電梯口爬去。
糖糖飛快地掩上鐵蓋,緊張地跪坐在上頭,就怕大野再度爬出來。
隨後,我以同樣的手法,在體育用品室放了一把火……
一會兒,我們來到保健室後方,我用斧頭敲碎玻璃,伸手勾開窗戶的扣鎖。做著這個動作的同時,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愚蠢,如果可以從一樓窗戶來去的話,當初何必堅持從鐵柵欄出入。
下一秒,英語老師從樓梯口轉出來,像一具會走動的浮屍,皮膚已經浮腫泡爛,殘破的衣服也在滴著水。鞋子只剩一腳還穿著,另一腳是腐爛見骨的腳掌,每走一步都在地板上印出血痕。
大野快速閃躲,但從他的反應之中,我可以確定他也怕斧頭,即使表現得從容不迫,但他被砍中肯定會受創,否則就不必閃躲了。我的信心漸漲,舞動斧頭的動作也變得威力十足。
遊戲一直進展到這裏,可是當鬼的糖糖卻沒有出現過。我立刻察覺到事情的可疑,若不是她已經逃出學校,就是她傻兮兮地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藏匿。
「跟我們玩吧,小皮球,相交遊……」小野又唱起了這首童謠,迷魂曲似的讓我的腦袋發脹,思考不由得堵塞。
我試圖從記憶的斷簡殘篇中取得資訊,那天我被英語老師嚇到,全然忘了還在和同伴們玩躲貓貓,便直接逃出學校。我的同伴們……難不成是被英語老師殺死了!
到了,是一樓,我喘著氣,急忙推開逃生門。
一樓的走廊上面沒有燈,所以阿虎不在這裏。我直接繞上二樓,從這邊可以看見隔壁棟的大樓有燈光,阿虎應該就在那裡巡邏。
諺西不怕糖糖的攻擊,他喀喀地笑著,顫動上下兩排的牙齒,敲出毛骨悚然的聲音,忽然,他伸手把頭摘下,一把將頭骨扔向糖糖!
車內的廣播細細碎碎,彷彿有人正在角落竊竊私語。我想要去關掉廣播,卻又沒有勇氣進入車內。
決定要玩躲貓貓的時候,我說:「糖糖,是你提議要玩的,那你要先當鬼來抓我們。」
直到擺脫諺西的笑聲,我終於抬頭看向牆壁的樓層數字,一樓。
可是沒有人回應我,我一個人很害怕,然後走向樓梯口,我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樓梯口喃喃自語:「為什麼學不會,上課到底有沒有認真聽,主詞後面要加動詞……」
我彷彿看見一具用蠕蟲填充而成的人皮娃娃,瞬間,我明白了阿虎的真面目,他是靠蟲子支撐起來的人皮怪物。
我把收音機按掉,專心地開車,並且不時看向後照鏡。雖然我不是無鬼論者,但我卻相信科學,沒有實體的東西不可能反射在鏡子中,所以小叮噹不是幻影,我一定要抓住他。
每個教室裏面都有這樣的鐵櫃,專門擺放掃除用品,空間很大,甚至可以躲進兩個人。一想到這裏,我咽著口水往彈簧墊外挪動,想要去確定鐵櫃裏面有沒有人。
「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記得自己躲進體育用品室,後來好像有人走進來,可是又走出去了。遊戲是怎麼結束的,我也忘了……」糖糖仰著頭,說出她僅記的片段。
「啊!」我再也承受不了恐懼,眼睛一閉,揮出斧頭往前一陣猛砍,幾滴冰涼的液體飛濺到我的臉上,待小腿的壓力消失后,我才再度睜開眼睛。
我曾經打開過化糞池,就在小時候……
糖糖也回到車內,這一次,我們兩人都沒有系安全帶,這是方便緊急的時候可以立刻跳車。糖糖的臉色非常難看,她一手抓著車窗上方的握把,一手緊緊抓著椅墊。
read.99csw.com電梯來了。
糖糖也發現阿虎進來了,驚恐地回頭看我一眼,我們不約而同的慢下腳步,生怕阿虎會聽見我們在三樓。
一分鐘左右時間過去,我的視力已經適應環境,可以看見自己的五指緊貼地板,但是要看略遠一點的東西仍是困難。
「上課要仔細聽,複詞和動詞也分不清楚嗎?」英語老師的聲音越來越清楚,伴隨著他跨上樓梯的腳步聲,越來越往我的方向靠近。
我伸手去摸自己的鬍渣,那是真實的粗糙感,刺|激著指腹的皮膚。我告訴自己千萬別被幻覺嚇倒,我是二十七歲的雲哲。
現在走還來得及,我看向身側的低矮圍牆,跳過去一樣可以回到馬路,返回人間。我垂下握著斧頭的手臂,心情矛盾地走向圍牆,考慮了幾秒后,我畢竟選擇了放棄糖糖。
那天,大野抓起掃把追打我,他是真的想要殺死我,而不是一時氣憤的發泄情緒,如果我不反擊,一定會被他打死。
「來玩呀。」
我坐在病床上,脫去上衣,赤|裸著胸膛和糖糖共處一室,曖昧的氛圍卻無法發酵,我們被恐怖包圍著。
電梯門上的燈號輪替的亮起來,二樓、三樓……六樓、七樓……每跳一樓,我的汗就被逼出一把,恨不得把電梯門掰開,馬上跳進去。
糖糖則宛如遇見救星,綻起一抹燦爛的笑容,她往我走過來,喊著:「救我,雲哲,你一定要救我。」
半晌,糖糖離開我的胸前,哽咽地對我說:「沒關係,我們等到天亮就會沒事了。我們先去保健室,我幫你塗優碘消毒。」
阿虎站在原地,彎腰捧起地上的蟲子倒進嘴巴,蟲子進入他的體內,把他松垮的臉部重新撐起立體的五官,他嘿嘿的笑了,對我說:「來玩吧,來玩躲貓貓。」
我失笑出聲,糖糖很有默契地問我:「發現自己很笨嗎?」
我的背脊一陣發涼,緊緊地抓著糖糖的手,但這動作並沒讓我安心,因為我清楚知道,糖糖也救不了我,她是個沒有用的同伴。想著,我鬆開了握緊糖糖的手掌。
「乖。我知道你害怕,但是外面是萬丈深淵,離開學校是死路一條,我要去殺了阿虎,如果我真的沒回來……」我嘆了一口氣,也不清楚若是我死掉的話,糖糖該怎麼辦。
小叮噹似乎以為我放棄追殺他了,所以沒有立刻離開工藝教室,待我再度折返時,他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你還記得躲貓貓的下午嗎?」糖糖忽然說話,然後將手搭到我的肩膀上,「遊戲還沒結束,現在,我抓到你了。」
糖糖摸索著葯櫃,好一會兒才找到優碘和棉花棒,她把優碘擠上棉花棒,但罐口溢出的卻是滿滿的沙子,嘶嘶地落向她的褲子和地板。我們兩人看傻了眼,怎麼會是沙子?
越過操場的另一端也是教室大樓,我們學校的建築是ㄇ字型,所以,即使不|穿越操場,只要繞遠一點的路程,還是可以到達對面的教室大樓。而操場的這一側,在柵欄的旁邊,是學生下課聚集的遊樂區,有鞦韆、弔橋和翹翹板。
大概凌晨兩點了吧,我如此揣想著。
我不著痕迹地挪動身子,努力更靠近逃生門,我不敢讓大野和小野發現我的目的,否則,我恐怕還沒握上門把就已然屍骨無存。
腦袋一陣嗡嗡作響,我不由得懷疑自己瘋了。我離開桌子,又往身後的牆壁亂摸,如果這裏真的是學校教室,我身後的牆壁一定會有電燈開關。
悲傷侵襲著我的精神,我忍不住地哽咽,想起自己還有許多事沒完成,想起了升遷之路,存褶裏面的餘額,漸漸,我又有了求生意志,不願意死在諺西的手中。
「不要了,我……」她欲言又止,一會兒才說,「我想要去廁所。」
「你再靠近我的話,我就燒死你。」小叮噹如此威脅我,同時晃著手上的酒精燈,證明他有這個能耐。
4
糖糖像是感受不到大野的重量,依然握著球棒,獃滯地看著他。
小野跟著笑了,卻是伸出垂到胸前的舌頭,像貓一樣在舔著手背,發出嘿嘿的竊笑聲。他的手背上不知何時沾滿血跡,小野彷彿在舔著糖蜜,露出陶醉的表情。
我也在原地繞著圈,怎麼繞就是到不了一樓,但至少可以確定,我已經離開了九樓。
我記得保健室的位置在一樓,所以我們可以不必從正門進入,只要破壞保健室後方的窗戶,就可以潛入保健室里塗藥。
我拖著無力的身子折返一樓,要去通知糖糖這個好消息。
之後也許是阿虎、小叮噹、糖糖會陸續出現,要求我完成遊戲中的角色。我自暴自棄地看著大野和小野兩人,不逃也不躲,等著他們向我說明目的。
時間變的漫長難熬,好不容易,地下一樓到了。
「怎麼了?」我反問糖糖,只覺得自己滿頭大汗,方才的躁熱到現在還沒消退。
「一、二、三。」糖糖數了三聲,毅然跳下鐵門。
我看向自己的手背,肉瘤已經隨著血流消退,但是刀子仍插在我的手背上,我不敢把刀子拔出,同時感受著身子是否有其他異狀,我擔心它會移位,若是移到我的心臟位置,恐怕就不是一刀可以處理了。
「啊!」她發出尖叫,球棒哐啷落地,她轉身就逃,倉皇跑進一片幽暗之間。
我們都會死在諺西的手下!
壓著劇烈起伏的胸口,我緩步向講桌靠近,迅速往底下探頭,我不免慶幸自己什麼也沒看見,講桌下方沒有藏匿另一個我。
我們來到地下室了,門外不再是九樓。我難以言喻此刻的心情,飛奔著離開電梯,生怕它會再度關上,把我載回九樓。
糖糖找來一個奶粉罐,把奶粉倒掉之後遞給我。我們把骨灰從果汁機里倒進奶粉罐,緊緊地封住。我搖晃著罐子,可以聽見裏面沙沙作響的聲音。
電梯門慢慢地開啟,我這次沒有衝出去,先是張大了眼睛確認環境,我看見自己的辦公桌——我還是在九樓!
眼前是一團支離破碎的屍體,手腳全部離了位,而我的斧頭刀鋒還卡著一節斷骨。
她感激地望著我,向我道謝:「謝謝你回來救我。」
我想著最壞的可能,不由得生起膽怯,想要離開這裏,一走了之。
一會兒,我才看清楚,那不是釘子,鑽在皮膚外頭的是許多露出半截的蟲子。
胸口的躁熱躥上頸肩,又燃燒向我的意識,把我腦海的一切思考燃燒殆盡,只剩下男孩的聲音:「蟲子……」
我繼續地逃跑,另個想法在心中產生,如果阿虎是個人皮娃娃,只要我不氣餒地跑下去,他體內的蠕蟲終究會泄光,現在比賽的就是彼此的耐力。
那天的下午,我殺了所有的人。
我閃身沒入黑暗,待門縫完全閉合之後,周圍儼然伸手不見五指。
「走!」我連忙回頭把她拉出體育用品室,一路的往方才的樓梯口跑。那裡的柵欄已經被阿虎破壞,我們可以從那裡逃出學校。
找到了。
英語老師頓了一下,赫然抓起斧頭向我追來,大喊著:「不要跑!」他的嘴巴噴出黃褐色的液體,我敏感地嗅見一抹噁心氣味。
「不知道,但我會努力保護你。」我說。小時候的情愫在瞬間復燃,我曾經喜歡過她,那是一種單純的喜歡,沒想到十幾年後,這樣的心情依然存在。
他越是大喊,我跑得越是賣命,然後我從另一側的樓梯往下跑,只要跑出學校就沒事了,當時這麼想著,埋頭拚命往前跑,那是一段漫長的樓梯。接著,我聽見身後一陣響亂的響聲,再回頭時,只見老師從樓梯上摔落,頭髮中間冒著潺潺的血泉,他雙手不死心地伸向我,俯伏著向我爬過來。
英語老師聽見我的聲音,忽然停下身子,站在原地望著我,他用課本推著鼻樑上歪斜的眼鏡,由於他的五官全部腐爛了,致使我無法解讀出他的表情。
「蟲子,你衣服上面有蟲。」這句話在我的腦袋中迴響,嗡嗡地傳來迴音,卻是個童稚的男孩聲音。
大野又回到單純男孩的模樣,可是我已經見過他的真面目,不會再被他虛偽的外表所騙。
「你受傷了?」她驚呼一聲,指著我肩膀上的傷口。
因為腳上只穿著襪子,所以跑步的時候像貓似的無聲,讓我可以清楚收集到附近的動靜。我繞著教室大樓的後邊小徑行走,但走了一陣路還是沒聽見大野的笑聲或糖糖的求救,有可能是我根本找錯方向,更可能的是糖糖罹難了。
朦朧之間,一個咬著餅乾的男孩蹲在教室的桌子旁邊,他正在忙著吃零食,渾然忘了自己在玩躲貓貓。我走進教室,不由得吃驚,沒想到我們兩人會挑選同一個地點躲藏。
我憑估著情勢,一次對付兩人似乎過於冒險。猶豫片刻之後,我出奇不意地忽然衝出去!舉起斧頭就往大野身上劈!
他手忙腳亂地清理桌面,不時轉頭看我的反應,一會兒,他的動作僵住,指著我西裝上的名牌問:「你叫雲哲……你就讀於哪間小學?」
無頭的骷髏身子略微晃動,沒閑下地向我靠近,雙手伸得筆直,他想要掐住我的頸子。我顧不得糖糖的安危,不斷地往後移動,漸漸移到辦公室的後方,和糖糖的距離越拉越遠,卻始終沒辦法遠離那具無頭骷髏。
阿虎被這股力量擊中,應勢撞上一旁的教室玻璃,他的頭部塞進玻璃裏面,卡在破碎的玻璃窗中央。他掙扎著想要拔回自己的頭顱,沒想到一轉動脖子,反而使得皮膚被鋒利的玻璃尖刺劃開。
「說了什麼?」我感染到她的惶恐,眉頭不禁往眉心緊皺。
他的手鬆開了,我卻更加不知所措。
他一邊說,一邊往我逼近。
「認識,這裡是我上班的辦公室,你看那裡,那是我的座位。」我指著自己的辦公桌,須臾,我問她,「你怎麼會抱著我,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
1
他們都死了。
一隻直挺挺的手,握著一顆人頭,從門縫下方伸了進來,那顆頭正朝著我看,並笑著說:「我看見你了。」
隨著童謠的結束,操場回復寧靜,甚至沒有風聲和蟲嗚。我和糖糖在原地轉圈,三百六十度的環視周圍,卻怎麼也找不到大野和小野的身影。這種情況不尋常,大野說了時間到就要吃掉我,為什麼會突然消失無蹤。
我傾聽著阿虎的腳步聲,他走出了隔壁教室,我必須在他進入下一間教室之前動手!
這份報告非常棘手,並且牽涉到我的升遷之路,唯有在下個星期之前交出漂亮的成績單,才能在經理面前證明我的實力,為我的考評成績添上一筆嘉獎。
就在我踩上第七階之時,腳掌突然被阿虎一把抓住!我嚇得一陣亂踢,可是無法擺脫阿虎的鉗制。
後來大野、小野他們呢?我的記憶出現斷層,大野、小野、糖糖三人是我的同班同學,至於其他人則是別班的玩伴,不過,我對所有人的印象都終止於那場躲貓貓,以後的就學記憶里也不再有他們的出現,連同同班的三人都像憑空蒸發。
我慢慢享受一杯咖啡的寧靜,一手撐著吧台,一面環視公司的茶水間,咖啡很好,美中不足的是環境,擁有二十個樓層的商業大樓,為什麼茶水間會興建得如此吝嗇,這是我一直想不透的地方,擁擠的空間可能沒超過十坪。
我壓低呼吸,糖糖卻是不安分地往一旁靠過去,伸長著身子想要去拿擱在彈簧墊旁邊的球棒。有武器總是好的,只是她這姿勢太危險,隨時會打翻球棒引起注意。
我側著身子,從車內幫糖糖開門,糖糖虛弱地坐到我旁邊,她的動作很慢,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離了。我憂心地望著她,害怕她會死在我的車上,我咽著口水,關心地問道:「你還撐得住嗎?」
我怔在化糞池旁邊,忘了多久時間過去,我才意識到自己殺了大野。我顫抖著手,把化糞池的蓋子掩上,希望不會有人發現大野的屍體。
啪!我被自己的力道嚇到了,不禁擔憂她會不會被我打暈。
頓時,我的心有如槁木死灰。這樣的情境似曾相識,在樓梯口的狂奔……
電梯到了,提示鈴差點把我的心臟嚇得蹦出胸口。我爬進電梯,發現自己虛脫到無法站立。
我緊緊抓住門把不敢鬆手,不讓諺西闖進這個樓層,不過隨後一想又發現自己的愚蠢,逃生門不能上鎖,我兀自守在這裡有什麼用,我必須逃!
不過隨著年紀的成長,和這些兒時玩伴也慢慢斷了聯絡,我不免感慨緣份的淺薄。
小時候的我,殺了老師。
「你為什麼會問我有關諺西的死因?」我反問她。手指緊張地扣緊了方向盤,我不確定若是糖糖知道我曾經殺死過同學,我還能不能留她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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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骨頭還在移動,宛如許多擁有生命的零件,找尋著自己應該存在的位置,卻因為沒有了大腿骨和手骨,而慌亂成一片。看著這樣的畫面,我心底產生一股快|感。
她的聲音灌入我的耳朵,我身形往前暴沖,破空劈出驚天悍雷的一刀!大野無從閃躲,只得往上一跳,我立刻跟著躍起,用肩膀重重地撞向他的肚子。大野被撞得往後飛仰,身子在空中劃出美麗的拋物線,頭部撞上化糞池的鐵蓋后,落進了化糞池裡頭。
「不然這樣吧,我們把學校走一遍,也許是因為變出學校的鬼怪還沒抓到,所以遊戲沒有結束。如果我們把學校找遍了,還是找不到鬼怪的話,那就換你聽我的話,一起翻出學校圍牆。」糖糖擔憂地看著我,她在徵詢我的意見。
她面露難色,似乎是怕我罵她,猶豫了一下才說:「我們翻過學校吧,如果這裡是幻境的話,外面肯定不會是萬丈深淵,恐怕也是為了阻止我們離開學校所化出的幻影。」
我剛喊完,便感覺自己的手臂傳來異樣感覺,我驚嚇地看向自己的手臂,皮膚居然異常的隆起一處腫胞。拇指大的腫胞還在不斷長大,轉眼時間,居然變成兩倍,三倍,最後,長了成拳頭大小的肉瘤。肉瘤宛如擁有生命,迅速地移動到我的手腕上。
「糖糖。」我喚了她一聲,希望剛剛的肘擊可以撞醒她。同時,我也舉起了斧頭,如果她還是沒清醒的話,只好動手了。我的手臂舉起沉重的斧頭,等著糖糖的反應來決定她的生死。
不管是哪一項,我都不能心軟。
我坐在電梯裏面,雙腳癱軟得渾身直發抖,剛才的畫面恐怕一輩子也忘不了。諺西說他是來找我的,因為躲貓貓找不到我,所以遊戲沒有辦法停止。
我也不確定能不能將命運交給一顆問路石,但我和糖糖都已經沒有勇氣作決定,或許把命運交給上天來發落,我們比較不會埋怨作錯選擇的那一方。
他的喉嚨漏出大量的蠕蟲,頭顱立刻像泄氣的皮球變得扁塌。他的雙手過了一會兒才垂下,雙腿同樣失去力氣的癱跪。
是諺西?
隨之,石頭的落地聲便傳了回來。
我一邊逃,一邊搜尋身邊有什麼可以作為武器,我沒有目的逃到沙堆旁邊,大野沒有放過我,一路地追擊,結果被沙堆絆倒了,掃把不由得脫手掉落。我撿起掃把,想要把他敲昏,我用力地打著大野,大野仍然不斷嚷嚷。
「有可能嗎……我們能殺死阿虎嗎?」糖糖認為我的說詞是無譏之談,不斷地搖頭,一會兒又說,「我們試試看,跳出學校外面吧?」
「是諺西!」我話才剛講完,身後便傳來皮鞋的響音,打著快節奏的拍子。
這下子我不禁傻眼,眼淚霎時溢上眼眶。
「你……」糖糖的眼淚停住了,疑惑地望著我,但表情依然布滿恐懼。
剛飲下第二口,門外的走廊便響起喀嗒的皮鞋聲響,沒想到十點半了還有跟人我一樣留在公司加班,我自嘲地苦笑,等著對方的出現,也許我會遞給他一包即溶咖啡,跟他說,再忙也要陪你喝杯咖啡。
我急忙撐起身體,一邊看著他,一邊往前拔足狂奔,走廊頓時響起激烈的迴音。
我說服自己不必驚慌,不要自己嚇自己,縱然事情很荒謬,我莫名回到小時候就讀的百河國小,畢竟是逃離了公司大樓,我現在要做的是——走出學校,然後招一台計程車回家,忘了眼下發生的一切。
我吐出胸口憋悶已久的悶氣,握緊斧頭往大野和糖糖離開的方向追去。
我顧不得糖糖,只能安慰她一聲:「別怕。」

第五章 抓到你了

也許,邪惡因子一直潛伏在我的身體里,所以我才會在小時候殺了大野等人,現在,它再一次的被喚醒,我要重新殺了小叮噹。
我更確定他看見了……
「不要跑!」他惡聲地追著我,不斷警告我不準跑。
骷髏朝我們靠過來,我不禁興起犧牲糖糖的想法,如果諺西忙著殺糖糖,是否可以為我爭取到一些時間?這個想法很卑鄙,但是我沒有太多的罪惡感,因為殺死糖糖的將會是諺西,而不是我……
可是,這和躲貓貓有什麼關聯,我至今還是理不出頭緒。諺西和大野、小野全部要求我結束那場遊戲,或許重點不在英語老師身上。
隨即,她一陣哆唆,爬著想要逃走,一邊叫著:「雲哲,你要幹嘛……是我,我是糖糖。」
很快的,我就找到開關的位置,可是我卻不敢按下電燈,生怕會發現這裏真的是學校。我掙扎了,是要在黑暗中躲藏等待救援,還是打開電燈看個明白。
受到卡通的影響,於是我們便把七個人當中最矮小的同伴取名小叮噹。會這樣稱呼他,其實還有一個最大的原因,那就是他的寶物——他有一個小叮噹的卡通面具。
我的手往旁揮去,立刻就撞上一張木頭桌子,桌子的高度只到我的腰,九十分公分左右,我越摸越害怕,它的大小和學校使用的木頭桌子一樣。我強忍住質疑,再往桌子後方摸去,手掌確實握住了一把椅子。
我打量著灌木叢,猜想小野一定還在裏面,現在他失去了武器,沒有舌頭的小野就像拔了毒牙的眼鏡蛇,已經沒有任何值得畏懼的地方。我要斬草除根,徹底的毀滅他的威脅性,再去救糖糖,免得他忽然跳出來攪局,構成逆轉的可能。
「對不起,因為我不能確定你是不是鬼。」我愧疚地對她說。
「可以。」糖糖說話的同時,緊緊地閉上了眼皮。
這個樓層沒有開燈,裏面漆黑一片看不見情勢,但我顧不得這麼多,說不定黑暗之中更容易隱身,我看不見他們,或許他們也找不到我。
至今還沒有看見小叮噹的蹤影,他會埋伏在附近嗎?我顫抖著雙手,故作鎮定地對糖糖說:「走一步算一步。」
我得承認她對我很好,因為她大可以自己跳出學校不理我,但是為了尊重我的意願,她必須陪我把學校翻遍,直到我自己死心,心甘情願的和她一起離開學校。我情不自禁地撫摸她的臉,點頭同意她的方法。
糖糖帶我來到體育用品室,這裏沒有上鎖,不由得引起我的疑慮。我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而糖糖已經站在門檻內,著急地用氣音催我:「怎麼了?快點進來呀。」
我順著樓梯往下走,但是這會兒卻走的心虛,又下了一層樓后,我不再相信牆壁上的數字,而是直接推開一旁的逃生門,這裏也不是一樓,又是一個陌生的樓層,但已經燃起我的信心——若是我每一層樓都這麼開,總會讓我打開一樓的逃生門。

第一章 大樓迷宮

「沒關係,我們先收拾好其他的骨頭。」她逞強地抽回手臂,我知道她是不想讓我擔心。
雜念從我的腦海抽離,只剩下小時候的回憶跑馬燈閃過眼前。我確實開過化糞池,就在我殺了小野之後。大野追著我捶打,他很生氣,認為是我殺死了小野。
我看向逃生門,距離我只有五步之差。一個念頭在心中滋長,就這樣逃下去吧,不斷地跑,即使不讓我找到一樓的出口,至少讓我逃到白天,大家都來上班的時候。
糖糖不唱了,茫然地望著我,隨後,她哀叫了一聲:「好痛。」見她沒事,我重新抓起她的手腕往門口跑去。
「我沒事。」我把她扶下化糞池,但她似乎不肯下來。
他們一起失蹤于那場遊戲。想到這裏,我的背脊一陣冰冷,渾身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我橫衝直撞地逃向樓梯口,僅存的念頭就是要離開九樓,哪裡都好,讓我離開九樓。我推開逃生門,順著階梯往下跑,腳步聲在回蕩,折射成無數的腳步聲,無法分辨其中是不是包含著諺西的。
體育用品室是個孤注一擲的選擇,一般的上課教室都有前後兩道門,可是體育用品室卻只有一道門,若是阿虎進來的話,我們兩人沒辦法逃跑,屆時只能跟他硬拼,所以我不由得綳起神經。
「去死、去死!」她一邊亂喊,一邊揮出球棒。
「我殺死阿虎了。」我向她報告這個好消息,然後癱軟地靠著椅背休息。
我倒抽一口涼氣,大野和小野的外貌還停留在十歲,可見他們是當時就罹難了,才會保持童年時候的模樣。
一場致命的巧合,小野死了。
我整個人縮成一團,一時半刻想不出絲毫對策,皮鞋聲越來越靠近,諺西已經來到男廁裡頭,每一聲皮鞋響,都撞擊著我的腦袋。
3
「你認識這地方嗎?」糖糖問我。
英語老師後來怎麼了?我從記憶中脫出,拼圖已經隱約成形,可是最重要的一塊總是缺失。
我連忙回頭看向後座,可是後座什九九藏書麼都沒有,沒有霧氣也沒有人影,只有諺西的骨骸。可是我確定自己沒有看走眼,那個影子確定存在。我沒把車子停下,繼續地慢速前進,忐忑的情緒已經充斥胸口,我緊張的快要握不緊方向盤。
她是糖糖,一定是她,我已經有八成的把握,眼前的女生就是我小時候的玩伴之一。
昏黃的燈光沒有刺|激到瞳孔,讓我馬上就能適應這樣的光線。走廊的兩端是樓梯口,而夾住走廊的一邊是教室外牆,另一邊則是密閉的圍牆,圍牆外面才是操場。
猶豫之間,諺西已經追上來,他一邊跑,頭頂上稀疏的髮根同時飄落,骷髏身上的骨灰更是往周圍瀰漫,使他的身影宛如站在霧氣當中。
因為我殺了英語老師,所以他來找我報仇。難不成,我也殺了大野、小野和諺西。我像是一名哮喘發作的病患,不斷倒抽著空氣,可是肺部依然感到空虛,獲取不到半點氧氣。
「我不殺你,我要跟著你一起活著,嘻……嘻……」肉瘤一邊說話,一邊顫抖著發笑。
糖糖帶著球棒先跨出了柵欄,我帶著斧頭緊跟在後,我們兩人才剛離開教室大樓,就聽見遊樂區發出的聲音。
我煩惱地轉著筆桿,不止憂心報告不能如期完成,更害怕的是我的前途。進入這家公司剛屆滿兩年,年資不算老,卻也不是菜鳥,同時進入公司的同袍之中有一人在年初時被提拔為組長,而我仍在原地打轉,這種落差不禁讓我有些吃味,論年資,我們是同時進入公司的,論實力,我不認為自己比別人差,唯一不同的只是機會的掌握。
皮球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立刻停下腳步去傾聽,片刻,我便掌握到方向,在沙堆那裡。記得小學的體育課要測量跳遠,那時就必須轉到沙堆練習,班上的同學都不喜歡沙堆,沙子因為下過雨會變得潮濕,有時候還會出現野狗的排泄物,加上位置是在教學大樓的后側,曬不到陽光的環境總是散發著死亡氣息。
滿爆而出的蠕蟲瞬間噴涌到我身上,嘩啦的灑了我全身。我顧不得噁心,雙腳裝了彈簧似的跳起,將斧頭橫劈向阿虎的脖子,卻因為斧面不夠銳利,因此沒辦法砍下阿虎的頭顱。
對於她的體貼,我不禁感到一股溫暖在胸口流動。
「諺西是鬼?」糖糖忐忑地再問我一遍。
我在廁所裏面,叫諺西小聲一點,然後說了一個臨時編織的謊言:「英語老師是殺人魔,剛剛我看見他殺死阿虎。」
碎了頭骨,我再把具有威脅性的手骨放進去,原先想要把大腿骨也攪了,但果汁機的刀片已經不堪耗損,沒辦法再轉動。
我抬頭看著虛幻的夜幕,沒有雲、月、星辰,也許我就像枉死的地縛靈,必須重覆沒有結束的遊戲,不斷地獵殺與被獵殺,二十四小時的重複,等不到隔天的太陽。
我按下一樓的按鈕,電梯動了,我卻不敢鬆懈,勉強地撐著扶手讓自己站起,眼睛盯著儀錶板看,確定樓層是往下降而不是向上升。
我用眼神示意糖糖,然後要她和我一起脫掉鞋子,這樣走路才能悄然無聲。她同意我的建議,跟我一塊脫掉鞋子,僅踩著襪子行走。沒有了鞋底的隔離,地板的寒氣霎時侵入腳底,滲透到我的血液裏面。
「躲貓貓還沒有結束。」諺西又是神秘地笑了,「我會來是因為……要找到你,遊戲才會停止。」
一個邪惡的念頭油然而生,短時間內我不可能殺死大野,大野的動作太快,我絕對不能分心,可是糖糖若是被控制,那麼,我最後一定會死在自己的婦人之仁。唯一可以贏的方法就是——先殺了糖糖,再專心對付大野。
思考過後,我決定挑安全性較高的伏擊,若是暗殺失敗,至少可以立刻逃離現場。擬定戰略的同時,三樓響起了甩門的噪音,阿虎果然就在樓上。
猶豫片刻之後,我握起斧頭說好。我們兩人立刻往門口前進,但是大野和小野絲毫沒有讓步的打算,很快的,雙方距離只剩下二十公尺。我的體內彷彿在燃燒,一團高熱躥上我的耳際和臉頰,融化我的理智,我奮然往前一躍,舉起斧頭往吊倒的小野砍下。
我深吸一口氣,往黑暗中行走,同時伸手摸索教室的外牆,希望可以摸到走廊的電燈開關。
既然他們是在上方的樓層,代表我身旁的這座安全門裡,不是大野和小野剛才拍球的房間。我已經跑不動了,現在需要找一個地方躲藏恢復體力,我咽著口水壓抑恐懼,悄然推開身側的逃生門。
原來在躲貓貓的下午,我殺了老師和小野。戲劇性的轉變,我被自己的回憶嚇得四肢無法動彈,而在十幾年後的今天,我竟然在重覆當年的歷史軌跡。
隨後,大野咧嘴笑了,露出上下兩排血紅色的鉅齒狀利牙,下巴漸漸地脫臼,張成違反常理的血盆大口,他的聲音尖銳得宛如用指甲在刮黑板。
我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糖糖臊紅了臉蛋,踩著碎步跟著我往女廁走。
我側頭一看,英語老師的身子正往我撞過來,我連忙往旁邊閃躲,眼睜睜看著他摔下樓梯。
嘎——咚,嗄——咚,嗄……
我聽見那首童謠了,卻是兩個聲音在重疊。小野已經死了,剩下大野在唱,而另一個聲音是——糖糖。
小叮噹是我們的玩伴之一,我們總是七個人一塊玩耍,即使大家都在不同的班級上課,卻不影響我們的感情。那時候最風靡的卡通就是小叮噹,它總是掛著一張笑臉,隨身攜帶百寶袋,身材短胖矮小,模樣非常可愛,所以擄獲了不少兒童的心。
「而且……小叮噹可能就在附近。」糖糖的一句話,把我從空中打回谷底。
「我也是!難怪覺得你很面熟,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諺西,我們小時候經常一起玩跳格子。」他興奮地拉著我說。
感受到他的殺氣,我急忙轉身就跑,阿虎馬上追了上來,他如同沒有縫好的沙包,蟲子不斷地在漏餡,隨著體型地變小,他不但沒有像泄氣的皮球,反而變得靈活。
「雲哲。」阿虎喊出了我的名字,他一說話,身後就啪啪啪的落出許多蛆蟲,應該是從斧頭的傷口中泄出的。
「別過來!」我忽然惡聲惡氣地舉起斧頭,又把糖糖給嚇壞了。
大致確定他的位置后,我繞著走廊前往隔壁大樓,一邊在心裏模擬戰略,是要從後方伏擊阿虎,還是直接正面迎戰……
「抓到你的話,我要吃掉你的頭。」大野喀喀喀的又笑了,然後唱起那首童謠。
車子在行進,周圍的馬路看不見來往車輛,左右兩側的大樓已經熄燈,只剩下路燈拉出詭長的光影。我打開收音機,想要製造一些熱鬧驅除心中的焦躁,音響傳出廣播時,現在恰好是凌晨兩點。
我還在九樓?不可能,我剛剛明明按下一樓,電梯也動了!我急忙關上電梯,手指不停戳著一樓的按鈕,我不敢鬆手,不斷地戳著一樓的按鈕,彷彿這樣就會快一點到達一樓。
我不禁感到好奇,她應該和我一樣口渴才對:「不再多喝一點嗎?」
她一直在哭,究竟那天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媽媽要哭、諺西又說我不見?
順著阿虎的話,我走到他身邊躲起來,沒想到剛蹲下,阿虎就指著我的衣服大喊:「蟲子,你衣服上面有蟲。」他驚慌地將我推開,連同手上的零食灑了一地。
「謝謝你。」她甜甜地笑著,但很快就斂起笑容,「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鮮血滾滾冒出,赤紅了我的眼眶。我殺了阿虎……
我立刻離開她的懷抱,撐起身子張望左右。這裡是我熟悉的環境——公司大樓九樓,同時也是我的辦公室。我看見了自己的座位,一旁是電梯口。我又低著頭看地面,並沒看見在學校里使用的斧頭。
這一回死定了!
一會兒,糖糖伸著指頭捻過我衣服上的碎屑,隨即嚇得花容失色:「蟲子,你衣服上面有蟲。」
砰的一聲,他不動了,靜靜地躺在二樓的地板,堵住通往一樓的樓梯口,斧頭則是遺落在二三樓之間的台階上。
我越來越心急,大野卻是越笑越狂放,我追趕著他,每次劈出的動作卻更加笨拙,因為體力正在快速地流失。
阿虎痛得哇哇大叫,不敢動彈地仰著臉哀號。我大吃一驚,連忙想要把阿虎扶起來,可是阿虎掙扎著身子,一直喊著脖子很痛。我沒辦法,只好用力拉著他的手,想要讓他站好,沒想到這股力量,居然讓阿虎脖子上方的鋒利划斷他的氣管,阿虎瞬間不動了,雙眼瞪直瞭望著天花板。
我什麼話都沒說,直接將鹽酸潑向他的眼睛。小叮噹痛得在地上哇哇大叫,我卻感到一陣輕鬆。
「嗯。」糖糖點頭,然後改變坐姿,讓雙腳都跨到鐵門外頭。
反射性地,我迴旋踢出一腿,卻什麼都沒有碰到,只在空氣中劃出一聲空響,小叮噹又不見了!
糖糖沒有看見諺西,慌張地問我:「是小叮噹嗎?是他出現在鏡子里嗎?」
「全是假的。」糖糖虛脫地坐到地板上,她啞著聲音問我:「太陽會不會出來?還會不會天亮?」
「啊!」我一把推開諺西,奪門而出!
我們兩人的距離從五十公尺剩下二十公尺,轉眼時間,他已經可以勾住我的領子!我的心跳漸快,幾乎要從胸口彈出,我緊張得無法呼吸,只能一個勁地埋頭狂奔。
可是我已經走不動了,必須由糖糖摻扶我走出保健室。我拖著斧頭,心想這樣的體力若是遇到鬼怪,只怕也沒有力氣和他搏鬥。於是,我拉住了糖糖。
蠕蟲落了滿地,越是這樣,阿虎的動作就更加慌張,他張著嘴巴把蟲子塞回體內,可是卻無法阻止背後傷口流泄出的速度。他的表情從憂心轉為惱怒,赫然地抬頭瞪我。
我驚恐透過車窗看進車內,可是車內空無一人,沒有小叮噹的蹤影。他又一次不見了!我抹著額頭上的汗漬,吞著口水,一時之間沒了主意。先前遇到的鬼怪全是實體,可是小叮噹卻只能在鏡子中看見,難道是個沒有實體的鬼怪嗎?
「不知道,我沒有看見他的實體,我是在鏡子裡頭看見他的。可是我轉頭,身後並沒有任何人,只能在鏡子裏面看見他。他長得很可怕,像個會動的肉瘤,全身皮膚皺巴巴的,根本認不出他是小叮噹,若不是他背著那個藍色的卡通面具,我根本就不會知道,他就是小叮噹。」糖糖事無巨細地訴說,但我還是沒有慨念,只能知道小叮噹背著他的寶物,那個藍色的卡通面具。
諺西神秘地笑了兩聲,回身繼續擦拭桌面:「你還記得嗎,我們常常一起玩跳格子,後來有一次,糖糖說要玩躲貓貓……」
解決完阿虎之後,我的心裏松下一塊大石,不僅是因為殺死了阿虎,更多的慶幸是沒有記起遺落的回憶。如果我發現小時候的自己也殺死了阿虎,我可能會崩潰,難以接受小時候的自己真的是個殺人魔。
這樣的設計風格類似日本學校,據說百河國小是日劇時代興建的,所以和現代的小學建築風格迥異。
「對,跟我們玩吧,我們來玩躲貓貓。那個下午還沒結束的遊戲,我們來玩吧。」大野說罷,又發出可怕的尖笑聲。
那個躲貓貓的下午,我從美術室走出來,卻發現大家都躲起來了,我找不到他們,只好大喊:「不要玩了,大家出來。」
我被邪惡的心思震撼,卻無法平息這樣的想法。好不容易從鬼怪的嘴邊逃出,我不想因為糖糖的指控而入獄。她剛才這樣問我,那是威脅嗎?我咽著口水,腦袋不停地胡思亂想,揣測著她話中的含意。
我畢竟沒有作出這樣的嘗試,我怕拳頭揮出之後,會被阿虎的利牙截斷手臂。
我赫然一驚,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躲在美術教室里,而是逃走了。我直覺這段回憶有重要的線索,但是無法拼湊出原貌。
「是石頭的聲音!」糖糖興奮的大叫,「這是不是代表外面有路,是實體的!不是萬丈深淵。」
我努力讓瞳孔適應黑暗,卻又不敢待在逃生門旁邊太久,我只好利用火災演習時學到的逃生技巧,蹲低身子順著牆壁走。這樣一直走下去,我一定會走到窗戶旁邊,若是樓層不高,就可以考慮跳樓逃生。
穩定心緒之後,我重新看向後照鏡,希望剛才只是眼花的錯覺,沒想到,出現在後座的影子卻越見清晰,宛如正在成形的一團霧氣,而團氣之中明顯坐著一個人。
鮮血同時往外噴濺,染紅了我的衣服。
酒精燈翻了一地,被小叮噹的上衣吸滿。我沒有殺他,只是幫他點了一把火。火勢瞬間延燒,同時灼傷了我的手背,在我的皮膚上面留下一道燒燙的疤痕。
就在瞬間,糖糖忽然拉開化糞池的蓋子大喊:「快!」
汗水浸濕了我的背部,我難得的喜歡這種不適的黏膩觸感,至少,汗水讓我確認自己仍然活著——我還會流汗,死人是不會流汗的。
女生的臉上布滿淚痕,膝蓋發軟地往內彎曲,隨後,她一屁股跌坐在地,嘴中還是喃喃地哭求:「不要過來,我不會說出去……」
「我們快點逃吧,去醫院看看你的傷勢要不要緊。」她對我說。
殺戮之氣取代了慌張,我心中滿溢著憤怒,沒有人可以嘲弄我,就算是鬼怪也不行。我已經將小野、大野等人又殺了一遍,即使我不記得曾經傷害小叮噹,可是……如果他要對我不利,我不排除再殺他一次。
我捂著嘴巴,不敢讓自己的喘氣聲傳出去,一會兒,皮鞋聲不見了。我不敢妄動,繼續等著,然後把耳朵貼向門板,外面依然沒有動靜。
「阿虎……」我記得這個名字,是小時候的玩伴之一,最喜歡抱著零食到處跑,總是在第三堂下課時就把中午的便當吃完。我的印象中,他是個可愛的小胖子,但是眼前的龐然大物,體型足足是我的兩倍之大。
斧頭的刀鋒劃開空氣,磨擦出咻咻的響聲,我迎著這股氣勢往前猛殺,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執著的念頭,我要殺了大野!
我赫然一驚,這是英語老師最常掛在嘴巴的台詞,也是那天捉藏迷遊戲時,我所聽見的內容。
叮——
糖糖拉住我的手,疑惑地悄聲問我:「怎麼了?」
他的話才講完,小野就開始念數字:「一、二、三……」
大野卻像是早已掌握我的行蹤,一邊笑著,一邊步步退後,他的動作非常從容,可是速度卻是超乎想象地輕巧迅速,我連續砍了數次,卻連他的衣服都沒劃破。
儀錶板的數字跳躍著,糖糖的表情越發難看,受傷的那隻手已經在抽蓄,她咬著下唇,似乎忍得難受。我看著心疼,越是不敢告訴她,我們可能會回到九樓。
我瞎子摸象地使用觸覺去認知這個樓層,牆壁是最明顯的不同,這裏的油漆顯然過於老舊,已經發軟並與水泥壁脫離,產生一顆一顆的夾層氣泡現象。
「真的嗎?」糖糖驚喜的大叫,連忙扶著我向校門口前去。
「你走開,你有蟲。」阿虎不聽勸,一直被我逼到窗邊。
直覺不斷地告訴我,要小心鐵櫃,千萬不要靠近它。我不知道這個直覺是從何而來,只是認為這個場景曾經出現過。無奈,我無法記起自己當時做了什麼,藏在鐵櫃的人又是誰。
肉瘤輕緩地移動,一會兒便從我的指縫溜開,往手背的方向跑。最後,它停下來了,停在我原先就有的一道燒傷疤痕上面。
我深吸一口氣,伏低了身子進入走廊,決定走一步是一步,先強迫自己進入戰圈,自然會有勇氣出擊。
阿虎遲鈍地伸手摸向背後,然後緩慢地轉過身。
「諺西。」我說出這個打從心底害怕的名字,他的皮鞋聲音猶然在耳,我也記起了逃不出的樓梯,以及重複回到九樓的靈異電梯。我走向糖糖,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確定她不會嚇的傷害自己之後,我才把遇見諺西的那段過程告訴她。
我直覺地往反方向逃,皮鞋聲是從左邊的茶水間傳來,所以我要往右邊的廁所躲!
按到最後,我猛然發瘋似的砸爛了電話,把電話重重地摔向牆壁,電話霎時四分五裂地平躺在地。
儘管心中滿是惆悵,我還是勉強撐起身子,拾起掉落在一旁的斧頭。現在不是灰心喪氣的時候,我至少要嘗試破關,完畢這場躲貓貓。
糖糖戳著我的手臂,對我說:「放心吧,我們不會被找到的。那個躲貓貓的下午,我就躲在體育用品室裏面,這裏很安全。」
「來玩躲貓貓。」
「躲起來吧。」她見我痛苦的表情,好意地問我。
諺西發現我在看他,即刻露出詭異的笑容。
「什麼?」糖糖無法理解我的話意,瞠目結舌地看著我。
3
「沒關係,擦乾淨就行了。」我熟練地抽起桌旁的衛生紙交給他,可以感覺到他的緊張,看來是我無聲待在茶水間里,把他給嚇壞了。
他的笑容赫然斂住,臉上的皮膚瞬間乾枯,一片一片地從臉上斑剝落下,露出灰褐色的骨頭,頭髮整束地滑落,幾束髮絲搔過我的手背,我瞬間如同觸電,整個人從獃滯中清醒。
「好吧,反正我們已經回到現實了,先陪我去茶水間喝水,然後我們到地下室去取車,我送你回家。」我說。乾渴已經快把我的喉嚨撕裂,我摸著喉結,逕自地走向茶水間。
松下心頭大石的同時,我大吃一驚,逃生門不見了!我張望著四周,教室裏面沒有厚重的金屬逃生門,只有兩片搖搖欲墜的木門,分別在教室的前後兩端。
殺了老師之後,我很害怕的逃跑,卻在校門口遇上小野,他驚恐地看著我,從他的眼底,我知道他看見了我殺害老師的景象。
「不是,是大野、小野那對雙胞胎兄弟,以及諺西。」與糖糖對話的同時,我漸漸卸下心防。
我陷入獃滯,無法思考地盯著樓梯口看。
我說一切都是意外,小野不是我殺的,是他自己跌倒刺傷了喉嚨。大野說我是騙子、是殺人魔,他哭得淚流滿面,無法聽進我的解釋。
「別再提了,阿虎和小叮噹出現的時候,也是這樣問我的。」糖糖打了一個寒顫,不願意再說。
我急喘著氣,連忙把糖糖從懷裡推開,起身之後,我拉著她,慌張地往二樓逃去:「快跑。」
心臟快要從喉嚨跳出,我的胃部一陣緊縮,但身子仍在疾速下墜。
每一幅圖畫都很眼熟,那是複製的世界名畫,有蒙娜麗莎的微笑、最後的晚餐、彈琴雙少女,還有一些我不認得的肖像。另一旁的柜子上面擺著石膏,唯妙唯肖的手指、臉部特寫,這些東西我都認得,那一天下午,我就躲在美術室的講桌下方。
作賊心虛影響,我激動地拉扯阿虎,一邊叫著:「不要出聲,我們會被抓到,我們在玩躲貓貓。」
頭骨啪的一聲,裂成兩半,我的耳根子終於得到了清靜。
糖糖的表情沒有預期的開心,她憂心地伸出五根指頭數著:「大野、小野、阿虎……但是還有小叮噹和諺西。」
無月的夜晚彷彿天空拉著一片黑幕,世界變得虛幻,沒有星月,或許太陽也不會再升起。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四肢傳來一陣酸痛,可我不以為意,讓我無所適從的是牆外的景象。外面不是人間,而是煉獄,是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底下還泛著一層霧氣或油光似的七彩煙嵐,迷眩著心智。
「好,那我們一起跳出去。」糖糖說。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辦公室,直接鑽進自己的座位底下,過了三分鐘后情緒才漸漸平靜。找回了理性,我立刻意識到危機,袖子上的咖啡漬還在,證明剛剛的情況不是幻覺,我是真的見鬼了。
阿虎咬著鐵條,居然輕易就把鐵條咬斷,鐵條從他的嘴裏哐啷落地,兩頭的尖銳宛如刺進我的肺葉,讓我連呼吸都感到困擾。
她慌忙地揮手,一邊喊著:「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我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糖糖即刻扶住我的手臂,她憂心忡忡地問我:「你還好嗎?」
我看向身旁的逃生門,會不會一打開又是剛剛的樓層,裏面有大野和小野兩兄弟。但是諺西就在樓上,我唯一的生路就是往下跑。
我顧不得車子正在大馬路上,立刻將煞車踩到底,反射性的打開車門跳出去。
我的愧疚更深了,但她再次開口:「換你證明了。」
「不會,他不會再出來了。」我信心十足地告訴她,但是我不能說出小時候的回憶,無法告訴她這份信心的由來。
想到這裏,我義無反顧地揮著斧頭往前衝去,瞄準了大野的頭部,打算一把劈開他的腦袋。
「沒事。」我壓抑住難受,踩上二樓的地板。
抱持這樣的信念,我的腳步輕快了,同時在心中默數著這是第二道門。我是從九樓往下跑,所以在開完九道門的時候一定可以返回一樓。
「不行,糖糖被他抓走了,我想要去救糖糖。」我說。我知道他也喜歡糖糖,所以利用糖糖作為誘餌。諺西果然猶豫了,隨後,他便從掃除間裏面拿出掃把,說要和我一塊去救出糖糖。
大野喘著氣,站姿變成四肢著地的蓄勢待發模樣,我惹火了他,他的兩顆虎牙閃著殺戮光芒,眼神轉為殘暴的獸|性,鼻孔呼出的氣息沉濁渾厚,讓我不由得膽寒。
阿虎摸到了斧頭,但他也拔不出來,因為斧頭深深地沒入他的體內,只留下一段短柄在外面。
「你要翻出去嗎,可能會死掉喔。」糖糖說完,見我沒說話於是又繼續講,「我也曾經聽過,鬼是不會殺人的,鬼都是利用幻覺讓人自殺。」
考慮須臾,我做了第三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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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虛構的世界。
聽她說完,我的心情也沉下了。
「我們快走吧。」糖糖不想探討原由,把我推向校門口的方向。
「哇啊。」我一時沒認出玻璃中的人是誰,被嚇得倉惶後退,把整齊的桌子撞得東倒西歪。
或者是……我遺忘了什麼重要的細節,關係到我能否活命的細節……我拍著腦袋認真回想,那天一塊玩躲貓貓的人有諺西、糖糖、我,另外還有四個人分別是雙胞胎的大野、小野,以及矮個子的小叮噹和喜歡吃零食的阿虎。
陳封的記憶開啟,水果刀就像遺失的鑰匙,打開了記憶的鎖頭。我記起了躲貓貓的全部回憶,包括對於糖糖的回憶。
乍見這種情境,我連忙把車子靠邊停下,轉著身子不斷地張望。車內的前座已經有我和糖糖,因此唯一能躲人的地方剩下後座,我對著後座胡亂的揮刀,一邊大聲斥喝:「出來!你不是要殺我嗎?快出來呀!」
阿虎飛快地跟上來,拖著他松馳的人皮,每跑一步都會傳來拍打的聲音,啪啪啪……
茶水間和我預想的位置一樣,而警鈴就設在吧台的旁邊。我抓起一旁的滅火器,直接撞破罩在警鈴上頭的玻璃,可是警鈴沒有如預期的響起,它像是故障了沒有半點反應。
「雲哲!你……怎麼會在這?」糖糖詫異地望著我,眼中矛盾的交錯著驚喜和畏懼。
可是糖糖還是一動不動的,她看著翹翹板說:「動了,在動。」她驚慌地扯著我的手臂,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去。
我們的距離不近,但是小野每個數字的咬音都非常清晰,鏗鏘有力地震憾著我的耳膜。
沒想到她這麼勇敢,已經可以自己單獨行動。我倚在鐵門旁邊等她,約莫十分鐘左右,糖糖便扛著一捆黃色的塑膠水管回來。
「記得我嗎?」肉瘤說話了,是小叮噹的聲音……我立刻就認了出來。
「不知道,你忽然恍神,一直咕噥著阿虎的名字。你還好嗎?你的臉色都發白了。」糖糖一邊說,一邊幫我擦去額頭的汗水。
不過,大野和小野出現了,糖糖、阿虎和小叮噹應該也會來……如果他們從樓下往上走,我豈不是完全沒有活路。
她回眸看著我,又害羞地轉過頭,終究沒有甩開我的手掌。
「我打算走出學校,然後招一台計程車回家。」我說出我的打算。
「我們要逃出去。」糖糖堅決地對我說。
4
跑了良多,我終於來到另一側的樓梯,我馬上跨上階梯,只要繞回三樓撿回斧頭,阿虎就不再構成威脅。
這裡是學校的教室。
「對。」我說完,推開窗戶先行進入保健室,確定裏面安全之後才扶著糖糖進來。
「不是……裏面有人在說話。」糖糖惶恐地回答我。
「幫忙。」我轉頭對糖糖說。或許只差那麼一點,柵欄就會鬆動。
拗不過她的要求,我只好陪著她去搬一旁的磚頭,疊了數十塊在鐵蓋上面,糖糖這才露出笑容。
我的雙腳如同被制約,對於這首童謠感到莫大的恐懼,拉過糖糖就往校門口逃跑。我們兩人跑不到一百公尺,糖糖忽然跟著唱出那首童謠:「小皮球,相交遊……」
我立刻躡手躡腳地繞到三樓,三樓的走廊亮著昏黃的燈光,有如老舊電影中才會出現的場景。日光燈管搖搖欲墜,彷彿隨時會砸下來。圍牆的窗外一片黑漆,讓人不禁懷疑玻璃被人蒙上黑布。地板上遺落著阿虎的行進軌跡,零零落落地爬著蛆蟲,全是由他身上落下的。
「是誰在惡作劇?」糖糖看我的表情,肯定知道我也聽見了那段預告。就像電台的頻道沒調好,伴隨著沙沙雜訊的聲音。
他要和我一起活著……
糖糖好奇地回頭去看,馬上放聲尖叫!
「死人才會變鬼,我只是不懂為什麼他們全死了……不過,你也不知道吧。」糖糖說完,又閉上了眼睛。
糖糖覺得我的行為怪異,急忙跑到我的身邊,拉住我的衣服問:「是他嗎?是小叮噹嗎?」
如果要指控我殺人,我只會承認自己殺死諺西。
1
「你身上怎麼有血?」諺西立刻來到我的身邊。
原本在他背部的那道傷口變成在胸前,他抓起傷口向兩邊外掀的多餘表皮,在胸前打了一個結,蟲子便不再往外流泄。
小時候的記憶一下子恢復,像是尋回一片我想拋棄的拼圖,卻又無意間被撿回,強迫地塞還我手裡。
「一。」
約莫一分鐘的時間過去,英語老師像是真的死了,不再有任何動靜。於是我慢慢地後退,一邊找尋著走廊上的電燈開關。
「好吧,但……如果你猜錯的話,我們就粉身碎骨了,沒有死在鬼怪的手裡,所以自取滅亡。」我苦笑著對糖糖說。
不可以放棄,我抹掉眼角的淚痕,大口地喘息。我努力想著,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外界注意到我,即刻,我想到了每層樓的茶水間都有火警警鈴連線到消防局和警衛室,只要敲響它就可以獲救了。
她清醒過來了,我立刻松下一口氣,再把矛頭重新對準大野。大野的表情變得誇張,嘴型越裂越大,嘴角拉開到耳際的位置,露出那張血盆大口。
我不敢再去想象,生怕回憶會幹擾戰鬥,可是越是壓抑,越發強烈的激蕩卻在心底圈開漣漪。
「怎麼辦?」糖糖拉著我的衣服問我,我還沒答話,她便掄起球棒說:「他們也是鬼吧,我們……闖出去。」
想到自己還有贏得可能,我的體力恢復了些許,很快地把阿虎甩在後面,阿虎忽然停下了步伐,正當我疑惑之際,我看見他的皮肉在移位,前後地轉動著,就像枕頭套裝反了,在重新挪動的模樣。
糖糖立刻飛奔到我身邊,緊緊地挽住我的手臂,我可以感受到她的顫抖和體溫,她肯定被嚇壞了。一會兒,她低聲問我:「我可以信賴你嗎?」
我的手心冒出冷汗,揣想著如果糖糖也被控制,我要殺了她嗎?她是人,不是鬼怪,我可以克服心裏壓力去殺鬼,但是無法對著活人下手。情況變得混沌,我難以想象自己會成為劊子手。
也許是空氣過於混濁,他又往裡頭走進了幾步,站在用品室的中央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這裡是哪?」我疑惑地詢問糖糖,但後腦勻的疼痛卻真實存在,一揪一揪的刺痛,證明這一切不是我的幻覺。我摸向腰際,已經摸不到塑膠水管。
越往下走,我的動作越是利落,開門、關門、往下繞……反覆著這些動作,我一邊暗自倒數:「六、五、四、三、二……」
那裡的靈異故事很多,版本算一算居然有不同的五個,說不定現在的我,正是第六個版本的主角。
鮮血噴涌得更利害,肉瘤同樣痛得哀哭,聽著他的聲音,我全身的汗毛霎時豎起。
「也許。」我勾起得救的笑容,但心中仍存著一絲疑慮。

第四章 記憶拼圖

她的視線越過圍牆,表情頓時僵硬。我放下她,拍拍她的肩膀。她抿起嘴唇,欲哭無淚地躲進我的胸前,我一時手足無措,不確定自己該不該摟住她,我終究是保持著紳士風度,靜靜地站在讓她緩和情緒。
我的心情沉下,拉著她走到圍牆旁邊說:「我們逃不出去,外面不是馬路,是無底深淵,我們被困在學校裏面了。」
我狠狠地咬牙,猛然地往前賓士,手臂帶著斧頭往身後擺動,然後使盡全力猛然劈去!斧頭啪滋一聲,整個斧面沒入了乳油的物質之中,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卡進阿虎的背部。
深吸一口氣后,我摒氣再看向後照鏡,但是這一回,後座的影子已經清楚的映在擋風玻璃上,即使不透過後照鏡,我也能在擋風玻璃上和他四目交對。對方不是諺西,而是一個詭異的卡通面具——藍色的小叮噹笑臉,遮住對方的五官,無法辨認他的模樣。
「好,怎麼做?」糖糖望著我,臉色略顯蒼白,我這才注意她的手臂還在流血。我們必須要儘快解決掉諺西,否則沒有時間處理糖糖的傷口,只怕她會失血過多而昏倒。
3
我不敢置信居然會成功,更沒想到諺西會如此脆弱,傻眼地看著這堆肢離破碎的骨頭。
我從驚慌中恢復理智,又上前補了諺西一腳,把他就快重組完畢的骨骸踢亂。我學著糖糖,拔走了諺西的大腿骨,讓他的下半身無法接合。
記得許久以前,曾經聽過一個傳說,枉死的鬼魂會變成地縛靈,不斷地重複遭受死前的痛苦。以前我不相信,認為人死了就是虛無,但是,我現在改變了這個想法。大野他們都變成了地縛靈,所以要讓我再殺一遍。
糖糖一邊說,一邊將塑膠水管的一頭綁上警衛室的鐵窗欄杆,再把另一端繫上自己的腰部。忙完,她拿起另一捆水管幫我綁好,確定繩結的牢固之後,先行攀上校門口的鐵門。
大野的身形和我差不多,我花了許多力氣才把他拖進化糞池。我只是想嚇嚇他,沒有打算真的殺人。可是,化糞池超乎我想象得深,大野一進去就立刻沒頂,他伸著手想爬出來,我卻慌了,忘了要拉他一把,待我回神之際,化糞池的黑色污泥只剩下斷斷續續冒出的氣泡。
跟著,小野伏低身子,舌頭一勾就把警衛的人頭撈到身前。大野立刻撿起人頭,一口咬在嘴裏。
我沒有勇氣回答她,不過看她的表情,她肯定知道答案。我套上衣服,把想法告訴她:「這間學校應該是假的,只存在我們的回憶之中,所以我們沒辦法逃出這裏。我們等不到天亮,但遊戲一定有個中止的辦法,那就是我們被殺掉,或者殺死製造出這個空間的鬼怪。」
我張望四下,幸好這個樓層也是辦公室,身後的辦公桌上就有電話可以對外聯繫。我抓起電話按下警衛室的總機,但等了許久卻得不到回應。我暗叫糟糕,切斷電話再撥打110,當我按下第一個號碼鍵就知道大事不妙,電話線已然被人拔掉,最後一絲的希望都熄滅了。
「你瘋了嗎,冷靜一點。」我抓著她的肩膀搖晃,想讓她清醒。
糖糖拉著我的手,腳步沒有半點猶豫地跑向隔壁大樓。移動之際,柵欄的噪音沒了,可是我的壓力更大了,這代表阿虎已經進來大樓,而不是被困在操場上。唯一慶幸的是,我的偏頭痛因為噪音的消失獲得舒緩。
我扭曲著身子,抱著頭打滾,糖糖的聲音溫柔的傳來,我感覺到自己正被人抱著,回神之際,我居然躺在糖糖的膝蓋上。她跪坐著,一邊安撫我的情緒:「我們沒事了,你還好嗎?」
當時我心想,被他抓到一定必死無遺,因此我沒有停下腳步,一路從三樓沖向二樓,卻看見老師摔下樓梯,整個人撞在水泥地板上,頭破血流的模樣更是可怕。
不過,我畢竟是喜歡她,沒辦法看見她慘死在眼前。於是,我把柜子由外鎖上,將糖糖關在柜子裏面。我離開了體育用品室,回到工藝教室去拿酒精燈。進入工藝教室時,小叮噹已經是僵化的焦屍。
眼前是熟悉的美術教室,卻透露著一股唐突的氣息。我沒有立刻離開這裏,而是納悶地走向教室後方,那裡掛著數幅仿製的世界名畫。記得小學時候,我最排斥的課程就是美術和音樂,每回背對這些人像名畫時,我總是會錯覺他們的眼睛正盯著我看,但是回頭卻又來不及抓住他們的偽裝。
我在廁所裏面遇到了諺西,就在我忙著沖洗衣服的時候,他恰好闖進來廁所,一眼就看見我衣服上面的血跡。
可是現在要逃已經太慢,一個龐大的影子正經過體育用品室的窗戶。阿虎巡完了隔壁教室,現在來看體育用品室。他停在門外,正在試著把門打開,但是門鎖被糖糖扣上,所以木門僅發出卡啦的轉動聲,而無法開啟。正當我們以為僥悻過關之際,門板竟被整個拆下!
逃生門外的景色不是一樓的會客大廳,而是我沒到過的樓層,我回頭看向身後的牆壁,樓層數字確實是標著一樓。
她被催眠了。
大野抓住我發獃的瞬間,又撲了過來!我舞動斧頭和他硬拼,大野忽左忽右的閃躲,一次又一次逃過致命追擊,我不斷地往他逼近,迫使他必須向後退。
我剛要提醒她,球棒已經雪崩似的往地板四散,糖糖下意識撲過去要接,但是身子過大的動作反而撞翻遮擋我們的彈簧墊。彈簧墊往阿虎的方向倒去,恰好遮住他的視線,這是一個逃跑的好機會,我立刻往門口竄去,但糖糖卻是拿起球棒對著蓋住阿虎的彈簧墊一陣亂打。
她和我的情況真的很像,不止是莫名回到學校,也同樣不記得躲貓貓的下午發生什麼事。我對她燃起同病相憐的好感,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想要好好地保護她。
2
糖糖第一次看見大野的真面目,嚇得胡言亂語:「會吃人,他會吃人!」
我疑神疑鬼地盯著鐵櫃看,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若是裏面有人的話,就直接揮出斧頭,不能心軟、不能遲疑。
我十指牢牢扣住柵欄的鐵條,憋住一口氣往上拉,柵欄發出卡卡的響聲,但是只有搖晃並沒有如期的徜開大門。手掌因為出力和拉扯,產生疼痛的感覺,我硬是咬著牙繼續用力,絲毫不敢鬆懈。
「糖糖。」我喚了她一聲。
我不斷後退,英語老師的嘴巴一張一合,我只能全身顫抖,無法理解他要說什麼。
現在,我可以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翻出學校的大門儘快離開,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如今只要翻過這道鐵門便可以遠離危機。第二個選擇是去幫助糖糖,也許還有機會可以帶她離開,再慢一秒的話,可能就要抱憾終生。
她立刻回復精神,「我可以走過去你那裡了嗎?」
糖糖緊緊地摟住我,把我壓在樓梯上,她口齒不清地指著柵欄外的屍體喊:「阿虎,是阿虎。」
糖糖努力扳開化糞池的鐵蓋,不斷指著化糞池下方,一會兒,她又把化糞池蓋上,守在旁邊。瞬間,我的頭皮一陣發麻,明白了她的用意,也被一股莫名的熟悉撼動。這股感覺已經是第三次產生,我很清楚它代表的意義,那是回憶蘇醒的前兆。
我一聽見他的聲音就認出對方是英語老師。他是個個性凶暴的老師,我被嚇壞了,沒想到他放學后還會在學校,於是我反射性地想逃,但是腳步聲卻引起他的注意,他立刻喝住我:「不要跑!」
班上有一對雙胞胎兄弟,雖然同學們覺得很有意思,可是老師卻很困擾,後來大野、小野的父母就幫他們戴上項煉,哥哥戴金色的、弟弟則戴銀色的,以方便老師作為區別。
一邊移動,我一邊豎起耳朵仔細聽著,觀察周圍是否有皮鞋聲響。辦公室安靜得出奇,甚至是平常吵雜的空調噪音也不見了,這種寧靜反而叫人窒息,幸好我還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聲音能驅走少許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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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手抓著斧頭,一手揉著手臂上的瘀血,腳步略顯得蹣跚。這會兒,我不僅是在躲鬼,同時也在暗自盤算著如何殺掉鬼。
我指著水下,諺西不疑有他,隨之傾身看向水面。我趁他不注意,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因為重心不穩,連呼救都來不及就跌入了游泳池。我站在池面冷眼的看著他,雖然感到害怕,不過這是我唯一的選擇。
他全部看見了,我再怎麼找理由都是白費工夫,只要學校發現阿虎的屍體,諺西一定會說出我身上有血跡一事。
不知是不是看出我的膽怯,大野再次發出惱人的笑聲,銳利得可以刺穿耳膜。我的耳朵一陣發疼,膝蓋也不停地發顫,先前的勇氣全在這一刻,被大野的可怕模樣消滅殆盡。
猛然,一具肥腫的屍體躍入眼帘,乍然出現在柵欄外面,緊緊地貼住柵欄,我和糖糖反應不及,下意識地往後彈開,發出聲嘶力竭地尖叫:「啊——」
我不敢回頭,而是認真地盯著地面,找尋斧頭的位置!一下子,我就看見一把爬滿蠕蟲的斧頭躺在地上,我如同看見救星,心底雀躍不已。顧不得上面的蠕蟲,我飛撲拾起斧頭,凌空轉身划向阿虎的肚皮!
我回到教室大樓,卻看見小叮噹躲在角落,他一看見我就轉身逃跑。我知道他看見了我的秘密,才會有那樣的反應。我不確定他是看見哪一幕,也許是撞見阿虎的屍首,也可能是發現英語老師的慘死,或者是……他跟著我去游泳池,瞧見了我的陰謀。
我知道他是誰,玩伴之一的小叮噹終於現身了。
機不可失,可是恐懼總是在最後一刻才阻擋在前,我抿著乾渴的嘴唇,忽然覺得斧頭怎麼握都不順手,可是阿虎的腳步已經漸遠,我再拖下去就沒機會了。隨著時間的拉長,我的體力只會越加無法負荷,不可以猶豫不決,否則我和糖糖全部性命難保。
一會兒,我便認出人頭是一樓的老警衛,莫非是這兩個十歲男孩作出的殘忍行徑?一想到此,我就覺得毛骨悚然。
「一定是他出現了吧,我看見你一直盯著玻璃,一定是小叮噹又出現在反射的倒影中。」糖糖變得聰明,一下子就知道發生什麼事情。
大野的牙齒變得尖銳,每一顆都像是可以扎穿心髒的釘子,他往前跨了一步,我反射性地後退。已經決定好要和大野決一死戰,可是心中仍然感到惶恐,我咽著口水,忍不住想要帶著糖糖轉身再逃。
屍體的表情猙獰,露出一口的獠牙,他咬著柵欄上的鐵條,發出磨牙的吱吱聲,並把柵欄撞得嘩啦嘩啦作響。他身穿的白色汗衫已經污黑,配著下半身一條黑色的運動短褲,露出一層肚皮上的脂肪。可怕的是,他的皮膚上全是釘子,像是裝釘製作的傀儡人。
「你走了,可是遊戲還沒有結束,我們必須要把所有的人都找到,遊戲才能停止,你明白嗎?」諺西的眼神變了,他的語氣嚴肅,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哀怨。
只是,就算爭取到時間,我又能怎麼做?思緒到這邊,我不由得沮喪了。犧牲糖糖,不過是讓我多活五分鐘,這五分鐘對我而言沒有意義,我想要的是活下去,把我的這一生全部過完。
小時候的我並不知道掃把無法把人敲昏,我只是單純地想要讓大野安靜,沒想到掃把居然被我打斷了,大野還是沒昏倒,卻也痛得沒辦法再亂叫。
按下熱水鈕,飲水機漱漉漉地往杯子裏面注水,一陣濃郁的咖啡香氣溢滿狹窄的茶水間。我的嘴唇就著杯口輕啜,咖啡瞬間帶走一身的壓力。
一會兒,地上的髏骷站穩了身子,立刻又往我們的方向前進,而另一個方向則是傳來諺西的聲音,和先前電話中發出的警告一樣:「躲貓貓……我要去……抓你了……躲貓貓……我要……抓到你……」
手指輕扣,教室里的電燈瞬間亮起。教室裏面沒有人,只有整齊排列的桌椅,以及教室後方的圖畫布置。
「對,諺西是一具骷髏。」我說。
回憶走到這裏又斷線了,最後一幕是我重新回到學校里,我並沒有逃走。既然我沒有走,為什麼他們會說我不見了?失落的片段藏著什麼秘密,我被一次又一次的衝擊震撼得不敢面對現實。
有許多次,我敏感地感受到一陣輕風拂向脖子,就像他的手指在毫釐之差的地方扇過,每一次,我的心臟都像要麻痹似的緊縮,讓我產生下一秒就會猝死的錯覺。
我大嚇一驚,下意識抓起糖糖的手腕往外衝撞。
帶著諺西的大腿骨,以及裝著骨灰的奶粉罐,我和糖糖匆忙離開茶水間。回到辦公室里,諺西的胸骨和一些亂雜的骨骸還在原地,我連忙去找來幾個大型垃圾袋,將它們全部分裝,以免它們又聚在一起作怪。
糖糖擠到我的身邊,但是我現在自身難保,沒有多餘的能力保護她。

第二章 舊校舍

糖糖無意之間提供了我勇氣,讓我的膝蓋不再顫抖得利害。我必須振作!
我們怎麼會忘了阿虎的蠻力,連鐵柵欄都擋不住他,何況是一道薄如蟬翼的木門。阿虎隨之闖了進來,站在門邊嗅聞著氣味。
他的骨骼發出卡啦的聲響,正當我以為得救之際,他又爬了起來,並把方才摔斷的腳骨接上。
終於,我在最上層的柜子找到了果汁機,那是傳統式,裏面有三層刀片的那種款式。插上電源后,我按下開關測試。果汁機內的刀片立刻運轉,發出吱吱的高頻噪音。
剛想到這裏,腰部的水管瞬間分解,消失在我的腰際,我的頭部遭受不明物體撞擊,赫然一陣劇痛。
主意剛打定,我就慢慢地後退,讓自己的慌張表露無遺,這是為了避免阿虎看穿我的打算,我不能讓他先一步去撿回斧頭。
沒想到阿虎會先下手,一拳打在我的臉頰上。我下意識地反擊,握起拳頭回擊阿虎。阿虎硬生生被打了一拳,順著這股力量,頭往後仰倒,竟然撞破窗戶玻璃。他的頭卡在窗戶中間,脖子掛在玻璃尖刺上,鮮血潺潺地流下,將透明的玻璃染得艷紅。
我強忍住胃部翻騰的胃酸,死命地往前狂奔。一會兒終於來到走廊盡頭,我立刻往樓下跑,剛從三樓跑到二樓,就聽見身後一陣跌倒的聲響,咚咚咚的像是有人從樓梯上往下翻滾。
我先聲奪人地向他砍去,取得戰場上面的主導權。大野忽然跳了起來,躍上兩公尺高的半空,雙手向我的脖子掐過來,宛如掠食野兔的巨鷹!我來不及轉動斧頭,只能立刻縮低身子。大野越過我read.99csw•com的頭頂,扯下我的一束頭髮,落地在我的背後。
糖糖被我嚇壞了,她急忙的松著安全帶,想要鑽出車子。她一邊喊著:「怎麼了?是小叮噹嗎?」
我連滾帶爬地逃出茶水間,沒有勇氣回頭去確認諺西有沒有跟來,更無法整理思緒去確認剛剛的情景,是鬼還是幻覺。
我痛得踹了他一腳,他再也無力反抗。
一下子,我摸到牆壁的盡頭,這裏該是要轉彎的時候,我順著牆壁的走向,讓行進方向轉九十度角,隨後摸見木頭的材質,我立刻挺直了腰桿用雙手去摸索這片木頭,赫然發現這是一片門板。
正當我陷入沉思,耳邊傳來籃球拍在地板上的聲音,很輕巧規律地傳過來。隨之是兩個男孩的聲音,一起念著:「小皮球,相交遊,滿地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雖然視線不良,我還是可以看見他們兩人的身影,糖糖和大野玩著丟球,同時唱著童謠。糖糖的肢體顯得僵硬,八成是被控制了意識,大野則是蹦蹦跳跳,似乎玩得不亦樂乎。
他們肯定不是人!
納悶的同時,我更感到彷徨。我不怕擁有實體的鬼怪,若對方有實體,那肯定可以再次殺了他;但是,對方如果沒有實體,我們根本無從對付。
童謠伴隨著皮球聲音,一下又一下地敲擊我的心臟,把我從猶豫推回務實。我握緊斧頭,躲到角落去窺視大野和糖糖。
記得諺西的個性從小就羞澀,沒想到長大依然沒變。我又想起了糖糖,她是我們班上最可愛的女生,總是扎著兩條辮子,愛哭又愛玩的,我們一群男的裏面只有她是女生。
「好。」我向她點頭,但是心中沒有半點主意,似乎躲在哪裡都是危險的地方。我把主導權交給糖糖,換她帶我躲到安全的角落。
糖糖跑得有點吃力,同時連累我的速度。
她更是努力移動了,雙腿在地上拖曳出兩道顫抖的線條。
我咽著口水,壓抑心中的忐忑,好不容易爬到了電梯口,我顫著手指頭按下按鈕。這裡是九樓,可是電梯卻停在一樓,我得先等它慢慢地升上來,才能逃出這間辦公室,逃的距離諺西遠一點。
我的腳步極慢,和我的呼吸頻律一樣,都不想驚動潛藏在黑暗中的任何事物。一會兒,我的手指就找到了電燈開關,我立刻按下,眼前瞬間一亮。
「嗯。」我輕輕地點頭,為了不讓糖糖增加壓力,所以我沒有多說什麼。但是她主動提起躲貓貓的下午了,為了解開我心底已久的疑惑,於是我順勢問她:「其實我不記得那天發生什麼事,諺西說大家都在找我,但是找不到我,你可以說說那天發生什麼事嗎?」
「你……殺了他。」糖糖的淚水滑下,情緒似乎很矛盾,不知是喜是悲。
「我們到校門口去吧。」我說。
原本我打算在廁所外面等她,可是糖糖卻堅持我一塊進去,看她這麼害怕,我只好進到女廁,站在門邊等她。她沒有鎖門,說是怕在裏面出意外的話,我才能及時開門救她。
我嚇了一大跳,雙腳一蹬,立刻翻到隔壁的廁間。腦中一片空白,推開廁所門就往外跑,可是笑聲卻如影隨行,耳畔傳來諺西的尖笑聲:「我看見你了。」
我意識到情況的困窘,總不能這副模樣撐到天亮,一定會嚇壞同事,說不定還會被公司革職。思考片刻過後,我對糖糖說:「為免夜長夢多,我們做徹底一點。」
記得先前逃跑時有看見他的動作笨拙,充其量,不過是個徒有蠻力的怪物,只要別被他抓住,我要殺死他的機會頗大。
我帶著他往游泳池的方向前去,一面感謝今天的學校裏面沒有閑雜人等壞事,我們偷偷摸摸地進到游泳池畔,這一處是學校裏面罕有人跡的地方,就算有學生出事恐怕也得等到兩、三天之後才會被人發現。何況現在是秋天,游泳池已經關閉,要等到下個學期才會再開放。
我的耳膜被割得發痛,我大叫一聲:「不要!」拉開門把就往逃生門外頭沖。
或許這裏很安全,可是讓我們躲到天亮再出去,可是我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想要立刻就逃出這裏,尤其是看見一旁擺放掃把的鐵櫃時,更是不自覺地澀縮起身子。
糖糖反射性地用手去擋,不料,諺西的頭骨居然狠狠地咬住糖糖,卡在糖糖的手臂上面,鮮血立刻染紅糖糖的衣袖,滴答地落在地面。
但是我的開心沒有持續太久,這些骨頭居然重組了,彼此像是有磁性一般,重新調整位置在接合。
大野回頭看我,一個不留神,球便從他們的手中滾到我的腳邊。我低身去撿球,十幾年沒有摸過皮球的觸感,指尖對於那彈性的表皮感到熟悉,但我沒心思感慨這些,反射性的要把球拋回給他們。
他虛弱地威脅我,說我一定會被警察抓走,我會被槍斃。我被他嚇得發慌,腦袋無法思考,我很害怕自己真的遭到槍斃,這一切都是意外,我不甘心這樣就被槍斃,所以,我得把大野關起來,不能讓他出去外面亂說話。
音樂課程也是,老舊的風琴會在夜半無人時彈奏,莫扎特與貝多芬的靈魂就藏匿在肖像之中,阻隔噪音的厚重絨布窗帘同時吸取了陽光和生氣,讓教室陷入一片陰森。
我被大野的溺水嚇得腦袋渾渾噩噩,加上不預期地撞見阿虎,整個人呆若木雞地站在門邊。阿虎也被我的闖入嚇到,張著嘴巴看我,片刻,他招著手叫我快過去躲起來。
我嚇得滿頭是汗,差一點就把糖糖殺了。我立即回頭看向大野,大野還在沙堆上面不逃也不攻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瞬間,我明白了,這是他的陰謀,他要讓糖糖殺了我,或者是逼我動手殺死糖糖。
一個聲響打破僵局,斧頭因為阿虎的體型漸小而鬆動,哐啷掉在地上!阿虎沒有停下身子去撿,仍然棄而不舍地緊跟在我身後。我不禁疑慮,現在阿虎的身型已經變小,力量可能同時縮減了,如果我赫然轉身揮拳,能不能一擊打倒他?
我憂心地走向辦公桌,打開電腦熒幕,我看見自己平常使用的檔案,可是網路卻無法進行連線,因為無法和外界取得連絡,所以我仍不能肯定自己身在現實還是幻境。
我再抬頭往上看,剛沉下的一顆心又提上了喉嚨,門和天花板的距離約莫有五十公分,他可以從這裏攀進廁間。
我則是走到游泳池旁邊打量著水深,隨後驚慌地大叫:「糖糖!」
她傷得很重,幾乎可以看見骨頭,幸好只傷到肌肉,沒有咬斷她的動脈。我用乾淨的抹布捂住她的傷口,一面安慰她:「我先送你去醫院。」
但是我不甘心,為什麼小時候的一場躲貓貓沒有結束,現在的我就必須要以死作為代價,這種結局未免過於荒唐。
我縮在樓梯轉角探頭,阿虎正好從一間教室內走出來,背對著我往旁邊的教室走去。我的推斷正確,現在的阿虎毫無防備地背對著我,要下手的話正是好時機。
「啊!」我嚇得連忙把人頭撥掉,人頭掉在地上,滾了兩圈后雙眼直瞪向我。我不禁掀起一陣雞皮疙瘩,汗毛瞬間豎起。
玻璃中的小學生也做出一樣的反應,我這才認出他是小時候的我。
3
我又試一次,警鈴仍然沒反應。我被困住了,逃不出去也無法和外界取得連繫,這一次,我深深體悟到處境的艱難,雙手再也握不住笨重的滅火器,手一滑,滅火器把磁磚撞出咚的聲響。
十幾年的時間過去,兩人的模樣完全沒改變,站在我眼前拍著小皮球。
皮鞋的聲音又響起來了,諺西就在廁所外頭徘徊,似乎是在找尋我的蹤影。
我讓果汁機保持著轉動,接著抓起諺西的頭骨,想要讓果汁機攪碎他的腦袋,沒想到果汁機的瓶口太小,沒辦法容納他的頭骨,我只好再把頭骨擺回吧台,隨手抓起一旁的大腿骨,奮力敲向那個喀喀呢喃的頭骨。
「啊啊……」我無法自制地大叫,叫到嗓子都啞了,聲音隨著喉嚨的一陣刺痛嘎然停止。
阿虎也注意到了,他看著兩胯間的地面,然後用肥短的手指掐起一撮蟲子吃下。但是他的動作越大,蟲子就掉得越多。
可是大樓儼然變成一座巨型迷宮,任憑我怎麼逃竄就是找不到出口,無頭蒼蠅的亂鑽只是浪費體力。絕望之際,我赫然靈光一閃,既然找不到出口,不如主動引起警衛注意,由他來救我。
5
現在應該是晚上十一點了,不可能有小孩會出現在辦公室。我的胃部一陣揪緊,連頭也略微發脹。
我停住了腳步,仔細地打量她,同時握緊斧頭以應付突如其來的意外。
電燈開了,光線立刻照亮二樓的景物,包括地上的英語老師。老師橫躺在通往一樓的樓梯口,骨頭像是散了架,呈現人體無法負荷的姿勢,手腳關節全部扭曲變形。
死定了!
明天就立刻遞辭呈,公司是棟鬼屋。
衡量過情況之後,我打算憑藉小時候對學校的認識,走出百河國小。
我一時被搞胡塗了,連忙低頭打量自己,我穿的是西裝,依然是二十七的模樣。寒冷剎那間侵入我的細胞,我感覺自己被凍僵,竟然沒有勇氣再抬頭去看玻璃的倒影。
我向他提議兩人分頭去搜尋,他負責檢查更衣室,我負責查看游泳池。他馬上就同意了,連忙往更衣室鑽進。
這道樓梯果真沒有盡頭,我怎麼跑,牆壁上的數字永遠停留在一樓,直到我累得不能動彈,靠著樓階歇息,才驚恐地發現這個迴圈現象。
我看向儀錶板,我真的是在九樓,這會兒電梯剛在下降,也許是剛剛在恍惚產生的幻覺。我一邊安慰自己,一邊監視著儀錶板上的數字。
「啊!」我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心臟漏拍,急忙伸手抓住手臂上正在移動的肉瘤。手掌立刻觸碰到柔軟的皮膚觸感,卻覺得綿柔得噁心,宛如手上正抓著一團肥油。
阿虎看見我的慌張,他笑得更開心了,拔腿就向我追來!
我猛然用力,竟把小野的舌頭扯了出來,他發出痛苦的尖叫,捂著嘴巴從鐵門上掉下來,蜷縮身子在地上翻滾。他的舌頭連同舌根足足有一公尺長,掛在斧頭的把柄上面晃動,好一會兒才失去生命力地向下垂掛。
見鬼了!
叮——
來到校門口,我對糖糖說:「我以前聽過一個鬼故事,故事內容是這樣的,有一個病人在醫院病房裡面見鬼了,房間變成了另一個空間,宛如地獄一般,但是有一個出口可以通往人間,那個出口發著光亮,就像天堂的入口。於是,那個病人為了逃跑,就往出口一跳……沒想到那個出口是病房的窗戶,那個病人就從十一樓摔死了。」
糖糖一身的狼狽,而我同樣衣衫襤褸,模樣十分凄慘,但是蠕蟲已經不見了,沾惹在褲管上的樹葉草汁同樣消失無蹤。
阿虎的背部呈現在我眼前,足足有我的兩倍巨大,身高也比我多出二十公分左右,體型的差異使我無法一刀砍下他的頭顱,面對這樣的強敵,我不禁覺得斧頭變得沉重。
我哭著離開學校,只覺得腦袋恍恍惚惚。
「我也不知道,我看見鬼了,有鬼要殺我,我一直逃……結果就回到學校了。」糖糖也沒有靠近我,我們兩人距離遙遠的對話。她吸著鼻子,聲音帶著濃濃的鼻腔。
她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後,陪我走進狹窄的茶水間。我倒了一杯水飲下,可以感覺到喉嚨已經受傷,涼水在滑過的瞬間,既感到滋潤也覺得疼痛。我連續喝了兩大杯,然後問糖糖要不要也喝一點。
皮鞋聲響起了,催魂似的從頭頂上傳來,我不由得心悸,顧不得後果地向門內跨進,隨後拉上逃生門,想藉由厚重的鐵門隔離我和諺西。
我剛松下一口氣,老師突然動了!他掙扎著向我的方向靠近,伏匍地往我爬過來,張舞著手指頭想要抓住我,牙齒敲出喀喀喀的響音,既像是在嚎哭又像是在嘲笑,我霎時感到頭皮發麻,把胸前的斧頭握得更緊了。
我想要向他解釋,但是小野根本不想聽我說話,他轉身跳上花圃想遠離我,我下意識地抓住他的領子,他一把撥開我的手,卻在轉身之際滑倒,迎面跌進灌木叢裏面。
這麼想著,我才驚覺自己忘了按樓層,難怪這麼長時間,電梯都還沒到達樓下。
本以為可以偷得片刻喘息的時間,上方樓層卻傳來吱嘎的金屬磨擦聲,有人進到樓梯口。我摒息傾聽動靜,沒有聽見皮鞋的扣步聲,卻響起皮球的拍打聲……
糖糖目不轉睛地看著遊樂區,也許勾起了她的童年回憶,我沒有打擾她,因為女生的力氣不大,加上糖糖的體型這麼嬌小,所以我不打算仰賴她,而是獨自一個人嘗試把柵欄往上拉。
原來只是好奇心,我總算卸下心口的大石,一面說服自己,糖糖不可能會知道的,不然我早就被抓去關了。
他從攻勢轉為防守,卻是被節節逼退,氣氛緊繃得宛如隨時會脆碎的玻璃,可能會割傷我,更可能刺穿大野。
「不要試了。」我握她的手,心裏已經隱隱察覺到問題。從一開始進入學校,美術教室的擺設完全沒變,接著是校舍的建築也未翻新,到現在的沙子藥水……
「不知道,我打算將諺西的骨灰封在水泥裏面,這樣才能安心。」我說出打算,然後偷得一絲空閑檢查糖糖的傷勢。
我顫抖地退後,拉遠自己和名畫的距離。眼角的餘光掃見一旁的窗戶玻璃,玻璃反射出我的模樣,卻是小學時候的長相和穿著。
如果他是為了讓躲貓貓遊戲結束,如果他已經死了,那麼被他抓到的我,就要換我當「鬼」了,我肯定是必死無疑。
我重新踩下油門,以前的記憶再一次浮現。其實,我知道諺西的死因,就在攪碎他頭骨的同時,回憶就已經恢復——
想到這裏,我忽然覺得耳後吹來一陣涼風。我嚇得立刻回身,但身後什麼都沒有,是一片空蕩蕩的馬路。路樹並沒有搖晃,代表方才並沒有吹起夜風。我越來越緊張,總覺得小叮噹隨時會出現,更或者……他無所不在。
糖糖看出我的異狀,卻不明白我在憂心什麼:「電梯裏面有東西嗎?」
我不信邪地又關上電梯門,這次我按了地下室,然後心急如焚地等待電梯門開啟,我的心跳越來越劇烈,叮!電梯到了,我卻下意識緊緊閉上眼睛,沒有勇氣接受現實,我默數了三下才睜開眼睛。
糖糖輕輕地點頭。
大野在忙著享受他的美食,小野卻露出精明的眼神逮住我,他的瞳孔瞬間縮成一條線,像貓一樣緊緊盯住獵物。
「我不知道。你呢,怎麼會在這?」我嘆了一口氣,沒有靠近糖糖,擔心她會像諺西一樣,忽然變成一具骷髏。
聲音很有規律的傳來,是翹翹板的聲音,兀自在那裡上下擺動。我們兩人轉動僵硬的脖子看過去,翹翹板上面赫然出現兩道霧狀的鬼影,若隱若現的半透明狀,分別是大野和小野。
沒想到她的境遇會和我相同,我忽然感覺一陣訝然:「我也是。」
我握起隨身的斧頭,離開保健室。我沒有回頭,若是再和糖糖對視一眼,我恐怕就無法如此堅決。感情會磨損勇氣,我摒氣打開保健室的門,然後將它反鎖。
「雲哲。」糖糖無助地喚著我,她已經站起來,躲在我的背後。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在這座學校裏面,除了我可以保護她以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讓她依賴。
他真的是諺西,不然怎麼會提到糖糖,又如何知道我們玩過躲貓貓。這麼說來,諺西已經死了?我滿腦子的疑問,但我已經不想去追究真相,只是一心等著電梯把我送到一樓,一樓有警衛,有人陪著就不會有事了,或者送我到地下室,我取了車要直接開往廟裡,到廟裡就會平安了。
百河國小的教室如舊,但不該如此,印象中聽說它早在幾年前就改建翻新,教室不可能和我的記憶一模一樣。難不成這裏只是我的回憶,我並不是真實地站在學校裏面,而是被扯入異度的空間。
大概等了五分鐘,我悄悄地站起身,將雙手攀上廁所隔板的上緣,想要探頭去窺視外頭的情況,但身下卻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笑聲。
「小皮球,相交遊……」
賭吧!
肉瘤迅速地蠕動變形,變成擠捏出一張可怕的老頭笑容,而它的嘴巴就是我手背上的燒疤。
我恍惚地搖頭,感覺自己的精神狀態很差。我抱著頭,推開糖糖:「現在什麼都不要問,我好累,好煩。」
我看著她,一會兒才閃身進入體育用品室。她熟練地把門鎖扣上,拉著我躲到一塊厚實的彈簧墊後方。這種彈簧墊到處可見,是用來支援體操訓練或跳遠、跳高運動。收拾的時候會立起來斜靠在牆壁上,巧好就架出三角型的空間供我們躲藏。
叮!
沒有多餘的時間讓我思考,我一股腦地往廁所跑去,挑了最後一間的廁間躲進去,並將門反鎖,但又猶豫著沒人的廁所中只有這間上鎖,不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直接告訴諺西——我就躲在這間裡頭。
一想到諺西,我便將視線挪向後照鏡,空出一隻手去調整鏡子角度。我需要確定後座的骨灰沒有作祟,才能安心。包裹著骨骸的塑膠袋並無異狀,我仍然多疑地多看了幾眼。一道光影照進車窗,從鏡子裏面拉出若隱若現的妖異白影,我心中不免一震,將車速緩了下來。
我奮然抓起水果刀,狠下心刺往自己的手背,貫穿手上的肉瘤。異常的痛苦瞬間蔓延全身,我痛地發出嚎叫:「啊——!」
雖然覺得自己很自私、懦弱,可是面對生死關頭,我想糖糖會諒解我的決定。這麼想著,我雙腳往牆上一蹬,躍上圍牆邊。順勢,我的身子就要往牆外翻去了,可眼下的畫面不是柏油馬路,居然是無底的深淵!我嚇了一大跳,連忙搖擺身體的重心,把自己甩回學校裏面。
「哇啊!」糖糖發出突兀地慘叫,哭紅了雙眼的向我奔來。她的手臂上面已經擺脫諺西的頭骨,同時可以看見上頭少了一塊皮肉,轉而變成深凹的血窟窿,傷口十分駭人。
幾分鐘過後,我才拖著斧頭要往樓下走,身後卻突兀地傳來高亢的金屬碰撞聲。我立刻回頭,一名和我年紀相若的女生正驚恐地看著我,她的腳邊是一個被踏翻的垃圾桶。
「可以。」我給了她一個友善的笑容。
「你是殺人魔!我沒有亂說話。」大野依然嘴硬,他咬著牙,惡狠狠地瞪著我。我至今無法忘記那個眼神,充滿仇恨的血絲。
先是諺西,再來是大野和小野,不該出現的人全出現了,難不成全是因為當年的那場遊戲沒有結束?所以他們要讓我一起結束這場遊戲。
「我不敢、我不敢去殺阿虎,我們會被殺死。」糖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她激動地把我的手撥掉,整個人爬著躲進辦公桌底下。
糖糖尖叫著,雙腳縮到胸前。我則是愣住忘了反應,一會兒,我的皮膚產生潰爛,痛得我五官擠在一塊。我的皮肉撕開三道縫,成了肉瘤的眼睛和嘴巴,他的嘴巴打開,發出咕嚕咕嚕的怪音。
糖糖正忙著洗手,即使是緊要關頭,女生依然很愛乾淨。我不禁覺得好笑,然後幫她倒了一杯水,她的嘴唇也乾裂了,浮著一層濁白的死皮。她接過杯子,就口喝了一些便把水還給我。
一直想要遺忘的記憶,卻又一次被喚醒。躲貓貓的下午,英語老師追著我跑,也許當時的他並沒有惡意,但我無法克服心中的恐怖,我拚命地逃,但他還是不放過我。
糖糖的身子一顫,被我的聲音嚇到,她囁囁地回話:「什麼事?」
保健室的擺設很簡單,大型物品只有病床、葯櫃和辦公室,角落擺著體重計和身高尺。我的疲累在看見病床時更加放大,渴望著能在上面好好睡一覺。想到這裏,我不由得詢問糖糖有沒有帶表,她搖頭說沒有,我們無從得知時間。
「不行。」我狠下心拒絕她,「如果我沒有回來的話,你就翻過圍牆吧。」
躲貓貓的下午,我在意外害死阿虎之後,衣服濺到了阿虎的血跡,我匆匆離開教室,想到沒有人的地方去清洗,於是,我跑進了男生廁所。一切的巧合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可怕,小學的我居然在一天之內殺死這麼多的同學。
我急忙發動引擎,把車子倒出停車格,握著方向盤,開往最近的一間醫院。
一直堅持要翻出圍牆的糖糖,在聽完我的故事之後怯步了,她看著圍牆發獃,赫然明白我一直拒絕離開學校的原因。她失了信心,把決定權重新拋回我的身上。
這是一個好機會,我飛快上前撿起斧頭,緊緊地握在胸前。我看著英語老師,打算他如果沒死,我就立刻砍死他。
我和糖糖一路奔向一樓的通道,鐵柵欄的下場觸目驚心,整個被從中央撕裂,露出偌大的洞口。
小野死了,他變成了肉塊,但是沒有流血。我觀察了一分鐘左右,確定他不會再復活,才讓灌木叢埋葬他的屍體。
我回頭去看他,他因為體型的原故,行動非常笨拙緩慢,漸漸拉開我們彼此的距離。
糖糖立刻跟上,揮動球棒敲向坐著的大野。沒想到,小野忽然張嘴,鮮紅的舌頭宛如靈蛇出洞,順勢糾纏住斧頭的握柄,斧頭被扯離行進方向,落點不禁偏移,鏘的砸在鐵門上頭,反彈的作用力使得我的手掌一陣疼痛酸麻,但是我不敢鬆手,和小野拔河著想要奪回斧頭,不料小野的力量很大,表情從容鎮定,眼神中充滿嘲笑意味。
可見那個下午一定發生過什麼事九-九-藏-書,牽繫著我們七個人。

第三章 消失的同伴

我殺了英語老師。
她立刻照著我的指示去作,很快地翻出一把十五公分長的水果刀遞給我。握著水果刀,我產生一股莫名的興奮,宛如踏上戰場的將軍。
雖然他沒有頭,卻可以清楚知道我的位置,只是動作較先前的緩慢。面對諺西,我沒有辦法鼓起勇氣對抗,明白他不是簡單的鬼怪。英語老師、阿虎、大野、小野的身體都會受創,只要砍斷他們的脖子就可以擺脫他們,可是諺西不一樣,他是骷髏,可以自己將頭骨摘下,恐怕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傷害他。
我立刻收住腳步,但是男人的聲音還是沒停,細碎地傳過來,彷彿是在喃喃自語地念著:「為什麼學不會,上課到底有沒有認真聽,主詞後面要加動詞……」
是單純的巧合,還是某種命運的迫使。小野和英語老師前來索命,我卻又一次的殺死他們。感慨的同時,我彷彿握住了一線生機,熱血在體內翻湧,我赫然明白,自己不必被迫逃亡,而是可以拿起武器展開反擊。
我想要追過去救糖糖,可是小野還在和我糾纏,我們誰也不肯鬆手,搶著同一把生鏽斧頭。
「二九、三十。」小野的聲音斷了,大野的童謠同時唱到盡頭。
我看向他們兩人,大野和小野也在看我,面無表情地望著我。
我啞口無言,一時之間無法回應小野的問話。
晚上十點半,辦公室的所有職員已經在五點就全部下班,只剩下我還打開兩管日光燈在電腦前面奮鬥,鍵盤不再發出嗒嗒嗒的聲音,因為我無法再擠出任何靈光處理眼前的報告。
焦躁的情緒快速地耗盡體內的水份,使得我的嘴巴一陣乾渴,我舔著嘴唇,卻嘗到一抹腥咸,原來我的嘴唇乾裂到滲出血珠。
「我們要一起逃出去,所以我會保護你。」我話說完,她的眼底更是閃著崇拜。
辦公室裏面向來是用玻璃或塑膠門板,極少使用木頭材質的設備,我不禁惶恐,這裏可能不是辦公室了。
5
翹翹板在動,一上一下的交替。就算強風也很難吹動翹翹板,遑論現在連風都沒有起。鞦韆很平靜,地上的落葉也沒飛,只有翹翹板在一上一下的擺動。我看傻了眼,一時忘了自己在扳動柵欄。
我猛然向前衝去,抬腳踹向諺西的腹部,這一腳將決定我的命運,我幾乎是使盡僅存的所有力量,旋腰踹出致命的一腳!無頭的骷髏被踹中,猛然往後暴彈,彷彿全身的筋骨全部盡斷,發出卡啦的一串碎響,下一秒,便重重的撞在一張辦公桌上頭,分裂成無數塊殘骸,同時激起一陣漫開的骨灰。
我看向身旁的講桌,它還在這裏,這正是當年我躲藏的美術室。我的視線無法再從講桌挪開,直盯著講桌想要將它透視。我升起莫大的恐慌,憂心下一刻,會不會有個和我長得一樣的男孩從桌下鑽出。
我們兩人繞了一個圈,因為視野的轉變,一會兒,我看見了戰圈外頭的糖糖,她就站在大野後方,和我遙遙對望。
「我們要找東西壓住蓋子,不然大野會跑出來。」她說出心中的憂慮。
我越想越毛,連忙踩上馬桶座,就怕諺西會低頭從底下的縫隙往內看,到時必定會看見我的腳。幸好門與地面的間隔只有二十公分,估計諺西爬不進這樣的縫隙。
我幾乎是跌著摔下去,因為頭暈眼花而滑落鐵門。但腳下並沒有立刻踩上實地,宛如跌入沒有盡頭的夢境,我聽見糖糖的大叫,眼前變得黑漆。難不成我們猜錯了,這真的是無底的萬丈深淵。我下意識揮著手亂抓,想要抓到任何支撐物,可是左右是一片荒無,我的手指只能撈到沒有實體的七彩煙嵐。
從沒遇過這樣的事情,我呆若木雞地看著小野,小野惡惡狠地回頭望著我,然後逃進一邊的灌木叢。我緊張地取下舌頭,把它甩在地上,手指不免沾上小野黏膩的唾液,我嫌惡地把唾液抹在褲子上面,然後重新分析情勢。
男孩的聲音非常童稚,大約十歲左右,是兩道非常相似的重複嗓音,聽起來是從辦公室那邊發出的,因為距離隔得有些遠,所以聲音顯得飄忽。
她用手背擦著不斷滾落的眼淚,模樣煞是可憐無助,但是我仍然無法興起同情,因為她也有可能是怪物的偽裝。
我聽見了顫抖地喘息聲,那肯定是糖糖在裏面。
不管聽過多少次,我的汗毛仍然恐懼地豎起。
「老師他們真的在這裏嗎?」諺西質疑地問我。他望著水池上面的污臟,似乎發現了疑點。
「啊!」糖糖不斷地驚叫,隨手抓起筆筒敲打諺西的頭骨。幾撮的骨灰被敲落,卻無損諺西的力量,他像是要咬下糖糖一塊肉,牙齒又扣得更緊了。
諺西聞聲,馬上又從更衣室衝出來,來到我的身邊問我:「糖糖呢?」
我連忙像只驚慌失措的老鼠,跑跳著奔下樓梯,我沒有閑暇時間去開啟二樓走廊的電燈,只能按照直覺在黑暗之中橫衝直撞。沒有燈光的走廊把恐懼無限放大,我看不見阿虎的位置,只能依據他的腳步聲來推斷和他的距離,我們兩人時遠時近,慶幸的是他總在緊要關頭又落後。
我的鼻尖還留著他齒間的血腥氣味,濃郁得化不開,彷彿剛才吞了一口發餿的雞血,在喉頭干竭成濃痰。我咳著,想要把那股不適逼出鼻腔和喉頭。
我被看得內疚,想要向他解釋原委,可是對於這段回憶的印象卻十分模糊,不知是歲月地沖刷還是怎麼了,我真的想不起來那場躲貓貓的後續發展。
這或許就是鬼打牆,是障眼法。我是第一次遇上這種詭異的情況,當兵的時候曾經聽過同梯的弟兄提過,鬼打牆通常是發生在開車時,尤其是一個人在山上走夜路,前、后都沒有來車的情景下,不管車子開了多長時間,其實都是自己在原處打轉。
阿虎的聲音又傳來了,他對著我們喊:「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他的聲音透著興奮,卻喊得我冷汗直冒。
聽她的分析,我不由得開始思考這個可能性,或許跳出學校才是唯一的生路。
很快,我們便跨下樓梯往一樓前進,可是還沒走到一樓,我和糖糖兩人同時收住腳步。通往操場的通道被網狀的鐵柵欄擋住,截去我們的生路。透過鐵柵欄的空隙,我們可以看見操場景象,可是天空沒有月亮,因此視線非常朦朧。
我努力想看出她的身份,一會兒,我看見她手腕上圈著的紅色手環,我幾乎是反射性地喊出她的名字:「糖糖。」
一旁的糖糖則是成功的擊中了大野,大野的脖子往旁一歪,卻沒有受創的跡像,他反手握住了球棒,身子輕巧地往上一翻,居然踩上了球棒上頭。他蹲在球棒上,和糖糖四目相對。
車子才剛駛出地下停車場,糖糖便問我:「諺西怎麼死的?」
學校如同兀自矗立在峭壁上的迷宮,四周沒有生路,我根本無法逃出學校,只能繼續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為什麼會這樣?深深的絕望繞上心頭,我不禁想著,遊戲何時才能結束,是我被抓到,還是我殺死所有鬼的時候,或者……
身陷在一座走不出的迷宮,我和糖糖找不到出口的鑰匙,只能頹喪地坐在病床上。雖然我曾經推測,只要殺了所有的鬼怪就能脫出學校的幻境,可是諺西和小叮噹至今都沒有出現,我不禁膽寒,若是他們從此不出現,我們豈不是要在這裏終身監禁。
「沒有。」我不願意讓糖糖亂想,只得善意的編謊。
門外的走廊被黑暗籠罩,除了美術教室外面這一段路,有窗戶透出的燈光輔佐以外,我看不見走廊兩端的景物。
他一手拿著英語課本,另一手拖著生鏽斧頭,斧頭將地板刮出痕迹,並且發出「嘰」的長音。
處理完之後,我忐忑地按下電梯按鈕。
「你有什麼打算?」我問她。
「怎麼會這樣?」我捂著嘴巴喃喃自語,一半是對於記憶的寒慄,一半是我第二次殺了英語老師。
卡啦、卡啦……紅白交雜的稠液從他的嘴角溢出,流滿粉紅色的小學制服。
她扶著我的身子,帶我進到保健室裡頭。
我鼓起勇氣走出茶水間,邁開腳步向辦公室前進,越過轉角,兩個男孩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們站在辦公室中央,在桌椅排成的走道上頭玩著皮球,一面念著:「小皮球,相交遊,滿地開花二十一。」
「他不會再動了吧?」糖糖問我。
不過,真正造成同學反感的不是沙堆,而是沙堆旁邊的化糞池,雖然不會飄散異味,但是和化糞池靠近,心裏就會產生莫名的障礙。小學的記憶一點一滴收攏,耳邊皮球的聲音也慢慢轉為清晰。
「你要去哪?」糖糖急急忙忙又爬出來,抓住我的手臂不想我離開。
「跟我們玩呀,滿地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小野再次窸窸窣窣地竊笑不停。
「跟我們玩吧。」小野又說話了,他仍然保持著一雙骨碌碌的貓眼,戲謔地在玩弄眼前的獵物。
「怎麼辦,現在要怎麼辦?」糖糖甩著諺西的手骨問我。
片刻,糖糖握著我的手說:「雲哲,我們賭賭看吧,一直待在學校不是辦法。」
「沒事。」我連忙縮回跨出的右腳,握緊一直沒鬆手的斧頭。
糖糖了解地點頭,然後她舉起拳頭不預期的往教室窗戶敲去,玻璃應聲而裂,並在她的小指上留下血痕。她舉起傷口對我說:「雲哲,你看,我會流血……我不是鬼。」
手臂往後擺動,我的指甲卻在剎那間勾到一層網膜,手掌同時接觸到一團濕熱,我轉頭看向手中的皮球,赫然發現它變成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粗短的頭髮就纏繞在我的指甲上,人頭的七孔不斷冒著鮮血,濕熱的液體包覆住我整隻手掌,鮮血還在不斷地往地板上流淌,積成一片小血泊。
我們兩人不敢發出太大聲音,因為阿虎還在學校裏面徘徊。我可以應付身型瘦小的大野,但沒有把握打贏阿虎。
我望著他們身上的穿著,一眼就認出那是百河國小的粉紅色制服。
可是我無暇向她解釋,只是又推了她一把:「不要再說了,快上車。」
「雲哲,真的是你嗎?」糖糖立刻回應,她跑到窗邊看我,確定我的身份之後才幫我開門。
我瘋狂的重撥警局號碼,明知道是徒勞無功卻宛如患了強迫症,沒辦法讓自己的理智操控手指,淚水再度模糊了視線。
「你是糖糖嗎?」我又驚又喜地再問一次。記得小時候的糖糖手腕上,就有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紅色手環,聽說那是她奶奶給的護身符,所以她總是隨身攜帶,連洗澡也不會取下來。
剛上二樓,糖糖和我的意見就產生分歧,她拉著我要往走廊上跑,但我卻想帶著她再上三樓。她遲疑半刻,跟著我的腳步奔上三樓。
「幫我打開你前面的抽屜,我記得裏面有一把水果刀。」我對她說。
來到保健室外頭,我輕敲窗戶:「糖糖,我是雲哲。」
面對他沒頭沒腦的問題,我猶豫了半晌才回答:「百河國小。」
看清楚情勢后,我急急忙忙往前方的樓梯奔去,可是還沒看見樓梯,我就先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一會兒,我趴向地面去檢查車底,車底下沒有藏人。鬆了一口氣后,我小心翼翼地打開後車廂,裏面只有一把雨傘,同樣看不到鬼影。我重重地把車箱蓋上,卻意外從車后玻璃上面,看見小叮噹就站在我的背後!
現在的我抓住了這個機會,機會就在眼前,可是一向靈活的創意忽然貧乏了,遇上有史以來最大的瓶頸,滑鼠的指標頓在逗號旁邊一閃一爍,就是擠不出下一句的內容。
我對於這樣的自己感到惶恐陌生,卻又不得不承認心底的可怕慾望,我想要殺死小野,只有確定他的死亡才能讓我安心。他曾經是我的玩伴,我不該如此,不該這麼殘忍,至少要有一絲的悲憫與猶豫,可是我完全沒有……揮斧的動作十分堅決利落。
「在這裏,你說話小聲一點。」我對著他作出噤聲的手勢,他觀察著我的表情,幾秒過後才按捺住懷疑。
門外是萬丈深淵,看不見底,只能看見一片七彩的煙嵐。我的腳底忽然發涼,一種濃厚的不踏實蔓延上心頭,使我的頭皮不由得發麻,腦袋感到暈眩。
2
我彷彿被催眠了,跟著他念起了童謠:「小皮球……」
我又驚又恐,無法理解自己是怎麼跑到這裏來的,我分明是待在公司大樓裏面。
我不敢置信地張大眼睛,不敢想象未來的人生,要和一個恐怖的肉瘤生活在一起,這是比死還要痛苦的凌遲!
休息了一會兒,我看向大野和糖糖離去的方向,依然沒有立刻追上去,而是貪婪地呼吸,品味著樹葉和土壤交織出的香芬。空氣的味道很熟悉,勾起一段遙遠的回憶。我無法擺脫好奇,渴望想起那段重要的過往,卻又有一個直覺在警告自己快離開,真相不是我所能承受的殘酷。
我毅然拔出水果刀,將刀子扔出車窗外頭,然後重新踩下油門。我成功地殺死小叮噹了,又一次殺了他……
「好,我們走。」糖糖完全地信賴我。
「是嗎,臉色都白了。」我心不在焉地順著她的話講。
門外傳來外面教室的開門聲,砰的巨響,那是門板被甩開撞上牆壁的聲音。過了許久,又是一道甩門聲,接著是每間隔三分鐘左右,都會傳來的漸近甩門聲。我們沒料到他會每個教室都看,冷汗不由得從額際滑下。
「好。」我翻上鐵門,和她面對面地跨坐在上面。我對她說,「數到三,我們一起下去。」
我看見了化糞池,然後走過去把化糞池打開:「你再亂說話,我就把你關進去。」
我跳下病床,連忙又去取出一瓶紅藥水,我把藥水往地上倒,流出的依然是沙子。糖糖更加著急,她連續開了三瓶藥水,裏面全部不是液體,而是惡作劇一般的沙子。
「呵,我們可以先試試。」我說完,福至心臨地彎身撿起一塊石頭,我在手中掂了掂石頭的重量,然後將石頭拋出學校。
當時若是被他抓到,我就完蛋了吧,那時的害怕和現在的恐懼交疊在一塊,我無意識地咬著指甲,以前沒有這個習慣,當我發現自己在咬指甲時,指甲已經變形。
我赫然一驚,反射性地踩下煞車!作用力地驅使下,我和糖糖的身子陡然向前頂去,幸好有繫上安全帶,否則額頭肯定會撞上擋風玻璃。
我和糖糖扛著大包小包進入,因為心理因素作祟,所以我讓糖糖去按樓層鈕,心中不禁期待,或許換個人來按鈕,就可以抵達要去的樓層,不會再鬼打牆地重覆回到九樓。
我頓時愣住,一會兒才想起諺西這個名字,兒時的回憶剎那間躍進腦海。我掩不住地驚喜,笑容一下子放大,指著他大叫:「我記起來了,諺西!你怎麼會在這?」
電梯門向兩旁拉開,眼中是死寂的地下停車場,少了中央空調的過濾,空氣變得既悶熱又凝窒,灰塵的味道立刻撲鼻而來。單調的灰色充斥整個空間,水泥柱和地板皆未上漆,鋼筋同樣裸|露在外,還能看見天花板上爬滿防火用的洒水管線。
帶著糖糖,我們兩人走向樓梯,可是糖糖卻像是心不在焉,腳步略顯遲鈍。我沒問她在想什麼,只是專註于周遭的聲音,耳邊很安靜,讓我安心不少。
她立刻瞠大了眼睛看我:「你遇到的鬼是小叮噹和阿虎嗎?」
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我索性把斧頭的木柄插在褲帶上,雙手扶住糖糖的腰際,把她往圍牆上托高。
我從美術教室繞到蒸飯室,就連天台的水塔周圍都看過,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我越來越緊張,脾氣也變得暴躁。
被獵豹盯住的鈴羊,就是我目前的寫照。我強迫自己鎮定,然後吸足一口飽滿的空氣,大喝一聲:「啊!」
重新整理好心情后,我毅然走向木門,伸手轉動上面的喇叭鎖。木門搖搖欲墜,拉開時可以感覺到它在我的手掌中顫抖個不停,和我的心境重疊。
「對,我是業務部的,你呢?」我把咖啡包遞給他,同時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的年紀約莫二十七歲,和我相差不多,讓我興起聊天的興緻。
「我們跳下鐵門,然後塑膠管就不見了,接著,我就摔在電梯門旁邊。你摔下來的時候敲到桌角,我擔心你出事才會抱著你。」糖糖說。
這是大野的陰謀,我看出了他的用意,即使不願意讓他得逞,但事到如今卻只能這麼做,否則我和糖糖都必死無疑,唯有破斧沉舟的先犧牲糖糖,至少尚存一線生機。
其次的不同是地板,這裏的地板光滑得像是石磚,而不像是磁磚。我搜尋著對各個樓層的印象,不記得有這樣的設計。
走了兩步,我們找到大野和小野了。
糖糖噘著嘴唇,不是很樂意,但一會兒便答應了。我們一窩蜂的散開,各自找地方躲藏。然後,我殺了英語老師,隨後害死小野,謀殺了大野,意外殺死阿虎,並且將諺西溺死。
可是,現在逃走的話就是欲蓋彌彰,大家都會懷疑是我殺了老師和小野,才會自己一個人逃回家。思考許久過後,我回到學校裏面假裝一切都沒發生,我只是一個在玩躲貓貓的孩子。
我們跑得更急了,可我卻在電梯口下意識煞住腳步,隨即一想,又覺得電梯不可靠,只怕它無法帶我們離開大樓,反之會載著我們回到舊校舍。但是樓梯也不安全,我咽著口水,緊張的無法思考。
1
他不動了,我也不敢碰觸他,只是試探性地叫著他的名字。小野沒有回話,於是我跳下花圃,從旁邊撥開灌木叢。我看見一根樹枝穿進小野的喉嚨,鮮血不斷地噴涌,灌溉著花圃。
5
糖糖疑惑地看著我:「怎麼了?」
他似乎很憤怒,額際爆著青筋,雙手一掐,整個柵欄在他胸前變形。我看出他的打算,他要把柵欄撕開。
是大野逼我的,我給過他機會。於是,我把他拖到化糞池旁邊,大野似乎看出了我的目的,他反擊地咬住我的小腿,幾乎要把我的肉給撕下。
「大……大野,還有小野。」我結結巴巴地回答他。
糖糖越聽越害怕,原本恢復平靜的身體又開始寒顫。
「我是企劃部的。」他的口氣略顯青澀,屬於不擅交際的類型。他接過咖啡包,笨拙地把粉末灑了滿桌。
鐵櫃裏面有人。
小時候的記憶在擴張,惡魔一般從潘朵拉的盒子跳出來,瞬間將我吞噬,我再無力抵抗,只能被迫地接受記憶。
我從容地讓果汁機攪碎諺西的頭骨,聽著卡卡的磨擦聲,我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我幾乎是以欣賞的心情在聆聽,高頻的噪音居然如此悅耳,宛如潺潺的溪水或森林的鳥唱。
我回到沒有盡頭的樓梯,只顧著不斷地往下沖,幾次腳步踉蹌險些整個人往下滾,好在緊要關頭總是即時抓緊扶手。
一會兒,一名黑色西裝的男人便低著頭轉進茶水間,他的腳步忽然一頓,像是被我嚇到似的,慌慌張張地抬頭看我,片刻才結巴地和我打招呼:「你也加班嗎?」
「壓住總是比較保險。」她說。
回憶斷在這裏,我回到現實之中,糖糖正抓著我的肩膀,不斷喊著:「你怎麼了?雲哲,你怎麼了?」
沒想到她會提出這種要求,不過,如果小傷口可以帶來彼此的信任,這樣的交換很值得。我也學著她徒手去敲玻璃,然後在手上留下傷口。我把傷口亮給她看,對她說:「我也是人。」
「他死了嗎?」我問糖糖。
「我明白了,所以……我們現在不僅要對付小叮噹,也要小心諺西。你還沒看見小叮噹吧,他躲在鏡子裏面,你要當心,千萬不要靠近鏡子。」糖糖語重心長地警告我。
柵欄的聲音更響了,啪啦啪啦的刺|激著我的腦神經,聽著這陣噪音,我的偏頭痛突然在這時發作,宛如有人拿著細針在扎著我的腦袋。我伸手去拍額際,卻沒辦法解除頭痛,我越拍越用力,幾乎快要被頭痛搞得崩潰了。
「等我,我也要玩……躲貓貓。」阿虎渾厚的嗓音從身後傳來,我的背脊剎那間一陣發毛。
「不知道,好像是辦公室,你剛剛撞到桌角。」糖糖說著,一邊幫我按揉後腦。
「不然這樣,我們去器材室找繩子,然後我們在腰部綁上繩子再跳出去。」糖糖也在瞬間變得聰明,她說完,叫我留在原地等她,隨即就衝進學校裏面。
糖糖飛快地往一旁跳去,抓起辦公桌上雜物就往諺西身上丟,一邊歇斯底里地出言恐嚇:「不要過來!我會殺了你!」
「你怎麼了?」糖糖緊張地問我,並且不時轉身看向身後。
「你的意思是什麼?我們跳出學校,會變成跳樓自殺嗎?」糖糖立刻就聽懂了我的話意。
我傻了眼,現在的阿虎幾乎沒有弱點,而我手上已經沒有武器可以對付他。一會兒,我想起了剛剛落地的斧頭,如果我跑到二樓再繞回三樓,經過一個迴圈之後……能不能重新撿回斧頭?
躲好位置之後,我不經意看見蛆蟲在我的腳邊蠕動,模樣煞是噁心,若是平時,我肯定會嫌惡地跳開,但是這會兒,我卻是遷怒地揉踩著它們,看著他們無法反抗地變成醬糊,我心中激起難以言喻的快|感。
門開了,不是一樓,同樣的陌生樓層,而且跳過了五樓的餐廳,我在中途沒有看見五樓的餐廳,也沒有再回到九樓,樓梯帶我通往的地方究竟是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