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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ason

A Reason

作者:程可
「別傻了,遲早會被抓的。我還沒成年,就算殺人最多只是送進管教所。你要是幫我承擔下來,就是重罪,而且屍體毀成那個樣子。」
這明明是一個爆炸性的真相,卻未在兩人之間形成過大的衝擊,之後的日子像是更加平靜起來,只是有時佐佐木還是會念叨「你不用喊我媽媽」。
本來以為一定沒有辦法逃脫了,天童讓覺得自己被困在了死角。他意識到自己殺了人,那時根本沒有辦法考慮這是屬於正當防衛,天童只想趕快跑走,一刻也不想多做停留,但是腳卻不聽使喚地發軟。就是那個時候,佐佐木信卻突然出現了,她鎮定在把二宮的屍體丟進車子的後備箱,接著連拖帶拽地把天童讓帶離了現場。
「原來如此啊!」中村好像很崇拜地看了看周圍的畫,他的目光順著老闆移動的身體進入了旁邊的小房間。隨著木門被推開,裏面呈現出的房間不僅整潔而且利用率極高,小型的白色冰箱在房間一角,老闆走上前從裏面拿出冷掉的飯糰,接著翻找著可以拿來招待警員的東西。
杏開始點擊下一張,上面出現了各種姿態的手,拿著書的,握住手機的,貼在衣服邊的:「這些都是天童讓的手,他是左撇子。但屍體因為寫字而磨出的繭卻在右手。」
「你媽媽是誰?」
「你都知道什麼?」天童冷漠的語氣讓佐佐木嚇了一下,她不敢抬頭對住那雙茶色的眸子。
最後,杏在三丁目的一家甜品店前停住了腳步。這個店的裝飾很有特色,頂部有一個粉色的大茶壺,上面用誇張的字體印了店名。杏的電腦里存過幾次這家店的影像,下雨天里微微亮起的淺黃色光芒,晴天里門外撐起的彩色太陽傘,陰天里粉色的大茶壺上漂浮著厚厚的灰色雲層。當然,截下這些影像是有原因的——這裡是天童讓常常會來的地方。
「都是我的錯,所以你現在不用喊我媽媽。」她伸手胡亂地擦掉眼淚,在湯里又加了一些調味料,然後催促著天童去吃飯。
「佐佐木一定是錯以為天童讓是她的孩子了。」杏靠在小巷子里的牆上,手裡拿著中島帶來的冰果汁,篤定地給出了結論。
「啊,可憐啊,」杏的媽媽夾了一塊杏仁豆腐,然後抬頭對著杏,語氣平淡地囑咐,「這裏雖然沒有東京亂,你也還是小心為好。」
「我一直在等你問我,」佐佐木熟練地把蝦子處理乾淨,開始將白蘿蔔切成薄薄的片,「其實我是故意接近你,才成為你的補習老師的。」
「我曾經在媽媽的工作本里見過你的照片,當時只是想這是媽媽認識的人,才截了圖。後來案發了,我曾經想用這個威脅你,讓你幫助我,因為那是我以為這個是你出軌的照片。」
佐佐木信一次也沒有想起一起逃亡的天童讓。
中村用原子筆迅速地記錄著,他寫完最後一句立刻又提出問題:「您知道她那晚在這裏待了多久嗎?」
「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現在報紙上都寫你是嫌疑犯,卻只提到我是人質。」天童讓和佐佐木隔了一段距離,他追上幾步開口問去。
天童讓走到門口,接過佐佐木遞過來的無框眼鏡,架在鼻樑上的眼鏡讓他看起來更加斯文,也夾雜著某種冷冽的氣息。天童讓指了指佐佐木,見她沒反應便開口:「你的眼鏡呢?不戴了嗎?」
「直到去年離婚我才有機會尋找他,」佐佐木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她舀了一點燉好的湯在手邊的小碟子里,試喝了一下味道,「對不起一直隱瞞你。」
淺灰色的等待條不斷被湖藍色的光柱填滿,地圖沒過多久就顯示出來了。深藍色的海洋中是日本國,杏習慣性地點擊「東京」並不斷推動滑鼠,將地圖擴大。隨著地圖的延伸,上面出現了青綠色的交通線,各種地名用白色的字體標出,下面還用玫紅色的點作為突出。幾次點擊之後,地圖已經變得非常細緻,就連快餐店、公園、郵局這類地方都有特殊的標誌作為提醒。
「為什麼要幫我?」這句話並不是一開始就問出了口,天童讓躊躇了很久,終於在某天佐佐木準備晚飯的時候說了出來。
「可以打擾你一下嗎?」鈴木從西裝口袋裡掏出證件表明身份,一旁的中村也趕忙拿出自己的證件。
「請問佐佐木信女士經常來這兒嗎?那她上周二有來過嗎?」
佐佐木稍微咧開嘴笑了一下,然後有些尷尬地對答:「其實你們調查也應該發現,天童的父母對他的態度很差,他們工作很忙,和孩子也沒有交流。」面前倒好的茶水明顯已經涼了,佐佐木還是端起淺藍色的杯子呷了一口,接著才又繼續對話,「剛開始這孩子也什麼都不願意對我說,不過後來好一些了,因為我沒有孩子,所以把天童讓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
鄉下的空氣總是比較清新,天空青藍高遠,延伸著逐漸變得透明。青草的香氣夾在風中飄過來,有時空氣中還會瀰漫著人家煮飯的香味,升騰的白霧暖暖地烘烤著人心。
屏幕的右下角打出了兩個被綁架學生的照片,小小的長方形區域上方打出了名字。第一個是叫做天童讓的男生,他在照片里輕微皺著眉頭,看起來像是有些生氣,偏白的臉龐上有茶色的眼瞳,很秀氣的一張臉。另一個則和天童讓產生很大對比,雖然同樣是偏白的膚色,但是表情很和善,爽朗的笑容好像可以立刻感染旁人,是個名字叫做二宮翔太的男生。
中島覺得很奇怪,大腦飛速地思考著。他不知道為何清水杏對一個已經死去的少年,抱著類似戀愛的心情,並且一步一步找到了自己這裏:「你為什麼要這樣呢?你現在是希望協助我調查嗎?」
「你說她逃掉了?」清水杏和中島言綾坐在咖啡廳的二樓,她一邊整理著圖片一邊聽著中島對事件發展的描述,此刻忍不住叫了起來。
而那個被帶進詢問室的女人,就像一個被抽干養分的空殼一樣,她一直覺得眼眶發熱卻怎麼也流不出眼淚。被自己親手毀掉的兒子的屍體,那副悲慘的樣子,就算血肉模糊已經腐爛,她也好想去擁抱一次。
店面並不大,整個空間也不像想象中那樣,充斥著激烈的音樂。反而是被某種柔軟的音調填滿——頭頂傳來深沉的外國男聲,低低地哼唱著。暗暗的光線把這裏與外界隔離,貨架上是一張張帶著不同故事的唱片。
「所以你現在不用喊我媽媽。」腦海里浮現出那個胡亂抹掉眼淚的佐佐木。
「……」
「因為我是天童讓的補習老師,所以有的時候會聽他說說學校里的事,」佐佐木在接受警方詢問的時候,這樣解釋見面的事,她好像有些緊張,導致語速越發加快,「那個孩子太內向了,所以不好好交談的話,教課時他也不會信服我。」
那張圖片上,天童讓和二宮翔太正在廢棄的工廠里見面,他們靠在鐵架子上,手裡拿著還未熄滅的煙頭,白色的煙霧幾乎看不見。
「不用麻煩了,」鈴木看出來了老闆的用意,立刻出聲婉拒,他把之前在路口甜品店買好的伴手禮放在門口的小圓桌上,然後對著裏面說,「我們隨便看看,待會直接從後門走。」
「我們收到了這張照片,你真的不知道天童讓在學校的交友情況嗎?」第二次對佐佐木的問話結束后,中島單獨找到她,裝作不知情地出示了清水杏之前給他看的圖片。
「今天想去哪裡?」佐佐木在簡易的木屋裡做著早餐,蘑菇蒸飯的香味從鍋子里飄出來。
——逃亡中的虐童疑犯,已被福岡居民舉報,現仍在逃亡。
「原因我可以不說嗎?但是我不是要協助你調查,而是希望你協助我調查。」
另一方面,對於二宮翔太放學后的去向也調查得差不多了。二宮在放學後去了與學校相隔兩條街的「fama音樂販售店」,二宮從前就喜歡玩音樂,很小就開始學習鍵盤彈奏。雖然現在念了高中,沒有辦法像原來那樣投入,但是他依然常去這類賣CD和樂器的店轉轉,淘一些罕見的音樂專輯。
「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杏的聲音變得很輕,她看見身邊的中島一副受到大打擊的樣子,臉色僵硬。
「你振作一點,在哪裡啊?」
「是啊,」店主爽快地回答,然後露出有些可惜的表情,「他是這裏的常客,我們有時還聊天,希望不要有什麼事就好了。」
「我吃飽了。」杏輕輕地將筷子放在木製的小碗上,她又看了一眼電視屏幕,轉身朝二樓的房間走去。杏的臉色隨著轉過的身體突然變化,該說是一臉恐懼還是一臉驚訝呢,紅潤的血色一瞬褪九_九_藏_書去,心臟在胸腔內瘋狂地跳動。
案發那晚,佐佐木未曾在畫廊多做停留,她快速從後門離開然後重又折返學校。按照慣例,星期二晚些時候,天童讓會和二宮翔太約在學校旁廢棄的工廠見面。那個時候因為擔心而一直跟蹤天童讓的佐佐木,已經發現了天童讓開始虐待動物,以及他有個吸毒成癮的朋友二宮翔太。
杏聞聲收回了目光,她從包里拿電腦,尋找著要用的圖片。電腦被稍微翻轉對著中島,上面顯示出一家名叫「永和」的餐廳,上下兩層都是白色的石磚組成,紅色的尖頂看起來很有特色。店外掛著大大的亮黃色布條,上面用黑色粗體寫了「特色便當」幾個字。
「我要去下便利店。」佐佐木對在房間里看雜誌的天童讓喊去,她在門口穿好鞋,等著對方一起出門。
「我去問了『永和』餐廳的店員,他們只在三個星期內推出了特色便當的服務。佐佐木之所以會找錯,大概就是因為她去的時候,店外的宣傳布條已經沒有了,這樣一來左吉街上僅剩的便當店就只有這家了。」杏關閉了窗口,快速翻動頁面尋找了圖片,然後很快停了下來。屏幕上的店面比剛才那家「永和」的規模要小,不過是專做便當的店,門前的橫條招牌上羅列著出售的便當種類,「天童讓就是在這家便當店打工,佐佐木看見他,自然就以為是自己的兒子,加上她之後知道了天童讓是被領養的,就更確定了這一事實。」
「為什麼這個樣子?我們才見面多長時間?」
「都是你們的錯,」天童讓準備拿出手機撥急救電話,本已經虛弱的二宮卻突然把手移動到他脖子上,狠狠地掐了下去,「都是你們的錯。」
「在說真相之前,順便告訴你一件事,在『永和』打工的是二宮翔太。」
天童讓的臉色很不好,佐佐木看著他,心理複雜地接話:「這件事就聽我的。」
「不知道,」大概是遊戲結束了,老闆從座位上站起來,他指了指前方說,「你們也看見了,店裡的布置有點複雜,裏面的情況我看不見,客人看完也都是直接從後門走的。」
「被領養?」
天童讓和二宮有時會在學校後面廢棄的工廠里見面,兩個人很少有交談,常常幾個小時也只有類似「好累」、「我也是」這樣一個來回的對話。天童的家裡雖然沒有再添孩子,但是父親由於工作繁忙等各種原因,逐漸忽略了他,現在已經達到互相都看不順眼的地步了。二宮一直在爭取,他不斷地努力著,認為總有一天自己會得到同等的愛,這點在天童看來就是在做徒勞的掙扎,既然是在出生就被送走的孩子,既然已經被親生的父母丟棄,怎麼可能獲得這種不斷付出的愛?所以天童從不努力,他也無所謂以後的日子會變成怎樣。
驗屍的時候,因為屍體損毀得太嚴重,根本無從下手。碰巧有警員發現了制服上衣的學生證,所以就根據這一印象進行調查,中島特意忽略了其中幾個環節,順水推舟就給出了屍體是天童讓的定論。

最終回

重又邁開步子向前走去,走廊里迴響著孤單的腳步聲,沒有預兆的,身邊經過了一個人。那個叫做佐佐木信的女人同樣被一個警員帶著,面無表情地路過天童讓的身邊。
大概因為自己和二宮都是從小被人收養的孩子,所以當兩人無意知道了對方的身世,曾經一度成為最好的朋友。二宮看似在家裡被同等對待,其實受盡了欺負,無論取得了多好的成績,無論在學校成為多受歡迎的人,父母眼裡容得下的也只有他的弟弟,畢竟那是親骨肉。
電視里的新聞主播正面無表情地播報政治上的新動態,杏的母親正在看NHK中午放送的各地新聞集錦。從涉谷區、千代田區、惠比壽區,這樣一個個地播過去,終於到了杏母親居住的港區,這天的新聞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像溫水一樣不熱不冷地流過,然而主播卻在最後時刻把話鋒一轉,她的臉上隨著吐出的字句露出擔憂:
「死去的是二宮翔太,作為人質依然存活的是天童讓。」
畫廊的老闆是個中年男人,頭髮微禿,從側面看有明顯的啤酒肚。他對鈴木和中村的來訪,沒有表示出絲毫興趣,一直在搗弄桌上的電腦。鈴木從後方掃了一眼,原來這個老闆在玩紙牌遊戲,他看起來很投入,就算知道鈴木他們在桌前站定,好像也沒有抬頭詢問的意思。
佐佐木明知道電視沒有送出聲音,還是心有餘悸地伸手堵住天童讓的耳朵,手指緊緊地扣入其中,不留下任何可以出入的空間。但是站在她身旁的天童讓,從剛才就盯著電視默不出聲,他全部都看見了,那個不斷迫近分別的時刻,終於要到來了。
他們來到之前去過的咖啡館,依然挑選了二樓的位置。店裡好像重新裝飾了一下,牆紙換成了舒心的淺綠色,牆角的小燈也是精心挑選了獨特形狀。今天清水杏也點了黑咖啡,她望著玻璃窗下匆匆來去的行人,一時間愣了神。
「你想和我說什麼,能活著就好?」
「兩個人雖然同班,但是學生都反映他們幾乎沒有交談,因為天童讓好像不太喜歡說話,」一個警員從座位上站起來,他說著撓了撓頭,然後再次開口時聲音有些奇怪,「硬要說有什麼聯繫的話,我們在調查中發現,他們都是一生下來就被有錢人家領養的小孩,這點連學校那邊也是剛才知道的。」
案發的那天是個大晴天,夕陽比以往消失得還要晚。暖黃色的光芒染得世界好像變得柔軟,天童讓坐在二宮身旁,看著手裡偷來的輕小說。二宮好像有哪裡不對勁,身體輕微顫抖著,他眼神渙散地盯著前方。
「她上周都來了,」老闆給出簡短的回答,然後怕鈴木他們不理解,又補充道,「佐佐木周一到周四每晚都會來,周五和周末她要回在目黑的娘家。」
「秋谷和子,是『NEW-J』電台的策劃人。」
「不過也沒有必要,特意單獨在外面見面吧。」一個較為年輕的女警員,有些不屑地開口問過去。
「啊……嗯。」中島點點頭,雖然他曾經聽正在上初中的兒子提過,但卻從未料到現在的衛星地圖已經做到了這種地步,氣氛變得詭異起來,中島覺得正在被這個世界上某個不知名的人窺視著。
「不是的,」佐佐木立刻抬起頭否認,「也許你認為不如當時死了才好,的確現在看起來你活著遇見的都是不順心的事,但是對方可是連痛苦都感覺不到。」
便利店裡的冷氣開得很足,冰冷的空氣讓人猛的清醒過來。店員大概因為過於睏倦,就這麼趴在收銀台上打起瞌睡來。他頭頂上方懸挂著一個小型電視,可能因為年份已久出了故障,只有不斷變換的畫面卻沒有同步的聲音傳出。佐佐木信瞥見電視上的字幕,感到由心生出的恐懼,她的後背冒出星星點點的冷汗。
天童讓盯著天花板發起呆來,因為現在是福岡正處梅雨季節,到處看起來都暗暗的。他已經慢慢適應了自己現在的身份,雖然新聞和報紙上同情地稱他為「被惡人殺死的少年」,但是天童讓心裏再清楚不過了,真正死去的二宮翔太,其實是被自己殺害的。
「小時候很平常,有段時間喜歡打棒球。」
「你剛剛說案發前?」中島端起面前的咖啡呷了一口,他以為這樣自己看起來會鎮定一些,但是現在的他,其實連眼神都沒辦法好好定下來。
「這樣就算佐佐木提前出去,老闆也不會知道。」中村在回去的路上這樣和鈴木說,其實最開始鈴木就覺得佐佐木的不在場證明很模糊,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緩緩升起。
「您好像很喜歡紙牌遊戲啊,平常都在玩嗎?」鈴木一直覺得那個叫佐佐木的女人有些奇怪,雖然到底哪裡叫人懷疑了他也說不上來,但總感覺她在撒謊。
中島給佐佐木信造成了調查的方向已經向著天童讓去的假象,這個行為果然給佐佐木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她就此展開了逃亡的生活。如果一定要追究,這的確是被中島所逼的,是中島逼迫她用更大的愛去保護著殺死自己兒子的人。
「你小時候是什麼樣子呢,有的時候我在家會這麼想,」佐佐木拿起面前新鮮的番茄,挑出幾個顏色鮮亮的裝進紙袋裡,「抱歉說了奇怪的話。」
為了滿足基本的生活需求,他們經常要前往鎮子上的便利店。一開始只吃簡易的便當過活,但是這樣的開銷還是太大,佐佐木開始買足幾天需要的菜,在家裡自己做飯。她常常撐著黑九*九*藏*書色的大傘,盡量避開臉龐,迅速挑選自己需要的東西,這個時候天童讓是陪在她身邊的。他們形成了一種,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要一起行動的默契。
「兒子……」天童讓嘴裏輕輕地念著這個詞,他雙眼盯著前方的麥田,望得出神。
其實天童讓是知道的,佐佐木並不是他母親這件事。他在初中的時候就隱約聽說過父母的情況。父親姓中島,母親姓矢野,自己則是因為家族利益被拋棄的孩子。雖然不清楚父母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工作,但他想,一輩子都不可能會和他們有交集了。明明清楚地知道佐佐木只是誤會了,明明知道這樣對佐佐木很不公平,天童讓在逃亡的時候還是沒有辦法說出真相,哪怕最後一絲溫度都想抓住。
「是的,」佐佐木立刻點了點頭,「前一晚我打電話過去和天童說的,是他媽媽先接的電話。」
「真的不同啊。」中島輕嘆了一聲,輕輕念道。
中島言綾雙手按住額前思考了起來,這種情況會是碰巧嗎?事情好像朝著越來越詭異的方向發展了。
佐佐木不給天童插話的機會,加快速度說了下去,「是為了你而消失的生命,無論你願不願意,這就是你要承擔的責任。要幫那個消失的人,去體味這個世界,就算現在這個殘酷的世界對你來說只剩下痛苦。」

第二回

「二宮有沒有和你說接下來要去哪裡?」這邊依舊不停地追問,想要從中找出線索或者說破綻。
老闆迅速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兩人,隨即迅速低頭繼續按動滑鼠:「有問題就請問吧,抱歉這個遊戲是計時的。」語氣意外地禮貌。
內心積壓著不斷膨脹的黑暗,然後總有一天爆發了。天童讓開始虐待動物,掐死小狗,剪斷小貓的尾巴,將倉鼠丟進焚化爐。另一邊的二宮也開始有了變化,他好像結識了不良少年,之後開始吸毒了。就算表面上還是一副陽光爽朗的摸樣,內心已經被腐蝕得看不清輪廓了。
「你的這些資料……」
方才屏幕上顯示的照片里,那個拿過杯子的男生,正是不久前在電視新聞里出現的被綁架的男學生——松本高校的天童讓。
電腦內有一個硬碟,裝的全是每天利用ATARAmap截圖存下的風景。杏隨便打開其中一個文件夾,挑出其中一張點開。屏幕上映出一家蛋糕店,落地玻璃外面種植著有一條花帶。穿著深色制服的男生,在外賣窗口買下一杯冷飲,圖片停在他伸出左手拿過杯子的那一刻。
「這個我是不知道,但是就算在動物界里,也一定會有那種情況存在。就是同族裡,保護自己夥伴的存在。」佐佐木在說話的時候停頓了好幾次,她不斷放緩語調,一邊說著一邊自己點頭。
「媽媽。」終於在對方走遠后,他垮下臉來,最後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有一個緩慢變動的嘴型。
天童讓還躺在床上,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淡:「還是待在家裡比較安全。」
導致現在母女倆關係變僵的原因,就是三年前杏拒絕了和母親一起搬去東京都,而留在了神奈川的鎌倉。這裡有著杏很多記憶,那些獨具特色的神社,反射著陽光的淺藍色海面,都將她困住,沒有勇氣向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前行。但是一年前開始,杏的心理髮生了變化,她想要去一個自己看似熟悉卻又陌生的地方,而那個讓她不得不動身前往的契機,現在終於到來了。
「不能給你,」杏沒有等中島問完就打斷了他的話,她堅定著聲音開口,「有些東西交給你們未必好,如果你無法信任我,我只能獨自去調查了。」
「哎?」大概是對天童讓的回話感到很意外,佐佐木有些驚訝地回頭看過去,眼裡是掩藏不住的欣喜,「要是那時能送你棒球手套就好了。」
而這個不好的預感,終於在隔了一個星期再次詢問佐佐木時成為了現實——她的對答里出現了一個無法彌補的漏洞。
「你是說我虐待它們的事?」天童讓在聽見佐佐木的問題時,其實內心一瞬間涌動起激烈的情緒,但是他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回答,「我最討厭動物了,動物就應該在那種荒野里生活,遵守優勝劣汰。現在大家養動物,連公園裡的流浪狗都有人去餵食物,這樣延長生命真的好嗎?你怎麼知道它活著就好呢,也許它還討厭這樣活著。」
杏的母親在港區的日比谷工作,這天杏卻沒有按照常規點開日比谷的街道,反而換成了港區的麻布十番。硬要說理由的話,就是曾經聽說那裡有很溫馨的街道,特色店順次分佈在街邊,連地面也是可愛的條紋狀。結果東麻布二丁目卻完全沒有給杏這種感覺,大概因為當天是陰天,所有房子看上去都灰濛濛的,只有兩層小公寓上晾曬的彩色衣服才給畫面帶來一點生氣。順著小道向外,直到都道319號線,天氣好像突然有了轉變,陽光照在街邊的便當店招牌上,反射出明亮的顏色。淺湖綠色的計程車定格在大橋下。然後在下一個路口的吉野公園,杏發現了叢林深處的天童讓。
「你是我的兒子,」這次是斬釘截鐵的語氣,不容置疑地傳進天童讓的耳里,「你是我唯一要保護的人。」
明明時間很緊,杏也有趕著要去的地方,但是她還是在甜品店稍作停留,杏想著在這個和天童讓有重合的空間里,說不定會借到某種力量,保佑她接下去的旅程順利。冰的芒果西米露被端上來,濃濃的汁液混合著透明軟潤的西米,帶著香甜的氣息緩和了杏周身的氣氛。
老闆對著發問的鈴木笑了笑,眉毛一下舒展開來:「別看我這裏看起來簡陋,每幅畫後面都裝了防盜設施,如果擅自取下畫,一定會有報警的聲音。」
杏就是在ATARAmap剛推出的時候就開始試著使用了,到現在她已經開始使用橙色網頁版了。所謂橙色網頁版,就是每月需要少量的收費,在瀏覽衛星地圖的時候,除了暴露在外的街道情況,還可以查閱一些合作酒店或者室內娛樂設施的內部情況。因為本身有些店面內部就設置了攝像頭,和ATARAmap合作還有相當好的利潤,所以最近加入的企業越發多起來。
關於最初追尋天童讓想要知道的某種理由,杏到現在還是沒有搞清楚。但是她覺得有什麼東西發生了改變,至少她已經回想起,小時候被她殘忍殺死的小金魚,在水裡暢快遊動的樣子了。
「有些事我很早就覺得奇怪了,比如當我說讓你協助我的時候,你作為搜查科長為什麼沒有拒絕?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會說公民有協助警察辦案的義務才對。還有就算屍體損毀得嚴重,也不該判斷錯死去的是何人才對。這些事在我見到天童讓的養母之後,就基本明白了,這個圖片里,和你見面的就是她沒錯吧?」
那個男生俯下身,伸出雙手掐住一隻小狗的脖子,不知為何頭深深地埋了下來。杏在那一瞬並未馬上覺得這個畫面殘忍,她在屏幕的這邊,卻好像真切地感受到了對方那些說不出口的痛苦和拚命湧上來的壓抑感。
「真相?」
老闆是個二十齣頭的胖小伙,他剛看見警察擺出的證件,沒等對方發問就自顧自地說起來:「我還在想要不要去找你們,那天我看見新聞,就意識到被綁架的是翔太君,他那天正好來過我這兒。」

第六回

杏不斷點著放大鍵,直到那張臉停在屏幕的正中央。她退後幾步坐在床上,眼光未從透出白光的電腦屏幕上離開過。杏抿著嘴思考了一會兒,手不自覺地抓緊了一旁的薄被,她又快步上前關閉了圖片,回到床上躺下。
當然橙色網頁版也被很多人質疑,例如個人隱私有可能被透露這樣的擔心。但是最終,ATARA打著「不僅方便生活,還能促進酒店發展和旅遊商務」這種口號,保留了橙色網頁的使用,畢竟像是在餐廳吃飯這種事,本來就是在大眾的眼光下進行的。類似包間或者特別單間內的影像,是不會被公開到網上的,這也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個人隱私。
「錯以為?」中島也學著杏的樣子靠在牆上,連日來大強度的搜索工作,讓他的背部極度酸痛。
一年前,日本的ATARA網站推出了地圖應用功能,只要登入ATARAmap就可以使用。此項功能是根據Googlemap延展開發的,同樣是有地圖和衛星兩種查看方式。對比起Google推出的地圖,ATARA的服務範圍雖然只在日本本國,但是衛星地圖刷新的時間非常快,九_九_藏_書最少只要10分鐘就會刷新一次,服務時間是每天早上七點開始,傍晚六點結束,夏冬季的時間會有所調整。ATARAmap受到了相當一部分人的歡迎,使用用戶也不斷增多。
好像完全沒有突破口。
桌上擺放著剛做好的午餐,藍白條紋的碗內盛著雞肉丸子醬湯。這是清水杏最喜歡吃的東西,加入了碎蔥的雞肉丸子和蘑菇高湯先在一起煮,然後再將味噌溶入湯中。她面前還擺放著用秋葵、家山芋當配料製成的金槍魚,拉絲乳酪和蝦肉做內陷的洋式春卷,整齊地排列在白色的瓷碟里。
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規模不算小卻也不大,裏面總是冷冷清清沒什麼客人光顧。就連雜誌架子前也沒有駐足觀看的人。佐佐木從包里翻出購物清單,對著貨架上的物品一一核對。天童讓拎著購物籃站在一旁,青色的塑料籃子里裝著各類包裝鮮艷的物品。
「您這兒不裝攝像頭,不怕畫丟嗎?」
中島言綾今年四十六歲,二十年前他入贅加入了妻子所在的矢野家族。矢野家世代都是做梅酒的,經濟實力非常雄厚。這個家到現在都還是女系家族,雖然中島的妻子矢野靜子是大女兒,但是若想接替家業,就必鬚生育女孩兒。當年妻子產下的第一個孩子,被宣告夭折,這其實是中島從中搞鬼,由於那是一個男孩兒,所以偷偷被送給了別人撫養。一年之後妻子順利產下了女兒,但是中島心裏卻充斥著無法消散的愧疚感,他輾轉問到了兒子現在的生活狀況,聽說對方給他起的名字叫做天童讓。
福岡的前原市內有很多神社,這裏沒有緊密排布的大樓,綠色的麥田帶著不同的層次交錯開來,馬路被拉伸得好像看不見盡頭。佐佐木信帶著天童讓逃亡到這裏,沒錯,其實逃亡的是他們兩個人。
「之前我因為擔心你,所以跟蹤過你,你好像很討厭動物。」
那次的事,讓杏第一次體會到一種想要了解某人的感覺。她等著衛星圖像的刷新,然後在各個路口尋找那個男生的身影。杏覺得如果找到了他,自己以前做過的事,就會在那些相似的場景下被戴上可以被理解的理由。但是不可能那樣順利,直到幾個月後,杏才在頻繁地使用ATARAmap中,找尋到男生的學校,男生放學后的路線,男生會經常見面的人。但是,直到電視新聞中播出了他被綁架的新聞,杏才真正知道了男生叫做天童讓,她覺得兩個人之間的「羈絆」在某一刻加深到必須正視了。
「當時佐佐木跟我們說,她看見松本高校的學生在放學后拿著口語卡片進行練習,我們那兒正好有個警員的孩子也在松本高校,參加的就是英語會話社,那個社團活動是在每個星期五才開展,但是佐佐木每個星期五一早就回在目黑的娘家了,照理來說她是不會看到這個景象的,」中島稍微停頓了一會兒,他招了招手,將咖啡續杯,才重又回頭對著杏,「但是很巧的是,案發那天星期二,因為有東大的外籍教師來參觀,所以本來在星期五進行的社團活動,提前在那天進行了。也就是說,佐佐木信那天很早就從畫廊出來了,可能因為有事恰巧經過了學校。」

第七回

「您一定覺得這個服務很不妥當,的確是有很大的爭議,」杏看著坐在對面的中島臉色迅速地變化,有些忍不住地露出一個短促的笑容,「我也是嘗試了很多次,才開始摸清天童讓基本的生活軌跡的,畢竟圖像更新是需要時間的,必須考慮到對方的路線,在兩次更新圖像的間隙,找遍對方有可能會到達的地方才會碰上。」
杏迅速點了點頭,她端起桌上的麥茶喝了幾口,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電視。
中島不接話,他閉著眼睛思考著,等著杏繼續說下去。
「這是應該就是佐佐木的朋友所說的便當店,在左吉街的街口,很容易就會被發現。」杏看起來有些疲倦,她俯下身子半趴在桌上,「你再看這張。」
中島言綾在腦子裡迅速地回想著這個叫做秋谷和子的女人,回憶並不清晰,但是他大致記起了那是之前很久的事,NEW-J電台曾經做過一個特別案件的節目,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曾和秋谷和子有過交集。
天童讓停頓了很長時間沒有接話,思考良久才重又開口:「其實我一直在看報紙雜誌,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準備把我的罪攬在自己身上?」
店主搖頭表示不清楚,那天他們並沒有交談。
「想必您看見了我準備的圖片,」杏說著打開了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她點開一張圖片,然後掉轉屏幕對向中島,接著自己起身站在一側快速按動下翻鍵,「我關注天童讓長達一年的時間,包括案發的那天我都有圖片記錄。」
杏停頓了一會兒,她依然趴在桌上,也顧不得什麼形象:「我之前說過你們是被騙了,那是因為自佐佐木認為天童讓是她兒子,到案件發生之間有很長一段時間。光是我的ATARAmap上就有很多次截到她悄悄跟在天童背後。佐佐木肯定對松本高校非常了解,不會犯下在你們面前特意說錯社團時間那種錯誤,唯一的理由就是她著急讓你們抓住,大概為了掩蓋真相。」
「是的,晚飯就吃的中午在對面便利店買的飯糰,然後直到十點才打烊。」店主口齒清晰,一字一句地回答問題,卻好像給人一種過於鎮定的感覺。
「比起就那樣被抓起來,還是不出去了。」
報紙和電視都開始報道這則綁架事件,各類人士提出了不同的假設和猜想。現在嫌犯只是寄出了匿名信到警局,說明了學生在他手中這件事。此後並未進一步提出需要贖金等要求。有大量的學生接受被調查詢問,但是結果顯示,最後接觸到天童讓和二宮翔太的並非是他們的同學和父母。
「那天見面的事,是之前決定好的?」警察的聲音放得很柔和,大概看這樣一個漂亮獨立的單身女人,一大早還要接受警方的調查和懷疑,產生了憐憫之心。
「那天你一直在店裡?」
大概又是一個厭惡我的人。天童讓這樣想著先收回了目光,他渙散的眼神垂向了地面。而身邊男人沒有就此移開目光,他直直地盯著天童讓,只覺得喉嚨發緊,中島覺得如果此刻自己開口,是非常狡猾的行為,不能讓他被牽絆。
正在做筆錄的警員聽見這話立刻抬起頭,好像發現了什麼線索一樣:「那你應該聽天童說過吧?有沒有受到別人的威脅?或者之前和誰有結仇。」
「我也算是幸運吧,」杏接過中島遞過來的果汁,將吸管插|進銀色的軟紙里,「可以重複找到某個和我毫無交集的人,雖然很辛苦。」
「下面插播一條新聞,兩名國立松本高等學校的在校生,失蹤一晚后被確認是捲入了綁架事件。國立松本高等學校位於麻布十番的永坂町……」

第五回

中島言綾聽說是一個高中女生來找他,本準備派個小警員去應付一下,但是當他看見對方放在白色信封里的圖片,立刻起身前往大廳一樓會客的小型休息室。中島在自動售貨機前猶豫了一下,買了一罐橘子果汁和無糖咖啡。
「我是中島言綾,你是清水吧。」已經走到了座位的對面,杏卻沒有發現中島的靠近,她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立刻抬起頭看過去。

第四回

「我開動了。」
「我們提前問了她是否每周都會回去,她很肯定地和我們說,在搬來麻布之後從未在娘家以外的地方度過周末。」
一路上並沒有多少對話,前原郊區的住戶並不多,偶爾會碰見騎著自行車路過的郵差,又或者是在白天還開著車燈的翹課少年。唯一一路公交車也不常碰見,刷成奶黃色的車身上印著淺藍色的字,窗口只有幾個白髮老者孤獨靜默著。
「讓,有沒有想買的東西?」佐佐木裝作不經意地問,聲音卻有些發抖,她省略了姓氏直接喊了對方的名字。
杏第一次看見天童讓,是在開始使用ATARAmap剛過一個星期的事。
前面的人稍稍停了一下,好像在跟旁邊叫做中島的人問好。天童讓抬起頭,那是一張陌生的面孔,皺紋已經爬上了這個中年男人的臉龐,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
在那次對佐佐木的詢問過了三天後,中島和部下曾經直接上門拜訪佐佐木,但是很可惜,當他們到達那裡的時候,對方早已退掉房子展開了逃亡生活。
「神社不想去嗎?」佐佐木不死心地繼續詢問,她很想和天童一起去某個地方走走。
已經read.99csw.com過了六點,天色逐漸暗下來,對面的大樓已經打開了刺眼的白色照明燈。部分燈光順著玻璃透進來,討論室內的氣氛還是很嚴峻,空氣里彷彿飄著某種刺痛的粒子。
明明應該是熟悉的街道,映在杏的眼底卻陌生無比,果然真切地站在這片土地上會感受到從未有過的震撼,這是地圖上的衛星圖像永遠也沒辦法給出的衝擊。杏沿著街道隨便走著,陽光從天空傾瀉而下,金色的光芒描畫著整座城市。便利店、時裝店、娛樂俱樂部、公司大樓,這一切都如同第一次看見一樣,但是杏知道,這個地區她曾經在電腦上看見過無數次。
「騙了?」中島聽見這兩個字只覺得身體一冷,他側過臉盯著身邊語氣認真的清水杏,女生臉上透出某種悲傷的神色。
「到底怎麼回事?」
「……」天童感到逐漸迫近的真相,心臟不停地鼓動,彷彿身體也隨之震動起來。
「過來吃飯了。」佐佐木的聲音從外廳傳來,打斷了天童回憶的思緒,他迅速從床上爬了起來。
佐佐木故意向警方說了謊,她在跟蹤接近天童讓的過程中,早已熟知了松本高校的社團活動時間。但是佐佐木說了錯誤的時間,來表明她在案發那晚曾經回到過學校附近。因為是她的孩子,所以無論如何都要保護他,心裏只能如此考慮。
「你繼續說。」中島在一旁提醒杏,他總覺得今天的杏很奇怪,好像被籠罩在一種讓人無法靠近的氣氛里。
佐佐木見中島不再發問,想著辦法對上一句回答再次進行說明:「松本高校是這裏的重點高校,學生都很用功。像我每次從門口經過,都能看見很多學生拿著口語卡片做英文對話,大概是社團活動那類。他們連放學都在進行練習,應該不會有時間去找不良團體綁架自己的同學吧?何況我也沒有聽天童提起學校里有紛爭。」
中島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他不知道如何反駁清水杏的說辭,只能看著對方將一張圖片推向他,裏面是正在和某個女人見面的自己,地點好像是帝都酒店內庭的咖啡廳。
但是,還想再多幾分鐘,不久前溫馨的氣氛還想再多延續一會兒,少年在內心拚命地祈求起來,有生以來第一次願意相信神明的存在。
「更多的我也想不出來,但你們問我是不是同學之間的仇恨,我覺得不是。」佐佐木非常肯定地作出回答。搜查科長中島言綾在聽了鈴木的報告之後,決定試著從別的角度重問她一次。
那個學生證其實是天童和二宮打鬥的時候,不小心掉落下來的。佐佐木在慌亂之間塞錯了地方,導致了現在的情況,但是中島最開始就是知道的,手術台上那個冰冷屍體的身份。天童讓和他的父親中島一樣,擁有茶色的眼瞳,而被損毀的屍體遺留下的一顆眼球,是純黑的瞳仁。中島總覺得這樣模糊了調查視線,就可以幫助到自己的兒子,他在案件發生之前,就一直偷偷關注著天童讓,所以他知道這個案件絕對不是單純的綁架,獨自調查后的結果如他預想的那樣,佐佐木並未殺人。
「啊,我忘記了,」聽見天童讓的話,佐佐木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一下,她掏出另一副黑框眼鏡戴上,「這樣就好了。」
「突然這麼說也許你不能接受,但是,」佐佐木加快下刀的速度,廚房裡充斥著有規律的「咚咚」聲,「我在十六歲時生下一個孩子,因為當時沒有辦法撫養,所以父母就將他托給了一戶富裕的人家。」
「可惜佐佐木是在這封信收到一段時間之後才查閱的,那時候左吉街上的便當店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杏喝著冰果汁,大概是檸檬飲料太酸,她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說吧,我要用電腦。」
日光燈照出慘白的光,走廊的大理石地板才被拖過,濕氣迎面浮上來。天童讓被拷上了手銬,一步一步跟著前面的警員走離訊問室,去往臨時看管所。
這次終於說出了聲音,哽咽著,斷斷續續的字句:「我想喊的,我真的想喊吶。」
「自己把自己的後路賭死了啊,」杏吸了吸鼻子,透過玻璃窗看著樓下來往的人群,考慮了良久才開口,「根據我的了解,你們應該是被佐佐木騙了。」
白色的速寫板上被貼上了幾組照片,黑色和紅色的筆跡交錯分佈在照片旁邊。搜查科內部正對麻布十番的綁架事件做著分析,底下坐著滿滿六排警員,他們都穿著黑色西服,用筆迅速記錄著。
「知道了,」他「啪」的一下將空罐子放在玻璃桌面上,由於不知道面前的清水杏到底能帶來什麼,猶豫卻又期待著,「我跟你合作好了。」
「天童,給我葯,快點給我,」二宮突然一個轉身,刷掉了天童正在讀的小說,呼吸急促起來,「幫我拿葯,快……快……」
中島深深吸了一口,然後拉開灌裝咖啡的拉環,幾口把苦澀的液體全部灌進胃裡,喉結隨之上下翻動。
清水杏坐在列車裡,殘陽把車廂內的冰冷吞噬。她拎著已經被刪除清空的電腦,心裏勾畫起鎌倉的那個小家。
「她沒有反駁說是自己以前某個周末沒有回家,然後看見的?」杏挖了一口桌上的乳酪蛋糕,塞進嘴裏,咀嚼讓送出嘴的聲音有些模糊。
「聽你的口氣,你們挺熟的?」聽見店主直呼二宮的名字,靠著櫃檯站的刑警開口問。
「……」
「不會,坐下說吧。」中島先坐下,他藉著明亮的光線看清了女生的長相。單眼皮令眼睛稍顯細長,小小的鼻子隨著談話輕微皺起,眼窩深邃。
「大概是發現自己做的事情已經暴露了吧。」中島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因為還很燙所以皺起了眉頭。

第三回

糟糕了,我大概掌握了很重要的東西。杏用手臂蓋住眼睛,心裏暗暗這樣想著。
杏看著眼前這個裝作拚命思考的中年男人,語氣淡漠地開口:「如果沒猜錯的話,殺死二宮翔太的應該是天童讓,也就是說佐佐木是帶著殺死自己兒子的兇手在逃亡,」杏眼神犀利地盯著中島,她話鋒一轉,突然直起身面對他,「不過這種殘忍的事,最清楚的不應該是你嗎?」
鈴木觀察著畫廊的設計,的確古怪得很。明明整個空間很大,卻只有窄窄的通道,像迷宮一樣向前彎曲延伸,頭頂的方塊水晶燈發出冷白的光芒。通道的兩側分別被挖出幾個小空間,裏面掛著各種特別的畫,畫的下方還有一個小沙發,供人在那裡坐下。通道很長,鈴木和中村至少經過了十五個小空間,看到了各種懾人的畫面,最後通道內的日光越發明亮起來,好似預示著這段旅程的結束,接著沒走幾步就到了後門的出口。
「我知道你初中時候的事,你初中因為在河邊玩水而溺水,結果被同伴救起來才避免遇難。但是對方卻不幸身亡了吧?那之後你就一直受到欺負吧?所以我想你會不會……」
二宮好像已經說不出話了,眼神空洞像要把什麼東西吸進去。
因為是在夏季,陽光異常刺眼,這樣就有了可以戴上帽子的理由,將帽檐壓低很難辨認出容貌,這方便了佐佐木信和天童讓的逃亡。不過福岡這裏的天氣在這個月份又進入了梅雨季,陰陰的天氣伴著悶熱的風雨讓人心神不寧。
清水杏決定獨自一人前往東京,是在暑假開始的一個星期後。電視新聞里播出了綁架案的最新報道,作為人質的天童讓已經被殘忍地殺害,屍體損毀得很嚴重,現在別說兇手了,連確定的嫌疑人都沒有。
「我是ATARAmap的狂熱使用者,您應該聽說過吧,可以提供衛星圖像的地圖搜索工具。」
不知為何,天童讓好似聞到了一種熟悉的香味。他突然回憶起逃亡的日子里,吃過的每一頓飯,那些柔軟的香氣侵入了鼻腔,最後連皮膚上好像也吸附了那些味道。
電視調在了新聞頻道,餐桌對面的母親沒有與杏對話,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每個月,只有月中的一個周日,杏是與母親一起吃飯。平日里她都是和外婆兩人在這個鎌倉的海邊小鎮生活,而母親因為在東京都港區的一家電台當著策劃人,一個月才回來一次。
「唉?」佐佐木心裏一驚,她並未告訴天童讓自己製造了謊言,想要幫他替罪。事實上佐佐木早已準備好認罪被抓,畢竟兒子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毀在現在,「我想只是警方還沒有調查到你吧。」
杏在很小的時候,曾經做出過類似的事情。那時候杏的父母還沒有離婚,但是在家裡經常發生爭吵,甚至把年紀尚小的杏也捲入爭吵中,玻璃製品就這https://read.99csw•com麼一件件碎裂在杏的眼前。爭吵一直在持續,杏卻越發地沉靜下來,看似乖巧的她心裏升起殘忍的想法。杏把家裡養的金魚撈出來放在乾燥的瓷磚地上,她看著魚兒垂死掙扎,又伸手挖出了金魚的眼球,就在那一刻,杏好像被解放了,她覺得一直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鬆開了。但是隨即,杏感到深深的恐懼與歉疚,她把沒有眼睛的金魚放回淺藍色的玻璃器皿中,魚空空的眼眶中湧出銀色的液體,左右搖晃著沒有遊動幾下就死去了。
黃昏后迫近的黑夜迅速籠罩了整座城市,佐佐木覺周身的光線很弱,她本覺得自己需要再靠近一些才能看得清晰,但是兒子天童讓被掐住了脖子,同時他雙手也掐住對方的脖子,都不斷放大映入她的眼底。當二宮的身體倒下之後,她腦子裡唯一閃過的念頭,只有逃,帶著自己的孩子展開逃亡。
「什麼?」雖然杏看起來很認真,口氣一點也不狂妄,但是中島還是有一瞬以為自己聽錯了。
「現在不說這個,有件事我還沒告訴你。」杏將電腦稍微轉動對著中島,屏幕上是一張放大的圖片,清晰度並不高,「我努力處理也只能成這樣了。」
天童讓放下手中的筷子,他輕輕嘆了口氣,「你說吧。」
有那麼一個時刻,天童讓的腦海里產生了模糊的想法,他忘記了此刻正在逃亡。他以為這隻是一頓平常的晚飯,帶著母親嚴肅又溫暖的說教。天童讓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糖醋肉,猶豫地放進佐佐木的碗里。就是那個時刻,他差點喊出了「媽媽」。
佐佐木微微皺起眉頭,她眯著眼睛歪過頭想了一會兒,然後考慮著開口:「不知道,天童他很少和我說這些,而且他好像很討厭學校的集體生活。」
「喂,你毒癮犯了嗎?」天童立刻打開二宮的書包翻找起來,裏面有一個注射器,卻沒有葯。
電視畫面的右下角出現了自己的照片,上面還打了名字。佐佐木覺得有一瞬的不真實,那張照片中的自己好像早已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左邊的畫面是一隊警員,衝進了某間屋子,梅雨季節陰暗的屋內,被手電筒的光照了個透徹,那個十幾分鐘前自己和天童讓待過的地方,現在已經被翻找得混亂不堪。
他發現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秘密,佐佐木的兒子其實就是死去的二宮翔太。中島在夜裡獨自想著能夠讓兒子天童讓脫險的辦法,他知道這之後做出的事,一定是殘忍且不可原諒的。
中島被這些圖片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他開始覺得面前這個看似弱小的女生透著某種咄咄逼人的氣勢,這些圖片里的主角的確都是死者天童讓沒錯,「這些圖片從哪裡來的,還有你之前給我看的那張,天童讓和二宮翔太見面的圖片,是怎麼得到的。」
由於天童讓和二宮翔太都沒有參加社團,所以那天他們很早就離開了學校。天童讓去見了他的英語補習老師,是個叫做佐佐木信的女人,這個女人今年三十二歲,和丈夫剛離婚不久。她看起來很有魅力,給人感覺只有二十幾歲,顯得非常年輕。佐佐木除了幫高中生進行英語補習,還從事藝術方面的工作。那天和天童讓的見面大概在五點左右結束,之後她就去了朋友的畫廊,一直待到快要八點才離開。
「關於這次被綁架的學生,有沒有什麼共通點?」發言的是搜查科長中島言綾,他面色凝重地坐在最前面的桌子前,語氣嚴厲。
同樣是「永和」餐廳的圖片,外面亮黃色的布條卻已經被取了下來,看起來完全就是正統的日式料理店。中島有些明白過來,眼神急迫地催促杏繼續說下去。
「對,兩方家裡都說,因為無法要孩子,所以才領養了剛出生的小孩。」
「我其實是媽媽喲。」天童讓聽見佐佐木的聲音里好像帶著哭腔,他抬頭看過去,果然對方的臉上已經開始流淚。
「你之前不是把佐佐木留下的電腦里,所收到的郵件都給我看了嗎?裏面有一封是說,『他』在學校附近左吉街上的便當店打工,我想那個『他』指的就是佐佐木的兒子吧。」
杏的母親在家裡留了一個筆記本電腦,雖然不能上網卻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杏把台式機里截下的圖片拷貝進筆記本電腦里,然後背著裝滿案件報道報紙的淺色旅行袋,踏上了一條充滿了「羈絆」與危險的旅行,現在她唯一擁有的籌碼,就是那幾個文件夾里的圖片了。
那個殘忍的真相。卻不會因為這種內心反覆的祈求而消失。終究還是要被發現了。天童讓覺得自己身陷沼澤,已經無人能將他挽回了。
「你別多想,現在還是計劃怎麼逃比較實際。」佐佐木回頭撐出一個笑容,眼角的細紋好像加深了,不知是否由於疲倦,她看起來老了很多。
「啊,是的,你好。」杏起身輕輕彎腰鞠了一躬,她感到嗓子發乾,有些緊張,「麻煩您親自下來了。」

第一回

「其實有件事我很在意,」佐佐木看著天童,猶豫著要如何開口,眉頭皺了起來。
「你看這裏,」杏指著其實一處,是指節的部分,「這裡是因為頻繁寫字而磨出的繭,之前你不是給我看了天童讓屍體的照片?那個屍體的手上也有繭,可是錯了。」
「案發當天,我只在中午使用了ATARAmap,所以並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杏稍作停頓,盯著中島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但是天童讓和二宮翔太並不像表面上那樣沒有交集。」
或者這次回家,自己可以試著養幾條金魚。
休息室並不大,但是中島還是找了幾圈,才發現了坐在落地窗邊的女生。這個叫做清水杏的女生,與其說是坐在沙發凳上的,不如形容成是縮在裏面的。她看起來異常瘦小,黑色的長發直直地搭在兩肩上,棉質的白色花邊短袖和深色的沙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圖片上是一個拿著杯子的手,修長且骨節分明。
一旁的天童讓並卻做出過大的反應,他搖了搖頭,繼續望著身邊的物品。但是剛才「媽媽」喊名字的聲音,其實還是讓他心裏一顫,內心涌動起莫名躁動的氣息,目光都不能安定下來了。
剛才發言的警員在坐下去沒多久后,重又站起來補充:「不過他們現在的處境不同,天童讓的養父母好像已經不怎麼管他了,家庭氣氛很糟糕。但是二宮翔太的家裡,雖然在領養二宮之後不久,奇迹般的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是一如往常地對待二宮直到現在。」
「有什麼問題嗎?」中島不理解杏的意思。
天童讓沒有料到這一擊,他覺得自己的腦袋漲得都快要爆炸了,呼吸被阻止在下方。無奈之下,天童也用手掐住了二宮的脖子,他本處於弱勢,卻隨著二宮身體激烈的痙攣而找到了機會,死死地掐了下去。二宮身體墜落在水泥地的那一剎那,天童明白他已經死了,但是手卻沒有鬆開。
每個人使用ATARAmap的理由不同:有的主婦是為了查看丈夫是否出軌說謊;高校女生則是想要看看暗戀的前輩放課後的去向;有的公司小輩則是想要抓到老闆的把柄。雖然他們心裏清楚,真要想在這些大大小小的灰色街道上,找到自己想看見的那個身影,幾率小到基本可以忽略,但就是這些小到不能再小的理由,讓用戶的群體不斷膨脹。當時的杏只是單純想要看看母親生活的城市,那些自己不曾和母親一起看見的公園,掛著紅紙燈籠的居酒屋,充斥著橙黃色光芒的橋下隧道。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杏開始窺視區域內正在生活的其他群體。
「故意?」
「每天醒著的時間,大部分都用來玩。」老闆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回答。
吉野公園並不大,俯視看下去只有深淺不一的綠色填在裏面。中間有一個小湖,除去這些景色就只剩靠近東側的兒童娛樂設施了。杏起初是看見樹叢旁的一個深色的小點,推進滑鼠拉伸了畫面,才發現是一個穿著深色制服的男生。當杏看清了男生正在做的事,心裏突然湧起一種複雜的情緒,她第一次使用了截圖工具。
「這是案發前我截到的圖,」杏恢復了以往的平淡,她指著圖片做著解釋,「這個是用ATARAmap橙色網頁版進行搜索時發現的,橙色網頁版是要收費的,但是很多餐廳酒店都和它有合作,會把數據傳送上來。」
鈴木佑一被中島派去拜訪天童讓的補習老師佐佐木常去的畫廊,同行的還有剛從千代田調來的中村優。周一下午兩點剛過,陽光被毫無預兆浮動而來的烏雲擋住,城市透著陰濕的灰色,兩個警員到達了還未打開霓虹燈的「星塵畫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