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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的死者

活著的死者

作者:梅滿
觀海平台那裡,只有昏倒在地的小林醫生。
越想越不對勁,最後從記憶中藏伯的表情裏面解讀出這樣一個事實:藏伯根本不打算讓她長眠,也就根本沒去考慮處理屍體之類的身後事。
小林勸道:「把他交給警方吧!那才是正確的事情!」
走路下山到達木棧碼頭,藏伯打算租一艘小艇在近海一帶自得其樂。假如游院長沒有爽約的話,藏伯會走另一條路去小山山腳那邊的濱海酒店,在那裡可以登上游院長的私家快艇到遠海去享受釣大魚的樂趣,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藏伯深知這個道理,所以依然按照原定計劃去釣魚。
「喝下去了?」藏伯故作擔心地問。白淑重重地點頭,眼皮緊閉,一副等死的樣子。
「你說什麼?」
白淑轉過頭正納悶呢,一眼就瞅到那小胖子身後電線杆上的尋人啟事——赫然就是她本人的照片!
早晨。
藏伯把青筋突兀的大手輕輕擱在白淑的肩膀上。
趴在籠子里的天竺鼠被這吼聲一驚,隨即聽見一種類似拳頭擊中人類下巴的聲響,和藏伯的哀嚎。
在玄關換鞋的時候,她發現大門沒關好。下一秒,門就被外力猛然推開,撞在了白淑身上發出嘭的一聲。
他的下巴有些淤青,但精神很好。白淑的膝蓋上包紮著繃帶,因為一大早就被叫起床聽藏伯講一大通難懂的理論的緣故,讓白淑感覺有點頭大。
「嘿!可找到你了,白淑!」游院長立刻上前扶起白淑,迎接他的是一張痛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喲,怎麼回事?你這身上粘糊糊一大片的什麼東西啊?」
「白淑根本就沒有皮膚癌!兩年前入院檢查的時候,她只是患有盤狀紅斑狼瘡(注)而已。當時替她檢查的醫生正是游宏明,但是因為他的自負和疏忽大意,最後竟將這種普通的皮膚病誤診成了皮膚癌。
只要跳下去就可以……但是要不要先去向藏伯說一聲感謝,道一聲永別呢?
「嗯?結果呢?」
注:盤狀紅斑狼瘡(DLE)為慢性複發性疾病,本病病情纏綿,多見於年輕女性,損害初發時為小丘疹,漸擴大呈斑塊。臨床診斷時容易與皮膚癌混淆。
「我這是在救人!我不會讓自己的病人在我盡到最大努力之前就病死的,決不!」游院長顯得有些激動,但依舊抓著白淑不放,「藏伯你得相信我,皮膚癌這方面我可是權威。我一定能治好這女孩的病。」
他進來把門關上后,就從袋子里取出一套白大褂交給藏伯。
到目的地的路程還挺長的,游宏明忽然故作輕鬆地談起:「藏醫生,不知道您最近關於安寧劑的研究搞得怎麼樣了呢?有什麼進展沒有?」

8

失魂落魄的沿海大街上,有垃圾被海風吹帶著移走不停。
該死的!你們也太過分了!
「哈哈,想自殺可惜被痛苦給嚇回來了是吧?」老頭一下子看穿了白淑的心理,打著哈哈調侃道,「你不怕死,但你怕痛。」
「我身體一向都很好,這次來,是想向老朋友你借一樣東西。」聊天一樣說著,藏伯掏出暗藏在後腰的輕型攻擊匕首迅速架在了游宏明的脖子上。
「……好吧。」考慮到自己的自殺需要藏伯提供安寧劑,白淑只好接受。
「特別關照?」白淑說,「我不是他的什麼親人啊。什麼關係都沒有呢。」
白淑微微一笑:「可是我羡慕你。」
「話又說回來,姑娘你年紀輕輕的,長得又漂亮,為什麼這樣想不開呢?」
循聲望去,隔著一道門,那個糟老頭坐在一張安樂椅上,正用石楠木煙斗抽著煙。他身穿暗色格子衫搭配牛仔褲,這樣的裝著顯得他比較年輕有活力。
白淑被這份嚴肅和認真給鎮住了,隱約能夠體會到話語當中蘊含的深意。
帶傷工作的藏伯終於在翌日清晨成功配製出了安寧劑一號。
白淑捂著臉的手漸漸鬆懈下來,將目光轉向藏伯。藏伯帶著鼓勵的眼神對她輕輕點了點頭。
小林打開門探了一下走廊的動靜,便朝藏伯點頭示意。
三人朝放射線治療實驗室走去。藏伯緊貼在游宏明的身後。
「什麼破玩意兒。」白淑感到一陣失望,旋即又說,「那到底什麼時候能夠研製成功?」
「結果,我媽居然跑去借高利貸,最後一個人打三分苦工,最後累死在了工作崗位上。」
「就是說,把試驗品吃下去可能會讓你非常非常痛苦,但又死不了。」
被那個男人拖上安全地帶的時候,裙子都破了,淑女的儀態盡失。好吧,白淑本來就不是什麼淑女。
「就這樣把他交給警方?」白淑睥睨了地上的游宏明一眼,聲線因劇烈的激動而走樣,「就算判處死刑,那也太便宜他了!我不甘心!我要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來!我要狠狠地折磨他,讓他感受一下我所受過的痛苦!」
「這座腫瘤醫院經常會有其他醫院的醫生來這裏觀摩考察,所以藏伯你換上這個,待會行動比較方便。」小林如此解釋。
「游院長好像對你特別特別的關照啊,」忘記職業操守的助理開始試著搭訕,「你是游院長的親人嗎?」
「你這多管閑事老不死的!沒搞清楚好人壞人就胡亂作為!」想起自己是被那老頭一擊打昏,小林醫生的怒火讓他失去了平日的斯文氣質,「我是來救白淑的!我不是壞人!」
在自己昏迷的過程當中,究竟有沒有被占更大的便宜是白淑首先關心的事情,但是轉念想想自己經歷過的種種苦難,就立馬覺得這個想法顯得那麼幼稚可笑。
「我得了皮膚癌,醫生說活不了多久了。」
諷刺的是,將活人當成天竺鼠作為實驗對象的游宏明被執行死刑之後,遺體被分配到某醫科大學作為解剖材料。也即是實驗用品。
「姑娘,你沒事吧?」一個老頭子的聲音。
「麻煩您了,游院長。」白淑點頭道謝。
「殺了我吧!」游宏明懇求道,「如果這能讓你心裏好過一些。」
回到藏伯的家。還算順利。
「這個……」眼角瞭向一邊,以躲開藏伯的直視。
儘管心裏有這樣的疑問,但她就是不想被小林醫生髮現。興許因為對方做得太過火了,無形中讓她感覺一股壓力襲來,腿腳不自覺就朝相反的方向跑了起來。
「……還是把他交給警方,由法律來審判他的罪惡吧。」

11

警方安排白淑進入另一家腫瘤醫院接受治療,但遭白淑拒絕。之後白淑設法逃離了警方和新聞記者的視線,此後她再也未在公眾眼前出現過。
四周圍都沒有人。
儘管他們還活在人世,但他們的心其實已經死了。
她扯下領子讓藏伯看自己鎖骨一帶的繃帶,說明了自己的病症情況。
「啊!」
家……我的家……
一直像石碑一樣站著,游宏明閉上了雙目,像在期待著對方能給他一頓痛打,甚至直接用刀捅死自己。
藏伯握住剛進入病房的游宏明的手說:「院長,我有件事想你幫幫忙。」
「這都是我的疏忽,『利他林』要有醫生開處方才能購買。我其實用它來提高自己工作時的效率和注意力的,沒有的話,我就只好喝茶了。」像個孩子一樣吐了吐舌頭,藏伯面露歉意地解釋。
周圍沒人,小林終於爆發了:「游宏明!放你他媽的狗屁!」
「別怕,他只是昏過去而已。」藏伯檢查了小林醫生的氣息,對白淑說,「回家吧。」
咬著煙嘴的藏伯淡然一笑,划著一根火柴,點燃煙絲。
之前小林醫生就對她說,她家裡已經沒有再繼續支付她的醫藥費了,希望她能辦理退院手續。
掛上電話之後,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按壓著腦門怔怔出神。隨後,目光落在漁具上的他想起了什麼,於是又拿起了電話:「喂喂,藏伯啊,很抱歉。今天真不巧,醫院臨時有事兒讓我趕緊回去一趟。不能陪你去遠海釣魚了,下次吧,等下次……」
「好,你先躺下吧,藥效要一個小時左右才會見效。不過請放心,不會有任何痛苦的。」自製的瀉藥確實需要那麼久才會產生作用。
藏伯搔read•99csw•com了搔長滿白鬍子的下巴:「再等幾天吧,等後幾場實驗的數據出來以後,我想應該可以配製出成功率較高的安寧劑吧。」
成功了……
小胖子有些受驚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我根本不在乎!」一面狂叫著挾持住游宏明,一面罵了一句髒話的白淑翻轉匕首意圖割瞎游宏明的雙目,以防對方逃遁。
「這口氣,我忍了很久了。在醫院裏面有他的走狗監視著,我的前途又被游宏明牢牢控制著,我只好忍氣吞聲,裝出一副聽話的樣子。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時機,就算不惜一切代價我也要揭發游宏明這頭禽獸!而唯一活生生的證據,就是白淑!可你卻把我打暈,讓白淑上了游宏明的車!你真是一個老混蛋!假如現在白淑不再繼續接受照射的話,說不定還來得及!」
下午。白淑依在觀海平台的欄杆上,悵然若失地眺望著天空與大海。有一些風吹來,感覺很涼爽。但這個夏日還未過去,人很容易沁出汗來。一有汗,白淑就不舒服。
「白淑,你從未殺過人,你下不了手的。聽我一句,把刀子放下吧,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藏伯其實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與白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生怕稍一疏忽就會被這個狡猾的精靈偷去自己的心一般。
「想當年在部隊那會兒,我背著坦克游泳都不成問題,想不到現在……」自言自語的藏伯喘著氣拍了拍少女的臉頰。
回到家裡。
用餐途中,藏伯關懷備至地問了。現在,在藏伯面前,坐著一位像上流社會的城堡莊園里才會出現的可愛女僕。
然而……
罵著,同時上前使出一記撩陰腳的節骨眼上,藏伯反應迅速地化解了小林的踢腿。
周圍是鱗次櫛比的民居,放眼望去會覺得有些許擁擠,但只要走出家門口那條小街,登上石階後會看到一處寬敞的觀海平台。有鞦韆、木馬和一些康樂設施,從欄杆上可以遠眺大海,看到遠方歸來的輪渡。
藏伯一臉痛苦地望著小林。
「我說你真的,」藏伯的眼神流露出痛心的不舍,頓了好一會兒才接出下句,「在這世上沒有任何值得你留戀的東西了嗎?」
「真沒用。」此時白淑嘟噥了一聲,罵自己。
「我不會殺了他,我不會的……」白淑悲兮兮地搖著頭,示意藏伯和小林不要接近,同時朝游宏明逼近。
210單人病房。
可是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因為鎖骨一帶的小丘疹已經惡化得很厲害了,用鼻子靠近聞聞還會有惡臭的味道。白淑皺起了眉頭,拚命用海洋系香水掩蓋那種氣味。
「姑娘,能勞煩你替我去山腳的商業街買一些材料回來么?」從實驗室出來的藏伯帶著像電焊工用的頭罩,遞給白淑一張單子和錢包,「要買的東西都寫在上面了。」
「游院長好像知道這件事後,對我隱瞞了。雖然有些介意,但我覺得他是顧慮著怕我受不起打擊。想必那個替我母親辦理喪事的神秘人,就是他了吧……」
小林激憤的陳述令藏伯的臉色愈加發白,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
「不需要了,請你先關閉儀器吧。」游宏明再次重申,等助理了關閉儀器后又說,「你先回自己的辦公室吧,這裏交給這兩位醫生負責就可以了。」
此刻在白淑心目中,藏伯就像是歐洲工業革命時期湧現出來的,影響並改變著人類歷史進程的天才科學家。
一邊對著空氣叨念著,一邊把工作服換成外出服,藏伯出門找她去了。剛剛那句話究竟是為白淑擔心還是為自己擔心呢?藏伯刻意不去弄清這個問題。
「姑娘,你終於醒了。」
藏伯把手中的M37匕首收入腰際,朝白淑點了點頭,這更加重了白淑的疑慮。
在警方和藏伯等人的極力說服下,白淑終於答應出庭作證。

3

有如行屍走肉般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行走,她沒有回腫瘤醫院。因為這個世界,已經沒有讓她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了。
奇怪呀,我要是就這麼死了,他怎麼替我處理屍體?怎麼向外界交代?既沒有叫我寫遺書,也沒有什麼臨終關懷,就這樣做好了藥劑直接讓我服下,感覺好像兒戲一樣。
收下箱子,白淑又問藏伯要繃帶。她身上的繃帶也需要更換。

17

「你得相信我,因為我是皮膚癌這方面的權威。我的水平在國際上都是領先的,」游宏明一邊讓身邊的實驗室助理著手準備放療,一邊對白淑說,「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小組會盡最大的努力將你治好。只要有一絲希望存在,你就一定不能夠放棄。因為求生意志也是很關鍵的一點。」
得出這個氣人的結論之後,更氣人的事情來了。白淑的肚子開始叫喚,腸道內部咕嚕嚕地正在劇烈翻騰……
「啊,啊,上幾次你也是這麼說的。」
「藏伯,你……」

4

震耳欲聾的搖滾樂。
另一邊,坐在鋼製凳上做著記錄的助理心思全然不在自己的工作上,不時用眼角瞟著白淑好看的臉型輪廓。
此時的藏伯誤以為這姑娘只是受了什麼傷需要繃帶而已。
有悲傷的液體滑落那張秀麗的臉頰。此時的白淑就像正在空氣中溶解的乾冰一樣,令周圍的空間充斥著令人壓抑的無奈與沉重。
藏伯的家是處於半山腰上獨門獨院的兩層洋房。
白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是在罵:你有種!然後哐一聲把衛生間的門關上。
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之後,藏伯尋思:奇怪呀。不就是走失一個癌症病人么,犯得著花那麼大功夫找人嗎?不過照現在的情形來看,估計很快會找到這裏來吧。
越說越激動的她舉起手邊的鋼製凳泄憤一般朝游宏明頭上、身上砸去。
——小林醫生!?
趁被發覺以前趕緊離開。抱著這樣的想法,白淑急走幾步朝目標藥房去了。
「可你是一位救死扶傷受人尊敬的醫生……」不可思議的表情寫在了藏伯臉上。
「於是,白淑就真的當自己患了皮膚癌而接受了住院治療。沒想一個月後,游宏明才發現她所患的並不是癌,然而當時的他已經在皮膚癌治療這方面有了不小的名氣,如果對外公布自己的誤診,無異於自毀前途,讓自己名譽掃地。就這樣,游宏明乾脆把活馬當成死馬醫!一直以自己的關係和地位維持著這個謊言,以治療癌症為由向白淑可憐的母親收取巨額藥費,榨乾她們的家財之後,又假惺惺地扮出一副慈善家的面目要白淑繼續留院治療。但他最大的惡行還不止於此,他為了維護那個謊言,最後竟決定把謊言變成真實!
藏伯一邊說,一邊從試管架上取了一瓶樣本在白淑面前晃了幾下。
一想到自己會變成這樣噁心的怪物,白淑就拚命地搖頭:我不要!我不要!
藏伯本想不去回應,但顧忌周圍醫護人員的目光,便只好答道:「快了,等剩下那些天竺鼠的實驗數據出來以後,樂觀估計,可以大功告成了吧。」
白淑眼珠迴轉,思考起來。她擔心藏伯會不會通知游院長派人來帶她回去。她知道游院長是個好人,並且打心底感激他,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想再繼續接受痛苦的治療過程了。她只想平靜地在這個世界消失。
「哈哈,我下不了手?」白淑的表情放肆起來,「那你就看著好了,我可以當著你的面把這個禽獸的眼珠子活生生挖出來!」
隨行的一名男子察覺了身後正蹲在地上捂臉的白淑,於是拍了拍院長的肩膀:「院長,該不會就是那個女孩吧?」
白淑用手背擦著嘴角,抬起濕重的眼睫毛看了老頭一眼:「……是你,救了我?」
她著迷了。但這短暫的視覺愉悅很快便被灌入口中的大量海水所取締,大團大團的氣泡從口鼻迸出,肺部被海水無情擠壓的痛苦讓她本能地掙紮起來。於是,就這樣浮出了海面。
白淑躺在放射台上,回憶著過去的種種。
白淑用手扯了扯身上那件又臟又濕的連衣裙read•99csw.com,說:「有沒有可以換的衣服?」
語畢,游院長捂住了胸口,表情泛起一陣不適感。
「她沒事,只是昏過去了。」藏伯展示了一個小型遙控裝置給小林看,「這是我用來以防M37落在敵人手裡的一個電擊裝置。沒想到,竟然要用在白淑身上。」
「原則上,我是應該幫助你啦。」藏伯看了白淑一眼,用煙嘴指著櫥窗里的藥瓶子解釋道,「只可惜『安寧劑』還處於研發階段,一直都只是用在那些天竺鼠身上做實驗。用在人體上會有什麼後果,還有待進一步研究清楚啊。」
白淑欣然應承。
「嘿!我說你這人怎麼回事兒?」老頭「噔」的一下子從安樂椅上站起來,看得出他完全沒有腰病一類的困擾,「我明明聽見你在水裡拍打著呼喊『救命!救命!』,我才跳下去救你咧。你不喊我才費不著那勁兒跳下去吶,還濕我一身子,累個夠嗆。」
「你可以為游院長工作啊。游院長是好人吶,三番四次地跟來看我的我媽私底下談話,提出要替我墊付醫藥費,但我媽的性格就是太倔了,覺得游院長已經幫了我家很多很大的忙,實在領不起這份巨大的人情,於是就撒謊說,我家有個很有錢的親戚,可以問他借錢。」
她當時確實喊了。
「……」
隨後進來的游院長立刻訓斥了小林醫生一番,然後目光慈祥地對白淑作出鄭重承諾,無論如何都請繼續接受治療,醫藥費可以先欠著,等她痊癒了工作之後再慢慢還。醫院方面會做出最大的努力治愈她,所以希望她也做出最大努力活下去。
「哦?」游宏明看了看表,隨即說道,「好,我現在過去看看。」
「開始吧。淺層X射線。總量75GY,每次25GY分三次照射。」
「我是以一位醫生,但同時也以一位醫學研究者的身份在對你們說話!」放緩了腳步,游宏明用手撫住了左胸,「我的心臟病告訴我在人世的時日已經不多,但我想在死前完成自己的事業。如果你們願意停下腳步,我答應你們,我將在遺囑公布她的名字,讓世人知道她為人類醫學所做出的不可磨滅的貢獻!」

7

最後那句話,猶如嘆息一般被小林萬分無奈地說出口。
白淑褪去了衣物和繃帶,讓游宏明替她檢查小丘疹的分佈情況。末了,游宏明以溫藹的語氣說:「還好,情況沒有想象中差。繼續接受照射治療的話,相信很快可以看到好轉的。」
雖然有傷在身動作緩慢,但地板上的游宏明本能地朝門外爬去。也是,任誰遭了白淑的毒言都會被嚇得逃命的。
「你會告訴游院長,我在這裏嗎?」白淑注視著藏伯。

1

不久,藏伯成功研製出安寧劑,秘密地幫助更多遭受各種苦疾折磨的人安然進入長眠。在這些人當中,再也沒有患皮膚癌的人。
疾步走出小街,遠遠地看到觀海平台上站著兩個人影。一個是藏伯熟悉的少女的身影,另一個則是陌生的矮個頭男子。男子正在拉扯著要少女跟他走,少女一副反抗的樣子,身上的衣服很臟很亂,裙子也破了。
「殺了你,我那失去的一切都可以回來嗎?」有如呻|吟一般,白淑的唇際浮現出一絲病態般的慘笑。
「搞什麼實驗?該不會是……」像是擔心自己將被做成標本裝進福爾馬林溶液罐里一樣,白淑很是警惕地瞪著藏伯。
藏伯轉過身看小林,輕描淡寫地說:「很抱歉把你打暈了,不過白淑已經聽院長的話回院接受治療,他們的車剛開走。請你放心吧。我家裡還有些跌打藥水……」

尾聲

總的來說,藏伯是好人哪,我應該相信他。白淑打心底這樣認為。
一心尋死不成,反倒被一糟老頭佔了便宜,白淑頓時覺得氣血上涌,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我為什麼要逃跑啊?搞得好像被追殺一樣。
「可是,院長,放療還未結束呢。」看到後面跟來的兩位穿白大褂的人,站起來的助理一臉的疑問。
像是被對方用刀刺中了心房一樣,藏伯浮現出了一副苦惱的表情。
要買的東西包括藥物、實驗器材和最新的醫學雜誌,這些東西白淑一到商業街就很快買到了。問題是其中一樣被稱作「利他林」的藥品在第一家藥房沒有買到,要去找另外一家問問看。
游宏明院長正在家裡打點好釣魚的裝備。對於像他這樣頭髮花白的老年人而言,釣魚確實是一項延年益壽的健康運動呢。
「你這多管閑事的老不死的!我自殺關你X事,幹嗎要救我?!還佔我便宜!你這個老王八蛋!老流氓!」

15

白淑不在家裡。
一番溫柔堅定的話令白淑感動得潸然淚下。
「你,怎麼說出這種喪氣的話來,你知不知道我們院里的研究小組為了治好你的這種病,花費了多少心血和代價嗎?」
不料想,順著優美的弧度,白淑的臉上竟滑落了一滴淚珠。
小林不知道的是,藏伯以前在海豹部隊服過役,現在是個自學成才的科學家。
白淑洗完澡換好繃帶,穿上乾淨衣服便回到一樓客廳。
「游院長,白淑不想再繼續接受治療了,請你不要強人所難。」藏伯說。
白淑恢復意識后又嘔出了幾口鹹鹹的海水,咳嗽了好一會兒。
他一直都這樣告誡自己,並真的努力去研製出效果完美的安寧劑。他知道地藏菩薩的故事——「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他知道身為「天堂召喚」這一組織的核心成員,絕不能背叛組織的宗旨:幫助那些被各種苦疾折磨而生不如死的人,平靜而有尊嚴地謝世。
「你!你這是做什麼!?」游宏明立刻就認出那是藏伯的「老戰友」——M37海豹部隊專用匕首。
周圍的擺設不但亂而且很奇怪,房間中央的長形木桌上擺滿了各種化學器皿,中間一個大釜顯得尤為注目。靠牆一邊的高櫃塞滿了厚厚的書籍和資料紙,一旁的書架上則排滿了一罐罐用福爾馬林浸泡的器官和動物屍體。而另一面牆壁上,則掛滿了各種老頭子老太太合影照的相框。其中有一張看來應該是老頭年輕時的照片,身穿海軍陸戰隊服的他帥氣逼人英姿颯爽。只可惜歲月不經,年華老去,現在的他怎麼看都只是一個糟老頭。
「殺了你?」白淑的視線一時迷離,隨即狠狠瞪向游宏明,「你可是我的『恩人』吶。拜你所賜,我才能『什麼都沒有』地活到現在!5分鐘以前,我還是懷著對你無盡的感激躺在放射台上。這三年以來,我和我媽都是懷著對你深深的感恩過來的。你要我殺了你之後,怎麼去跟我媽說?怎麼跟她交代這荒謬的真相?!三年!三年哪吶」
很慎重地注視了試管中的液體幾秒,白淑把它喝下去了。她求死的心意已決,動作沒有半點猶豫。
回到她家所在的二層寓所時,迎接她的並不是慈藹的母親,而是一處被大火洗劫之後面目全非的焦地。晨練的老鄰居認出她來了,告知她:為了治療她的皮膚癌,她的母親早已債台高築,每日打三份苦工賺的錢都不夠還利息。最終暴斃在了一家飯館的洗碗台旁邊。那些喪心病狂的高利貸債主劫走了她家裡所有能賣錢的東西,走時還弄出了一場火災。萬幸的是,他們並不知道白淑在醫院接受治療。
「你給我閉嘴!你又不是我老爸,你根本不認識我!」白淑毫不留情地罵道,「告訴你吧,之前的我那副人畜無害楚楚可憐的模樣都是裝出來!我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善良!」
此次事件最後經由新聞媒體公佈於世,在社會上引發輿論的軒然大|波。
整個過程,游宏明都沒有看白淑一眼,所以並不知道靜靜聆聽的白淑究竟有著怎麼樣的表情變化。
「你,你在胡說。」藏伯嘴唇顫抖,無論如何也無法全盤接受這一切,「你到底是什麼居心?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九_九_藏_書抱歉,我是新來的實習生,所以好奇問了一句。」助理不好意思地笑了,「不過游院長真的很重視你這個病人倒是真的。」
「那個,不是很重要的關鍵藥品么?」白淑不置可否地問。
「也就是說,喝了它你就會很幸福安寧地長眠不醒。」晃了晃手中試管里的海洋色液體,藏伯笑眯眯地結論。
——好,喝吧。喝下去就可以結束自己所有的痛苦了。
猶如活著的死人。
「或許,仇恨真的會讓一個天使變成惡魔。」藏伯嘆息著回應。
於是,小林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以及剛才在走廊上的那一番談話悉數講給了白淑聽。
「這……」憂心的小林上前試探地觸碰了白淑的身體。
「院長!注意血壓啊。」隨行的男子趕緊扶住了游院長,然後對白淑說,「你看我們院長為了救你,千辛萬苦特意跑到這裏來找你了,難道你就忍心讓他徒勞而歸嗎?」
小林咬牙切齒地罵:「游院長?游宏明那傢伙根本禽獸不如!你知不知道你剛剛親手把白淑推進火坑裡面了!」
說時遲那時快,白淑迅速抽過那把M37匕首,猶如脫兔一般朝後猛退幾步,與藏伯保持一定的距離。她雙手合持兇器,直指對面。
這是在試驗品的基礎上進行的成分改良,根據他的說法,以及他在黑板上演示的那些化學方程式和各種各樣令人眼花繚亂的計算,這次的安寧劑一號的成功幾率可以達到95%以上。
「明白了吧?我在乎的並不是自己的名聲,從得知誤診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有了隨時會被人揭發、名裂身敗的覺悟。我早已看透了名利,但在永遠退出醫學界之前,我只想拼上自己的榮譽、地位,甚至性命來完成自己最後的事業。為了全人類醫學事業的進步,這是我唯一能夠做的事情了。」
長時間的沉默讓空氣都彷佛凝固了一般,白淑最後只是用手指撓了撓鎖骨一帶。
「呀啊!」
「那好吧,看來我只能在這裏將就著住下了。」完全不徵求對方意見,白淑擅自做出了這個決定。
「你,你……」
無奈之下,她決定在凌晨偷跑回家。因為她實在太擔心母親的狀況了。
本以為這番話可以讓對方感動得流淚,不料白淑只是黯然地點了點頭,似乎什麼都不在乎。
小林側視了游宏明一眼,視線駐留數秒,在醫院走廊里以隱晦的方式表達他的義憤。
「我懂了,」藏伯鬆開了手,讓那隻持著試管的手獲得自由,「你寫好遺書以後就找個沒人打擾的地方吧,不過不要在我面前……因為我還要完成最後的提煉工作……」
當她問及母親的後事時,老鄰居回答說,不知道什麼人替她家出錢辦了一場很體面的喪事。
已經聽不太清楚糟老頭慌了神一樣的聲音……
「啪!」
「什麼!被游宏明給接走了!?」小林大驚失色,上前揪住了藏伯的衣領,「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們!?你這個老混蛋!」
藏伯審時度勢,認為應該適可而止了,便上前勸止了白淑。腳下的游宏明經過一頓毆打之後,狼狽地抱著頭趴在地上,顫抖不停。

12

6

「痛死了……我怎麼這麼倒霉啊……」白淑輕輕地揉弄著撞痛的部位,咕噥抱怨個不停。
藏伯停下了腳步。臉色一變的是小林:「藏醫生……」

14

入口的門被開啟了。助理和白淑不約而同向那邊望過去。
「好!你跟我聯手,我們去救白淑,救了人立刻報警。如果我發現你在欺騙我,我就算拼了老命也要讓你好看!」
窗外的天空,隨著暗夜漸漸降臨,遠方傳來了多輛警車的鳴笛聲……
於是白淑回到自己房間躺下了。
「也難怪你不知道。臨終關懷組織『天堂召喚』在全台灣僅此一家別無分號。看看這些合影照,我們這些人都是這個組織的成員。我們都不怕死,但怕痛。因此,組織的宗旨是幫助有需要的人,在特定的時候以有尊嚴的方式毫無苦痛地離開人世。很多人活得痛不欲生,希望了結性命但不想把這個權力交給大自然,也不想讓自己身邊的親人朋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死去,他們希望能夠自己決定時間和地點。『安寧劑』正是這種服下后可以安詳寧靜地死去的藥劑,比起安樂死,它的作用也更方便和先進,完全無痛苦。我很榮幸,是組織開發安寧劑的首席藥劑師。」
她坐在了欄杆上面,俯瞰著城鎮。
「快了,就快研製成功了。很快就能讓你脫離苦海……」
放射線治療實驗室。
藏伯之前還好好的,怎麼現在突然住院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藏伯覺得自己不捨得讓白淑離開了。
還是尋找其他自殺的途徑吧!
再這樣下去,可能再過幾個星期就會渾身長滿膿包的吧?
被搭肩的少女一直垂著頭不作聲。她的視線最後落在了藏伯別在腰際的M37匕首。
白淑翻了翻白眼,表示不知道。
游宏明出了實驗室換口新鮮空氣那會兒,一名護士找到了他。
「總算找到你了,白淑。」面前的男人的聲線透出一股按捺已久的激動。
「我不是交代過你不要隨便外出嗎?萬一被醫院的人找到怎麼辦?」
「要買的東西都在這裏,不過走了好幾條街都沒買到『利他林』。真的很對不起。」白淑把帶回來的購物袋放在桌几上,低頭道歉。
「唔……啊……」小林醫生終於蘇醒過來,起身便看見靠在欄杆上的藏伯。
似乎是為了掩蓋某些不雅的聲音,藏伯取了一張搖滾樂隊的黑膠唱片放在了留聲機上。
藏伯紋絲未動,一雙悲憫的老眼直盯著突然變得很陌生的少女:「不,你不是這樣的人,我認識的白淑不是這樣殘忍的人。」他說。
這一次,藏伯有種強烈的預感:白淑一旦喝下安寧劑就真的會長眠不醒。
「你想去哪?跟我回去!」游院長以命令的口吻說。
「……游宏明說,癌細胞已經在你身上生成。你剩下的日子不會超過兩個月。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留在醫院,游宏明這次會盡全力延長你的生命,這一點藏伯可以向你保證;二是跟藏伯走,他會用安寧劑……幫你擺脫所有的痛苦。」
沒有一絲感激的意思,白淑上去就是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
「白淑!」
費了好大的勁頭才把少女救上淺灘。
「他是我在釣魚俱樂部認識的釣友。人很好,我實驗室裏面的很多醫學寶典和文獻資料都是從他那裡搜羅的。游院長雖然不贊同安樂死,但也沒有太強烈地反對,所以在研製和實驗當中的很多東西都得感謝有他幫忙才能搞到。說起來,若不是早上他那個電話,我想我也不會遇到跳海的你。」然後,簡要地對白淑說明了因果。
「怎麼了?」白淑不解地看著藏伯。
白淑光著腳走在馬路上。她穿著一件白底粉花的連衣裙,全身上下顯得髒兮兮的,頭髮很短,也很亂。總之,像精神受了很大刺|激的流浪|女人。
白淑繼續靜坐在放射台上。周圍儀器發出低回的蜂鳴,響了很久、很久。
目送他們的奧迪車開走,藏伯神使鬼差地一路跟著。
「咦?你不好好的嗎?為什麼要住院?」游宏明納悶。
小林離開游宏明的腫瘤醫院以後,換了一份推銷員的工作。終身未娶。
見藏伯有所動搖,游宏明提出了解決方案:「藏伯,你我這麼多年的老朋友,我的為人你最清楚。現在擺在你面前有兩條路可選,一邊是拯救千千萬萬遭受皮膚癌煎熬的病人,一邊是搭救一個病入膏肓的普通女孩。請你告訴我,你會選擇哪一邊?我以朋友的身份鄭重向你承諾,無論你選擇哪邊,我都會尊重你的選擇。」
正在用湯勺喝牛奶的白淑定住了,沒有回話。
拐過一個街角時,她呆住了。牆上、電線杆上、箱型車後面都貼著尋人啟事。不用說,找的就是她。
正要準備趁早出門的時候,客廳里的電話響了。這讓他好不容易有天休假可以去https://read.99csw.com釣魚的興緻被掃得無影無蹤。
「我喊救命?我喊……我喊了……么?」激動的聲線萎蔫了下去,白淑從記憶里證實了老頭的說法。
「這個險值得冒。因為我考慮了所有可能的失敗情況,放心好了。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就是拉肚子而已。關鍵成分如果不起作用的話,藥液就會促使腸道將其排出體外。」藏伯把試管交給白淑。不明就裡的人見了,興許會誤以為那是什麼美容葯呢。但實際上,那裡面其實只是一些瀉藥和色素的混合溶液,是藏伯用硫酸鎂和硫酸鈉作原料自己配出來的。這說明他還記恨著昨天那一記下勾拳呢。
白淑這才鬆了口氣,帶著真心的笑容說:「謝謝你,藏伯。」
「95%的成功率?那……萬一失敗了呢?」白淑依然一臉的不踏實。
「這……」白淑翻看了一下箱子裏面的內容后,臉都歪了。裏面是一套女僕裝。
由於跑得太急,半路上竟摔了一跤。傷了膝蓋不說,東西還散了一地,在周圍行人面前出盡了洋相讓她覺得丟臉丟得要死。
藏伯靜靜地觀察了一會兒,說道:「是在鎮上的那家腫瘤醫院裏面治療的嗎?游院長可是這三年來皮膚癌方面數一數二的權威啊。」
最後車子提速下坡,藏伯只好跑過去觀海平台那裡,俯視賓士在下山公路上的那輛奧迪。
男子應聲倒地。
藏伯手持煙斗繞著長桌踱起步來:「假如世界上有這麼一種藥劑,配上一大杯台灣高粱酒喝下,就能讓你安靜地長眠,永遠不需要醒來。你說該有多好?」
無視小林的義憤,游宏明沉著低吟:「如果我的研究被相關部門喊停,而我又因為某些原因調離這個崗位的話,我敢打賭,我們在皮膚癌這個領域的治療技術保守估計也將滯后三十年!甚至全人類的醫學文明也將受到顯見的影響!」
「姑娘!姑娘!!」
看著欄杆下方的瀝青地面,數十米的高度是完全可以把自己摔死的。
「就是說……?」白淑看著櫥窗,裏面映出她臟污的臉。

13

一路上碰見不少向游宏明打招呼的醫護人員,游宏明遵照藏伯的指示,儘力作出自然的表情去應對他們。
「剛才你下手會不會太重了點?」隨手把大門帶上,白淑還是放心不下地說出,「小林醫生好像有些很重要的話沒有跟我講完。他說:『跟我走!我有很重要的秘密要告訴你!』然後他就被你給……」她沒有注意到大門並沒有真正關上。
藏伯只是用眼神鎮住游宏明,便神態自若地穿上白大褂。游宏明也很清楚,自己要有什麼風吹草動,藏伯要取自己性命只是手到拈來的事情。只是,這麼多年的老朋友,竟然也會有兵戎相見的時候,這令游宏明的內心極度難受。
「院長,剛剛有位老人辦理了住院手續,現在人躺在210單人病房,說希望能見見您。」護士想了一下補充說,「他自稱是您熟絡的老釣友了。」
藏伯定睛一看,果然是有人落水了!而且是個女的!他二話不說摘掉漁夫帽脫掉釣魚衫便一頭扎進海水裡,朝落水者奮力游去。
「和我一樣,」游宏明說,「我帶領的那個小組正在研究更有效更先進的皮膚癌治療技術,通過觀察和記錄那隻白『鼠』(白淑)身上癌細胞的生成過程,獲得第一手實驗數據之後,才能做進一步的研究。從這一點來看,我們本質上都在為人類醫學努力作出自己的貢獻。只是各自方式不同而已。」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小林看了地上的白淑一眼,痛惜無比地說道。
遠遠地,她還看到一個矮個子的男人抱著一沓尋人啟事正在四處張貼。
游院長命令實驗室助理開啟放射線。上方的射線裝置燈隨即將淺層X射線投射到白淑的身體上。
這幾天藏伯都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裏面進行研究工作。在客廳和廚房做家務的白淑時不時總會聽見一些或大或小的爆炸聲,伴隨著藏伯的驚呼和「shit!」,每當此時,她總會露出會心的微笑。像這種有趣的場面,在住院期間她從未見過。那裡面總是充斥著抑鬱和呻|吟,藥劑注射和放射療法。
「你的家在哪呢?」藏伯又問了一個簡單的問題。
至於自己一手導演的「瀉藥事件」,他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好吧,我跟你們回去。」
「救命!救命!」
「夠了!佛也有火!」藏伯一把把小林推開,「你不是游院長的下屬么?你到底想做什麼?」
撐在台上的雙手使力,她默不作聲地下了放射台。白淑朝游宏明走去。
一個人關在自己的實驗室里做實驗的時候,竟然哽噎了。
不知不覺地走著,白淑看到了厚重的木棧碼頭,還有早晨寧靜的海。
「……對、對不起。」
白淑聽了,態度立即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那,請問你可以幫助我么?我想死,我真的很想死。」
然而比起自己的病症,她更關心自己家裡的情況。父親死得早,完全是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因為家裡沒有電話,她在醫院里聯繫不上家裡。她對醫生提出希望能回家一趟,卻被以病情觀察和控製為由拒絕。
氣不打一處出的藏伯撒開兩腿衝上去,照那男子的側臉就是一記肘擊。
「這可不是睡美人。」藏伯很認真地澄清,「你有沒有聽說過『臨終關懷組織:天堂召喚』?」

9

儘管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但游宏明像耗子一樣趴在地上聽天由命,沒有任何動靜。
在此過程中,大腦的思考漸漸清晰起來。白淑開始注意到了一些不自然的事情。
凌晨三四點從腫瘤醫院偷跑出來的時候,她只想著回自己家。之所以偷跑出來,是因為想知道母親大半個月都沒有來醫院看她的原因。
助理帶著一頭霧水離開了實驗室。小林快走兩步,讓白淑穿上衣物:「現在,有些事情,我們決定讓你知道。」
雖然覺得事有蹊蹺,但游宏明還是貿貿然前去了。
「啊?羡慕我什麼?」
「這是之前在藏伯家被你打的,現在還給你。」輕蔑的語氣、輕蔑的眼神一同射向披著白大褂的那個人。
當她放人轉身要走的時候,小胖子卻很奇怪地丟出一句:「姐姐,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唔……結論就是:安寧劑四號研製成功了。我可以保證這次一定可以讓關鍵成分在人體內起作用。你一定去得了天堂。」
第一眼還不太確定,多看幾眼后敲定了:不會錯的,這矮子絕對是那個勸我退院的小林醫生。
「游院長?」聞聲從實驗室出來的藏伯一臉詫異地看著來客,「你怎麼來這裏了?」
白淑睜開眼,隨即瞪得老大:「小林醫生!?」
「喂!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藥房?」
本以為藏伯會去翻出他老伴的衣服,但他卻在剛才白淑睡覺的房裡搬了一隻箱子出來:「這裏面有貼身衣物和乾淨的連衣裙。浴室有全新的毛巾和牙刷。」
「忘了介紹了,這裡是我的私人實驗室,認識我的人都叫我藏伯。地藏菩薩的藏。」正當白淑看得目定口呆之時,藏伯再次開口說道。
「別過來!」
沖向衛生間的路上,她一眼就瞥見正在悠閑地小酌高粱酒的藏伯,臉上居然還帶著惡作劇一般的歪笑。
沉入海中的那一剎那,上方炫目的天空光亮被水波拌得細碎。
藏伯直接進了實驗室,後面緊跟著白淑。
藏伯在一張餐桌上準備了簡單而豐富的早餐。麥片粥、牛奶、麵包和藍莓果醬。
安寧劑一號失敗了,安寧劑二號和三號也失敗了。儘管知道第一次是藏伯的惡作劇,但後面那兩次怎麼看也不覺得是藏伯又在戲弄自己。
啊,好了,什麼都不用我管了。天意。
「我聽說你收留了一個女孩子,」游院長開門見山地說,「那個女孩很可能就是我院走失的病人。我們這次來是想帶她回去繼續接受治療的。」
藏伯正在客廳喝茶休息,見到白淑后很訝異地問:「怎麼了?被狗追么?」
挺著這樣的身軀,白淑朝木棧碼頭那端大大方方地步去。
九九藏書一進門,游宏明就對助理髮出指示:「立刻關閉放射線。」
「要是被他們找到我了,肯定會帶我回去治療的吧。」她喃喃地說著,把目光投向木棧碼頭以外的大海,「多美的海浪啊,跳海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呢。」
「你想不到他對白淑做了些什麼吧?他以治療皮膚癌的名義,用放射線設備對白淑進行過度的照射,企圖讓白淑真的患上皮膚癌!只要那些射線控制得當,再加上長期不間斷地照射,他的陰謀就一定會得逞!」
天氣預報說今天一整天會是晴朗少雲的好日子,適合出海釣魚。
「白淑,那樣你也會被判刑的!」小林沒有放棄,仍試圖勸服。
「你要住下來可以,不過得工作。剛好我的用人請了產假,這段時間你就替她幫我打理家務吧。」藏伯又靠在了安樂椅上,眼帶笑意。
走了好幾條街都沒有看到藥房,小腿累得快要抽筋的白淑很隨便地抓住路邊一個騎單車的小胖子問路。
整個上半身向後仰去,眼看就要跌下去了。一個男人飛撲上來,抓住了白淑的兩條玉腿防止她的墜落。但這樣做的後果是,白淑的後腦一下子撞在了懸崖邊上。

16

「嗯?你認識他?」白淑以帶有感激的語氣說,「我在那家醫院治療了兩年多了,如果不是游院長,我想自己早就病情惡化,小命不保了。」
在內心天人交戰了許久,白淑最終還是決定撤退,回去也不說任何的話,等過幾天再說。
「你把我……我的臉……我的葯……」白淑語不成調地說著,想要把游院長推開。要是換了不相識的人,白淑早就扯開嗓子問候對方祖宗十八代了。
「啊啊?他……我……」白淑還來不及解釋就被藏伯拖走了。
看著倒在地上的小林醫生,白淑早已是花容失色地呆立在一旁。
人工呼吸?!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情?早上護士長查房的時候嗎?這件事關係到我們腫瘤醫院的聲譽……總之,你去多找幾個幫手,這兩天無論如何也要把那個女孩子給我找回來。」
做出決定后要把腿收回來。只見她小心謹慎地跨回一條腿,用腳踩在中間的欄杆上,再跨第二條腿的時候,她那隻腳踩滑了……
他深知這種情愫非常的危險,因為在將來無論是看著白淑飲下自己研製的毒藥,還是守在被癌症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白淑身邊,都會令他的內心遭受更為巨大的痛苦。
「藏伯?小林醫生?」白淑對這兩位的出現感到不解。
「不!我不想回去!」白淑依然堅決,「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們行行好,讓我死去吧!活著實在太痛苦了!」

2

游院長毫不留情地甩了白淑一巴掌,打得她嚶嚶地哭了起來。
上午陽光的斜照在地板上緩慢地游移,白淑的頭髮沐浴在背面的晨光里。
他得馬上叫白淑過來看一看。
被嚙齒類動物的吱吱聲吵醒的時候,白淑發現自己身處一間雜亂到無以復加的狹長房間里,躺在一張摺疊床上,身上蓋著一條白色被單。旁邊的鐵籠子里養了很多可愛的天竺鼠。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死得了啊?
「等著被白馬王子吻醒么?」白淑很不屑地挑起眉毛。
喚了好幾聲都沒人應,藏伯停下了手頭的工作,出了客廳大聲喊著白淑的名字。
萬一藏伯流露出難過傷心的表情怎麼辦?那種表情,我不想看到。
明白過來自己竟是為了這可有可無的藥品搞得狼狽不堪,白淑眼中,怒意飛升。
這間客廳裝飾得很古典和歐式。有壁爐、留聲機、八角掛鐘等等。
「要不你先洗個澡吧,你看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濕的,浴室在二樓走廊盡頭。」藏伯提出建議。
顧不上買葯了,白淑倉惶地逃了回來。
「哇哇哇!停停停!」白淑立即吸取教訓地快步上前阻止了藏伯的高深理論,抓住問題的核心主動出擊,「不要跟我講那些有的沒的,請直接把結論告訴我!結論!結論!」
「啪!」

5

白淑上氣不接下氣地解釋:「不是,是看到醫院派來找我的人了。」
唔?那邊水花翻湧,好像有個人落水了啊。
因為覺得癢,白淑撓了撓鎖骨一帶纏繞的繃帶,那下面有斑狀的小丘疹。除此之外,小腹、臂膀、後背一側和右腿一側都有用繃帶包紮的小丘疹。
白淑白了老頭一眼,扭過頭看著這間房裡的一切。如果說剛才睡的是雜物房,那麼說這間大的是大雜物房倒也很貼切。
藏伯心想:如果真能夠治好,那麼……於是說道:「白淑,既然游院長有信心能夠治好你,請你不要放棄最後的希望吧。」
白淑甩了游宏明一記巴掌。
看著這樣的藏伯,白淑也不知該說些其他的什麼話,干啞地道了一聲:「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便默默地將試管撫貼在胸口,出了實驗室。她準備到小庭院里服下藥劑。說真的,白淑很喜歡藏伯家栽滿各式奇花異草的小庭院。
「我是軍人出身,一時難免有些暴力傾向。算了,先不管他了,我這邊的實驗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根據天竺鼠的心律電子圖的表現特徵以及其對以β-(1-6)結合為主鏈β-(1-3)結合為側鏈的葡聚糖和以β-(1-3)結合為主鏈β-(1-6)結合為側鏈的……」
在法庭上,這件案子的特殊性也引起了法官和陪審團的關注和討論。最後法官認為,在游宏明採用放射治療儀對白淑實施致癌照射之時,殺人事件已經發生。取得陪審團一致意見以後,法官以故意殺人罪兼情節特別惡劣,判處游宏明死刑,並依法執行槍決。這成為犯罪史上一宗被害人並未死亡,但兇手卻被判處故意殺人罪的奇特案件。
接過試管的白淑正要滿不在乎地當場喝下時,藏伯制止了她。
這是一個禿頂加上絡腮胡的老頭,只見他露出一口煙熏牙笑著說:「嗯哪,我看你就快瞪眼珠子沒氣了,就鼓起腮幫子朝你肺裏面灌了幾口新鮮空氣……」
此時,西斜的太陽將他們三人的影子在走廊上拉得老長。
「再多一些共同生活的日子吧,可是不要太多了,一兩天就夠了,夠了。」
結束早餐以後靜坐了許久,白淑終於開口,眼神黯淡地交代。
——所以,絕對不能喜歡上白淑。
如此喃喃地自語,幾十年都從不去記自己真實年齡的藏伯,今日破天荒地找出了自己的出生證明,算出自己已經有七十六歲的高齡之後,他竟然老淚縱橫。
「藏伯在家不?」推門進來的兩個人似乎沒有察覺到異樣,站在玄關朝客廳裏面喊,「藏伯?藏伯?」
「我們是來向你借白淑的。待會我們要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說話的是站在門口提著袋子的小林,「我已經把所有一切都告訴藏伯了。游院長。」

10

被餵食了額定分量藥劑的天竺鼠,在計算中的時間內死去以後,記錄天竺鼠心律和腦電波的機器上顯示的各項數據說明,這次的安寧劑四號的效果比之前要完美得多。於是,藏伯相信這次一定可以在活人身上起作用。
電光火石!不明來由的高壓電流電擊了手持兇器的白淑,令她發出尖銳的慘叫,頃刻之間便倒在了地板上,被電昏過去。
「老朋友。事關人命,請你理解我採取這麼極端的做法。」
「我被你害慘啦!老混蛋!!」
「沒關係,沒有『利他林』的話,我就多喝些濃茶好了。真是辛苦你了。」藏伯輕鬆一笑。
藏伯掛上電話的時候,對著早晨窗外的大好天氣露出一臉的失望表情,但還是帶上漁具走出了家門。
他背轉身去,開始借故收拾長桌上的東西。
慘呼一聲,沒有昏過去已是萬幸,不過還真是撞得不輕呢。
一直在靜默等候的藏伯自顧自地裝填著煙絲:「這是你的事情,我無權替你做主。如果你想回去,你自然會回去。你要不想回去,我這裏也非常歡迎你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