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馴服

馴服

作者:大袖遮天
如果每天還能從口袋裡取到錢該多好……
我終於可以請我的朋友吃飯了。
「我本來就很窮。」我盡量維持平靜,手用力捏緊了衣服的后襟,強迫自己說下去,「我中了彩票,得到幾千塊錢,現在花光了。」看到她勃然變色,我緊張得冒汗,舔了舔嘴唇道:「但我對你是真心的!」
我的心驀然沉了下去。
走進大廳,管理員穿著一身紅得晃眼的制服,正在地板上壓腿。他朝我齜牙一笑,牙齦也是鮮紅鮮紅的。
「你怎麼這副打扮?」遲嘯月吃驚地看著我。
「沒有,快了!」遲嘯月慌忙回過頭去,加快了速度。
這天回到家中,打開電視機看了看,灰霧中的男人完全將自己隱藏起來,只偶爾露出一隻耳朵。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吵得我頭腦發暈,一進門我就將音樂關上,但又不敢放古典音樂,只好到書櫃里拿了一本小說來看。
而剛才塞滿冰箱的食物,現在仍然堆放在地板上,散發著縷縷寒氣。
有房有車……我摸了摸前幾天積攢下的幾千塊錢,忽然覺得自己其實並不算窮小子。如果遲嘯月到了我的家裡,看到那一屋子的高檔傢具,還會覺得我是個窮小子嗎?這陣子,我感覺她看我的眼神柔和了許多,似乎不像以前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是不是因為我身上的衣服讓她看出我的身價發生了變化。
和所有女孩子一樣,遲嘯月對可口的食物情有獨鍾。她撕開一塊德芙的包裝紙,尖尖的牙齒輕輕咬了一口,皺起了眉頭。
我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些衣服上,滿心都是不舍。他拽了我一把,我這才把門關上,著魔似的跟在他們身後。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來,快坐……」我拉著她想讓她坐下,她一把甩開我的手:「我去下洗手間。」
他……就是隱藏在這個房間的鬼魂嗎?或者是其他的什麼東西?我凝視了許久,畫面再也沒有其他的變化。我努力想看清楚藏在那團灰霧中的景色,卻什麼也看不清,只是一些隱隱約約的輪廓。
居然真有這等好事!
「要是還有什麼古怪,馬上搬走。」他再三叮囑我。
「今天只有你搬進來,不是你是誰?」
但口袋裡依然沒有出現鈔票。
至於大廈內部的樓梯,雖然平穩踏實,但樓層實在太高,勉強爬到7樓,正常人都已經氣喘吁吁,對24樓更是望洋興嘆。照理說這麼高的樓房,沒有電梯是不能驗收合格的,更不用說出售了,但它卻不知打通了什麼關節,好幾個月都掛在樓市排行榜的第一名——當然是名不符實,到現在為止,一套房子也沒賣出去。
「是我,你不用開門,已經沒事了。」管理員大聲說。
她裊裊婷婷走進了洗手間,十多分鐘后再出來,臉上的妝已經重新補過,顯得精緻無瑕。我帶著她參觀我的房間,看得出來,她對屋內的擺設很是滿意。趁著她參觀廚房的時候,我跑進卧室將零食取了出來。剛走出卧室,便看見她打開了冰箱門。
我聽到了這句話,卻還是不忍將手從那衣服上放開。
「欠了多少?要不要我幫忙?」他仗義地問。
這太可怕了,這麼大一棟樓,只有我一個人住!
我們兩互相瞪了一會,便轉而瞪向地面上的土司。我撿起土司,在沒被咬過的地方咬了一口,一股酸臭在口腔里瀰漫開來,我趕緊也去吐了出來,順便漱了漱口。
「李唐,我看你這房子沒問題,有問題的就是這冰箱!」張寶亮肯定地說,「還有衣櫃里那些衣服,都扔了吧!」
下班之後,和遲嘯月邊開著曖昧的玩笑邊走出公司大樓。我幾次想開口邀請遲嘯月到家裡去,又隱隱覺得不妥。那房間總讓我覺得有些不安,還是等一切安定下來再說吧。目送著遲嘯月的背影遠去,我也趕緊走向公交車站。
回到那漆黑的大樓里,一身綠油油制服的管理員正愜意地抽煙,看到我,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語:「世界上最靠得住的還是自己的家啊……」
儘管已經猜到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我還是震驚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將啤酒罐扔進垃圾桶里,我打了個嗝,撩起衣襟擦擦嘴,走進卧室,拉開衣櫃門。
「今天怎麼沒錢?」我問。
「這麼乾淨還說不幹凈?」一個壯漢嘟囔著,滿臉羡慕地舉起一件衣服細看。
扛著方便麵走進大廳,沒看見管理員,估計在哪個樓層巡視呢。我們兩人輪流扛著箱子,爬到24樓時已經累得快趴下了,抬眼一看,管理員正站在樓梯口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們,一臉幸災樂禍的神情。
24C到了。嗅著房門上熟悉的氣味,我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跌跌撞撞走進房間,撲到在卧室那散發著布料清香的床上,我蜷縮成一團。電視機里傳來輕柔的哼唱,彷彿沒有記憶的時候聽過的搖籃曲。我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阻止自己去打開電視機——那團灰色的雲霧后,有個男人一直等著我把他召喚出來。我用全部的毅力,命令自己,不許打開冰箱,不許打開衣櫃。
「是什麼人?」我問。
我禁不住又看了一眼張寶亮。
我想起冰箱里那幾種嘗試過的食物,拿出來再一一嘗試,已經是明顯的變質。
「三百。」年輕人說。
我摸了摸身上的高檔衣物,想起被我冷落許久的24C,一股寒意竄過脊背。我忽然意識到,即便是為了遲嘯月,我也得和那房子和平共處。
這是一個死結,錢和遲嘯月不可兼得,而失去了錢,也就失去了遲嘯月。
屏幕上濃煙滾滾,24樓的頂層著火了。
「你最好別碰!」張寶亮一下子將我撞開,警告地瞥了我一眼,「我看你有些中邪了。」
「你找什麼?」我問。
昨天的西瓜已經被我吃掉了,這次放在冰箱里的是一個黑皮的無籽瓜,瓜蒂碧綠,一看就很新鮮。然而,菜刀剛切入瓜中,便聞到一股搜臭味,等西瓜在刀下剖成兩半,搜臭味迅速充滿了整個屋子。敞開的西瓜里,瓜瓤已經爛成了一鍋粥。我連忙將西瓜塞進一個垃圾袋,封緊袋口放在門外,又扯開排風扇呼呼地抽風。
24C,我將服從你,討好你,而你將供養我。
蛋糕又變味了。
但口袋裡依然沒出現鈔票。
「要真是那樣還好了,是我欠了別人的錢。」我納悶道。
「行了,我找了平時幫我收垃圾的一個熟人,他馬上過來。」他說,「這可是好東西,他肯定賺翻了。」他走進卧室,拉開衣櫃門,抓起幾件衣服正要往外拉,我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有了音響,我迫不及待地塞進一張我最喜歡的薩克斯盤,悠揚的樂曲在房間里回蕩,如同天籟。正沉浸於音樂之中,電視機里忽然傳來一陣尖叫,聲音尖細,彷彿是老鼠在吱呀。我心中一動,連忙按下24C遙控器的按鈕,那灰色的畫面又出現在屏幕上,屏幕中的男人依然看不清面容,卻只見他用手捂著耳朵,彷彿很討厭正在播放的音樂。我隱約看到他憤怒的表情,趕緊關上電視機。
還是將那些攝像頭取下來吧。我爬到書柜上,在書櫃頂端找到了張寶亮設置的第一個攝像頭,想將它取下來,卻發現它牢牢地粘在了柜子上,怎麼也取不下來。拉開窗帘細看,這才發現,那攝像頭居然是石頭雕刻而成。再一一查看其他攝像頭,都已經成為石頭雕像。
今天搬運這些東西的230塊錢,超出了我的預算之外,這個月又要過得緊巴巴了。銀行的存款堅決不能動,得留著買房子。
我一個人,在我的房間里,在只屬於我的房間里。
「就是不知道是誰……」我將這兩天發生的事告訴他,他起初以為我在開玩笑,後來確定是真的之後,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忘了我是幹什麼的?交給我了!」
「你覺得呢?」張寶亮瞪了他一眼。
「我爬了這麼高的樓梯,按門鈴就按了幾分鐘……你不怕耳朵震聾啊?」她仍舊朝我大吼著。
今後,再也沒有滿滿一箱食物等著我,口袋裡也再不會出現鈔票了吧?我感到有幾分惆悵——雖然已經過去了,但現在回想起來,回到家中,就有人為自己準備了食物,那種感覺真好……有食物,有衣服,有房子,有零花錢,衣食住行全都齊了,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有父母幫自己解決這一切……我們想要的不就是這樣的生活嗎?可我自己卻把這種生活毀了……我邊走邊想,逐漸感到懊惱起來。
「喂!」我正要走出去,管理員在身後叫住了我,「今天是個機會。」
我走出房門,從逃生門出去,順著救生梯往上爬。鏤空的鐵梯在腳下輕輕晃悠著,腳下是整座熱鬧的城市,風吹得我頭髮和衣襟亂飛,我緊緊摳著生鏽的扶手,一步一步慢慢朝上走,竭力控制住暈眩的感覺,不讓自己朝下看。扶手之外便是漂浮著灰塵的空氣,我將頭扭向左邊,黑色發光的牆壁讓我眼睛發花,從中能看到我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影,像是魔幻電影中的怪人。
今天早晨換上這身衣服,便一直沒脫下來,張寶亮和我都沒注意,以至於它單獨保存了下來。
打開門,一種奇妙的感覺流竄過全身。迅速走到廚房一看,幾乎是意料之中的,一台嶄新的白色西門子雙門冰箱靜靜地立在那,冰箱門上反射出我淡淡的影子。打開門,滿滿一箱食物。我忽然不知怎的熱淚盈眶,抓起一罐啤酒,幾乎是有點哽咽地喝了下去。我喝得很急,冰涼清香的啤酒灑在胸前和臉上,好幾次嗆得噴了出來。
我從口袋裡拿到的錢,根本不允許花在遲嘯月身上,我花了多少,就得從我每天得到的100元里扣除。照這麼計算,我還得過42天才能從口袋裡再次拿到錢,而照遲嘯月的https://read•99csw.com花錢速度……僅靠我的工資,根本不可能支撐42天。等到山窮水盡的那一天,王子的神話破滅了,遲嘯月勢必將離我而去,我將人財兩空!
我把音響敞開,讓它進入循環播放模式。這下那男人該可以聽個夠了。
想起衣櫥里的衣服,我心裏直嘀咕,掏出手機,找出大廈管理員的電話號碼。電話響了兩下就通了,話筒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您好,24樓,請問有什麼吩咐?」
「我是大廈管理員,這裏每一個租戶的名字我都知道!」他從報紙后瓮聲瓮氣地說。
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慢慢思考著這個問題。不知不覺間,我發現自己坐到了沙發上,電視機打開了,灰霧中顯出男人若隱若現的身形,震耳欲聾的搖滾樂響徹夜空,我渾身顫慄,捂住雙耳,不由自主地起身,打開冰箱,一杯啤酒下肚,如同冰涼柔滑的絲綢撫慰著我的腸胃,我打了個嗝,苦笑一下。
「來客人了啊?」他的目光在張寶亮身上掃視著。
以前食物都是好的……我的目光漸漸在張寶亮身上凝聚起來,他有些發毛地看著我:「你這是什麼眼神?」
我點點頭。
我將搖滾樂的碟完全撕毀,在房間里無休止地播放優雅舒緩的古典音樂。電視里的男人消失在濃霧中,再也沒有出現。那優雅舒緩的音樂,就是我和這房子決裂的號角。所有那些高檔舒適的衣物,我都不再取用。我仍舊穿上自己窮小子的行頭,也不再打開那具有神奇魔力的冰箱,每天只是啃著我自己微薄薪金買來的方便麵。
「有鬼,有鬼……」張寶亮喃喃念叨著,推動冰箱想將它推到原來的位置,臉上神色忽然變得十分古怪。他驀然拉開還沒有插上插頭的冰箱——
這個不用他吩咐,他叫我出去我也不會出去。
樓梯倒是有兩座,大廈內一條普通樓梯,外部,環繞大廈盤旋而上,如同一條長蛇的,是鏤空的救生梯。我曾經嘗試走上救生梯,才走了兩層,便覺得頭暈目眩——透過樓梯板便能看見腳下,樓板與樓板之間層層懸浮,扶手也是鐵架支撐,沒有任何阻礙視線的地方,感覺自己彷彿隨時會跌下去。倘若真發生什麼災難需要用到救生梯,我很懷疑究竟有多少人有勇氣從這上面走下來。
這哪裡是啤酒?分明是尿!我和張寶亮兩人不斷吐著口水,用自來水沖刷嘴巴,好不容易才去掉嘴裏的異味。
進入大廳,管理員又換了一身制服,這回是深綠色郵筒般的一套,照舊光著腳丫,腳丫上焦黃的厚繭衝著我們,腦袋仰著,一張報紙蒙在他臉上。張寶亮好奇地想揭開他臉上的報紙,被我阻止了。
效果很明顯,第二天早晨,我的褲口袋脹鼓鼓的,一摸,裡頭是兩千塊錢。我捻著那厚厚一疊鈔票,整個身體都高興得發顫:原來賺錢這麼簡單!
「一個流浪漢,已經讓我趕跑了。」他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聲。
房間門口傳來說話的聲音,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走出去,看到幾個氣喘吁吁的壯漢,領頭一個瘦小的年輕人苦笑著對張寶亮說:「亮哥,這樓真是極品,累死我們了,說吧,你們開什麼價?無論如何得給個優惠,不然太對不起我們這雙腿了。」
口袋裡有了錢,便感覺自己格外富有,出門的時候心情也特別好,慢慢咀嚼著從冰箱里取出來的虎皮蛋糕,看到路邊一個乞丐邊咽口水邊望著我,便順手給了他一塊。看樣子是餓得太狠了,他一接過蛋糕,便一股腦地塞進嘴裏,還沒咀嚼,又一口吐在地上,惡狠狠地看著我。
「什麼?」我頓然覺得毛骨悚然,如此古怪冷清的一棟大樓,居然只有我一個人?
因為24樓沒有電梯。
似乎只睡了不到一個小時,天就亮了。儘管仍舊睏倦得很,卻再也睡不著。張寶亮仍舊在打鼾,我輕聲穿過客廳,打開冰箱門——又是滿滿一箱食物。我拿起一瓶鮮奶,喝了一口,味道很鮮美,看來沒有問題。匆匆洗漱過後,我又嘗試了其他幾種食物,味道都很好。看了一眼熟睡的張寶亮,我取下採集器,從電腦里讀取昨夜的畫面。只看了一會,我就發現這工程太浩大了,一個人根本無法完成,不得已,只好搖醒了張寶亮。
我還想再伸出手去,那年輕人已經機靈地閃開了。
喝了兩杯咖啡之後,眼望所有的大廈都有人進出,只有24樓前異常寂寞,我心中一陣凄涼。然而,必須要回去了。我總不能在咖啡店呆一個晚上,人必須歸巢,儘管是租來的,起碼也是安身之所。趁著天還沒黑,趕緊穿過長長的樓梯回到房間里,或許還不會那麼害怕。
而且,以前早晨起來,冰箱里並沒有塞滿,都是等我下班回來之後,才會看見滿滿一箱食物。
和遲嘯月見面后的第二天,口袋裡沒有鈔票。我放了一整天的搖滾樂。雖然口袋裡空蕩蕩的讓我有點心虛,但遲嘯月和我的感情迅速升溫,這事讓我非常高興。若不是這陣子她手頭的活太忙,我們早就出去約會了,儘管如此,上班時偶爾的含情一瞥,還是讓我心裏感到十分滋潤。有了遲嘯月的愛情,我心頭某個空蕩蕩的地方被填得滿滿的,再也顧不上考慮口袋裡有沒有莫名的鈔票出現了。
上次張寶亮來家中,我也沒有從口袋裡拿到錢。看來是我昨天將蛋糕送給乞丐的事激怒了電視里的男人。即便我為他播放了一整天的搖滾樂,但只要有小小一點讓他不滿意,就拿不到錢。
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人。
而且還發生了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放那。」依照慣例,我將垃圾袋運到逃生門前,打開逃生門,把袋子放在救生梯上。當初管理員就是這麼吩咐的,每天回來,這些垃圾總是會被清理得乾乾淨淨。
什麼機會?
我眼睛一亮。
「但是……」我的話還沒說完,管理員又說道:「在您卧室的床頭櫃里,有一份由我們公司開具的免責聲明,在聲明中對您使用房屋的權力進行了確認,有書面保證,可以充分消除您的後顧之憂。還有什麼問題嗎?」
年輕人的卡車開到一棟廢棄的舊廠房前,所有華貴的衣料,都在那裡化為灰燼。我看著熊熊火光中漸漸消失的衣服,胸口竟然一陣一陣的酸痛,一種莫名的悲傷充斥胸間,彷彿正在燒的不是衣服,而是十分重要的朋友。等衣物燃盡,這股無法言喻的悲傷才從胸口散去,這次又散得乾乾淨淨,彷彿從來沒有過什麼悲傷。
「冰箱壞了,」我連忙掩飾地道,「裡頭的食物都是壞的。」
我們輪流洗了澡,身體已經累得散架了,便不再多說,倒下便睡。不到兩分鐘,從敞開的卧室門裡,我便聽見了張寶亮響亮的鼾聲。我雖然累得沒一點力氣,神經卻異常活躍,翻來覆去始終睡不找。從窗外傳來霓虹的微光,將卧室里照得十分清楚。城市中已經很少能看見絕對的黑暗,我索性坐起來,將腦袋湊到窗口往下欣賞路面上閃閃的燈光。樓層高得幾乎阻隔了一切聲音,看著車來車往,小得幾乎看不見的人形在馬路上行走,像是看一部無聲電影。
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感到深深困惑,無從求解。
空號。
我身上的衣服,就是從那衣櫃里取出來的!
建房子和租房子的人,也不知道誰更不正常。
到中午的時候,房間已經打掃乾淨了——其實也用不著打掃,本來就很乾凈,只不過是按照搬進新家的慣例,將所有的東西擺放得適合自己的需要罷了。忙完之後,用冰箱里的菜和廚房裡的米做了搬家后的第一頓飯,之後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直睡到晚飯的時候才起來。爬起來又吃了一頓,到書房裡看了一會書。書房的書架上滿滿地放著我喜歡看的推理懸疑類小說,我一直看到快12點才起身。
「你以前吃的都沒有問題?」張寶亮懷疑地看著我。
快到中午了,我肚子有點餓,燒了一壺水準備泡麵吃。水座上后,我打開冰箱,取出一片土司,剛咬了兩口,就被剛洗漱完的張寶亮一把奪過去塞進嘴裏。
怎麼回事?
「那是一種營銷策略。」管理員咧開嘴笑了笑,帶著幸災樂禍的神情上下打量我,「我就在一樓大廳邊上的房間里休息,你有事可以來找我。」
我想以這種方式回到自己的本來面目。
過了好一會,我才回過神來。怒火躥上心頭,我摸出手機,撥打帶我看房的那女人的電話。
那是一個黑色的小電器,筆直瘦長的身體貼著黑色玻璃,在陽光下發著光。整個小電器只有一個按鈕,上面寫著「24C」幾個醒目的紅字。我拿起來端詳了半天,發現這小電器的形狀,居然和整棟24樓一模一樣,那閃閃發光的黑玻璃,以及一格一格的房間和纏繞在外部的蛇形救生梯,簡直是24樓的微縮版。
等待管理員的時間異常漫長,我感到口乾舌燥,打開冰箱,抓起一罐啤酒喝了一大口。冰涼爽口,泡沫豐富,是非常好的啤酒。冰涼的酒落到肚中,人似乎也放鬆了不少。我順手打開一袋熟食,邊吃邊喝。
這些東西是從哪來的?難道是大廈管理員提供的服務?
「可我住的是頂樓!」
我租住的那套兩室一廳,就在靠近窗戶的一端,客廳和卧室都有大落地窗朝向窗外,然而,窗上同樣裝了結實的防盜網,視線從網格中穿出去,將高樓的優勢大大打了個折扣。好在我並不在意這個。
我一拐走進了路邊的咖啡店。
「不行,今天就得把這冰箱處理掉。」他掏出手機便打,跟對方簡單聊了幾句便掛了。
「我來拿吧?」我忍不住想奪過年輕人手裡的衣服,想最後感受一下那舒九-九-藏-書服的手感。
這麼多天來,我已經習慣了早晨從口袋裡摸到錢,忽然發現口袋裡空蕩蕩的,一種難言的恐慌湧上心頭。上班快要遲到了,可我顧不上這麼多,竭力思索這是怎麼回事。
「你買的什麼東西呀?怎麼都是臭的?」她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話音剛落,電話莫名地斷了,聽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
在斜傾的日光下,24樓瘦長的影子拖在地面上,形成一道巨大的陰影。我迎著它走,整個人完全被陰影籠罩住了。四周大部分是10層以下的房屋,只有一輛棟大廈高度超過24樓,但也沒有它這麼瘦,外觀也沒有它這麼古怪。看著它那黑色玻璃的外牆,以及纏繞在樓身上蛇一般的救生梯,我的腳步不禁躊躇起來。昨夜沉浸在推理小說之中,完全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此時,身在24樓之外,忽然強烈地意識到,我將一個人在這棟樓里度過夜晚。在24層,沒有電梯,距離我最近的管理員也在一樓,我就像是被流放到了孤島之上。
「行了,肯定是那超市有問題,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我拉起她便走出門。
我可不想讓電視機里的某個男人來影響我的心情。
看了一會,我擔心自己醒著會阻止暗中贈送物品的人進來,便趕緊回到了床上。依然睡不著,瞪大眼睛望著天花板,豎起耳朵凝聽一切動靜。
我顫抖著按下矇著灰塵的24C遙控器的按鈕,屏幕上那久違的男人並沒有出現,卻出現了一行數字:4200-700=3500。
因為家裡發生的事情,我心情十分不好,一整天情緒低落。下班的時候,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遲嘯月還在趕一份文件。我盯著她的背影發獃,想開口邀請她明天上我家去聽新的音響,又怕她不答應。以前邀請過她幾次,都被拒絕了,這次我也不抱什麼希望。公司傳聞說遲嘯月根本看不上窮小子,一定得有房有車才行。
這已經不是人的力量可以辦到的。
下班的時候,張寶亮和我一起趕到24樓,遠遠看見那棟瘦骨嶙峋的黑色樓房,他便對我說:「這樓房太詭異了,你怎麼住到這麼個地方?」
我又恢復了每天在家裡播放搖滾的習慣,反正整棟樓只有我一個住戶,不用怕吵著別人。
把冰淇淋扔進垃圾桶里,我們面面相覷。隨後,不約而同的,又拉開冰箱門,嘗試其他食物。
我們倆都在這,廚房門敞開著,我們的目光幾乎一刻也沒離開冰箱,而它也從來沒敞開過,但,就在我們眼皮底下,它迅速將自己填滿了。
我摸了摸頭,心頭仍舊疑惑,但又不知從何問起,提著行禮慢騰騰上樓。
也許……
我愣住了。
第二天,穿著廉價衣裳的我,一到辦公室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這段時間,他們已經習慣了我衣冠楚楚的模樣,忽然被打回原形,每個人都有些不能適應。
「當然沒有。」我勉強笑了笑。
「對了,這是電話號碼,有事找我!」他忽然又抬起頭來,指了指書桌前的數字對我說。我這才發現,地板上擱著一台只有在上海灘時期才能看到的老式撥號電話,連忙掏出手機把那行數字記了下來。
我飛快地撥打管理員的電話,詢問我房間的情況。
這太可怕了!
這是為什麼呢?
是嗎?究竟是誰馴服了誰呢?我耳邊彷彿又響起了震天的音樂聲,以及……我打了個寒顫。
我吁了一口氣。
張寶亮衝進來,看到這種情形,也愣住了。
然而,我剛才咬的是同一塊土司,確實是鮮香軟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嘗試著在自己咬過的地方再咬了一口,同樣是臭的。
我將小電器塞進褲口袋,走到樓梯邊,鼓了半天勇氣,這才顫巍巍地爬了下去。
這也太詭異了,簡直像是魔鬼的饋贈。世界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獲得,一定要支付相應的代價。是誰在暗中做這一切呢?尤其是這一次,塞錢的時間只能是晚上,但整個晚上,我都沒感覺有人進過房間,是我睡得太熟的緣故嗎?
「衣服就算了。」我說。
中午,我和張寶亮在餐廳吃飯,AA制。張寶亮忽然指著電視機喊:「看,那不是你住的那棟樓?」
有人對自己這麼好,這就足夠了,何必管那是人是鬼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呢?
她懷疑地看著我,我連忙舉起手裡的塑料袋:「看,昨晚買的,都是你平時喜歡吃的。」
第二天早晨出門的時候,在口袋裡又發現一百元錢。昨天晚上換了一條褲子,難道每條褲子的口袋裡都有一百元嗎?想著這個問題,一整天,我都在心神不寧中度過。晚上回到家,冰箱再次被填得滿滿的。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將衣櫃里所有的衣服口袋摸了個遍,沒發現一分錢。
「這也太奇怪了……」他喃喃地念叨著,看了我一眼,目光停留在我的褲口袋上。我今天換的是一件齊膝的中褲,隨手摸了摸褲口袋,沒發現鈔票。
出乎意料的,這次管理員的態度還算可以,雖然語調冰冷,但是用的是很標準的辦公語氣,沒有摻雜什麼個人感情:「您好,24樓管理員,請問有什麼可以為你服務?」
「你開玩笑的吧?你故意試探我?」她勉強笑道。
好險,到公司的時候,差1分鐘就遲到了。衝進大門的時候,遲嘯月捂著嘴沖我笑,嘲笑我狼狽的模樣,我尷尬地笑了笑。
我一口將啤酒灌進去,又馬上和張寶亮兩人一起噴了出來。
透過落地窗能看到大半個城市,天色已經昏暗,到處都亮起了燈。我打開冰箱想喝點飲料,卻不由愣住了。
我點點頭。
我不再給她送昂貴的禮物,只是每天給她買點小零食。我們吃飯也不再選擇高檔的餐廳,點餐時我開始謹慎地研究每道菜的價格。而最重要的事,因為貧窮而產生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卑微和不自信,逐漸從身體里流露出來。遲嘯月如此伶俐的人,怎麼會看不出這點?一個星期之後,她終於相信我果然是個徹頭徹尾的窮小子,於是,下一次,我再請她去吃飯,便被她拒絕了。
蒼天啊!
「以前都是好的,可能放久了吧?吃西瓜吧,西瓜是剛放進來的。」
「這個人古怪得很。」張寶亮說。
「沒有鈔票,可是冰箱里卻有食物,這是怎麼回事?」他眼睛發直地念叨著,整個洗漱過程中都在想這件事,我跟他說話他也不理。其實我覺得重點不在於沒有鈔票,重點在於:沒有人進入房間,冰箱里卻有了食物,這是為什麼?
我嘗了嘗,是那種紙一樣的味道。
樓頂的彈珠聲……我想起在網上看到的關於樓頂彈珠的傳聞,據說那是過路的鬼魂在玩遊戲……我打了個寒顫,趕緊撥打管理員的電話。
一股無法形容的惡臭充斥在嘴裏。
那男人還真是挺小氣。我暗自嘀咕著。
我將聲明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儘管每個字都看得明明白白,卻完全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我是某個超級大富豪失散多年的私生子,是他在暗中照顧我嗎?不然怎麼會有這種事落在我的頭上?雖然很想抓住管理員問個究竟,但想想就知道從他那裡得不到任何答案,最終可能還要挨一頓罵,弄不好還要挨上幾拳,只好作罷。除了他之外,我再也想不起有別的什麼人能告訴我真相……或許,其他房客會知道點什麼?
來租這大廈我已經感覺十分不對勁,現在這人彷彿專門等著我來似的,我更加覺得不安,猛烈搖晃他:「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這裏出來吃頓飯和旅遊差不多,方便麵有備無患。」他說。
我究竟該怎麼辦呢?
回到房間,衣服已經被冷汗濕透了。我顧不得想這麼多,嘗試著按了按小電器上那唯一的按鈕,對面的液晶電視機忽然亮了起來,讓我吃了一驚。屏幕上一片雪花點,左上角顯示電視台標記的地方寫著「24C」的紅色字樣。我找齣電視遙控器,嘗試換個頻道,但無論怎麼按,始終是停留在「24C」。我再試著起身取關電視機,卻無論如何關不了。最後我按了按手上那東西的紅色按鈕,電視機閃了一下便熄滅了。
我仔細地搜尋著,終於在地面上看到一個遙控器。
終於聽到了上樓的聲音,接著是逃生門打開的聲音,管理員順著救生樓梯爬了上去。沒多久,便從頭頂的天花板上傳來翻滾和打鬥的聲音,終於萬籟俱寂。腳步聲走下樓梯,順著走廊走到我的門前,有人在敲門。門上沒安貓眼,我只能大聲問:「誰?」
接著,呼嚕聲再次響起。
我搖搖頭。
之後他便停留在屏幕上,始終保持著嗔怒的模樣,若隱若現。
我再次將搖滾的碟塞進音響之中,任由它播放。
「你沒搞錯吧?」他吃驚地看著我。
「這是24樓,沒有樓梯,誰那麼勤快跑上來?」
幾天後,在樓下遇到管理員,他穿著一身深黑色制服,詭異地朝我一笑:「樓上還有怪聲音嗎?」
這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我的胸口仍舊禁不住一陣酸楚。
「哈!」短促的笑聲劃過屋頂,便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第二天早晨起來,冰箱又塞滿了,褲子口袋裡卻沒有發現鈔票。但到了第三天,鈔票又出現了。捏著這張重新出現的百元鈔票,我吁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這麼害怕失去這個經濟來源。
4200……這幾天來,我花在遲嘯月身上的錢,就差不多是這個數。而這些錢都是從我衣服的口袋裡得來的……到現在為止,我給遲嘯月送禮物,恰好是8天,每天100元……難道是這樣?我不敢相信,如果是這樣,就太可怕了!
我搖了搖頭。
我只請了一天搬家的假,第二天還要上班。揉著有些發酸的眼睛,將鬧鐘調到7點九*九*藏*書,倒頭便睡。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跳起來打開門,他已經轉身準備離開。我注意到他油膩膩的頭髮上往下淌著汗珠,衣服的袖口也撕破了兩處。
這也太欺負人了,我感到十分生氣,出門的時候用力將門撞上。
這是什麼意思呢?
我是不是太衝動了?得到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發覺那其實是挺好的東西。可現在一切都晚了。
冰箱里又是滿滿一櫃的食物。
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我住的是24樓的24C,是頂樓,樓頂上應該什麼人也沒有。
「但你從沒見過我,怎麼知道我就是李唐?」
現在我就在24C中,面前是我剛剛換下來的那套仍掛著標籤的衣服。我咽了口口水,把衣服重新掛好。
「李唐,怎麼這表情?誰欠了你的錢沒還?」他問。
「幹完了沒有?」老總語氣十分急促,看來那份文件真是急著要。
門後傳來咯吱咯吱咀嚼般的聲音。
儘管已經不排斥發生在這裏的事情,但仍舊不免有些害怕。腦子裡浮現出《午夜凶靈》的畫面,我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再次按下紅色按鈕。
「你神經啊?」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這就是冰箱里的食物?你也吃得下去!」張寶亮一邊吧咂著舌頭一邊搖頭。
看看手裡發霉長綠毛的臭蛋糕,再看看隨時準備撲上來揍我一頓的乞丐,我將蛋糕一扔,撒腿就跑。
我沒想到接電話的居然不是大廈管理員。原來這棟大廈還有其他的員工。這讓我感覺好一點了。正在想著,對方又問了一遍同樣的問題,我連忙說:「你好,我是24C的租戶,我想請問,房間里的衣服和食物是誰準備的?」
我搶過他手裡的單據,長吁一口氣。
第二天早晨,我又沒有拿到錢。
到了中午,我才知道他所謂的機會是什麼。
「這衣服都挺好的……」我惋惜不已地摩挲著那華貴的衣料,也許是因為就要扔掉它們了,這些衣服的手感顯得格外好,簡直就像嬰兒的肌膚,讓我忍不住摸了又摸。
這話讓我的心變得更加軟弱。
樓梯上十分乾淨,不知道是誰在每天打掃。一路走上來,沒遇到一個人。我在靜悄悄的樓道里,回想租房子的經歷,心頭忐忑不安。
「嗯。」那目光讓我有些厭惡,我朝張寶亮示意一下,我們拼著最後一點力氣,從他身邊閃過。張寶亮故意用方便麵紙箱撞了他一下,他似乎沒感覺疼痛,身子撞了個趔趄之後很快又站穩了。等我們進入房間,再看樓梯口,已經沒了人影,下樓的腳步聲慢慢遠去。
直到他咚咚走下樓梯,我還依然愣在原地。
是的,確實太可怕了。
「什麼?」我不解地看著他。
我抱著頭坐在沙發上,冷汗直冒。
起初寂靜無聲,漸漸地,天花板上傳來腳步聲,彷彿有人在來回走動,偶爾夾雜著含糊不清的怒罵聲,一會是男人的聲音,一會是女人的聲音。難道又是流浪漢嗎?我竭力讓自己忽略這聲音,它卻一個勁地往腦袋裡鑽,我滿懷疑惑,在恐懼和懷疑中翻來覆去,不知道什麼時候,終於睡著了。
緩慢地行進在幽長寧靜的樓道里,我覺得自己正退化成無能為力的嬰兒,我想要回到某個溫暖的、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地方去,在那裡,一切都已經為我準備好,我可以無憂無慮地蜷縮著,享受著現成的一切。
「優惠什麼,白送給你們!」張寶亮說,「你看看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在房間里焦急地轉悠著,直到門口傳來擂鼓般的敲門聲,我這才入夢初醒,慌忙打開門——遲嘯月滿頭大汗,憤怒地看著我,張嘴朝我大聲吼叫著什麼。可我什麼都聽不見,耳朵里灌滿了嘈雜的音樂聲。我趕緊將遲嘯月拉進房間,她已經舉起雙手捂住了耳朵。我將音響關上,房間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張寶亮總是用古怪的眼神盯著我看,不時問我這麼高檔的衣服哪來的,我含糊應對,總是將話題扯開。估計他已經猜到了什麼,但卻什麼也沒問。
不知不覺,天色暗下來,一天又過去了。我終於關了電視,隨手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腦子裡卻全是胡思亂想。
他咧開滿嘴黃牙朝我一笑:「今天溫度超過40度,是個機會,」他又補充了一句,「住在24樓,總是有機會的。」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過去了,吃和穿用不著花錢,每天都還有100元的額外收入,我頓時覺得自己成了一個闊人。以前早就看中的一款音響,也終於敢大著膽子搬回家了。送貨的工人將音響裝好之後,堅持要我支付100元的搬運費,理由是樓層太高。要是以前我一定死也不出這筆錢,但現在……因為我成了闊人了嘛……我爽快地從褲口袋裡摸出早晨剛收到的100元錢遞給了他。
「哪天去你家玩玩!」她說。
「你要是不扔,我可不管了!」張寶亮有些怒。
「要是穿了這衣服會撞鬼,你敢要嗎?」張寶亮冷冷道。
老總不滿地瞥了我一眼:「你在這幹什麼?今晚也要加班?」
一整個上午,幾乎什麼也沒吃,到了這個時候,我和張寶亮的肚子都狂叫起來。我們在小飯店裡隨便吃了點東西,張寶亮便和我分手了。
他的瞌睡馬上醒了,一個翻身坐起來,也顧不得洗漱,直接撲到了電腦前。我們兩人輪流快進查看畫面,翻來覆去看了一上午,沒看到任何人進入房間。
年輕人不作聲。
當初的招租啟事上,明明白白寫明已經租出去了幾十套房,我打電話詢問租房信息時,原本想租低層的房間,但接電話的女人告訴我說只有頂樓的幾層才有住戶,住頂樓才不寂寞。而當我按照她的提示選擇頂樓靠下幾層時,她又告訴我說其他房間都已經租出去了,22層以上只有24C還空著。然而,現在,當我一間一間敲響我鄰居的房門時,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我一層一層往下敲,到22層的時候,正好遇到管理員在巡視,他問我在作什麼,我告訴他我想找鄰居聊聊,他露出嘲弄的眼神:「什麼鄰居?這棟樓就你一個住戶。」
「哥哥,今天是周末啊,你讓我多睡一會。」張寶亮哀號著。
但她顯然不相信,始終以為我是故意裝窮。
管理員沉默了,沉重的呼吸聲從話筒里傳來。半晌,他吧咂了一下舌頭道:「我上去看看,你先呆在房間里別出來。」
我在憤怒中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的一霎那,忽然感到汗毛倒豎。
裸|露出內部的冰箱,冒出一陣陣寒氣。這是一隻具有白色內髒的冰箱,上面三格,下面也是三格,還有一個玻璃框用來裝雞蛋,當然現在全都空了。一眼就能看出,冰箱里既沒有秘道也沒有暗格。張寶亮將冰箱插頭拔去,仔仔細細在內壁外壁上檢查,又將冰箱挪開,仔細檢查了冰箱四周的牆壁,沒有發現任何秘道。我們索性將整個廚房都檢查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
現在,只剩我一個人在房間里。
「李唐,跟我們一起去吧,順便在外面吃個飯,回來再收拾。」張寶亮對我說。
「當然了。」他朝我笑了笑,「你那房子沒再出問題吧?」
「你瘋了!」遲嘯月正好吼出這麼一句話。她臉上橫流的汗水將那精美的妝容沖花了,我卻不敢提醒她。
一切準備就緒,回到家中,給遲嘯月打了個電話,她已經在路上了。我將搖滾碟塞進音響之中,刺耳的音樂聲響起——但願這能讓電視里的那傢伙滿意。
冰箱里有秘道,這想法荒謬異常,但這是最後一種人為的可能。我們不厭其煩地將冰箱騰空,所有的食物都堆放在廚房的地板上。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了個大早,摸了摸口袋,又沒摸到錢。看來昨天不該對他那麼凶!今天遲嘯月要來,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冰箱里的食物不能吃,我到超市買了許多女孩子愛吃的零食,又挑選了兩張搖滾樂的碟,老闆問我要哪個歌手的,我說越吵鬧越好。
然而,根本就沒有其他房客!
「我和她高中的時候就是對頭,她什麼都比我強,現在我總算有個比她強的男朋友,看她那男朋友,人長得差不說,穿衣服一點品位也沒有,哪像我們家唐唐啊,穿的都是高檔貨!」她挽著我的胳膊撒嬌道。
記得早晨出門之前,冰箱里的食物已經被消耗了大半,食物的包裝袋塞滿了一整個垃圾袋。然而,現在,冰箱里又滿得再也塞不下多餘的東西,尤其醒目的是一個黑美人西瓜——昨天那個碧綠的西瓜已經在昨天下午被我幹掉了,現在又冒出來一個。
「這個問題您不用放在心上,」管理員用機器一般冰冷的語氣說,「在您之前,24C沒有出租給任何其他人,目前也沒有買主,它的所有權屬於24樓管理處,您和我們簽訂了租房協議,現在它的使用權歸您所有,您可以隨便使用房間內的一切物品,不用擔心因此會發生任何糾紛。」
「算了。」他想了一會,放棄了思考。遞給我一支煙,煙霧充斥在鼻口之中,將縈繞的異味漸漸衝散了。他在房間里吞雲吐霧地轉悠著,不時拉開抽屜看看,重點檢查了我的衣櫃,一拉開,他就發出咂舌聲,讚歎這些衣物的高檔華貴,用怨婦般的眼神掃了我一眼:「嫉妒死我了!」當然,那些衣物的口袋裡,沒有出現鈔票。
今天幾天的努力,24C恢復了在我口袋裡塞錢的習慣,我不想說那幾天里我經過了怎樣的努力,那種努力,讓我感到自己完全是個努力,不,或者說是個寵物更好……但錢是真實的,握在手裡扎紮實實,遲嘯月望向我的目光又變得火辣辣的,但我當然不會再冒險去給她送禮物。
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我知道自己投降了。
「這巧克read.99csw.com力……過期了吧?」她遞給我,「你嘗嘗。」
畫面消失了,電視機里仍舊持續傳來抗議的尖叫聲,我將音樂聲開到最大,將這尖叫聲徹底淹沒了。
一個想法猛然竄過我的腦海,我衝進廚房,驀然拉開冰箱門。
「是的,一切都好,什麼事也沒有。」我說。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將玻璃窗曬得滾燙,陽光炫得我睜不開眼睛,卧室內的空調掛機發出輕微的響聲以抵禦升高的溫度。我看了看床頭的鬧鐘,猛然跳起來——已經8點半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鬧鐘沒有響嗎?我顧不得琢磨這個,飛快地穿衣洗漱,從冰箱里取出麵包和酸奶吃了,飛快地衝出家門。
我忽然想起那些攝像頭,連忙將採集器里的卡片放進電腦中,卻只看到一片空白。攝像頭沒有錄下任何資料。我不禁笑了:當然是錄不到任何圖像的,這根本就不是人力所為。
我本來想撒個謊說我的確是在加班,但面前的桌子上什麼也沒放,連筆記本都用鎖鎖好了。
雖然沒賣出去,卻租出去了幾十套,而且租出去的都是高層的房屋,不但24樓全部出租,連23、22層也都租了出去,再往下,住戶便少了,20層以下空空落落,仍舊是無主孤魂般空在那裡。
我那被幸福填得嚴嚴實實的心,開始出現一道縫隙。我的幸福並不穩固,需要金錢去維護,而我是什麼呢?我什麼也不是,只是個窮小子,離開那房子的幫助,我也會像遲嘯月死對頭的男友一樣,穿一身看不出品牌的衣服,花錢時畏首畏腳,那時候遲嘯月會怎麼看我呢?我越想越害怕,心裏的裂口也越張越大。
我忽然有點明白了。
看來不止是冰箱,也許這房間里所有的食物,都不能與外人分享。
「啊?」我又驚又喜,汗水又冒了出來,「歡迎,熱烈歡迎!」
「不,我收拾一下就走。」我遺憾地起身走了。
「便宜。」我說。他理解地點點頭。
所有的食物都發出一股變質的味道。我們拿出一樣,舔一口,便扔掉一樣,連續裝滿了好幾個垃圾袋,門口堆成了一座小山。
回家的路顯得格外漫長。被遲嘯月填充得踏踏實實的胸口,因為她的決然離開,形成一個巨大的空洞,我的心在其間不斷下墜,始終不曾落地。
「冰箱里又出現東西了。」我說。
他說得對,確實有鬼,這絕非人力可以辦到。
起初我沒反應過來,但從電視機里傳來的得意笑聲,讓我心中一動。我按下紅色按鈕,灰霧中的男人雙手抱在胸前,以一副挑釁的姿態面對著我,身體還在微微顫動。
「那很正常。」管理員說。
原來這東西是個遙控器。
「這衣服標籤都還沒剪呢……老天啊,這個牌子我見過,一套最低也要兩萬,你錢多燒手啊?」年輕人的神情顯得更加不可思議了,他和幾個手下檢視著那一堆衣服,粗糙的大手在柔和的衣料之間穿梭,我看得一陣心疼,幾乎想要撲上去把衣服從他們手中奪回來。
「對不起……」我低聲下氣地道歉。
過兩天還是買條狗吧,家裡有個活物陪著,就不至於這麼寂寞了。我邊爬樓梯邊想。樓梯仍舊很乾凈,感應燈隨著我的腳步依次亮起,等我走過之後又熄滅,儘管天色還不算晚,但樓道里沒有窗戶,身後一片漆黑,一個人的腳步聲在寬闊的樓道里回蕩著,聽起來有幾分糝人。我加快了速度,幾乎是小跑著上了24樓,衝進家門,將房門鎖好,打開燈,雪亮的燈光將屋裡照得通透一片,這才吁了口長氣。
我有點猶豫。冰箱和衣服都是好東西,加起來總共要好幾萬呢,都扔了,我實在是有些捨不得。但不等我回答,張寶亮已經將冰箱往門口推去。我並沒有阻攔他,關鍵不是冰箱,冰箱也只不過幾千塊錢,可那滿滿一櫃衣服,沒有好幾萬塊錢下不來,我這輩子還從來沒穿過那麼好的衣服呢。
我們兩人半晌沒說話,終於,他冒出一句:「李唐,我看你還是別住這了,太可怕了!」
爬到8樓的時候,我和張寶亮都已經氣喘吁吁,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他翻著白眼責怪我租了世界上最破的一棟樓。等爬到13樓的時候,他連罵也罵不出聲了,只是呼哧呼哧喘氣。
我愣神之際,不知不覺又咬了一口蛋糕。
「你味覺出問題了吧?」他激動得快要跳起來了。
好不容易到了24樓,一進門,他就迫不及待地衝進廚房,打開冰箱門,取出兩罐冰啤酒,扔給我一罐——冰箱里又是滿滿一箱食物。
彷彿是為了配合我的心情似的,屋頂上又傳來彈珠落地的聲音,一個拖沓的腳步聲走來走去。
「不!」我下意識地喊了起來。
「我剛吃了還新鮮得很,香噴噴的。」我說。
兩人討價還價了幾分鐘,最終以230元價格成交。幾個壯漢扛起冰箱,張寶亮和年輕人提起衣服。
再撥打報紙上聲明的24樓管理處的電話,忙音。連續撥打,連續忙音。一個小時后我放棄了。
「房子怎麼樣?」她笑著問。
房子租金便宜,但配套設施齊全,不但傢具電器都有,甚至連床單都是新換的,聞上去還能嗅到洗衣粉和太陽混合的香味。而最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當我拉開卧室的衣櫥,準備把我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放進去時,卻發現衣櫥里已經塞了滿滿一櫃的衣服,全都是嶄新的男裝,標籤都未剪下,都是我不認識的品牌,質量絕對上乘,款式也很符合我的著裝風格。我試著拿了一套試穿,居然完全合身。儘管爬樓已經出了一身汗,身上的衣服濕透了,這些完全合身的新衣服穿在身上非常舒服,然而,我心裏還是產生了一種排斥的感覺,連忙又把衣服脫下,仍舊換上那套汗水淋漓的臟衣服。
「是你乾的嗎?」我站在屋子中央,朝著四壁喃喃低語。
「怎麼了?」我的心懸了起來。
張寶亮將冰箱放在門口,將地上那堆食物也一股腦扔出去,之後便在走廊的牆上尋找起來。
空氣彷彿瞬間凝固了。
她居然同意了!
第二天早晨,我的褲口袋裡沒有出現鈔票。
有人趁我不在的時候,到我的房間里放置了這些食物!
我嘗試著換了幾張碟,他仍舊抱著耳朵,甚至發出低沉的嚎叫聲,開始在屏幕上打滾,那優雅舒緩的古典樂曲,似乎讓他不堪忍受。最後我無意中塞進去一張異常嘈雜的搖滾碟,他的表情開始變化,周圍的灰霧激射飛揚,他開始手舞足蹈。
「全燒了。」他輕鬆地道,「不過租金不退,等房子修好了,還是你的。」
雖然暗罵他們變態,可我自己卻仍舊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一進大樓便覺得寒氣逼人,空調溫度調得很低。管理員換了一身土黃色的制服,仍舊是一副很邋遢的樣子,歪斜著坐在書桌後面,手裡翻看著一本卷了邊的小說。儘管這是我在大樓里唯一的夥伴,我還是不由自主對他感到了厭惡。我們互相誰也沒理睬誰。
我的腳步不由自主變得有些沉重。
這是什麼意思呢?
「我樓頂上,有人在走動。」我緊張地說。
「不用了。」我心裏一陣空虛,一陣恐懼,但接著,便冒出一陣大汗,一種大病初愈的感覺充斥全身。
正在收拾房屋的時候,天花板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一串彈珠落地的聲音。我沒放在心上,仍舊專心整理東西。由於搬得匆忙,早晨洗好的衣服沒來得及晾乾便被我塞進塑料袋帶了過來,現在已經揉成一團,發出一股漚臭氣。我把衣服倒進洗手間的洗臉盆里,打開籠頭放水,自己轉身去查看冰箱。
塞滿整整一冰箱的食物,又再次成了垃圾。
我正想更進一步邀請她一起吃晚餐,老總出現在門口。
「路費兩百,怎麼樣?」張寶亮說。
冰箱就在廚房裡,西門子的白色雙門,十分小巧,適合一個人使用。打開一看,居然塞得滿滿的,冰啤酒、可樂、紅茶、礦泉水整齊排列著,最讓我吃驚的是,居然有一整隻新鮮的西瓜,西瓜的蒂翠綠翠綠,帶著一層白色的絨毛。我正口渴難耐,拿起一瓶啤酒,剛要打開,又放下了。
然而我身邊全是這房子的饋贈。這輕柔的燈光、溫暖的大床、落地窗帘……一切一切,構成我生活的全部,都並不屬於我自己。我能夠拋棄這些嗎?
仍舊是「24C」的頻道,雪花點充斥屏幕。大約半分鐘之後,雪花點逐漸彌合起來,屏幕變成一種深濃的灰色,影影綽綽有些景物在灰色中閃現。灰色忽濃忽淡,一個淡淡的人影從屏幕深處走來,逐漸顯出一張男人模糊的臉。霧氣不斷從他臉上飄過,他的輪廓隱藏在那團吞吐的灰色之中,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偶爾能看到他微微帶點嗔怒的嘴角。
我這疑慮重重的模樣,被張寶亮發現了。張寶亮是和我同時進入公司的,在保安部工作,跟我關係很好。
我想起上次張寶亮來的時候,那些食物變質的事情。現在終於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了。其實很簡單:冰箱里的食物,只能給我自己吃。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吃這種食物,食物立即便會變質。
整整一個冰箱都塞滿了食物!
搬進來的時候是星期三上午,整棟大廈靜悄悄的,冷氣呼呼地從通風口裡冒出來。一樓的大廳空蕩蕩的,正對大門的地方擺了一張學生用的書桌,書桌正前方用藍色油漆寫著一行數字:78904215。一雙光腳放在書桌上,書桌后是個穿藍色保安服的人,臉上蓋著一張報紙,報紙被他震耳的呼嚕掀得一起一伏。我把他推醒,他猛然跳起來,沒等我開口說話,便問:「你是李唐?」我詫異地問:「你怎麼知道?」他並不回答,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鑰匙給我:「鑰匙!」說九_九_藏_書完又照舊擺好姿勢,準備睡覺。
「是嗎?」我茫然地看著他。
一切真的就這麼結束了嗎?望著張寶亮遠去的背影,我感到有些不確定。
處理完食物,冰箱里前所未有的乾淨,除了凝結的冰霜外,再也沒有其他東西,就像是剛買回來的一樣,空蕩蕩的。
「不行……」張寶亮看了看他們的神情,又看了看我,「我不放心,別害了你們……我實話跟你們說,這些東西不幹凈。」
「以前食物都是好的,」我說,「自從你來了之後……」我停了下來。這麼說也不對。不是自從張寶亮來了之後食物的味道才變壞的,而是從他嘗過冰箱里的食物之後,食物才全體變味。
那麼,這聲音又是誰發出來的?
「你這樣挺好。」張寶亮不知什麼時候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前陣子真不像你。」
滿滿衣櫃名牌衣服,連標籤都沒撕去。我一把將這些柔軟舒適的衣服抱在懷中,嗅著它們散發出的布料清香,彷彿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參觀夠了,他取出帶來的攝像頭,每個房間里都安放了一個,連廁所也不例外。
到了第二天,屏幕上的數字變成:4200-800=3400。
就在我打算放棄電話的時候,通了,大廈管理員渾濁的聲音傳來:「喂?」他顯然是被電話吵醒的,聲音裡帶著涎水的粘稠感覺,透出一股不耐煩勁。怎麼又不是那女人的聲音了?我也沒多想,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管理員沒等我說完就打斷了我的話:「有吃的你就吃,問那麼多幹什麼,還想不想租了?不想租退租!」說完,也不等我回話,便啪地把電話掛了。我舉著話筒,對著裡頭嘟嘟的忙音愣了半天。
我就在這深深的困惑中,再次將冰箱中的食物消耗了一大半。
我們離開的時候,那一夥壯漢正在努力將冰箱砸毀,嶄新的冰箱很快就面目全非了。
我按了一下重撥,再次撥通這個號碼。這回電話響了許久也沒有人接聽。在等待的時間里,樓上的腳步聲始終沒停,並且越來越沉重。起初是光腳輕快急促地跑動聲,後來似乎穿上了拖鞋,在屋子裡快速走動,再後來,似乎又換上了皮鞋,腳步變得沉重拖沓。無論怎樣,那腳步聲始終在我頭頂響著。我注意到天花板在微微的震動,那盞花朵形狀的電視機燈上細小的纖維輕輕顫抖著。
是誰在樓頂上發出那些聲音?
照理說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然而我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打開冰箱,拿起一罐啤酒賭氣要喝,又放下了。我向來沒有白拿別人東西的習慣,吃的也就罷了,那滿滿一櫃的衣服,每一件大概都價值不菲,我要真的隨便動用,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硬著頭皮,我再次撥打了管理員的電話,等待接聽的時候,想起他那惡劣的態度,我不由緊張地深呼吸了幾口——作房客做到我這種地步,也真是夠凄慘的。
「沒了,謝謝。」我匆忙掛了電話,飛快地走進卧室,拉開床頭櫃,果然在裡頭有一份免責聲明,聲明裡稱,我對這套房子內的一切物品有任意處置權,房間內的任何物品都屬於無主之物,歸租房者充分享用,我不必對物品的損毀和消耗承擔任何責任。
「還好,就是樓層高了點。」我站在空調前吹著冷風,唯恐她聞到我身上濃重的汗味。
咬緊牙關爬到頂樓,我一下子坐在地上,不知道自己等會該如何走下去。休息了好一會,我在頂樓轉悠起來。頂樓一覽無餘,就是一個巨大的平台,四周連欄杆也沒有。
我就這麼撫摩著衣服上了24樓,居然沒覺得怎麼累。
「呃?」他感到非常詫異。
「我呸!」他一口噴了出來,衝到洗漱台上拚命洗嘴巴。
連續幾天,口袋裡都沒有出現鈔票。沉浸在甜蜜幸福中的人怎麼會在乎這個呢?我只管每天給遲嘯月送花送禮物,扮演一個豪爽大方的男友。遲嘯月對我很滿意,有兩次,在不太忙的時候,我們一起出去吃飯,正好碰上她高中時候的死對頭。那女孩長得比遲嘯月還漂亮,身邊挽著個其貌不揚的男人。遲嘯月隔老遠和她打招呼,扯著我上去和他們聊了許久。等他們走遠后,遲嘯月在我臉上親了一下,說我給她長臉了。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張寶亮問。
她抬手指了指音響。
「當初不是說頂樓幾層全租出去了嗎?」我問。
與此同時,張寶亮從冷凍櫃里取出兩支巧克力冰淇淋,撕開包裝塞進嘴裏,吃了幾口,沒感覺到任何味道,黑色的巧克力在舌尖上融化,卻嗅不到巧克力的香氣。我皺著眉頭吃了兩口,實在吃不下去了,這東西嘗起來就像一疊被凍硬的紙。
然而,第二天早晨,一摸褲口袋,又是一百元。
手機忽然響了,張寶亮在電話另一端問:「家裡沒再出什麼問題吧?」
「嗯,你已經把它馴服了。」他聳了聳肩膀。
樓頂上傳來一串輕快的腳步聲,似乎有個男人捂著嘴在竊笑。
我伸出手指,顫抖著撫摸那柔和的衣料,像是撫摸一個久違的朋友,竟然不自覺熱淚盈眶。將手伸進褲口袋,充滿希望地摸了摸——沒有鈔票。奇迹已經結束了嗎?我拈起衣領,透過重重汗味,嗅到了衣櫃里特有的氣息:那彷彿一去不返的舊時光,彷彿我們從很久以前丟棄的伊甸園,芬芳溫暖,讓我的心一陣一陣顫動。
走到3樓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忘了帶錢包。此時再上去拿肯定會遲到,我一邊冒汗一邊在口袋裡亂摸,在左邊的褲口袋裡,摸出一張百元鈔票。鈔票是嶄新的,讓我愣了一會。我記得自己昨天並沒有往這口袋裡塞錢,這褲子是房間衣櫃里原本就有的,昨天才上身。看來是送褲子的人忘了把錢取出來。我暗道一聲好運,飛奔下樓,打了個車直奔公司。
回到房間里,等了一會,果然再也沒有聽見異常的響動。我脫下汗濕的衣服,在洗手間匆匆洗了個澡,從衣櫃里取出一套衣服,剪去標牌,穿在身上,在鏡子前照了照——高檔衣服就是高檔衣服,整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我心裏仍有幾分不安,總覺得這種說不出理由的好事,透著莫名的詭異氣息。
眼看著遲嘯月又撕開一袋熟食,我提心弔膽地看著,她嘗了一口便吐了出來。
是因為我買了音響,還是討厭放出來的音樂?
去你的!我狠狠罵了一聲。
24樓漆黑的樓身又出現在眼前。和以往不同,這一次,它竟然讓我感到有幾分親切。
我把那房間里的東西扔掉了,他不會怪我吧?雖然有免責聲明,可萬一他要是不講道理,那也是相當麻煩。我心虛地垂下頭,不敢跟他打招呼,快步從他身邊走過。
「我是24C的租戶……」我再次重複了剛才的問題。
滿滿一冰箱的食物!
在24樓,最大的好處就是安靜。這棟總高24層的大廈,名字非常簡單,就叫「24樓」。當初建成之後,這名字吸引了許多人前來購買。然而,一到跟前,還沒上樓,人們又折返回去,打消了購買的念頭。
「我給你錢,你給我拖到一個沒人的地方,燒了。」張寶亮說。
我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不再理會他,自己走了出去。
我幾乎沒有力氣爬上樓梯。
年輕人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走到冰箱前,拉開冰箱門看了看,驚呼道:「這裏還有吃的,怎麼不清空?」
「臭的!」他擦著淌水的嘴巴,惡狠狠地盯著被他扔到地上的土司。
「也許,有秘道?」張寶亮忽然喃喃道。
試試吧。我清了清嗓子,喊了聲她的名字。她回過頭來嫣然一笑。
把這一切弄完,再到樓下吃了個晚飯,便已經快10點了。最後一班公交車剛剛開走,反正他也是單身漢,索性就在我的沙發上湊合一晚。上樓之前,他讓我在超市買了一大箱方便麵。
原來他喜歡這種吵鬧的音樂。
一陣狂喜掠過我的腦海。
「那就好。」他掛了電話。
「什麼?」她奇怪地看著我。
那年輕人戀戀不捨地目光依次從衣服和冰箱上掃過,忽然拉大嗓門,做出苦臉道:「那你喊我來幹什麼?我把這個賣給別人不是害人嗎?」
半晌,那年輕人才開口道:「亮哥,你開玩笑吧?」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不一樣了,彷彿頭上摘去了一個魔咒,我朝張寶亮笑了笑:「我請你吃飯?」
「你看你這表情,真噁心!」張寶亮一把將我推開,我踉蹌幾步,頭腦驟然清醒起來。眼看他將所有的衣服拉出來抱成一堆,我竭力控制住自己阻止他的慾望,轉過身去走到落地窗前,兩手摳在防盜網上,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又是一身大汗,樓道里充斥著我身上的汗味。儘管汗珠一滴滴往下落,衣服卻並沒有顯出汗跡,仍舊十分柔軟舒適。好衣服就是好衣服啊,我剛產生這個念頭,便驀然停住了腳步。
頂樓的格局和其他樓層一樣,從樓梯上來,便是一條封閉的走廊,走廊兩邊各兩套房子,走廊盡頭是窗戶。窗戶很狹小,光從那裡透進來,投射在地板上,不會超過兩米。最荒唐的是,在如此高的樓層上,居然嚴嚴實實地安裝了防盜窗,這就使得採光更加糟糕,白日也需要開燈。
「是你嗎?」我提高聲音,對著天花板大喊。
「壞了,你們隨便處理吧。」張寶亮說。
身後傳來一聲可怕的尖叫。
「奇怪,你這裏真奇怪,怎麼沒有一個號碼?我家裡外邊的牆上都貼滿了,什麼修電器的、開鎖的、廢品回收的、家政服務的,號碼一大堆,你這裏乾淨得像剛刷完一樣。」
為什麼從昨晚張寶亮到這裏開始,一切都改變了?
「這些垃圾怎麼辦?」張寶亮問。
「又怎麼了?」管理員不耐煩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