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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Y的悲劇

YY的悲劇

作者:梅庭芳
「你大伯是校長啊?」等我掛了電話,殷雨像被嚇到似的問。
「說吧,這次你又有什麼新謎團要解決的?」我聽他講過他以前曾幫警方破案的光輝事迹。
「你在說什麼?」要知道出現超自然力量可是推理小說中的大忌呀,這個推理迷該不會腦子進水連這都不懂吧?
「我是。你是誰?」我一時沒聽出對方的聲音。
大伯夾了塊牛肉送進嘴裏,一副不慌不忙的聲調:「我從頭開始說起吧。入學手續我交給我的助理去處理了。說真的,殷雨給我的第一印象讓我有所在意。與其他女學生相比較,那孩子有種不同尋常的氣場。」
啊啊啊啊啊!
這不能怪殷雨,因為在校長辦公室里站著打電話的那個人確實過於年輕了。玳瑁眼鏡配上宮粉色襯衫搭配淺灰真絲領帶,一張讓人閱畢終生難忘的郎君玉面,怎麼看都難以跟「大伯」這個老氣的稱呼聯繫到一塊兒。
手機響了。
「你有事瞞著我嗎?」我決定還是直接問一問比較好,「今天來的那個人,不是來檢查管道的吧?」
傍晚放學,路上塞車拖延了很長時間。
「……葉芸。」對方信號不太好,電子的雜音很大。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大伯取出手機后看了來電顯示后才接聽。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我看到是他的助理打給他的電話。
對方略一沉吟,正色說道:「請你務必轉告,葉秋水女士現在卧病在床,快要不行了。無論如何,我希望葉孤舟能去見她一面。地點是南方醫院一區XXX病房。」
「一個晚上都沒有風。九點,伴隨著雷聲開始下雨,但依舊無風。」他再次邁開步伐前行,「那麼有個地方就很矛盾了。殷雨對你說當時的天線因為大風產生了方向變化和電纜接線頭鬆動的問題,但當時沒有這樣的大風。能造成那些故障的原因,很可能是人為。」
大概是老爸欠下的風流債。我打起精神說:「我爸爸現在還在歐洲,連我也不知道他猴年馬月能回來家裡。」
很快,校長收起手機,向我們招了招手。
「我不在家的時候你記得把防盜門反鎖就行了。」我把鑰匙交給從房裡出來的殷雨。她穿的是和昨天一樣的淡藍色夏季學生服,不過是另一套。
那時的我哭了好久吧。姐姐一直在哄我,細心地替我處理手掌上擦破的傷口,還跑去便利店買我喜歡的橙汁給我喝。
「動機和經過呢?」我咽下一口唾液,牙關漸漸咬緊了。
被恭維的大伯立即一臉嚴肅:「你言重了。我可不像你想象得那麼風流。對於校花美女什麼的,我沒有多大興趣。我的興趣全都在……」
「你要找的,是這張便條紙么?」
我們進去后,一眼便看到辦公桌上亮眼的鍍金銘牌:校長李大伯
一個女人的倩影出現在鞦韆旁邊。我登時睜大了眼睛:……姐姐?
不知是誰忘了帶走的報紙放在餐桌上,一則報道映入眼帘:
李大伯孤零零地站在圓形廣場中央,仰望鐘塔。盤面的時間指向六點一刻。這個時刻還沒有學生來上學。
我停下筷子,直盯著玳瑁眼鏡後面的眼睛。
睜開眼。
每天晚上,她還會講睡前故事給我聽,不去計較白天我做了什麼氣得她半死的事,總是會摟著我一起睡。
「是么,最終的結果如何?」
晚上九點,電視信號變得很差,姐夫一開始以為是天台的電視天線出問題了,便披了件雨衣上去檢查。由於不敢一個人待在電閃雷鳴的屋子裡,殷雨也撐了把雨傘跟了上去。
「好啦!要讀書,出來做富翁,不讀書,一生做苦工。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沙士汽水能緩解我的癥狀,這就是我喝它的理由。
「我倒沒什麼意見,不過話說回來,你的……」大伯用筷子指著我,提到我那與生俱來的怪病,「女性過敏症怎麼樣了?」
好了,閑話少敘,該說說我的姐姐姐夫是怎麼死的了。
年老的容顏也能夠煥發出青春的光芒,我刻印般地記得他踏出家門時的豪言壯語:「我的夢想是成為環遊世界的旅行家!」
稍一回想,我突然明白早上我跟她說起放學容易塞車的問題,她在心裏所想的是什麼了。她想著早點回家,買好菜做好飯等我回來,一起吃上熱飯。

殷雨聽了,若有所思地默然不語。
我繼續翻找,腦子裡感覺還是很不舒服。我心想:從外表上看,那個女孩很像媽媽。簡直一個模子刻印出來的一樣。但如果那個女孩真的是我母親生的,那為什麼我會對她產生過敏反應?我明明對姐姐的女兒(殷雨)完全沒有任何過敏反應呀……
「啊,」她顯得有些措手不及,「你碰到她了?」
於是讓她回房間換衣服,我則打開電話桌的抽屜翻找鑰匙。
他扶了扶沾有雨點的玳瑁眼鏡,臉色立刻就變了,像換了一個人。
我原以為自己會從她水汪汪的大眼裡讀出悲傷和無助,但她的神情卻表現出一種不向命運低頭的昂然與倔強。
殷雨苦笑起來,慌忙拖著我走人:「看在兒童節的份上,你就不要跟小孩子計較了啦。」
早上把殷雨拜託給大伯之後,我回到自己的課室繼續上課。也許是心情極好的緣故罷,聽課的效率都高了不少。到了午餐時間,大伯給我發了條簡訊:到學生餐廳二樓等我。
大伯不徐不疾地開口:「我確實去了武漢,為了弄清楚事件的真相。」
「她是誰?」殷雨首度開口。
「你就是葉芸?」來人開口了。她手裡拿著一把傘,頭戴漁夫帽,背著一個旅行包。
「味道不賴吧?」殷雨以期待誇獎的表情坐在桌對面,像模像樣地喝著咖啡。
「不會啊,」殷雨說,「我覺得很合身呀。」
在電話里我簡要說明了殷雨的情況,等下去到學校會直接去找校長,希望他能幫我知會一下我的班主任,我可能因辦理殷雨的入學手續的事情無法趕上早自修了。
搞什麼?突然來這麼一句。
自從媽媽拋棄這個家以後,爸爸忙於工作,於是姐姐成了唯一能夠照顧我的人。我自己是沒有多大印象了,是後來聽我爸談起,小時候的我是多麼的不聽話,調皮搗蛋樣樣都全。姐姐一個十幾歲的女生要照顧我這個百厭星,想象得出有多辛苦。
我完成了從無聊到無語的形態轉變。
「辦理了初步手續之後,我讓她先去初一A班上課,適應一下環境。據老師反映,這孩子跟周圍的同學相處顯得格格不入。上了兩節課之後,班裡面的大姐頭找她麻煩了。」
我一邊在心裏苦笑,一邊朝門外走去。
陌生的號碼,歸屬地顯示是武漢。
怎麼會這樣?我一邊怒喝著「胡說!胡說!」一邊施暴,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你絕對不能愛上殷雨……因為她咔吱咔吱(雜音)……」
這時我們已經到達公交站了。
於是意外立刻就發生了。
我神使鬼差地坐在鞦韆上。夏日傍晚的風吹在我一側的臉頰上,感覺痒痒的。
發出震驚的咆哮之餘,我已經退到了房間牆壁。其動作之大,讓九*九*藏*書枕頭被子流瀉了一地。
門開了,沉悶的暑氣連同一股強烈的壓抑感一同侵襲進來。那個女孩只是站在門廊,就已經讓我感到大腦像被灌鉛一樣苦悶。
陳述完了吧。癱瘓一般撐坐在地上的我從頭到尾都像是個沒有呼吸的殭屍。
「原來真是為了那件事。」我歪斜了嘴角以示嗤笑,「過了一把福爾摩斯的癮?很爽是不?」
「你外公是個不受世俗約束的人,我想我跟你媽媽都多少遺傳了他的基因。跟他一起住的時候,我們經常一起打電玩,一起洗澡,一起……」我差點把一起看AV的事情給說出來,趕緊替換成另外的事情,「在高速公路上飆摩托,體驗速度的快|感。你外公他喜歡我像朋友一樣直呼他的名字:葉孤舟。他現在作為一名旅行家,已經跑了大半個地球了,近段時間會在英國境內旅行。」
我正尋思著帶她出去大街上找個女人驗證一番,這時門鈴響了。
我坐在落地玻璃窗旁邊的位子上,用書本幫大伯和殷雨佔了兩個位。
便掙脫了女兒的手,讓自己墜樓。
「去哪裡?」她抬起頭看我。
「做校長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忙,我還是有很多空閑時間來研究推理的。當理論知識積累到一定程度,我就躍躍欲試地想要親身去實踐一下,過一把福爾摩斯的癮。」
(偶然性殺人,是指採取某種無法確定謀殺對象是否會因此而喪命的行動。最常見的一種,就是在樓梯上放置彈珠,在坡道上放置西瓜皮。對方若是踩到彈珠和西瓜皮打滑而撞到要害,說不定會死;當然,沒打滑的可能性要高上許多,但若對方因而死亡,是無法證明此為謀殺的——至少極難證明。
浴室是其中一個典型。幾級台階登上去是浴室兼洗手間濕滑的地面,旁邊高出地面三公分不到就是窗戶。上面沒有任何攔護。假如窗戶沒有關牢,進去浴室的人又一腳踩滑的話,那麼這個人就很有可能從十三層樓的窗戶飛出去。
難道說……
「他是被殺的。兇手是殷雨。」對方也直截了當地答道。
「那可能是你開始發育了,這個周末我帶你去買合適的新衣服。」
「哦,對哦。我忘了。」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靨,「飯後洗碗都成我的習慣了。」
「什麼!?」
學校位於一處平緩的丘陵上。校園內那幢花崗岩鐘塔是學校的標誌性建築,此外還有大型球場和圖書館,所有建築的風格都很清新醒目。這就是我老爸創立的資金雄厚的民辦學校。
「她說想回家休息,就一溜煙地跑了,害我不小心弄掉了自己的午餐盒。」
「我明白了,果然是除了家人以外的女人都不能接近是吧?所以你的癥狀對殷雨免疫。畢竟她是你姐姐的女兒。」大伯一副瞭然於心的表情。
這個原本長不大的孩子,現在開始了她的第二次人生。
「那你打算怎麼做?當面去質問她?」下樓梯,我不高興地瞪著他的背影。
「那,好吧。」她把手伸進口袋裡掏了掏,我立刻明白到她在看自己錢夠不夠買衣服。
「怎麼會有這種病?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殷雨果然不太相信。
「我倒是感覺不出來。然後呢?」我開始動筷子吃飯,同時聽他的下文。
葉秋水是我媽媽的名字。
兩碟香氣蒸騰的蓋澆牛肉飯。跟著過來的一名學生還幫忙上了一袋打包的盒飯,兩瓶沙士汽水。
殷雨在洗碗盤。
「根據相關學生的說法,第四節下課後殷雨和她那個班的大姐頭去了天台,大姐頭提出要收她做手下,但殷雨拒絕了對方。被激怒的大姐頭就把殷雨按在欄杆上想脅迫她一下,結果殷雨就這麼暈倒了,馬上就被送去校醫室。她是不是有恐高症?」
「事後,她的精神幾近崩潰,不曾與『爸爸』說過一句話。將那件事視為屈辱的她孕起了一股強烈的恨意和不可抑止的殺意。她就這樣,下手幹掉了她以為是自己爸爸的男人。」

忽然,我感到自己的腳被抓住,隨即一股拉力令我身體失衡。我重重地摔倒,後腦撞在水泥地上,整個視界為之一震。
「時間為五月一號,那幾天我正好在武漢參加一項學術研討會議,所以對當時的天氣有著深刻的印象。」
「這車早上還一路暢通,放學時候坐就很容易塞車。很多時候晚上回到家都快7點了。」
「抱歉,我跟這位同學正在談一些要緊的事情,請到別處去用餐吧。」大伯有風度地謝絕,幫我脫離了苦海。
「如果你還是不相信我說的一切。我已經拜託我的助理找機會獲取殷雨(你姐姐)的頭髮,連同我在武漢搜集到的殷父的頭髮去做DNA鑒定,鑒定結果會證明這一切的。」
「對不起,客廳的沙發我嚴重睡不慣。」看著我捏緊的拳頭,女孩像是擔心自己會遭到毆打似的連聲道歉。
因而,當時的我沒察覺到殷雨有恐高症這件事。
「校長先生,我可以坐你旁邊嗎?」一個清朗的嗓音由站在我身後的雌性動物發出。
「你怎麼會有那麼多閑暇呢?學校的事務不需要你來打理嗎?」我笑問。
漸漸地,我聽出來是誰了。
「老實說,在那些蛛絲馬跡的線索麵前,分析、推演、求證出事件的真實經過確實令我感到興奮異常。然而最終的結果卻令我痛不欲生。」他壓抑著聲線說道。
然後連聲bye-bye也沒有就掛了機。
上帝在我姐姐離開家的那一刻就對她施加了魔咒,令她的生命之鍾停止。只有當她回到家裡,魔咒才會解除。
耳鳴倏然而至,一種壓抑而燥熱的感覺襲上腦門,我用手扶住額頭,感到地獄般的眩暈與大腦腫脹感:「好暈……」
在這個悲傷世界的中央,不知是雨滴還是眼淚,漸漸濕濡了我的臉頰。
進去以後只有女校醫一個人,在處理著地板上打翻的飯盒。
把手機放回口袋裡,大伯的臉上浮現出微妙的表情。他接上之前我問的問題:「我不會這麼做,等下你一個人去見她,我有另外的打算。總之,就這樣啦。」
「搬到新家以後,和爸媽在傢具布置上忙活了一整天。後來爸爸說出去買包煙,媽媽就讓我先去浴室洗澡。」
「或許吧,但我沒有讓她留下來。她年齡比我大,又比你小,還帶著行李。看樣子說不定是要來向你借宿的。是個女孩子。」殷雨和我一起動手把所有碗盤放進洗碗機。
「你是?」我不禁疑問。
這時旁邊有人遞給我一瓶開好的沙士汽水。
半晌,我才喊住快到廣場出口的他,問了這麼一句:「你報警了吧?」
看著她臉上浮現出擔憂被我掃地出門的神色,我心想:果然,我保持距離的行為被解讀為疏遠和嫌惡了。
這個名叫殷雨的女孩,是昨晚令我意外非常的訪客。當時身著夏季學生服的她自稱是我姐姐的女兒,因為雙親都亡故了,所以只好來投靠我家。我家的地址,是她整理媽媽的遺物時,在一本通訊錄上發現的。她說她已經乘坐了十二個小時的火車,從武漢到九*九*藏*書廣州。
「你穿的這件校服好像有點小啊……」我挑起一邊眉毛打量她,注意到學生服的胸章上有她以前學校的名字。
我沒有回話,連忙跑回房間翻箱倒櫃地尋找老爸的全球通號碼。那是老爸走前留下的,寫在一張便條紙上,我還從來沒給他打過。
學生餐廳二樓。
「現在和你住在一起的殷雨,她既是殷雨,同時也不是殷雨。你所接觸到的,是殷雨的靈魂。」
「我沒有說是殷雨做的,不過就目前而言,她的嫌疑是最大的。可能你會說她有恐高症,加上年幼體弱不太可能把成年男人從天台上推落。但如果是偶然性殺人的話……」
我吁了口氣,朝鞦韆架走過去。
「……吵什麼啊?人家還沒睡夠的說。」女孩醒了,揉著惺忪睡眼發起了牢騷。
「那,要給外公打個電話嗎?」她神色不安地問。
我旋即想到一種解釋。但這種解釋實在叫我不能接受呢。
偏偏這種時候打過來?我嘟噥了一句,取出看來電顯示。
繼續走路,我把附近的路線全都說給殷雨聽。譬如這條街可以通往菜市場,那條巷子可以到達商業街啦等等。她認真地聽著,但時不時露出莫名其妙的困惑。
一個五官精緻,睡相迷人,身穿小天使圖案睡衣的可愛女孩。
「你你你……」一手指著床上的女孩,我失聲詰問,「你跑到我床上來幹什麼!?」
只要一再反覆採取此類行動,等待成功的一天——雖然消極,但成功時卻有免罪保障。因為無論警方再怎麼調查,充其量都只是一件意外事故。)
大伯一邊走路一邊攤著手說話,那是他的習慣性手勢。
我抓過沙士汽水接連喝了幾口以緩和大腦的熱脹與眩暈,然後如呻|吟般地咕噥著:「這是身體對女性氣場的自然反應,跟視覺刺|激無關的。」
言畢,男人這才用手矯正了下顎,撿起自己的眼鏡戴好,準備徑自離去。
而左手邊校舍走廊的盡頭,就是校醫室。
「怎麼了?」我問。
或許在一般人看來,我這種行為是非常之不合常理的。因為要是換成其他正常的高中男生,百分百連做夢都想擁有一個可愛漂亮的床伴。但是我的體質比較特殊,一生下來就有女性過敏症的我,除了媽媽和姐姐,只要跟其他任何女性的距離稍微一拉近,就會感到頭暈耳鳴大腦熱脹。情況嚴重時會昏厥過去,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搞得不好甚至會有性命之危哪。
的確。女孩房間的床是高位床。類似於學生宿舍里配置的那種,上方是床鋪,下方是書桌和衣櫃。
原來如此。殷雨一定誤以為那個女孩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了。不過細想起來,我一直都沒有跟殷雨說起我特殊體質的事情。
等等。事情來得太突然了,還是先把家族歷史理一遍再說。
因為她是我姐姐的孩子,我現在的家人嘛。我這樣想著,開始享用早餐。
「是嗎?」對方緊接著問,「那你有他的聯繫方式嗎?」
「舅舅,這是你的份。」殷雨很專業地把盛有早餐的盤子遞給我。接盤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

「……就這樣,我失去了媽媽,和爸爸。」
對於不能接近女人這一點,我也只能仰天長嘯:悲劇啊……
十分鐘便有一班的公交車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帶著殷雨上了開往學校的公交車。
該死!我居然忘了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大伯,讓他囑咐老師多注意一下。
「人類的大腦就是這樣不可思議。只要大腦拚命地去相信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就很可能會變成真的。然而事實最為殘酷的一面卻是,真正的殷雨確實已經墜亡,現在的殷雨,其實只是一位大腦出了問題,誤以為自己是殷雨的可憐的母親。一位可憐的母親。
到了我滿十八歲這年,我知道了問題的答案。
我們走在去往校醫室的路上,迎面而來的女生一個接一個熱情洋溢地靠上來跟大伯打招呼,我則像深海潛艇躲避魚雷一樣唯恐避之不及。
我竟然,對爸爸的結拜兄弟動用了暴力。
「女孩子?」我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欠下這樣的風流債。
「交情很好嗎?那入學手續應該會很順利吧。」她開心地說著。
我陷入深思。如果姐姐真的帶殷雨來過這裏,那既然回來了,她為什麼不見我和老爸一面?她有什麼必須這麼做的理由要帶殷雨來這裏嗎?
「不錯不錯,煎蛋的功夫比我強太多了。」我由衷地讚歎道,順帶問了一句,「對了,殷雨,你今年幾歲了?」
「嗨,嚇到沒有?」似曾相識的笑臉和V字手勢出現在我面前。
緊接著,傾盆大雨毫不留情地吞噬了她嬌小孱弱的身影。
「我在試圖用最好的方式讓你理解,以便我能完整地訴說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看著她長長的睫毛和側臉柔和的線條,我知道為什麼容易被人誤解了,都是因為年齡相近但輩分懸殊的我們剛剛住在一起的緣故。如果換成一對兄妹或者姐弟在一起生活很多年,興許不會引起那麼多歪曲的聯想。
「你他媽胡說!」我暴怒地撲上去照他左臉上就是一拳。
「你說的愛是指什麼?如果是男女之愛,那麼你多操心了。」說著,我手持話機坐在床上猛灌了幾口汽水。旁邊,殷雨一臉無垢的表情。
隔了好一會兒,隆隆而至的雷聲淹沒了親眼目睹父親墜落的殷雨的悲鳴。
我始終認為這件事給姐姐豎起了一個壞榜樣。因為過了沒幾年,姐姐在我五歲那年也跟一個相好的男人跑了。那一年,姐姐才十五歲,那男人比她大不了幾歲。姐姐帶走了所有她認為屬於她的東西,日記、相冊、衣服和鞋子,唯獨把我留在家裡。
我急走兩步追上:「你想說,殷雨故意製造了那些故障,然後等待時機把父親突然推下去嗎?」
躺在地面的我只是像看著惡棍一樣看著他。
「我好像都來過這些地方。從剛才兒童公園就開始有這種感覺,這種既視感。」她環顧四周。(注:既視感,似曾相識的場景帶來的奇妙感覺。)
……姐姐?
我心中暗暗叫苦:不會吧,隔著那麼大段距離也會讓我過敏?那我要是再往前走一步豈不要了我的命?
聽她訴說的整段過程中,我很少插嘴,跟她一徑保持著我認為是安全的距離,這從在門口碰到她時就一直是這樣了。我一直沒有機會跟她說起自己不能接近女性的特殊體質,不知她會不會誤認為我對她警惕心很高和不信任她呢?
「他真的是你大伯?!」殷雨簡直不敢相信。
她翻煎蛋時完全不輸給家庭主婦的麻利動作,教我不禁在有些感嘆。
儘管從外表上說殷雨有十六歲也是可以的,但實際年齡未滿十六歲便被迫要去工作,只能說她爸爸完全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早餐是火腿蛋、煮咖啡、烤麵包。殷雨堅持要我走開,一切都由她來做。
我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
「還有兩個禮拜就滿十四歲。」她立即答道。
我媽在我剛學會說話那年跟一個男人跑九-九-藏-書了。
嗶嗶嗶。電話響了。
「去我的學校。我看能不能給你辦理入學手續。畢竟跟你同齡的女孩子都在上學,你也要接受教育才行。」
在千鈞一髮之時,反應極快的姐姐飛身上前抓住了殷雨的一隻手,但同樣,她也被滑倒一跤。眼看就要演變成兩人雙雙墜樓之時,姐姐用一隻手攀住了外牆邊緣的突起物上,勉強控制住了極其危險的局面。
我點了點頭:「學校的宿舍可能不適合她,因為裏面都是高位床。」
「小殷雨可能要晚一點來吃午飯了。」大伯端著兩碟餐盤很快便坐到了我對面,「我們先吃吧。晚了廚房就不供應飯菜了。」
如此毫無公害的回答卻叫我大手一揮:「這不是重點!你自己不是有床嗎?幹嘛不在自己的床上睡而非要爬到我床上來!」
我說:「那又怎麼樣?」
大伯嘴裏嚼著飯說:「對了,殷雨是住在你家嗎?」
忽然,一股力量從後背襲來,我被人推了一把。腳長的我很快便剎住了鞦韆,站起身回頭看去。
不知是剛喝了點酒,還是姐夫一向膽大,他直接騎在天台的欄杆上檢查天線。
「真的好想回到過去,回到小時候。」我茫茫然地,低聲喃喃自語。
「是來檢查天然氣管道的工作人員呀。我拿拖鞋給她她也不|穿,就這樣直接進來看了幾眼管道和系統,記錄了一些東西在小本子上便走了,真是個冒冒失失的傢伙。」她好像很傷腦筋似的苦笑。
在我八歲到十八歲的十年時光里,爸爸的事業有了更上一層樓的起色,家裡的經濟條件也比過去好了不知多少倍。但令我無法理解的是,他最後竟然將自己一手經營了數十載的學校全權託付給了他的結拜兄弟,自己不再過問學校的事情。
「我不知道。有可能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吧。她說我媽媽生病住院了,想要見爸爸一面。」
「其實你不用做這些,把碗碟丟進洗碗機里就可以了。」我輕聲說。
得到肯定答覆后,來人又問:「請問你知道葉孤舟在哪裡嗎?」
事實上從早上起床時我就在疑惑了,貌似殷雨這孩子不會引發我的女性過敏癥狀。
晚飯後,老天又開始下起雨來。
我那眼尖的外甥女從地上撿起一張紙,興高采烈地交給了我。
在她洗澡的時候,我把床鋪好,跟她說了一聲便回自己房間去了。
殷雨站在我旁邊,她應該注意到了我表情上不自然的反應。
之前就試過幾次出現信號間斷干擾,而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一般都是由於大風導致天線方向發生了變化,電纜接線頭鬆動等原因。
沒多久姐姐便離家出走了。自那以後,每當我一個人坐在鞦韆上時,年幼的我總是會想起姐姐臨走時對我不舍的淚眼。我心中有個想法,認為姐姐之所以離開這個家,並不是因為不喜歡我了,而是因為她更愛惜肚子里的孩子。確切地說,當初姐姐的選擇不外是:一,留下,把孩子拿掉。二,離開,把孩子生下來。在我和她自己的孩子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啪!眼鏡被打飛。只是一剎那的功夫,他便被我擊倒在地,由水窪處濺起水花。但我沒有停止,接連不斷地用腳踢打他的腹部。

我馬上冷靜下來,弄清楚了自己發火的原因:我竟然荒唐地認為殷雨才是我姐姐拋棄我的罪魁禍首。
床頭櫃的鬧鐘顯示:六點一刻。
一個落雷打過來,在姐夫身邊炸響。姐夫被震了下去。
「動機確實是一個謎,這點我以後會跟你詳細探討。至於警察那方面,我只能說,警察也是人,也會有出差錯的時候。」
油漆剝落的鞦韆鐵鏈發出吱呀吱呀的微響。這說明不久前,這裏還有人坐過。
「我在找老爸的電話號碼,是一張便條紙。」我簡單說明后吩咐道,「幫我去冰箱拿瓶沙士汽水來,黑色的。」
看著那名女生端著餐盤失望離去的背影,大伯轉過頭朝我露齒一笑:「你的體質真是不可思議。那名女生雖然長得漂亮,但無論從衣著還是相貌,都很容易給人一種男生的錯覺,想不到你連看都不用看就能『感覺』得出來。」
回到家時,飯菜還是熱乎乎的。我原本可是打算和殷雨一起出去吃。
那處頂層公寓原本並不是用來居住的房間,所以內部有很多不合理和不方便的地方。
「……去哪了?」這種回話方式真叫我不知如何搭腔。
但姐姐很愛護我,每次不明就裡的阿姨把我抱過去親臉蛋時,姐姐就很生氣地把昏過去的我搶回來,大聲說:我家芸芸不能讓別的女人碰!那會要了他的命的!
幾口黑湯下肚,我便開始插科打諢:「我真嫉妒你。穿上校服任誰看了都只會說你是這間學校的校草,吸引校花無數。真是一朵梨花壓海棠。」
「沒事,你不用過於自責。好在沒有受傷,校醫說只要好好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經她提醒我才想起今天是六月一號。
「媽媽死了以後,爸爸變得一蹶不振,本來要帶我去新學校辦理轉學手續,但他什麼也沒有做。找工作也沒有精神,最後爸爸乾脆放棄了,買了幾箱子啤酒回家,整天酗酒、看電視度日。那個時候我已經開始在附近可以包兩餐的餐館打工,爸爸根本不管我,我也不指望他掙錢養家了。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到了5月1號那天夜裡,氣溫很悶熱,外面雷聲轟隆隆的,像是快要下雨了……」
此後,就一直沒有了姐姐的音訊。剩下我和老爸「相依」,但不「為命」。
我趕緊去了陽台收衣服,拿進來暫時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廚房裡傳來洗刷的聲音,我走了過去。
「我從梯子爬上床去,但沒多久就感到一陣陣的頭暈,雙腿發軟,所以一直沒能好好入睡。」女孩表情痛苦地說著,從我床上慢慢爬下來。
「原來葉芸每天就是坐這班車上下學的啊?」殷雨站在過道,新奇地打量著車內的一切,這當中包括散坐在車內的乘客。
「沒有啊,我進屋的時候看到有雙拖鞋,是從鞋櫃里取出來的。」那意味著,殷雨曾讓那個人穿上拖鞋進屋。
我關心殷雨,照顧她的一切,純粹是出於對家人的愛護。為什麼會被人當成是不倫之戀呢?
在如上所述的條件作用下,殷雨雙足朝外地從窗戶口滑了出去。
豈有此理!我差點因此長眠於世!你有什麼資格對此不滿的!?
已經很晚了,若這個時候把一個女孩子趕出去讓她在外面淋雨,怎麼也說不過去吧。於是我便答應讓她住下來,住我姐姐以前住的房間。雖然很多年沒有人住了,但只要鋪上床鋪就可以將就一晚。
不知為何,我竟然很無良地想笑。但一想到死去的是自己親姐姐,我就笑不出來了。
他沒有轉身,但揚起了側臉,「沒有。我說了我該說的一切,接下來該怎麼做,得由你自己決定。」
腦子還是很腫脹,血管鼓動的感覺非常的明顯。也許因為我的動作太急躁了,殷雨站在一邊很緊張地咬著手指頭。
但是定睛一看,我沒來由地發火:「你在https://read.99csw.com這裏幹什麼?殷雨!」
最後語不成調地說完,她從背包深處取出「很多生活費」放置在桌上。一疊硬幣和五張十元幣,一張百元幣,都如珍寶一樣折得端端正正。這應該就是她的全副家當了吧。
回憶再次泛起,我的心情陷落低谷。在這個被寂寞所支配的昔日公園裡,姐姐曾經的身影和笑容一樣的稀薄。
太高了?
「然而,那天與殷雨的談話卻叫我完全相信她就是殷雨。於是為了解開這個謎,查明現在和你住在一起的那個女孩真正的身份,我登上了飛往武漢的客機。
「誰讓你睡沙發啦?你房間的床不能睡人么?」我的神經依然很緊繃。
用餐巾擦擦嘴,我們結束各自的早餐。
「是要沙士汽水嗎?」從廚房那邊傳來殷雨確認的聲音。我高聲說沒錯。
雨滴的先頭部隊抵達了天台。姐夫搞定天線問題后,剛要轉身從欄杆上下來。這時,慘劇發生了。

「我來了。」站在廣場的入口處喚起對方注意,我用跟同學說話的語調說,「我可是坐計程車來學校的,你最好先給我解釋一下特意跑去武漢的理由。」
當我經過社區的兒童公園時,我看到那裡出奇地寂寥。
因為馬上要開車了,我催促著讓她趕緊找位子坐下。
「我不想跟你打架,我只想陳述事件的真相。」他冰冷的眼神高高地俯瞰著我,嘴角淌著血。
已經不需要言語說明,站在我面前的男人僅憑我的表情就能看出,我的內心正經受著怎樣一場暴風驟雨。
但他沒回復。
「你說。」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台階的另一邊,我攤開四肢無力地躺倒在水窪里,廣場的中央。
那天老爸對我說:「葉芸你已經是成年人了,不需要我再多的照顧啦。」然後便無所牽挂地去了國外旅行。
「說N+1遍我都不會厭,真正讓我有如陷入愛情般瘋狂的,是謎團、案件和推理。」
還早呢,讓我再多睡會兒。和往常一樣的貪睡想法讓我翻了個身,旋即發現枕頭邊伏著一堆發尾反翹的柔順青絲。它屬於一個女孩。
「你怎麼跑到武漢去了?大伯?」我驚呼出聲。
「等下舅舅還要去上學吧?」殷雨一邊給麵包塗蜂蜜,一邊說著讓我感覺彆扭的話。
「可能是下午來的那個人。」殷雨低聲說道。
「有件事我必須說在前頭,」放下杯子,她以一副大人的語氣再次開口說道,「我的爸爸是一個月以前去世的。也就是說,我已經一個人生活了三十天了。沒有去上學,也沒有這個條件。我在一家茶樓打工,自己養活自己。若不是沒有錢交房租了,我想我一個人也能活得好好的。因為生活上我已經是個完全獨立的女孩。我來之前變賣了家當給收廢品的,帶了很多生活費過來,我只是想要一個住的地方,我可以去找工作,我絕對不會給舅舅添麻煩。」
「更悲慘的事情接踵而至,人格置換的過程被現在的殷雨看做是自己被媽媽拉上了安全地面,可是失去『媽媽』的打擊讓她很快便昏死過去,同樣無法接受女兒之死的殷父,當晚在附近酒吧以酒澆愁,這個嚴重缺乏常識的男人最後竟然得出一個補救方法:失去了女兒,再生一個不就好了?等老婆有了孩子,很快便會從抑鬱中恢復過來。他甚至高興地跟酒保談起自己的意圖。
果然是老爸的風流債。我心裏暗罵一句,表面上客套地說:「請問你找他有什麼事嗎?我可以代為轉告。」
「嗯啊,我說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回來。然後她坐了一會兒便走了,反正我是不知道嘛。」
她很為難地推搪:「可是,我想去打工,我不想給你增加經濟上的負擔。」
「在我向你報告調查結果之前,我懇請你做好心理準備,去接受這個你必須得知的真相。」他清冷的目光像是刺穿了我的身體,令我一陣顫慄。我以前從未見過大伯這樣子。
我回復:順便把殷雨帶過來一起吃午飯吧。
我緩緩點了點頭,岔開話題談論其他。我沒有說出流理台上那兩個茶杯是怎麼回事,也沒有說出客廳地櫃沒完全關好是不是因為裏面放的過期餅乾被拿出來招呼客人。那是一種讓客人覺得自己不受歡迎的暗示法。
我後來大致明白了他被媽媽和姐姐拋棄的緣由,也明白那是老爸堅持自我所必須承受的代價。
——歡迎你回家,姐姐。
原來是我的錯覺在作怪啊,搞不好是中午時分跟女校醫的幾句對白讓我一直回味到現在的緣故。

「如果是來找我的,說不定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有啊,就是殷雨。」
我想我還是不能習慣她對我的稱呼,即使在輩分上她應該這麼叫我:「以後你叫我葉芸就行了。我跟你外公也是這樣直呼對方名字的。」
「等等等等,你先告訴我,殷雨她爸爸的死因,你調查出什麼結論?」我抓住問題的核心,決定直搗黃龍。
「哎?你跟外公……」對面投來吃驚的目光。
「會議室處於頂層,在地理位置上跟殷雨家離得比較近。會議結束以後是八點剛過,因為感覺很悶熱,我便登上天台想吹吹風。但是,」他突然站住了,轉身等我走近了才說道,「一點風都沒有。」
「我們走吧,餐盤丟到洗碗機里就行了。」我拿起餐盤和杯子起身。
「我本來打算當面告訴葉孤舟,但既然他不在……」對方頓了一頓,轉身融入下著雨的暮色之中,「由你轉告他吧,但不要跟葉秋水說我來過這裏。」
隔著一段距離,眼前的狀況讓我深感不安:「請問,之前是不是有個女生因為昏倒而送到這裏來了?」
「事實上,真正促使我親自前往武漢進行現場調查的,是那天中午和你一起去校醫室的時候,由我助理打來的電話。他在電話里向我彙報了這樣一個奇怪的事實:為了取得殷雨以往的學生檔案,我的助理根據殷雨所穿的學生服上的胸章,找到了殷雨以往就讀過的學校網站。隨後他發現放在網站上的一些優等生的照片當中有殷雨本人的照片。但奇怪的是,對照在我們這邊所拍攝的照片卻可以看出:雖然很像,但顯然不是同一個人。
學校校長跟我老爸是交情匪淺的朋友,拜過把子的兄弟,很多事情我都會找他商量。
她走到雨中才撐開傘離去的背影,讓我和殷雨都靜默無語地看了好一會兒。
「因此,喝得有些醉意的他在女兒死去那一晚,強行與自己眼中的妻子同房。他完全沒有察覺出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但是另一方面,剛剛遭受了失去『媽媽』的痛苦打擊的『殷雨』,蘇醒過來不久,立即就遭到了『爸爸』的強|暴。
「應該還是老樣子。」我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經過社區的兒童公園時,被鄰居家的孩子發現我們,那邊大驚小怪地高聲鬼叫:「唷!和尚命也能交到女朋友了!」
「殷雨,你有恐高症?」回想起昨晚她所講述的過去,我想到了解釋。
「是么?九-九-藏-書難道你媽媽以前帶你來過?」這十多年來,我家附近的景象變化並不太大。主要的標誌性建築都還保留著。
「……我也不清楚,很模糊的記憶。也許在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帶我來過,但我沒有印象。」
「總之……千萬不要跨越禁區……」那邊干擾很大,但對方依然堅持把話說清楚。
雨過天青的完美天氣,早晨的風像水彩畫筆刷在身上一樣令人舒暢。
同樣的道理,殷雨每天留意天氣預報,在雷雨到來之前登上天台,將電視天線的電纜接線頭弄鬆,或者將天線的朝向稍作改變,即使患有恐高症也能強行完成這些工作。殷父晚上看電視時,就會因為信號不好,圖像受干擾等問題登上天台查看。另一方面也說明殷雨的父親是個欠缺常識粗魯膽大的人,這樣的他敢在打雷時騎在欄杆上檢查天線。
姐姐不知道自己能否撐到丈夫回來那一刻,於是便使盡渾身解數,把殷雨提上來,讓她先爬上浴室的地面。等到殷雨終於安全爬回浴室之後,她立即拼了命試著把自己媽媽拖上來。但我的姐姐辛苦地對殷雨笑了笑,說了句:「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是全中國最年輕的民辦學校的校長,只比我大四歲喔。」「我還以為他起碼四十歲以上了呢。」「他雖年輕,可是有博士學位的。」我們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一邊談論年輕的校長一邊耐心地等待。
「我忘了跟你說了,都是我的錯。」我內疚地繃緊了下巴。
好幾次,我做錯了事惹老爸不高興了,他要用皮帶抽我,都是姐姐替我擋住的。
一眨眼,那個影像不見了。
「作為證據,證明我不是在胡說,我可以讓你看我找到的,電擊時導致部分燒焦的雨傘,通電用的細電線和工具,以及殷父強|暴殷雨的目擊證人——住在對面樓的偷窺狂的證詞。
「爸爸丟了工作以後,經濟上陷入困境的我們,只好把家搬到了武漢市郊一處租金很便宜的頂層公寓。」昨夜,雙手握著我泡給她的熱可可,殷雨坐在沙發上開始交代自己的過去。
「老爸,你先聽我說,你那個皇家馬斯登醫院的朋友……對,就是福爾摩斯,他現在在幫你辦理媽媽的轉院手續嗎?嗯……我想拜託他一件事,是關於姐姐的……姐姐她剛到家,她有一種病需要去英國接受治療……什麼?我的病也可以治好嗎?……那好吧,我等你的好消息。再聯絡。」
「難以置信吧?你的姐姐,殷雨的媽媽,自小就患有一種名為『生長激素缺乏症』的疾病。因垂體前葉分泌生長激素不足,導致她在離開你家的這十多年來一直保持著十幾歲女孩的樣貌。因為體型體重都和自己相似,所以她沒有足夠的力氣救起女兒。
她被我的大聲驚到,慌忙舉起手裡的購物袋:「買……買蒜頭回來路過這裏啊。家裡的蒜頭用完了。」
我等大伯對那學生道完謝,殷切地問起:「殷雨怎麼了?」
「小東西,再亂說話小心我打你們屁屁喲!」我揮了揮巴掌嚇唬他們。
記得那年,四歲的我也是這樣坐在鞦韆上,姐姐在後面嘻哈地喊著「我要推咯」,然後使勁把鞦韆上的我推了一把。當時真是大意呀,我竟然沒有抓牢鞦韆的鎖鏈,結果一個翻斗摔在沙地上,啃得滿嘴都是沙子。
只不過,到頭來最孤獨的人卻是我。
我取出手機給校長撥了個電話。
漫天的陰霾令人無法確定朝陽的位置。
「外公……好強悍啊……」莫說一個小女孩,就算被大人聽到我老爹的事迹,也很可能會驚掉下巴的。
「推理小說上面是吧?聽你說過N遍了。」
「有件事我要跟你說喔。」現在就是機會,跟她講了吧,「我天生就有一種病……」
說完擺擺手跟我在樓梯口小廣場分道揚鑣,大伯朝右邊學校停車場步去。
我滿腹狐疑地按下接聽鍵。
「不可能的!她不會這麼做,她沒有任何理由必須這麼做。就算她真的這麼做了,難道警察沒有發現這一點嗎?」
「是啊,但他不是我們親戚,是你外公讓我這麼喊他的。他們倆交情很好。」
講述完后,她很有教養地伸手扯了幾張紙巾盒裡的紙巾。我以為她終於忍不住要哭出來,但她只是用來擦了擦嘴唇。是剛喝完杯子里的熱可可。
「殷父強|暴了殷雨,所以殷雨懷恨在心。她設了一個陷阱,待殷父登上天台檢查天線時,尾隨其後,用通了電的雨傘的金屬頂端電擊了爬上欄杆的殷父。隨後才把天線的接線頭接好,做成是殷父排除故障之後才墜樓的假象。」
像熱血的少年一般宣告著夢想,然後真的就這麼去做了。
「我?」女孩很奇怪地應了一聲,然後理所當然地答道,「當然是睡覺啦。」

殷雨急匆匆地跑過去拿了。
發軔于昨夜的雨一直下到現在,但已經減弱到了可以忽視的地步。
這一危險之處帶來的教訓,讓殷雨家付出了血的代價。
我輕吁了口氣,沒有繼續動筷子。
「正好,等下你就能看到我的過敏症了。」我一邊說著,同時快步移向門口開門。

女校醫站起來,把臟飯倒進垃圾桶,然後慢悠悠點上一支煙才說:「剛走。」
「被你知道了。」她垂下肩膀嘟噥道。
「她實在是太愛自己的女兒了。她比任何人都無法承受失去女兒的打擊。在那個幾盡絕望的極端處境之中,為了讓自己的女兒活下來,她將女兒和自己的人格進行了置換。將身處安全地面的自己的軀體,讓位給女兒的人格。因為她死命認定得救的是女兒,墜樓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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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中午跟大伯共進午餐那會兒,那個外表給人以男生錯覺的女生。
「那個……」女孩又小心地觀察了下我的表情,「太、太高了。」
「喂,大伯你好……」接通了,我開口說道。殷雨把視線轉向我。
「在現場細心地進行調查取證之後,一個令人震驚的真相在我面前漸漸浮出水面:在那個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殷雨的媽媽雖然抓住了女兒的手,但卻是拼盡全力也沒能將自己的女兒拉上安全地面。眼看自己氣力耗盡,女兒更是因為不想拖連自己的媽媽而試圖掙脫媽媽的手的節骨眼上,媽媽做了一件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事情。
這大千世界里可謂是無奇不有,但一旦讓自己給碰上,多半還是不太容易相信的吧。
「詳細我回來再跟你解釋……現在的我,大腦一片混亂……明天早上六點,學校西樓的鐘塔廣場見面……」
「大伯打給你的么?」殷雨說。她在收拾我翻找時丟出來的東西。
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牆上的古董式壁鍾鐺了十一響。
我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她細小的肩膀,卻嚇得她整個人一震。
我掃了眼廚房的鍋灶和流理台,想起進門時有件事忘了提:「我回來之前有人來過家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