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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子沒有往事

鴿子沒有往事

作者:劉念夕
以前她倒是常去那裡……如果再尋不到,就只能直奔公安局了。我拿定主意,飛快穿過兩條馬路,拐入另一條街道,由此一直向里。
那個大胆的推斷似乎逐漸清晰了……
我抬頭,看見男生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桌上我挑出來不吃的東西。
儘管這份友誼,恐怕在佳惠你心裏,也是假的,也是不作數的吧。
而那個揪住華哥衣領的不是別人,正是應尾生。
校園八卦傳播速度太驚人了,捐款這樣的小事,才過了多久,連其他班學生都知道了。
「你……你好卑鄙!」一股窒息的悶熱湧上了我的喉嚨。
遠遠地,我突然好羡慕這個男生。
只是,我是不可能把錢乖乖交還給組織處理的,沒人比我更需要這筆錢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它損失分毫。
你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麼會把你想得這麼壞。
「你不怕因此受傷?」
「嗯。」我已經完全立在他面前,「我們在床上做還是?」
我也微笑著轉過頭去,眼淚卻莫名其妙地流了出來。
「真的不用開燈?」他又問。
這組動作快結束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憤怒。
「老棺材剛才又跟你說什麼了?」伴隨門的用力開合,是沒好氣的女人聲音。「沒說什麼。」我拿起打火機,將三支檀香點燃。
我怔在原地。
說起來,他是屬於喜怒哀樂不甚外露的那種男人吧,有意無意看向他時,他的眼睛總是低垂著,嘴巴微微抿著。
沒惡意你就能害我這麼慘,有惡意我還不掛了——我苦悶地想著,用筷子把菜里不愛吃的洋蔥挑到一邊。
何況她與我是這所學校僅有的兩個花街少女。
我長長地「哦」了一聲,心裏竊喜自己的偽裝效果不錯。接著自顧吃飯,沒再管他。
「校規明確要求不許在學校里使用手機,林沉靜你怎麼還明知故犯。快關機收到包里去,等放學后再說吧!」他掃了一眼手機屏幕,用只有我能聽到的音量說,將手機遞還給我。
那天從進門那刻起,我就注意到他是個很反常的客人。他穿著一雙系鞋帶的黑皮鞋,關上客房門后,並沒有直接走進房間,而是背靠著牆,很仔細地把鬆開的鞋帶那截放進鞋子里。接著很認真的,將酒店提供的一次性絨布拖鞋鞋底的標籤——一個圓形的根本不起眼的貼紙撕掉,扔到垃圾桶里。關掉玄關的燈,這才慢慢地朝我走來。
但當我洗好走到卧室,眼前的景象卻是:
你現在心裏一定很慌。不,一定很恨這個世界吧!
常嬸早年是援藏知青,結婚沒幾天就和丈夫去了高原,到了四十好幾才托關係調回蒙城,多年惡劣的環境讓她落下一身病根,只好搬出縫紉機,弄堂里縫縫補補。
另一個女生說:「不會吧,不就是幫她捐款了嗎?也不代表他們正在交往啊。」
我只看了一眼就差點癱軟。
「沒事,我去找她。如果我媽中途回來了,麻煩你看著她點,讓她哪都別去,呆在家裡等我。」
我不回話,將香插在香爐。接著從茶几的第二層抽出圓墊,墊在地上,屈身朝著遺像跪下。
「這裏其實沒怎麼改變,上次我過來的時候,還看見小孩子在下面放風箏。」
這個名為「清風」的日式酒店104號房,設施和服務都很好,據廣東商人林說他已經付了一年租金,等於包下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每個星期天下午兩點,我都到房間里等他,然後幽會。
這番舉動立刻引來了關注,我還以怒視。那邊的應尾生似乎想走過來,被旁邊同學拉住了。
「最後一句不吃鳥類肉,是為什麼啊?」
剎那間周意聞溫柔得讓我有些看呆了,待回過神,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拿著包走到了洗手間,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按照他要求的都搞好了。
我的房間有七八個平方,除了一張床,一個台式電腦,一個書桌,一把椅子,一個衣櫥,一個放著貢品和香的茶几,也就只剩牆上掛的那張黑白遺像了。

媽媽

「你聽到沒,有人說我膚淺哎。」我樂不可支,索性蹲了下來。
我不喜歡這裏。
「嗯。那最近那件事情也難不倒她咯,剛才我看電視上講她也參与調查,嘻嘻,能不能透露點風聲啊?老實說我還蠻好奇的。」我一邊說,一邊將盤裡的肥肉片也撿出來。
「嗯。」
「沒關係,今天不提我都快忘了這事了。其實鴿子比人類幸福多了,它們有翅膀,可以飛很高很遠,想去哪都就能去哪。不用寫作業,也沒有升學壓力。沒有往事,也沒有煩惱。我小時候一直希望自己變成鴿子哈哈。」
我撫摩著這個男人的面部稜角,他每一寸肌膚。我全神貫注地吻他,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
「我們已經在案發現場找到一些線索,屍體身上的傷口也在比對化驗中,相信用不了多久,更多線索會浮出水面,至於嫌疑人,這個暫時不能透露。不過我個人還是希望作案者早點自首,爭取寬大處理。」警察露出客氣笑容。
這條推斷和上一條最大的本質區別是:C儘管知情,但確實是在幫我——至少這階段是善意的,他(她)的存在,對我無害。而D如果成立,則意味著破案指日可待,因為我那天逃離酒店的手法已被拆穿,連同真正身份,都被警方一覽無遺。我雖然不是兇手,在他們看來也不是好人,因此他們很有可能想利用我和這筆錢,釣出真正的兇手。而一旦破案了,我之前所做的事必然會告知天下,使我永世不能翻身。
直到下課我才知道事情原委。
而現今的自己,既然是敵是友都無法確定,只能靜觀其變。
嘴唇輕輕動了兩下,卻發不出聲音。
到處都是血腥氣息……案發那天的記憶仍然觸目驚心。
「有人我怕她啊!這個家,不也就她自己客人多嘛,我們娘倆幾時有這樣好的福氣,過門那麼多年了,我娘家的親戚有誰敢找她門上來?成天把錢攥在手裡跟命一樣,買菜稍微貴點就要看臉色。別說死人整天被她拿來做擋箭牌,就是這活人,還不遲早死在她雞眼裡!」
華哥還沒回答,應尾生就介面了。
那麼……殺人動機呢?林偉忠是他仇人?不大可能吧。
他卻俯下了唇,與我的嘴唇重疊在一起。
我下意識看向院子。喊了幾聲奶奶,沒有回應。
常嬸的右腿常年有病,走路都很困難,更不可能爬凳子查看這裏了。
一個女生說:「那個額頭貼著邦迪的女生好像是應尾生新交的女朋友。」
「你相信他?」
「好笑!我為什麼要按照你說的做?」
就在這時——一輛摩托車朝我的方向飛快駛來!完全在我意料之外地,駕駛摩托車的人伸出一隻手奪走了我手上的包!
「這也是我這麼著急找你的原因。客人要求今晚十點半見面,酒店只說和上回一樣,房間號碼也是上次那個。暈……時間過去也不短了,誰還記得啊。」
她牽我走到走廊僻靜之處。
「呵呵,雖然在意料之中,還是有些吃驚啊!你何苦呢?其實我早就想說了,那家人的問題和痛苦真的不應該由你來承擔。憑一己之力,換他人遠走高飛,你確定這是你想要的結局么?」
當傍晚來臨,鴿子飛回家中,我不顧奶奶阻攔,毫不猶豫拿晒衣服的木棍朝它們兇惡揮去,我不允許它們回到鴿籠。
「跟他核實過嗎?他自己怎麼說。」

黎明

我們在加入花街的那刻,賭上的,犧牲的一切,再也無法得到。我們再也不可能單純地面對任何人。我們是苗簽,你忘了么?我能理解為什麼你跟我反覆強調你不是妓|女,我們都不是妓|女。佳惠你最不想面對,最想抹殺的就是這個身份吧。
「你都可以接受?心甘情願?」
「不用看,通知單上都寫清楚了。每次都讓你幫我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我就要死了,我得了癌症,治不好的晚期癌症。醫生說我頂多隻能活三個月。上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了……但我害怕你不相信,害怕你覺得我在編故事。上次我告訴你的,我的名字,年齡都是真的。」
「媽你別說了。」我不帶語調地打斷她,「今天家裡有客人。」
不,他很有可能比我先到。
我也不想告訴媽媽,她被公安局遣返回來的那天我多麼開心,即使她灰頭土臉,即使議論和唾棄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和光里,雖然她回來的那刻我並沒有去迎接她。那時我躲在自己房間里,蹲在門的背面從縫隙里觀察她。我雙臂抱胸,淚流滿面。
「我希望你不要生氣。」座位剛坐下,應尾生就開口了,「你也知道老班脾氣,這才擅做主張幫你捐了。還有昨天校門口的事,我沒有惡意,沒想到你的反應那麼大。」
女人的臉湊近我,一字一頓地說:「光嘴賤有什麼用,有本事將來狗眼睜睜大,自己嫁個有錢人。」
他會追上來的吧,我暗暗地想。故意放慢了腳步,待到圖書館、花園英語角、操場全部都經過了,學校大門近在咫尺,還是沒有人跟上來。這才忍不住回頭。
為什麼要選擇雙手沾滿罪惡呢?為什麼要殺死林偉忠呢?
案發過去已經超過72小時,我似乎也達到了生理極限。
「我不信。」男生淡淡一句。
沒錯,照例,幾乎每天我都會這樣坐會兒,不用說話,清空大腦,沒有煩惱,沒有憂愁,遺像上的人安安靜靜,看他的人也安安靜靜。
「對不起。」
「哦,是這樣……本來出了那件事,案子現在還沒破,我是想讓綾子你放個短假,最近不要露面了。不過今天收到上頭消息,說一個客人花了很高的價錢買你走夜(注:指苗簽外出過夜),怎麼勸也不行,邪門了……上面實在沒辦法,就讓我過來問問你的意見。這事你看?」
「要你管。」看著剛才還在振動的手機已經沒了聲響,我有些失落。
第二節自習,照例是班主任「發威」的時候,她盯著班長遞來的全班同學捐款數字看了半天,最後朝我的方向瞥來。
繼續前行,走出校門卻聽到遠處有人喊我的名字。
此刻她的表情雖然看不真切,但與四周景色十分協調,並無輕生或悲戚的感覺。我暗暗地鬆了口氣,輕輕地朝她走去。
對方如此低能的問題,使我立刻決定收回剛才求助,華哥卻壓低聲音道:「等會兒再說,有人過來了。」
拾階而上。穿過午後空虛的走廊,再往後轉第二間就是我們班教室。
「老子不是萬不得已,敢來『名校』擾民么。」華哥壓低了聲音,「別裝蒜了,你清楚我為什麼找你。四十二歲林姓廣東富商暴斃賓館,身中12刀,兇手至今下落不明——」華哥從牛仔褲兜里摸出報紙,聲音也漸漸上揚,「還要我再說詳細點嗎?給我扮起清純小女生了!」
假如一個人的姓名可以拍賣,我想「周意聞」這個名字目前應該值不少錢。
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完。
「出什麼事了,他們人呢?」
媽媽「嗯」了一聲,眼睛看向遠方。
帶錢過來,晚上見。
「當時沒多想。」我嘆了口氣,儘管自己心裏清楚如果時光倒流,我還是會拿走這筆錢。
超強的爆發力,心思慎密。所以長相柔弱的兇手能夠在案發前部署好一切,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和懷疑。之後悄無聲息地殺人,又在離開現場前以敲擊玻璃的方式提醒我撤退。
門后閃現出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的臉。見到我,他後退了一步,示意我進去。
「它們後來都死了。」我迅速結束話題。
額頭還在隱隱作痛,我下意識摸了摸流海那裡的創口貼,這傷口並不是導致失眠的原因,相反,我一直認為適當的疼痛有助於清醒——而現階段我最需要的恐怕就是保持清醒。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能再呆在他身邊了。
我愣在原地。
「你快點去第三人民醫院。」她說,「不,你還是趕緊去找你媽吧!」
我點點頭。
「我不清楚你的背景,你的過去,但這些都沒有妨礙我內心的渴望,我渴望接近你。綾子你那天卻什麼都沒察覺,陪我聽歌聊天。儘管夜晚那麼的短暫,我還是獲得了巨大的滿足。
這下華哥臉上的表情終於轉化成「迷惘」。
「和光里」是一條弄堂的名字,我從小到大就住在這條弄堂里。
「好久不見。」他的聲音。
他一手一個餐盤,正饒有興趣地打量我。
「不對勁?」
「不要說了。」我微微仰起頭,我想看到他的眼睛。
「別瞪大眼睛了。放學后找我拿,會還給你的。」他語調還是不溫不火。
真是個怪人。
「現在就還給我。」
過去,我家養的鴿子總是喜歡往這個區域上空飛。我和媽媽到了雙休日經常這麼坐在石壩上,看著它們盤旋的快樂身影。
整個一下午,我都心不在焉。
我鬼使神差地朝應尾生的座位上看了一眼,沒人。
「懲罰自己?你什麼意思啊?」
「好,對了,桌上還有居委會昨天送來的蘋果,你自己挑個大的洗洗吃吧。」
剛想從他懷裡挪出些縫隙,被他更大力道地抱住。
「啊——」
他厭惡地看了華哥一眼,鬆開手。
「說起來,還是個熟客……綾子你還記得上月那個把你綁起來又沒碰你的怪人么?後來讓你陪著他聊天,聽了一整晚音樂的。」華哥乾笑了兩聲。
無論真相是哪一種,有一點是無需置疑的,那就是:我已經處於這可怕漩渦的中心。而我的周圍,暗潮洶湧,危機四伏。
現在,佳惠朝我使了個眼色。「在想什麼呢?我們到那邊說話吧。」
你聯合華哥殺了人,栽贓給周意聞,通過我拿走錢,現在搶走錢一走了之,最後解決華哥,這真是個完美的計劃。
A、發件人是殺害林偉忠的兇手。
是條簡訊,打開后,正文只有七個字。
等到放學鈴聲響起,我早就抱定心思不嚮應尾生低頭。因此看都沒看他座位方向一眼就背包離開了教室。
「喏,好像就是這個。」他把屏幕湊到我面前。
他停下筷子,和我對視了一眼,我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我嘆了口氣,走了進去。靠著鞋櫃脫下高跟鞋,本能地觀察四周。
儘管從和光里大門到家門這段距離,能碰到至少6個向你主動打招呼的和善的人。比如那個死活不肯去敬老院的方爺爺,比如那個臉上掛滿笑容,私下愛搬弄是非的慶姨,再比如我時常光顧生意的常嬸。
由於我和佳惠這樣的「苗簽」並不屬於普義上的「小姐」,不可能出入在髮廊、美容店,舞廳、搖頭吧這樣的低端read.99csw.com場所,往往服務於價碼出得更高、自身條件更好更隱秘的高端客戶。
我將包往外拖出一些。拉開包拉鏈,迅速檢驗了番裏面物什,確認無誤,拉鏈拉上,關好櫥櫃,人下來。
我爽快地指了指瓶子。
朝前看去,果真是她——高挑的身材,將校服裙子剪到膝蓋以上,永遠帶著似笑非笑表情的醒目女生顧佳惠。
「我在家裡已經沒法正常生活了,我知道我該做什麼,要照顧你的學習,看著你長大成人。要伺候你奶奶,讓她晚年少操點心。但我沒有辦法,媽媽就是一點也使不上勁。沉靜你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只要多過一天,就像又下了一層地獄,遲早人會瘋掉。」
我真的捨不得。
好熟悉的聲音。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佳惠目光充滿憐惜。
「我覺得不可能。兇手怎麼可能認識我呢?如果他認識我,還殺人,擺明了想陷害我啊。更不可能轉臉又來假惺惺幫我了。對吧?佳惠你肯定是多想了,也或者我們疏忽了什麼線索。」我儘力說服她。
「真不是你乾的?你那天沒去?」眨眼工夫,他手已摸向我頭髮,又順到脖間,幫我把校服領結作勢往裡攏了攏。眼睛緊緊地盯著我,話語充滿試煉。
我立起身:「你找我什麼事?」
「我得回班上去了。你別給自己太多負擔,遇到困難第一時間聯繫我哦。」她朝我拋了個飛吻,笑著跑下樓。
華哥搶的包里根本沒有一分錢,全是報紙。
佳惠,你太傻了。
「一起喝一杯?」他說。
「我們很久沒有一起來這裏了。」我轉移了話題。
我頭皮一麻,快步上前,從男生堆里擠進去。
應尾生音量不高,卻似乎將周圍空氣冰住了。余光中,好幾個女生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她滿臉笑容,又轉向從裏面走出的人,「沒錯沒錯,這就是鵬飛的女兒,你上次來的時候她才上小學吧。沉靜愣著幹嗎,還不叫人?」
兩邊的房子越來越高,樹木也有種傾斜的錯覺。蒙城是典型的丘陵地貌,這條街道建立在一個高坡上,即將入夏,石階兩邊的苔蘚生得很密,看過去是很漂亮的綠色。昨夜下過雨,腳踩著卻沒什麼積水,四周的空氣也很涼爽。
這一夜我將簡訊里的三句話反覆揣摩,連字數都數了一遍:27個字。
何況,莫名其妙的直覺告訴我,警方現在根本沒有破案。且不說每次出去約會我都很小心,全副武裝,改頭換面。也從來不和林偉忠一起進出。即使警方調取酒店監控錄像也很難懷疑到我身上,更別說案發僅僅兩天就查到我的真實身份。
佳惠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是啊,如今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一切都是猜測,很難發現真相的。我們平時不會遇到這種事,現在發慌也正常。對了,那筆錢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
發件人是個陌生的手機號碼,簡訊里也沒有署名。一切都如此寂靜。
怪不得……怪不得周意聞讓我帶錢來,卻在房間里隻字未提錢的事……這麼說來,他給我的簡訊是真的么?也是假的……佳惠你跟我說過組織有「任意顯」軟體對不對?可以將你自己的號碼在接收者的手機顯示為其他人的號碼。華哥很容易搞到這個東西不是么。
剎那間我的大腦有些缺氧,但還不至於暈厥。耳朵里唯一回蕩的是他的喘息,心想這可能是個重口味的客人——或許是想強|暴,或者SM。所以儘管他那樣使我渾身酸痛,但我並沒有想到求救或呼喊,而是順從地閉起了眼睛。
「你真的不打算捐款嗎?」他認真補充道,「少捐點也可以的。八年級那個得白血病的女同學真的很可憐,因為沒錢治療,只能在家等死。她才14歲,人生還有那麼長的路沒走。大家只要多一份愛心,她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何況你上次助殘活動也沒捐……」
我甚至連一句求救聲也未聽到。
剎那間,我抱住了摩托車車手後面那個人的腿。
一夜暴雨,我一夜沒睡。
一個女生走了過來,用很奇怪的小語調:「哎,林沉靜,你知不知道應尾生同學幫你捐款的事啊。很奇怪對不對?他幹嗎要這樣做噢。」
看清楚啊……
我頓時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沒有,只是隨便看看。」
腦海不禁又浮現起上次和他一夜相伴的情景,竟有些溫情。
「那你坐下陪我聽音樂吧。這首歌是鮑勃·迪倫的……」他笑了。
雖然那一刻他憂傷的眼神像一把尖刀刺穿了我。
我正想粗暴回絕,突然火花一閃,有了主意:「好,我們走吧。」
「那你自己拎進來吧,把門關上。」對方沒有生氣,轉身而去。
「你相信我嗎?就是從那晚起,我第一次產生了『守護一個女孩』的衝動……我是一個隨時會死去的人,也了解你我身份不同,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愛情。」周意聞說完鬆開了手,面容俊黑,唯有一雙眼睛在閃亮。
「是呀。老師拖課,你今天生意怎麼樣?」
到了浴室再開燈,洗完立刻關掉。對方又對我說。
只是現在……我要保存體力,我要裝死,我不能被你看出破綻。我要活著查出整件事情的真相。以佳惠你的個性,如果發現我沒斷氣,八成會讓華哥給我再補一刀的吧……你這個傻丫頭。
「不是你殺的還有誰?別以為我不知道,廣東人約了你星期天下午約會吧。你真以為最近一個多月你為了省抽頭,自己拉私單的事能瞞得了我?你也不摸摸良心,在整個花街,也就我華哥為人仗義。你跟我也快一年了吧,我讓綾子你吃過虧么?」華哥還在喋喋不休。
我的心猛地一沉。
走出電梯,高跟鞋踩在鋪著米絨地毯的走廊上,沉悶的聲響。我忐忑極了。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奇怪。說出來可能連你都難以置信,那個老六昨天是主動聯繫我,將我約在咖啡店裡。主動告訴我那天他所見,並且向我保證他不會傷害你,甚至主動說他最近打算離開蒙城回江西老家一次。我觀察他當時說話的語氣和臉色,都顯得很反常,似乎話中有話。我心裏隱隱有種感覺,他可能是被人恐嚇或者勒索了!」
「他們說你去食堂吃飯了,我等到現在。」她飛快地拍了下我肩膀,眼睛與我對視的剎那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
發簡訊的人會不會是司機老六?這個念頭從大腦飛速閃過。
「那個女人長什麼樣,好看么?」我裝作好奇地問他。
「別聽媒體宣傳,真人沒那麼神啦。不過我覺得姐是那種天生有破案細胞的人,即使碰到再難再複雜的案子,她都想去試試,哪怕讓自己身處險境也在所不惜。」他皺了皺眉頭,似乎陷入短暫的回憶,接著表情又舒展,「雖然周圍人常常為她擔心,但姐姐自得其樂,很享受那些過程。漸漸地,我們也習慣了。」
「違反校規帶手機到學校的又不只我一個,你幹嘛死盯著我不放?」我火冒三丈地說。
「那麼警方現在有線索和懷疑對象了么?」記者又問。
「夠了,說了跟我沒關係了,要重複幾遍你才滿意啊?愛信不信!」
「因為我買了你的簽啊,花了好大價錢呢。綾子小姐今晚是我的……理論上這麼講沒錯吧?上次你不是也跟我說,我要你做什麼都可以嗎?」
「人各有命,誰能料想呢。今天不說這個。」奶奶抹了把眼淚,又看向我,「沉靜洗完手幫我把電飯鍋里的蛤蜊燉蛋端出來,今天我要陪你張阿姨好好說說話。你也別忙著做作業,趕緊過來吃。」
此時此刻。
「啊?」
他從校服口袋裡拿出我的手機,遞給我。
這樣下去不行。光是等待,什麼都不做只能讓自己更加被動。
「佳惠。」我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

和光里

「我只是希望你考慮下。畢竟這是救命錢,你生活條件看上去也不差,你看班上那些特困生都捐款了。」
總不可能……是因為我?
我就這樣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直到那道銹跡斑斑的紅色鐵門擋住去路才停住,嘆了口氣,從口袋掏出鑰匙打開那道門。我家的門。
「是的。」
其中一張紙條上寫的是:賺一套房子的錢,讓媽媽和戴叔叔搬出去住,過他們自己的幸福生活。
我這樣想著,視線卻越來越微弱。直到一道刺眼的白色封鎖了一切。
行到坡道最上面一戶人家,單門獨戶的兩層小樓,四周都是柵欄,隔絕著野草灌木。此刻二樓的窗口正亮著燈,我卻沒有敲門,而是熟稔地彎身鑽進了柵欄里,沿著野草倒地的方向,一條不是很明顯的小路繼續前進。
「沒生氣。其實我也不是不想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只是最近手頭緊。」嘴巴出來的卻是這句,「不管怎麼說,這事多謝。以後有錢還你。」
今天真是見鬼。我摸了摸額頭想,我管他幹嗎?
我點點頭,心飄到了別處。
是想逼瘋我么,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別忘了給你爸上香。」身後又是一句。
過道的,那堵淺綠色的牆隨著門的擺動突兀地顯現。
床上全是血……
「那也不錯了。對了,中午去郵局把水電費交了,兩個月一共147塊,常嬸你看下。」我從包里掏出單據給她。
「放屁,那是我命大!要知道那天我很有可能就被一起滅口了。你他媽有時間開玩笑還不如想想怎麼幫我擺脫警察!」我皺眉道,放緩了語速,「華哥你也不想我關進去之後供出你們吧。」
只見過他一次,卻印象深刻。
現在佳惠表情認真的俯視著我,我突然有了答詞。
她會去哪呢?我思索著,放慢了腳步。
就像我一點也不想告訴她,她離家出走最初的那幾天我是怎麼度過的。
酒店建立在相對偏遠的外環風景區邊上,因此四周景緻很好,只是在非周末時間段,尤其夜晚,整個酒店孤零零地聳立在夜色中,還是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沒錯,慌亂的。儘管他們都戴著頭盔,我看不到他們的臉,但我知道我想得沒錯。
如果人不是他殺的,那麼整件事,清風酒店的案子又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相完全被顛覆了?難道真相是……
後來那些鴿子再也沒有出現過。
「好。」我答道,坐了下來。
華哥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放了下來。
「在學校就做完了。」我隨口撒謊答道,坐到她的身旁。
這個吻輕柔而連綿,夾雜著煙草味,我幾乎不能喘息。只能趨從內心回應。
「媽。」快走到她身後的時候,我叫了一聲。
睡前他和我說好了,我同意了。
「我知道啊,超市裡最貴的礦泉水嘛。」我覺得有些好笑。
我頓了頓,不自覺瞄了眼那個捲髮女人,壓低嗓門:「他們呢?要叫他們一起吃飯么?」
是應尾生同學,他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今天已經第二回了,真是見鬼)。正皺著眉頭,直起身體。
今天也不例外,我準時到達,他則遲到了一個小時,當浪費時間的例行娛樂項目結束,他開始催促我去洗澡。
心中夾雜著害怕、不安、激動以及奇異的期待。
每當那刻,我總會抬起頭,仰望「和光里」這三個據說很有來頭的書法刻字,皺起眉頭。
我手扶膝蓋,渾身顫抖地站起來。
D、發件人是警方、偵探。
是為財么?但林的密碼箱並未遺失。為情?感覺也不像,都那麼大年紀的人,哪來的愛情。別說有女人為他尋死覓活。
「告發你?有空噢!我只是好奇那個廣東人是不是你殺的。」
她正垂著腿坐著,手自然地擱在腿上,面對著石壩下方廣闊的一塊平地。那裡最早是個私立幼兒園,後來拆遷變成了一個收費制的停車場,不知道是因為價錢太貴還是交通緣故,很少見到車停得滿滿當當的場景,總是稀稀落落的。如果誰從媽媽那個角度俯瞰下去,那些車子就像一個個可愛的火柴盒。
我斜跨著包一個人慢慢地走著。
「沒。我不是告訴你了,案發時我在浴室洗澡,出來時人死了,兇手走了。之所以說兇手可能看到我,是因為我事後回憶,那天在洗澡的時候,不大對勁。」
「對不起。」他聳聳肩。
不知道是什麼花的清雅香氣,隨著風陣陣飄來,我卻無心沉溺。
聖誕節……原木漂流瓶……兩個女生快樂地寫下自己的心愿。
我閉上眼,男人的氣息直撲面頰,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這個情況下,這個一直光顧的圓圓奶茶店成了最佳選擇,它離我家和學校都不算遠,但又不是直線路程,遇到熟人的幾率很小。打工妹不是個多話的人,只是愛佔小便宜。這樣的人很好打發,主動攀談加小恩小惠——我時常將客人送的小禮物轉送給她。一段時間之後,順水推舟應了她「干姐姐」的我已經把這裏成功培養成另一個根據地了。
「恐怕是的。」我頓了頓還是決定把『定時炸彈』拋出,「因為兇手很有可能看到我了!」
「哦,可惜這是事實。」我右手挽上華哥的腰,頭往他胸口挪了幾分。
循聲看去,道路邊一輛紅色奇瑞QQ車前正立著幾個人,其中一個被人揪住衣領,在包圍圈中正對我不住地狼狽招手。定睛一看,是華哥。
「你戴叔叔被抓進去了。」頃刻說道。
可是……跟她說了又能怎樣呢?聽應尾生中飯時的語氣,警方雖然還有障礙,但已經獲得一些線索了。有了他姐介入,破案只會更快吧……而那個殺害林偉忠的兇手,既然可以將案發樓層的監控攝像頭事先毀壞(這事應該只有他(她)會做吧),不露痕迹地離開,想必是個城府很深的人。再想想其殺人手法的嗜血暴戾,萬一,那個兇手才是簡訊主人,我既已經被盯上了,前景凶多吉少,此刻何必再連累旁人。
B、發件人是花街黑勢力組織的一員。
她的聲音非常非常的溫柔。
我擦掉淚水,在刺耳的上課鈴聲里大步朝教室奔去。
「隨便你怎麼想。」男生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回到自己座位。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它們:你們去幫我把我媽找回來。
熬夜的代價啊……我嘆了口氣,將一旁的假髮、夾子,卸妝工具塞到包里,滿腹心事走出洗手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熬夜緣故,我覺得自己身體十分乏力,剛剛她說話的時候,我竟然聽到了疊音。
那組熟悉的數字……早就該想到的不是嗎?那個給我發簡訊的神秘人確實認識我,因為他竟然是我的客人!
「是的。」
很久九*九*藏*書以前就和你討論過……那天你問我我們是否可以回到原點,過上正常的生活。你激動地哭著,你說你相信。而我卻告訴你,再也回不去了。
握著的媽媽的手卻反疊了上來,微微地抖動著。
他在我耳邊輕輕地哼唱了幾句,與歌手的聲音交織,我靜心聽了會兒,這首歌伴奏除了吉他,似乎還有管風琴。
但我根本無視他們。因為和我料想的一樣——緊接著應尾生就笑了起來。
我緊張地閉上雙眼,再睜開時聽到了門鎖轉動的聲音。
此刻的他又與剛才的他大不相同,我慌亂地想,本能迴避他的目光,但他眼神中的熾熱還是隨著越來越快的心跳聲清晰傳來。
「有點恨。」我笑了笑,又覺得自己笑得莫名,便低下了頭。
「咳嗒……」
給我發簡訊的神秘人認識我,他(她)很有可能就是兇手。
周意聞的表情轉瞬就消失了,撇了撇嘴,繼續喝酒。
她(他)彷彿是為了確認我有沒有死。
「要喝哪種?自己選吧。」
「嬸就是想問問,你這個包多少錢買的啊,結實著呢!你看咱們弄堂里那些個非主流小姑娘,整天花里胡哨的,背的包像什麼樣子,哪有這樣的實用。」她指了指吊在縫紉機下面的那個裝滿拉鏈和布頭的包。
——我真的快窒息了。這個男人,不,這個清風酒店殺人案的兇手究竟是什麼妖怪投胎啊?
「好,那媽媽我等著。」
之所以形容為「神秘」,是因為假如C成立了,我身邊勢必還有一雙虎視眈眈的眼睛,他(她)不僅知曉巨款在我手裡這個秘密,而且不動聲色,似乎有自己的算盤。因此他(她)會提醒我錢不能存進銀行——連號票很容易暴露身份(這倒是和我想法一致),而且打算幫我善後,替我消除隱患。最後一句,「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學生」,不知何意,可能是他剛剛知道我的身份,就順道提了下?
人不在裏面。
吧台的燈不知何時被周意聞關了,整個套房現在只有卧室的小燈亮著。我走了進去,發現周意聞仍然與上次那樣:背對著我,半靠著床幫坐在地毯上抽煙。他的黑框眼鏡被丟在一旁,和酒店提供的煙灰缸一起。白色煙霧此刻在他面部四周漂浮著,額際的黑髮垂了下來,擋住了我觀察的角度。
我一隻手扶著門框退出來,聽到外面腳步聲。
心事無從得知,也猜不出職業。鋼琴藝人?公務員?教師?醫生?科研工作者?都有可能,但又都覺得不像。
一隻手伸過來,似乎想紳士地接過我的包,我緊張地將手向後縮了一縮。
當時我穿得齊整,正坐在床上翻一本時尚雜誌,儘管對他的行為有些詫異,但並沒有產生警覺。因此完全沒有料到他後來的行為——毫無聲息地從後背處襲來,瘦弱的他以難以置信的大力道鉗住我!接著整個身子壓上來,單隻手從他那個灰褐色的挎包里掏出一根繩子,將我面部朝下,綁了個嚴嚴實實。緊接著把燈關掉,使整個房間陷入沉寂。
「嗡——嗡——嗡!」手機振動聲終於把我拉回現實,剛想按掉,大腦卻像電擊般劃過一個念頭,導致手忙腳亂,手機掉落到課桌下方。
擰開蓋子,倒入杯中,我剛想喝水——握著杯子的右手卻被他的手覆上。
——我強忍著已經升到喉嚨的那句:你們在放屁!
她語調略顯遲疑:「應該是真的。」
卻發現自己餐盤已在旁人手中,「你對破案有興趣啊?看的那麼入神。」
「他幫我捐款?」
「我不在家的一年多你也經常過來嗎?」她問。
不知道為什麼,華哥剛提到他的時候,我眼前立刻自然地浮現出這個男人的身形輪廓——沒錯。身高在一米七二到七五間,瘦弱體型。栗子色短髮,黑框眼鏡,眼睛狹長透著幾分警醒的光芒,手指細長白凈,自稱三十四歲,但整個人看上去非常年輕。
「誰讓我看到你了呢?既然你不滿,那我只能公事公辦了。」他從我手裡一把將手機奪回,徑自將手機電板拔下來,電板丟到我課桌上,手機放進他口袋裡。
而父親的遺像正對著我,橫躺在地上,他和善的面部如今都是腳印。
一夜的思慮只來自一條發自傍晚的簡訊:錢妥善收好,別存銀行。我會幫你處理麻煩。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學生。
我頓時有種「殺了他」的衝動。
「那個……你姐姐很厲害的樣子噢,經常在電視上看到她。」我沒話找話。

角逐

門用一種不規律的角度張張合合。
「難道你千方百計約我過來,只是想和我拼酒量這麼簡單?周意聞。」我將他的手拿開,最後說他名字的時候加重了語氣。
你始終幻想著一切可以重新選擇,重新來過。升入大學后,你的人生會截然不同的吧,或許你還可以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你是如此出色的女生。
迎面而來似曾相識的鳶尾花香氣,我疲憊僵化的意識瞬間沸騰。
我彷彿什麼都明白了。
「那天我在浴室外全都看到了……」他低下頭,手指輕叩檯面,彷彿一點也不在意我的反應,「綾子小姐對著鏡子抽自己耳光的樣子真是可怕啊,對自己有那麼大深仇大恨?」
我將視線從屏幕轉移,猛地意識到自己在這隊伍第一位置時間過久,四周齊唰唰的目光亦不自知——趕緊轉身想領餐盤走人。
沒戴眼鏡的他就這麼近的,嚴肅的,長久不發一言地看著我。
他放肆輕佻的動作立刻引起周圍關注,幾個女生正對我們的方向竊竊私語。
背後的她卻叫住了我:「沉靜啊。」
看見是我,愣了愣,卻也沒有露出驚奇的表情。
為確保萬無一失,我的介紹人,也是佳惠的聯絡人——華哥,每當我和佳惠隨客人外出,都會有意識安排相熟的綠碼的士搭載全程,萬一出了變故司機也能照應我們——這也是老六輕易認出我的原因,他搭載過我幾次。最近這段時間,我為了多拿錢選擇私自接單,不想上面發現,通常都會避開他們,而選擇離市區有一段距離的酒店,乘車也故意挑紅碼司機的車,可惜時運不濟,最關鍵的一天偏偏被人看到了。
我靜靜注視著他,直到生出一份惱怒。
「真是難以置信,綾子你居然曾經和殺人犯一門之隔!真像電影一樣。」
我默不作聲,聽他繼續說道,「那天我看到你在浴室里那樣打自己,卻一滴眼淚也沒有。雖然不清楚你自虐的原因,卻突然覺得你能夠理解我。我強烈意識到,你可能是這個世上唯一也是最後一個理解我的人。雖然結識你的初衷是想做一次嫖客,活著的這三十四年,我循規蹈矩,從沒有這樣放肆想過。
再用殘留的視線找他——正背對著我,半靠著床幫坐在地毯上抽煙。
而苗簽的培養和保護也是花街最看重的。不僅每個苗簽都有自己的藝名和固定聯絡人,單線聯繫,而且她們真實檔案除了老闆和介紹人,即使是組織的其他成員也無從知曉。早在選拔培訓時期,我們就被反覆告誡比如最好不要和醉酒的客人做事,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以及儘可能不要和客人單獨外出,不要和他們去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出發前要記下他們的車牌號碼並用簡訊發給聯絡人。
「不行。」
他卻早察覺到異樣般,將我一把擁在懷裡。
「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如果你有顧慮,我幫你回掉。說起來……這傢伙手機號碼我可能還存著。」華哥不耐煩地推了推我。
「哦。」
他的表情已經全然沒有剛才盯著我看的時候那麼深沉和微妙,而是一副卸下包袱、如釋重負的輕鬆。
難道我們不是一樣的人么?
我不吃不喝,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我將所有的鴿子都放了出去。
我用盡全力弓起身體看著他們,就在這個該死的瞬間想到了一件事:
而周意聞,他只是說他愛上我,只是說因為思念我才找我,他並沒有親口對我說人是他殺的……從來沒有!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輛車在遠處急剎車,車上的兩個人慌亂地看著我。
他的聲音里出現了一絲顫抖,「小時侯我爸爸經常拿這首歌激勵我,他說男人要有男人的樣子。男人要做大事,必須要忍耐足夠的孤獨。我認同這個觀點,這些年我也是這樣過來的。可是……在我知道自己病情的剎那,我卻半刻也不想面對孤獨了。原來我還是那麼懦弱。」
「這首歌好聽么?」他在我耳邊說。
班上頓時炸開了鍋。
「你慢慢吃,我先回教室了。」男生眼神迅速黯淡下來,起身拿起餐盤離開座位。
是誰殺了他呢?林偉忠,我的客人,這個出手闊綽,活著時在我身上豬嚎般發泄,完事後又和顏悅色給我看皮夾里雙胞胎兒子照片的廣東商人,他到底得罪了什麼人?那個兇手又是如何神不著鬼不覺進入酒店客房,悄無聲息地將他捅死在血泊之中。
「不。」
趕緊伸手去撿,不想被人捷足先登。
「說什麼說!」我氣得握杯子的手都在發抖。
「是嗎?」他的臉也湊了過來,狹長的眼睛里有些玩世不恭,卻又有一絲莫名的慌亂。
「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你。」他說。
再看華哥那副含含糊糊的樣子,搭在我肩膀的手也沒放下來,倒像做戲。頓時明白了幾分。他不會輕易來學校找我,一定是有重要的事,下午打電話又沒通,只能跑過來等我放學。剛剛是和應尾生發生衝突了?又不可能說出真實身份,情急之下只好編了這個謊。
「沒勁。你害怕自己喝醉了?」他還是將瓶子遞了過來。
「別生氣嘛,只是隨口問問……」華哥滿臉悻悻,低三下氣地說,「你就說不是你拿的就行了。誰還能不相信你呢,放心吧,我會在老大那幫你說話的。」
好熟悉的聲音……
那個時間……地點……沒錯!是我的失誤。即便凌晨做了比較詳盡的推算,還是忘了一環:計程車司機。老六認識我,那天正好目擊了我離開酒店的場景。這種可怕證人的存在很可能使我滿盤皆輸。
她沒有拒絕我的動作,但也沒有動彈。
第一個女生說,「反正我還是喜歡蔚藍。」
「我回來了。」我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穿過曬著衣服,放著自行車,三盆盆栽,一個廢棄鴿籠和一些雜物的狹小露天走廊,走向最右邊的房間。
「呵呵,各位還真是消息靈通,不錯。她受我們范局所邀,友情加盟本案,給警方偵破提供了不小幫助。」警察答完擺手示意不再接受採訪。
「OK。你趕緊回去準備下吧,掐準時間,別誤了事。」華哥換了個語氣,還是有些勉強。
「他說看見那輛車沒鎖好,就想騎回家。他一直想買輛那個樣式的電動車,飯桌上說了大半年了。之前陪他看了好幾個地方,沒捨得買。」又補充了幾句,更像是辯解給自己聽的。
星期二華哥學校門口找我時,他說「你真以為最近一個多月你為了省抽頭,自己拉私單的事能瞞得了我?」
到處都是結伴而行的學生,卻沒有應尾生的影子。
「為什麼?」我問。
我怕她又不要我。
「跟你沒關係?小姐你沒搞錯吧。那個廣東人不就是上個月送你古奇錢包的禿頭佬么?電視上都放他照片十幾遍了,化成灰我也認得!」
我假裝沒發現它們,身體還是隨著隊伍的起伏往前挪動,耳朵卻長了心眼。果不其然,在我右側的隊伍傳來了小小的對話聲。
「當然不是。我想你了,和你分開后對你朝思暮想,就快得相思病了。綾子小姐覺得這個理由如何?」他卻無辜地眨著眼,「對了,你居然還記得我名字啊,我真是太榮幸了。」
如果說命案那天老六是機緣巧合才看到我,那麼華哥是如何知道我那一個月拉私單的事呢?
「我就要死了。」他說,我驚訝地睜開眼。
還有那個映在浴室玻璃上的黑影,他(她)是兇手么?又究竟看到我沒有?看清我多少?倘若是兇手,為什麼他(她)沒將我一齊滅口?留下活口豈不是會讓自己平添風險。如果不是兇手,敲玻璃算做警告?還是,那幾聲別有他意。
「阿姨好。」我擠出點笑容。
既然他認識我,並且剛知道我是學生,而我自己生活圈並不大。那麼親戚、同學、朋友(我也沒什麼朋友)就被排除了,那麼對方唯一可能認識我的途徑只剩下……
來者一屁股坐到我床上,穿著拖鞋的小腿交叉一起,聲音漸漸上揚:「我剛才都聽到了!天天尋屁放,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了!住在這鬼地方,月到月的老娘可是交房租和伙食費的!」
在花街整個妓|女網路里,最不起眼的關聯便是計程車司機,他們分屬兩個勢力,是資源和地盤另類的掌控者,平時涇渭分明。相比紅碼司機,綠碼司機擁有更大勢力的庇護,他們其中一部分本身就是混混出身,對花街的娛樂服務場所了如指掌。每次蒙城「嚴打」或「掃黃」的時候,像老六這樣的計程車司機,往往成了「雙面卧底」,對警方而言,他們是對查封性|服|務機構最默契可靠的線人,與此同時,他們也能收下另一邊——花街組織派出的高額「封口費」,庇護甚至提前通知妓|女們轉移。
清晨四點,我離開了梵高酒店。
「不,那天我去了。」我把他往邊上扯了扯,費勁地說。
何況以一般女人的體力,能殺得了他么。
「今天我找你,除了向你核對那天的真實情況,其實還有另外一件事想求證。」佳惠停頓了幾拍,「沉靜你真的不認識兇手么?完全不清楚對方長相?」
「你好你好,上次來你家是四年級還是五年級來著,乖乖,一晃這些年,都長這麼高了。你看這瓜子臉多漂亮啊,隨她爸。唉,如果鵬飛活著,肯定很高興啊。嘖嘖,可憐好人命短,她爸一天兒女福也沒享到。」燙著小捲髮的女人一臉世故,話是對著我說,眼睛卻牢牢盯著奶奶。
定睛看去,說話的人清瘦黝黑,其筆挺制服下角打出的字幕是:警察局刑偵大隊隊長:朴遲。
「然後呢?」
「這下我們麻煩大了……」這句倒是很明確。
「你不要緊吧?」鄰居似乎也發覺了我的異常。
什麼都看不見了。
估計去打籃球了,腦子下意識做出判斷。
「本案案犯十分狡猾,社會影響惡劣。我代表警方向廣大市民承諾,我們將竭盡全力排查線索,儘快破案。還死者尊嚴,還社會一份穩定。」
這樣真的好么?第一次給客人看自己真實的樣子。我這是怎麼了九九藏書?這麼大風險的事,可以拒絕不是么,我卻照做了。而且每次跟周意聞在一起(雖然加上今天也才兩次),他都能控制整個局勢,讓我完全陷入被動。
「現在還不是下結論的時候,光憑本案殺人手法這點看,完全不像是職業殺手作風,現場非常凌亂,更像尋仇泄憤。不過也不能排除是兇手故意偽裝。」
也不知道自己顛簸了多久,我聽到被我抓住腿的那人的一聲尖叫。
暴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會沒事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聽完是什麼感想,只好將自己的手放在她手上,輕輕握著。
「可能是因為我家以前養過一段時間鴿子的緣故吧,當時一共十二隻。每隻鴿子都有自己的名字,它們和我朝夕相處,感情很要好。即使把它們從籠子里放出去,玩夠了也會按時回來。儘管我聽不懂它們說話,但它們卻特別理解我,很有靈性。也就是那時候起我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吃鳥類肉。」
「人家無非想報告老師,隨他去吧!好歹當了紀檢委員,是要管點事的。雖然他自己好像也談過一次戀愛,只是他女朋友不幸OVER了而已。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只許州官放火,不準漁民點燈』。」我嘴角上揚。
華哥卻奇怪地扭捏起來:「等下,還有件事……也不知道當講不當講。不過我是奉命而來啦。」
應尾生,「愛」這個字在你的世界里一定很美好吧,就像蔚藍同學那樣是么?因為體驗過單純的情感,所以即便回憶是悲傷的,仍然可以溫柔地思念她。那份不能輕言的守護之心,我怎麼會不懂,你才是真正的大傻瓜。其實我也有想守護的人呢……雖然和你性質不同。不過這樣的結局也好……從一開始我就有自知自明,也從沒幻想過你能了解真正的我。
華哥大約也沒料到我會如此,身體本能地縮了一下,好在又鎮定下來。
佳惠捋起袖子看了眼腕表,又拍了下我肩膀。
「你啊……說話一定要帶那麼多刺嗎?很容易得罪人的。」華哥摸摸我的頭。
「對不起。」這個吻結束的時候他說。
指甲則牢牢地嵌入了那個人的皮膚。
「臭小子你最好少管閑事!」他揮手作勢要打人。
「我一直都挑食的。」我慢吞吞回憶,「不吃的東西有洋蔥、大蒜、肥肉、豬的內臟,雞蛋我也很少吃,也不大喜歡中式點心和豆製品,每次喝到豆漿都覺得味道怪怪的,不過黃豆芽我能接受。對了,所有鳥類的肉我也是不碰的。」
駕駛摩托車的人是華哥,坐在他後面,剛才尖叫的是佳惠!
「你能先去把你的妝卸了嗎?」他在卧室里朝我喊,「每次都化得那麼濃艷,假睫毛像兩把扇子似的,真有客人喜歡這種?動不動就想掩飾真實的自己,累不累啊。還有假髮,上次我就想說了,你選的假髮真的很醜哎,麻煩摘掉好嗎?」
其實我經常來這裏,但我並不想讓她知道。
我的頭髮被幕景般不真切的手一把拎起,連同我昏昏沉沉的大腦,被用力地撞向供奉著假花和水果的玻璃茶几。
「我知道是哪家。華哥,這單子我接了。」我的尾音止不住顫抖。
這個人究竟是誰?難道他(她)真的認識我?
「但凡提供的線索有助於破案,均可得到現金獎勵。」報紙上不是一直這麼說嘛,只是不知道如果直接把兇手名字「提供」了,是不是這筆現金能翻個倍。
「黃梅天,下午倒有兩個生意。」
——What?
不要動怒,不要跟她們計較,飯還是要吃的。我心裏一遍又一遍安撫自己。
不要訝異這一切是如何做到的,儘管當事者的「他」曾是她的客人。
走廊似乎怎麼也走不到底,通道只開了地燈,暈眩的紫色。一個又一個藍色號碼燈牌從我眼前經過,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熱帶魚。
「這麼說起來,我好像以後也不能吃鳥類了呢。」男生摸摸後腦勺。
「是什麼樣的客人?」我追問道。
可能是一夜沒睡的緣故,整個人混混沌沌,越想集中精神越是做不到。到了下課情不自禁用手機上網,想查詢下門戶網站有沒有案情更新的消息,結果等了半天沒動靜,才發現自己打開的是簡訊的「回復」頁面。
我看著白色的影子一個接一個掠進風裡。
「你還知道些什麼?」我竭力克制情緒問道。
我扶著她站起來,傍晚的風似乎更大了一些。
「我知道了,謝謝你。」我用力揉了揉腦袋,往門口走。
「是啊。本來我只是想偷看你洗澡的樣子,沒想到被我看到那種事……綾子小姐現在心裏一定很恨我吧,雖說我不是故意的……但你的秘密就這麼暴露了。唉!我應該是第一個撞見你那樣的客人吧。別難為情,跟我說說吧。」
她比我高整整一個頭,白羊座。鼻樑左右有些雀斑,但一點都不影響她的漂亮,反而在笑時增添了可愛。稍微近視,一直帶著咖啡色美瞳,乍一看有些混血兒的氣質。儘管一直違反校規,特立獨行。人際關係卻處理得出奇的好,每次她出現的地方,一定男女生比例一樣,也從未上過老師的黑名單——她畢業那天,想必會有很多人默默流淚或者爭先恐後讓她簽同學錄。
「是我想多了嗎……還是綾子小姐你一直封鎖自己內心,不願他人窺探呢?如果真的是只是單純因為樂趣,追求刺|激,為什麼要那樣懲罰自己呢?」
那天他(她)殺人後急於逃逸,就故意留下密碼箱,讓我帶走錢,替他分擔風險。接著通過種種手段(比如跟蹤),得知了我真實身份,發這條簡訊一方面是示好,表明他(她)不會將我滅口,另一方面,指出身份無疑也在變相威脅。一旦這案子風頭過去,他有可能表明身份從我手裡拿回巨款。
但還沒等我發火,就看到他將食指放在嘴邊:「噓——快去吧,卸完妝趕快過來。」
沒有人可以解答這些疑問。
「如果受傷了,那麼根據規定客人你要支付全額治療費用。」
灌木叢中,光線晦暗。她看到我一臉鄭重的表情忍不住笑了,摸了摸我額頭。
「嗯?」
於是剛才我見到的善意又變成了苦瓜臉。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你會告發我么?」我反問她。
他看了眼我和華哥,語調帶著猶豫,「林沉靜。」
到了中午,我照例端著餐盤在食堂排隊。
我們是那麼要好的朋友,你顧佳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心亂如麻,但還是抑制住把手機掏出來,將那條簡訊翻給她看的衝動。
不,我必須停止胡亂猜測。
媽媽的手機始終是關機狀態,我只好留了言。又給家裡掛了幾個電話,無人接聽。看來她此刻也沒回家。
數字好像沒什麼特別含義,不過這三句話,怎麼看都耐人尋味,我苦思冥想,在紙上列下四種可能:
「今天放學挺晚嘛。」她主動打招呼。
再認真看他,穿著白色長袖T恤,修身款的——顯得人更瘦長,除了沒刮鬍子,與上次見面沒什麼區別,依然是那副黑框眼鏡,依然是栗子色短髮。
我,林沉靜。我要保留那口氣活下來,就算我的世界早就污濁不堪,就算我世界里任何人都巴不得我早點死去,我也不能讓你們如願。我要活下來。
是我的錯覺么?面對我的他,神態竟如此憔悴。
我悲傷不已。
周意聞正在喝白蘭地,看見我來,拍了拍身邊的椅子。
不會又要我陪他聽一整晚音樂吧?我想。

佳惠的提醒

何況對方是佳惠,身份同我一樣「見光死」。知道得越少,對她越安全。
一個人怎麼能死的如此安靜。如此詭異?
她們口中的「蔚藍」,本來也是我的班級同學,挺清純的女生,後來在一起意外事故中死了。學校里盛傳應尾生和她是情侶關係,當事者(雖然只剩下一個了)也從未出面反駁過。
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后,我比他的表情還要吃驚。
另一張紙條寫的是:考上大學,告別一切,迎接明亮的未來。
我搖搖頭,將昨天校門口跟華哥說的又跟她複述了一遍。
「嗯。」我哽咽著點頭。
所以佳惠啊,我不怪你。
上午我到學校上課,遇到了件哭笑不得的事。
「唉!綾子你不要光想著賺錢……這個節骨眼接單我真的覺得不大好。何況這個時間定得也太晚了,我記得你家裡不是規定無論如何九點之前必須歸家么。再說昨天你不是說自己已經被警察盯上了?」
石頭上依然很潮濕,屁股坐在上面,感覺一陣寒意。
「客人約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我深吸了口氣。
其他兩個女生附和:「我也是,我也覺得蔚藍同學更適合他。」
「我洗到差不多一半的時候,聽到有人敲浴室玻璃門,『篤、篤、篤』響了大概三四下,我沒搭理,回頭只看到一個人影貼在玻璃上,卻沒有說話,還以為是姓林的心急了。現在想想,也沒什麼根據,我就是直覺,那個黑影其實是兇手才對!」
「沒有。他跟我說會替你保守秘密。」
「什麼?那天你和兇手打過照面?」
我的手愴然滑落。
再也無法忍耐了,可回復那條簡訊也不明智。萬一我的推斷錯了呢?萬一是個陷阱呢?
這個計劃你醞釀多久了?恐怕是元旦那天吧,我告訴你華哥對你的暗戀,我告訴你我察覺的一切:比如你不想接單時他明明知道你女廁所遞來的那支棉簽上的是紅藥水而不是月經,但還是幫你劃掉了生意。比如他知道你想吸毒,卻一直故意阻止你。比如他在向我們講解如何辨別陰|莖有無疾病時,面對你的玩笑話「華哥要拿實物出來我們才懂」,他微微避開你的,害羞的目光。
又要來了。我心裏發出一聲警報,但表情還是竭力鎮定。
我點點頭,他轉身離去。
「你奶奶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走在前面的媽媽突然憂傷回頭。
「是么?」
房間的光線突然黯淡下來,隨後,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我臉上。
「怎麼做都可以?」
清晨的風透著涼意,我縮了縮脖子,拎著包走在梵高酒店後面的林蔭道上,這裏路燈只是零星幾盞。樹木卻很茂密,風吹過,樹葉婆娑作響。
音樂聲飄蕩在整個客房,吉他伴奏,反覆吟唱著,似乎還是上次的那個歌手。並不空靈的男聲,卻很親切。我莫名放鬆了許多,將包放在鞋柜上,朝他走去。
「別人死活關我屁事!」我看了下表,「不說了,我得回家了。」
「嗯。」我熟稔地推開她家門,進入小得可憐的廚房,將東西塞到毛巾架下面那個已經裝滿票據的鞋盒裡。再轉身拿起凳子,脫鞋站起。輕輕打開灶台邊側最上面一層的櫥櫃門。
「真是個傻丫頭。那最近你還接單子么?你現在身邊錢是夠了,但突然不做上頭肯定是要追查的。不過現在有命案搪著,估計華哥近期不敢再讓你出去了。也算因禍得福,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你現在的氣色實在太差了,眼睛里全是血絲。晚上失眠了吧。再這樣下去非弄出病來。」
「你也看電視了吧,那個姓林的富商助理接受新聞採訪說,林遇刺身亡同時,除了手機,他那天隨身攜帶的四十萬巨款也不翼而飛了,因為案發後警察仔細搜索現場,並未發現那個裝錢的密碼箱……上頭的意思是,那天既然你很有可能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那錢是不是……」
「當時除了離開,沒有別的辦法。正好有那個機會,我以為可以搏一槍,掙很多錢。你奶奶我是不愁的,她有退休金和醫保,可以靠自己養老。但孩子你什麼保障都沒有,媽媽我不想以後連你上大學、做嫁妝的錢也出不起。」她苦笑著摸了摸我的額頭,「怎麼還沒結疤,疼不疼?我昨天下手太重了。」
「不!不……不可以!」我用殘餘的視線看著車上的其中一人走到我跟前。
「走夜?最近我哪有心思接活啊。」我搖搖頭。
與華哥校門口分開后,想到夜裡的約會,種種可能會發生的狀況。又想到自己距離真相越來越近,心亂如麻,摸出手機按下開機鍵。
「你不要太擔心了。」輕柔的聲音還在安慰我。
「綾子小姐既然還是學生,為什麼要做這行呢?」少頃他慢悠悠問道。
懦弱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他斜視了我一眼,接著離開了吧台,走進卧室。
我也沒有問!
「昨天我遇到老六了,他說上個周末他到泉殷路辦事的時候,看到你戴著假髮提著個包從清風酒店後面的巷子里急急忙忙跑出來,攔了輛紅碼的士,當時他喊了你兩聲但你沒聽到。」她直截了當地說。
到達約會地點「梵高酒店」已是二十二點十分。
C、發件人是神秘知情人士。
這個套房住過一次,因此布局都還記得。客廳有個很大的落地窗,此刻窗帘沒拉,可以看到外面的夜景。右側有個裝飾用的假壁爐,正對應亮著燈的原木吧台。他在吧台坐了下來,拿起酒杯飲了一口。裏面的卧室黑漆一片,只是隱約看到平整的床面。
只能一遍一遍地看著那個陌生的號碼,直到華哥的頭像在屏幕上突兀閃出。
到家已經五點一刻了,本想躺下好好休息會兒。不想推開房門卻見到了這樣地一幕:
我牢牢地抓著米奇旅行包,直到自己在「202」房間門前停下。抬起右手,艱難地敲了幾下門,接著深吸一口氣。
回頭看去,套房朝外的那扇門虛掩著。
它的價值我很清楚,如果將標價牌上的真實數字告訴林嬸,估計她會嚇傻,不知道那時還會不會捨得像如今這般地用它。
「這世上的男人,怎麼沒一個靠得住的啊。」疲憊的自嘲的聲音傳來。
「可以。」
我獃獃地看著它,嘆了口氣。
「沒想到綾子你還有冷酷的一面啊,捐點有什麼關係嘛,你又不缺錢。」我身邊的男人笑著推搡我。
因為她一旦離去,整個偌大校園,再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理解我。也再沒有任何同學有機會如我那般目睹——她從酒吧將一個成年男人帶進深巷,而那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心甘情願被她冷酷的高跟鞋抽到頭破血流,衣衫不整。慘狀被旁觀者的我手機全程拍攝下來,最後還能跪下掏出支票哀求她與自己上床。
「張鳳銀,你放心。我以後就算瞎了,混得也比你強。」我說。
「依雲?這個不是酒。」他遲疑地說。
「讓你背跪下來,一邊拎著你頭髮往牆上撞一邊做呢?」
但今天似乎和往常多了些不尋常的氣味,我注意到前後左右,說不清道不明的幾道光https://read.99csw•com線正聚集著自己。
「沒有。」我盯著自己的白球鞋答道。
現在我命令自己摒棄回憶的雜念,打起精神面對現實。
除了兩個來自華哥號碼的未接來電提醒。一個小小藍色信封的圖像很快跳躍在屏幕上。
拿定主意,我再沒遲疑,將眼前紙條撕成碎片。
說到包,我又想到自己存放在常嬸家的那個米奇旅行包,裏面裝的都是錢,有成捆的四十萬現金,和另一些用皮筋碼得整整齊齊的百元大鈔。
我看了眼那個到處是「LV」標誌的東西,笑了笑,「二三十塊,和同學一起夜市買的,嬸覺得好就好。」
「老六是不是已經把看見我的事告訴組織了?」我問。
已經接近零點的房間里此刻除了音樂再無其他。我和他的身體糾纏在一起,痛楚彷彿撕裂了我的心。
「這小子真是你們班同學?話還沒說幾句就動手,現在的學生素質真是越來越差了啊!我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早就把他撂倒了。」華哥一點也沒認清形勢,還在嘴硬。
「手機給我!不對,你把你手機里他的號碼找出來給我看一下。」我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催促他。
「沉靜啊,你恨我么?當初媽媽就這麼拋下你一走了之。」她突然看著我。
「嗯。」
「沒然後了。」男生聳聳肩,又看了眼華哥,最後還是禮貌地跟我們揮手,「那明天見。」清瘦的他飛快跑回「隊伍」中,剛才說話的時候,我就注意到那邊幾個男生異樣關切目光。好像就怕我把他怎麼了。
該死,我在期待什麼呢?他可是個兇手。
和那個LV包一樣,四十萬也是那個死去的林姓商人的。他全名林偉忠,正如華哥所述,林還送過一個被我轉身就扔了的GUCCI錢包,可謂非常慷慨——何況他那個堅固無比的密碼箱的密碼,是有一次我幫他拿剃鬚刀時,他自己主動告訴我的。
「那一起過去吃飯吧?我那邊正好還有一個位置。」他遞來餐盤,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轉身走進自己房間,關上門,將書包丟在桌上。
空白窗口無聲地注視著我,彷彿在期待什麼。我「啪」的一聲合上手機。
隔了幾步,我聽到他們之中有人冷冷地來了句「膚淺的女生」。
「幹嗎?」聽慣了「綾子」藝名,突然有人叫我大名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哦。」
對於我做的事,打工妹從來沒有過問。只是有時會看著我的假髮,我的奇裝異服恭維兩句,欽羡的口氣。以及很曖昧地笑笑,似乎會保密到底的樣子。我不多說,也一笑而過。
鄰居回應了一個禮貌卻不太痛快的聲音。我合上門,在斜暉中跑遠。
「是啊,他幫你捐了,還讓大家保密。」
兩人就這麼坐著,各自想著心事,陷入久久地沉默。
——但他跟她什麼關係,關我什麼事?
兩個小時前我趁媽媽去派出所打聽消息的機會,安撫好並無大礙的奶奶,又留了張「幫同學慶生,夜裡就住在她家」的紙條,終於從醫院順利地溜了出來。
「為什麼啊。」
我點點頭,他的手指卻正好觸到我的嘴唇,嚇得我一動也不敢動,緊張極了。
「你要是實在不習慣,就把燈打開。」一星紅色火苗,他的聲音。
這個夏天……這個夏天對你的意義一定非同尋常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我知道你想離開蒙城,你想考到很遠的地方去讀大學。
「他說他是你男朋友,是這麼回事么?」男生盯著我眼睛問。
白天要上學,六點半前要趕回市區,雖然八點到校,但總要準備下——錢也要放回常嬸家。
上帝,他竟然看到了我那時候的樣子……周意聞……這個男人真的太可怕了……像幽靈一樣!是命案當天么?……還是再之前和他約會的時候?這個男人還看到了什麼?他還知道多少?!
「沒關係。」我朝他走去,瞳孔已經漸漸習慣了房間的光線。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再兇險的狀況,如今也只有應對了。
不要想他了,不能再想他了……
沒想到等待了一會兒,卻什麼都沒發生。
如我所料,撥開常嬸家幾塑料袋舊物,紅色米奇中型旅行包正靜靜躺在暗處。
「你怎麼又來了?」我瞪了他一眼,低聲抱怨。
沒有關係。
她又別過頭去了。
媽媽的朋友本來不少,因為前年放棄乾洗店的工作離家出走——去搞傳銷。面對眼花繚亂的暴富未來,為了發展下線,她不惜把每個與其「有些關係」的人都算進去了,有幾個按照她說的匯了一大筆錢去購買產品,收到貨才發覺那些東西半點高科技含量也沒有,才知道受騙了。那時起那些人就視其瘟疫般,與之保持距離了。報警的幾個,則在她去年年末被公安局遣返回來時毫不留情地衝到我家來,逼她寫下欠條要求她定期償還。我家因為這場風波至此葉門可羅雀。
猛然身體一個哆嗦,冷汗直冒。
星期二,放學后。
「我沒事的。謝謝你。」
可應尾生卻半個位元組也沒有聽到一樣,還是用那種很難描述的目光看著我。
記得小學時一個玩得好的同學特喜歡這個弄堂,當她和我走到弄堂入口分開,我進去,她再往前走之前,她總會說「你家弄堂這題字實在太氣派了」。
應尾生倒是旁若無人地笑了起來:「哈哈,沒想到林沉靜你也會犯花痴啊。就算她長得跟林志玲一樣,現在也是警察眼裡的犯罪嫌疑人。」
「人反正不是我殺的,我怕個屁啊,除非他們冤枉好人。你只管跟平時一樣報上去。放心吧,就算真的被抓了,我也不會連累你華哥的。」
父親工作所屬國營煤礦,出了這麼大事,在當時驚動了全國,而我的奶奶,也在追悼會召開之後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從煤礦經理手裡接過了一筆在當時看來斐然的撫恤金。
「是啊。以前養鴿子的時候倒是有心思過來,現在鴿子沒了,人也犯懶了。」
「我的名字……周意聞。」也想起了那天我開玩笑問他,他略顯驚慌的樣子。
我點點頭。佳惠說得沒錯,如果我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訴警察,組織只會損失更多。就算再心不甘情不願,寧可秋後算賬,他們現在也得保我。
但剛說完就往我身邊閃,又一隻胳膊大咧咧搭過來,好像認定我是靠山。
為什麼案發那天他沒有帶走那個裝有巨款的箱子,而是讓我拿走了。
「你難道忘了嗎?我是紀檢委員,這事就該我管啊。」男生聳了聳肩。
「媽!」我驚愕地脫口而出。
「算了,你的問題我還是回答吧!對,蔚藍她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喜歡……」他停頓了一下,眼裡閃爍著異樣的光彩,微笑著更正。
我和他,我們這樣的人,註定不能再見了吧。
當時還有另外一條路通往這裏,離我家更近些。但現在已經被封,沒法走了。
周意聞,他應該還在睡夢中吧……也或許他根本沒睡,只是裝睡。
「不疼了。」我胃裡一陣奇異的翻湧,於是輕輕推開她的手,有意避開她的視線,「起風了,別說了,我們回家吧。」
「少來。」我冷冷地說。
現在我將椅子反過來,看著遺像,照例一個人坐了會兒。
「那又怎樣!」我感到口乾舌燥,心裏不知從哪鑽出的無名火也躥了上來,「人又不是我殺的,你現在跑來鬧算什麼?」
而清風酒店的案子……那個兇手,浴室見到的那個黑影,也同樣是他!
漫天夕陽的霞光。愁眉不展之際,我突然想起一個地方。
「你瘋啦!」我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眼睛四下搜尋,好在並無什麼張望目光,「這事跟我沒關係!」
這四種可能里,我第一個排除了「發件人是警方、偵探」。因為D的矛盾點很多,首先,他們根本沒必要關心那筆錢究竟要不要存銀行,其次,如果想拿我釣兇手,必然又要建立在真相是「推斷A先成立」的基礎上,否則,萬一兇手當天目標只是殺人,根本沒有在意(或在乎)那個密碼箱,行兇後迅速逃逸,他(她)根本不會想多此一舉,冒險找到我,接著拿錢。因為拿到這筆錢的我,對兇手的身份並不知情。但如果他冒險接近我,反倒容易引起懷疑。
找了好幾處地方,仍然沒有媽媽的蹤跡。
當時我明明打開了沖淋噴頭,水聲應該很大啊,他應該不會懷疑才對,為什麼要在浴室門口偷看我呢?
我不想讓媽媽知道,現在和她坐在一起的我多麼幸福。
沒想到最後飄到耳朵里,居然是陽春三月般的一句誇獎:「林沉靜同學這次挺有愛心嘛,看來我上次說的話你還是聽進去了。」
他細長的手指在我的臉上遊離著。
只有一個人知曉這些秘密。只有一個人可能告訴華哥。
更悲劇的是,他也沒能活得到今天。
「我真不甘心就這麼死去啊……。」
我的身體隨著重力重重匍匐在地上,感覺自己就要吐出血來。
「而老六還以為背後的幕後主使是我,知道我們關係好,所以通過你來傳遞信息?」我接過她的話。
只是你沒想到吧,我剛才決絕的拉扯,將你的苦心付之一炬。
一定要看清楚那個人是誰。
讓人不寒而慄。
奶茶店裡的打工妹比我小一歲,自稱初中沒畢業就來蒙城工作了,算是老江湖。去年秋天我加入花街苗簽,開始有意識尋找能夠放置「必需用品」的地方。放在自己家容易出事,何況濃妝艷抹從家裡出來,難免不會被鄰居撞見。常嬸家也是,放錢牢靠,但這些是不能送她那去的,畢竟經常要使用。而放在華哥那裡,一舉一動則等於接受監視,接私單不方便。
當時我這麼想著,不知不覺間也消除了對他的戒備。
華哥遲疑地摸出手機,翻著通訊錄,我在旁邊大氣不敢出地看著。
隨著這句話,邊上那幾個男生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我能感覺到他們心底都在摩拳擦掌,恨不得打我一頓。
「我……你知道我情況的。錢我打算留在身邊。」我實話實說。
他身上只有一條賓館的藍格子平腳褲,原本穿在身上的配套中袖睡衣丟在一邊。突起的肚子顯得臃腫,上面有幾個窟窿,血從裏面咕嚕咕嚕往外冒。身體則像是被人擺弄過,一隻腳垂到床邊的地毯上,另一隻腳上青筋暴得厲害,大腿內側也有個血洞。臉上表情看不到,賓館的白被子將他頭完全罩住了。
我根本沒有帶著錢去見周意聞。
當時包里並沒有什麼巨款,所以他可能也從未想到過今天。
但無論怎麼聯想,也無法相信他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應尾生你太過分了!」我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很奇妙,跨上車的那刻我竟毫無預兆地記起了那個神秘人的名字。
聽奶奶講,出事那天,下井作業的監理本不是他,爸爸臨時答應幫工友頂班,結果偏偏就是那一班,29個鮮活的生命一去不回。
「《Blowing in the wind》,鮑勃·迪倫。」他說,「這首歌寫得很好,被很多歌手翻唱過,但我還是喜歡鮑勃的原版。我特別喜歡歌詞開頭幾句: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一個男人必須走過多少路,在他被稱為男人之前。一隻白鴿必須飛過多少海洋,才能在沙灘上安睡。」
我閉起眼睛,終於在心裏輕輕地笑了起來。
「這種感覺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越想越像。就算老六所言屬實,他確實是目擊證人,也不打算去害你,但你想,他有什麼必要出來主動示好呢?反正案發那天你又沒見到他。現在你是案子頭號嫌疑人,又沒有堅硬的後台。普通人這個時候,肯定會故意裝糊塗,至少是避而遠之吧。他非但沒有膽怯,還站到前面表決心,我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這個了。一定是有人知道了他目擊的事,找到了他,用了一些手段迫使他封口的。」
「手機沒電就沒接。不是讓你少來我們學校嗎,被老師看到了又該找茬了。」
驚魂未定,看清來人更加心煩意亂。
「因為我姐叫『小雀』啊,麻雀也是鳥類的一種吧。」他一副惡作劇得逞的快樂表情。
「不化妝好看。本來的你很好看。」
「要你管。無恥!色情狂!偷窺狂!大變態!」於是咬牙切齒地罵他。
「還好意思問我?今天我打了那麼多電話都不接!」說話的男人頂著枯黃的雞冠頭,穿著一件無袖牛仔背心,有著龍紋刺青的粗壯手臂正張揚地在空氣里舞動著。
現在我正好路過常嬸的縫補攤,她照例對著台縫紉機,戴著眼鏡,捧著本《知音》在看。
走過這段路就能攔的士了,我加快了腳步。
憑什麼這樣對待我……剎那間我竟如怨婦一般想著。
我應了一聲,憑著記憶力摸索方向,待到自己洗完出來,發現房間不知道何時起已經被好聽的音樂圍繞了。
「然後呢?」我淡淡反問。
「不要怪我。」我聽到熟悉的女聲再一次傳來,「還記得我們去年聖誕節漂流瓶寫下的心愿么?」
並不是怕他……雖然他是殺人犯,那麼殘暴……但我確實不怕他。
將鏡子放回包中拉上拉鏈,右手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米奇旅行包,腦海不禁浮現出周意聞最後那條簡訊的內容。
「功課已經做完了嗎?」她平靜地問道,和昨天打我時候的她像是兩個人。
必須開始試探,必須要印證這個推斷正確還是錯誤,並且要快,要趕在警察之前收拾局面——儘管概率微乎其微。
那個女生悻悻地走了。
「是啊。難道以前沒有人跟你說過嗎?」
「你不怪我?」
「說你當時念的是你的真名啊,林沉靜。綾子你的本名叫林沉靜是不是?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啦,這才記起你當時嘴裏念叨的好像就是這三個字。對了,上次我問過你名字,你幹嗎不肯告訴我?真小氣啊!我都告訴你了。」
我撇了撇嘴,他注意到我表情慢悠悠補充了句:「那個女人長得估計不怎麼樣。我先申明下:我只看過一張截圖,那個女人帶著超大墨鏡,紅色短髮,穿著緊身裙子。反正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感覺太妖艷了。」
抱著必死之心赴會也不願意把錢交給他人的我,你為什麼還是不了解。難道你不是這世上最了解我的那個九_九_藏_書人么?
華哥現在的樣子讓人覺得他隨時會昏厥。
「都來吧,我不怕你們。」我輕輕地說,看著窗外漸漸破曉的天色,又回頭看了眼牆上的男人,「從小到大你沒有為我做過任何事,這次我必須全身而退,你的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我的,對么爸爸。」
——不好,出事了。
剛剛還看到的好臉色立刻化為陰霾:「你還怕他們沒東西吃啊!人家天天夜不歸宿,早上燒個豬肝湯自己大吃大補,中午看看電視睡睡覺,現在還沒起呢。我們何必拿熱臉貼冷屁股,管他們閑事。」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冰凍住了。
茶几倒地,原本擺放著的供品、水果散落在四周。房間里一片狼藉。
「她是我愛的女孩。」
他卻掐滅了煙,面對著我站了起來。
旋轉的氣流席捲了全身,我被車速拖出去,下半身完全在路面上刮蹭。
這個時候不能哭啊,心裏有個輕輕的聲音提醒著自己。
「但你得相信我,這事跟我沒關係。那天我和姓林的見面的時候,他確實活蹦亂跳的,我們在酒店房間吃了點東西還打了一會牌,但後來我從浴室洗完澡,出來時就發現他已經死了。」我簡潔回答,眼前卻不爭氣地浮現出那天場景,掩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感隨之召回。
其實我也是如此,每一天都期待自己像鴿子那樣無憂無慮地飛翔著,卻不肯承認和忘懷所有往事。如果不是心裏那個虛渺的目標在支撐著,都不知道自己存活的意義。
理想……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我終於懂了。
只要把這三個字告訴警察就行了。
卧室里充滿濃烈的血腥味。
「有可能。總之事情不簡單,你想這個時候誰會去讓他封口呢?除非是知道案子內情,並且想幫你的人。發生這種大事,我相信你不會輕易去跟人說,昨天即使是華哥問你,你也沒說全吧。但假設你是兇手的同夥,或者那個兇手認識你,這個邏輯就通順多了。前一條既然現在已經排除了,那麼后一條呢,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沉靜你必須想想有沒有這種可能。」佳惠嚴肅地說。
「人就這麼死了?」華哥連聲說道。
「周意聞,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我踮起腳,勾住他的脖頸。
但那天最不舍她的肯定是我。
這時房外響起腳步聲,我趕緊站起來,走到遺像下的茶几前,從筒香里倒抽出三根,尋找打火機。
手機放回袋中,我緩緩地將手抽了出來。
她轉過頭,眼神有些木然。
再過了不知道多久,對方對我說,你去洗澡。
我無言以對,心裏充滿悔意。
離約定時間還有二十分鐘,但願他會守時。
當隊伍終於輪到自己,我卻被食堂一端屏幕的聲響所吸引——
耳朵里仍然沒有任何聲響。
「你們在幹嗎?快點放開他!」我對應尾生說。
「噢?我還以為你被逼的,或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呢……」他故作驚嘆狀。
「是什麼?你倒是說下去啊!都以為我有錢是不是,好,我給你們看!」我大聲打斷他的話,將書包拽到面前,將裏面物什通通倒在地上,「總共也就這麼多家當!找到一分錢都歸你們!」
與我想得一樣。她幾乎想都沒想就「嗤嗤」地笑了起來。
細長的手指在我手上輕柔地摩挲著。
要命!哪壺不開提哪壺。
「華哥你怎麼來了?」壓抑住心虛,我眼睛只顧盯著腳尖。
「媽你相信我,一切會好起來的,很快就可以了!我們會過上全新的生活,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我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今天的他似乎與上次有些不一樣的地方,話變多了,讓人有種「花|花|公|子」的感覺,表情和心理也更加琢磨不透。
他在黑暗中解開捆綁我的繩子,五官都很模糊了,眼睛卻亮得出奇。
你為什麼要在我和客人約會的時候殺人?為什麼要殺給我看?你憑什麼那麼自以為是,那麼輕易決定我的未來,控制我?你要冒險,你要犯罪,你怎麼過分都行,為什麼將我也拖下水呢?
想到這裏,我後退了一步。
「他們說他在網吧門口偷電動車,還沒偷成就被人家發現了。」
我蹲下將東西逐件撿起,放回包中。
低旋于室內的窒息氣流,窗外烏雲密布的天空,一個響雷從遙遠的天際突然炸開。
「你很挑食哎。」再過了會兒,冷不丁有句話傳到耳朵里。
鏡子里此刻映照出來的那張臉,竟然有些陌生。長發披散著,斜劉海濕漉漉,額頭上還在滴水,臉色蒼白極了——也可能是燈光的緣故,眼窩整個都陷了下去,下巴尖,臉頰沒什麼肉,像個吸血鬼。
她朝空中看了一眼,再低下來的時候,眼眶裡都是淚水:「你奶奶不是一直就咒著我死么?她一直覺得是我剋死了你爸爸……其實我也知道,死是你媽媽最好的解脫,也不是不敢。我這樣的人對這個社會什麼用處都沒有,死不足惜。那個時候安眠藥都買好了。可思前想後,為了孩子你我也不能死……你爸他就不是一個好死法,如果你媽我也這樣死了,以後等你長大了,人家要怎麼想你啊,以後就算找對象結婚,稍微講究點的家庭也不肯輕易容你的……人家會覺得晦氣。到時候,你媽媽就算死了在地下了還是沒法安心。也想過乾脆帶你一塊去死……可就是……下不了手。你還那麼年輕,好日子都沒過過,我真的捨不得……
屏幕上的人繼續切換,是個女記者:「坊間有消息說這起凶殺案是職業殺手所為,警方怎麼看?」
一點點也不怪你。
「我千杯不醉。」
那一刻,我清楚自己已經愛上了他。
瞄了眼發件人的號碼,我的太陽穴「突、突、突」地漲得厲害。
我下巴都驚得快掉下來了:「是他?!」
「警察?你已經被警察盯上了?!」
「只是覺得好玩而已。」
雖然我也一併答應了他,從此退出花街組織。
「呵呵,破案哪那麼容易,我姐又不是神仙。你說的是清風酒店客商被殺的案子吧,報紙上不是講警方在犯罪現場提取了幾枚腳印和少量毛髮么?昨天姐回來好像是說死者生前有個情人,案發時候那個女人應該也在現場。因為有酒店工作人員目擊她比死者先一步到達了那個房間。不過比較麻煩的是,那天案發樓層的監控錄像頭被人事先毀壞了。所以死者的情人有沒有離開房間,幾時離開的,都成了謎。」
「不用還。這種小事別放在心上。你不生氣我就很高興了。」男生靦腆地笑了笑,低頭吃飯。
但又有什麼關係呢,佳惠本該是謎一樣的人。
我用手慢慢地環抱住他,眼淚奪眶而出。
我這樣想著,心中又暗暗檢索了遍自己,步出她家,與常嬸微笑告別。
「啊?人也見到了?」
找不到我媽你們就不能回來!我大聲朝它們哭喊,精疲力竭地看著它們在院子上空不停的盤旋,接著消失天際。
我下意識將手伸進手袋,掏出手機的剎那又猶豫了。該不該將這件事一併告訴佳惠呢?她比我有經驗,或許可以幫助我?何況她那麼信任我,至少是我現在唯一能傾訴的對象了。
「以後沒事不要找我。」將書包重新背好,我轉身離去。

試探與印證

「不知道……順其自然吧,沒準上帝會幫我。」我尷尬地笑笑,又想起夜裡收到的那條簡訊,頓覺胸口沉悶。
只是好奇,他到底想幹嗎?
他為什麼要殺人,為什麼那麼恨林偉忠,為什麼殺人之後敲浴室玻璃,為什麼要幫我處理麻煩,用恐嚇的手段支走老六。
「不過有點好奇哎,那天綾子小姐光著身體打自己耳光時,嘴上念念有詞什麼啊?咒語嗎?我看到你念一聲就打自己一下。」周意聞對我眯了眯眼,一副友好的笑容。
計程車在夜晚的城市飛馳,車窗外萬家燈火。我打開垮包里的小圓鏡查看妝容,又在心中感慨了一番。

再見周意聞

「我也覺得殺人這種麻煩事,你不可能做的。不過從命案現場拿走錢,你太冒險了。」她嘴角半彎,「警察不是白痴。沉靜你不怕引火上身啊!原本你是沒什麼動機殺他的,這下可好,案犯見財起意,最後攜款潛逃。」
遺像上和善的年輕男人是我爸爸,叫林鵬飛。他在我出生僅僅半年之後就因為礦難死了。
他(她)讓老六離開蒙城,讓我安心。因為老六確實對我造成不小威脅。
像是被風吹,更像是有個人躲在門后推著它一樣——
「你想多了。」我心煩意亂,連喝了幾口水才鎮定下來。
要命,他只是個普通的客人。就算他不普通,對於我,身為妓|女,身為苗簽的我應當是沒有任何區別的。到底在緊張什麼……他是我的客人。但也僅此而已。
「不可以!」此刻我的尖利聲更像是從靈魂深處迸發的。
「這話什麼意思,難道連你也不相信我嗎?」我委屈極了。
就是如此突兀——問話主人正是我現在最不想見到的應尾生同學。
「哦。」一時間,我心裏湧起很多感覺,「茫然」「奇怪」「煩躁」「討厭」「生氣」等等,但等我回過神來,脫口而出的卻還是這個無用功單詞。
而明明只見過他一面的我,為何會對這個男人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又一個女生說:「長得還行。不過聽2班的人說,她脾氣很怪,不是容易相處的人哦。」
先去常嬸家拿了米奇旅行包,再去老地方——「圓圓奶茶店」取出自己寄放的衣服首飾化妝品,在員工間里裝扮好出來的我,已經換上了另副面容。
「你視力很好。」我隨口恭維道。
「……綾子,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幸福。」
亦或許那個被打的倒霉鬼,真的忘記了禁忌。愛上了她?
「夠了!」我終於忍不住打斷她,「真的是為我嗎?那個人沒錢買房,老家又在安徽大山溝里,你可能離開大城市跟他一起走嗎?別說笑了!何況你二婚,姓戴的又不是獨子,沒有一技之長,他還是你離家那年搞傳銷才認識的吧,被公安局遣送回來之後一屁股債。就算你想跟姓戴的走,人家家裡同不同意還是個問題吧!」
如果說我的世界存在「朋友」這個詞彙的話,佳惠算一個。
排除了D,剩下的三種可能究竟哪個才是真相呢?
「我不是個負責任的母親,我也知道。但我沒有辦法。」媽媽咧了咧嘴,聲音有些沙啞,「當時媽媽每天醒過來第一個念頭就是尋死,每天躺下來第一個念頭也是尋死,我沒有辦法。」
夜色如同人魚鱗片,在兩個交融的身軀上灑下點點光暈。
「傳聞來自民間的女偵探應小雀也參与偵破此案了,消息屬實么?」又一男聲問道。
剛出校門就被人大力拽到一邊!
從額頭順直流下的鮮血模糊了視線,行兇者揚長而去。我聽到奶奶撕心裂肺的叫罵和彼此拉扯的聲響。誰都沒有注意到,此時此刻放在書包上的那個小小的手機,那道詭異的藍光。
「我還以為你和她們不一樣,看來是我錯了。林沉靜,你根本不懂什麼是愛。」應尾生帶著不屑的笑容注視著我,轉身和男生們離開。
我笑著,咬緊雙唇。
「沒事。我幫你把卡放回去。」
「沉靜你怕她什麼?也不想想從小到大,你吃穿用度都是誰的錢?還不是你媽我辛苦賺的!她算老幾啊,不就是仗著有個破房子嗎,這房子有你老子的份,就也有你的份!她為你付出一點難道不該嗎?」女人毫不顧忌姿態地用手敲著床幫,「本來和你戴叔叔在一起之後,我是可以跟他一起走的,要不是捨不得你,怕你以後被這老棺材欺負,媽媽我會留在這個烏煙瘴氣的家裡嗎?」
他去哪了?我心裏泛起淡淡的失落。
回頭看去,是隔壁鄰居,她已經站到我家院子里。朝我緊張地咂了咂嘴。
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悲傷地看著我。
儘管我心裏也曾有過猜測。可能某次他們親昵忘形,或他爛醉如泥之時,說出了自己一樁隱晦之事——違法的。她聰明地記住並利用了它。
「怪不得,現在還養著么?」
真正的我……沒關係,命運早就註定你我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揚起眉毛,只見同學應尾生的白色校服隨影而至。
他(她)一定會有下一步動作,但未必再會跟我聯繫了——這個奇怪的想法也越來越強烈。
「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只知道下午派出所的人上門把你戴叔叔拷進去了,你奶奶當場暈了過去,被大夥送到醫院。你媽在你房裡也不知道幹嗎,『乒乒乓乓』半天,後來一個人出去了,大門還是我幫她關的,也就半個小時前的事。我看她神智不清,走路搖搖晃晃,樣子挺嚇人的。你趕緊去找找吧,別再出什麼事了,萬一她想不開……醫院陪的人多,你奶奶估計沒什麼大事。哎喲……林沉靜你家也真是作孽。」
在奶茶店門口攔了輛的士,開出一段距離后才對司機說出目的地,司機從後視鏡里詫異地看了眼我,我卻捂著嘴笑了起來。
前方的腳印看上去十分的新,我心中一陣狂喜。估計是了,加快了步伐,撥開擋道的灌木,又行了幾分鐘。終於在豁然開朗的前方——堤岸式的石壩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女人身影。
「真性急呀。我洗好了,現在你可以去洗啦——」我穿好蕾絲睡裙從浴室出來套上木屐,反手將門內側的乾淨浴巾抽出,擦頭髮和肩膀上的水珠。
此刻應尾生盯得我渾身都不舒服,我心一橫答:「那又怎樣?」
既然華哥都找上我了,說明組織已經對這件事情產生懷疑,畢竟我在理論上是最後一個見到林偉忠的人。儘管傍晚在學校門口,我已經為自己做了辯白,但組織頭領會不會相信明顯是個問題。如果組織想試探我,這條簡訊無疑是最好的「引蛇出洞」,假借兇手或知情人的名義,一旦我回復,或者因為心虛而有所動作,勢必進入他們圈套。
「蔚藍是你女朋友么?你真的喜歡她么?」我卻在這個時候脫口而出。
沒關係,沒有關係。
「我們別無選擇。現在這個節骨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就算他背叛承諾,組織找上你了,頂多就是把錢交上去息事寧人,你也不會真損失什麼。比起那筆錢的存在,保護你的身份對組織而言更緊要。」佳惠嫣然一笑。
也不是為了錢……不過這也說不定。
經過客廳的時候奶奶擋住了我:「沉靜回來啦,快來看,家裡來客人了。我退休前廠辦的小張,她今天專門來送請帖的。」
我狠狠地踢了下桌角,一屁股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