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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K

沉默的K

作者:蘇七
他這麼唱著,我忍不住問他,「你爸爸呢?他在哪裡?」
不知道是誰把阿毛和母親的屍體塞在一起,衣櫥其實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大,母親的背彎曲著,倚靠在衣櫥一側。她維持著坐姿,因為空間的關係,她的兩條腿也都被曲著,雙手自然地垂在身側。她的頭頂著阿毛的頭,阿毛的四肢都攀附在母親的身上,像是躺在她懷中的胎兒。他們兩個全都看向我。
我們到老宅的時候已是深夜,老宅的大門上貼著封條,掛著鎖。方唯有鑰匙,他撕開封條,開了門。
他回答我,「我的秘密被他發現了啊。」
老宅的天井沐浴在皎潔月光之下,方唯指著正面對著我們,房門大敞的客廳對我說道:「你們家狗就弔死在那裡。」
5月9日,醫院。
方唯並沒有進來,叮囑我早點睡便離開了。等到再聽不到他的腳步聲,我才躡手躡腳隙開一條門縫。我的房間和母親的房間正好在屋子的兩頭,我從這一邊望過去,房間里沒了燈光,他似是已經睡下。
我想我應該知道,只是,現在想不起來。
我回答他,「哥哥叫阿強,家裡人都喊他阿毛。」
不,不,他就是我舅舅。那一刻,我都想起來了。那天我從學校回家,發現了母親的屍體,接著舅舅和一個叫方唯的男人就出現了,我是被舅舅從後面打暈過去,他不是方唯!
村長低低說著什麼走到我面前,我沒再猶豫,一拳砸向他,拿起滾落在地上的手電筒朝他的頭揮過去。
客廳的門掩著,我推門進去只看到飯桌上的四菜一湯,母親不在,阿毛也不在。
進來的是個穿白大褂,手裡拿托盤的醫生,他是方唯?
我爬到閣樓上時,手電筒的光忽閃了一下,接著迅速暗去。閣樓上似乎是沒有裝燈,我站在梯子上湊在廚房的窗戶下面換好了電池才得以看到閣樓里的一小片布置。
啊,這是我的那張紙條,這是我的筆跡。
村長的血模糊了的我視線,整個閣樓上都瀰漫著屍體的臭味。
可是被那四個黑窟窿盯著,我捂著嘴才沒大叫出來,更是被嚇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裡的電筒也沒握住,骨碌碌不知道滾到了什麼地方。
我差點被殺死的那天是4月19號,星期五,是個雨天。村裡的路不好走,我從學校回到家裡的時候,沾了一身的泥水。我到家時已經是晚上7點,大門沒合上,有飯菜香味從裏面飄出來。阿毛估計是跑到屋子裡去躲雨了,也沒出來迎我,甚至連叫都沒叫一聲。往日里這死狗聽到些微動靜都要扯開嗓門吠上兩聲,今天倒是讓我耳根清凈。
方唯的聲音伴隨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而來,我趕忙將紙條塞進口袋裡,抖抖索索划亮了一根火柴回答他,「給外公外婆燒香呢。」
母親提起他沒什麼好臉色,舅舅在外面的債還沒還清,時常有人上門來討。母親擔心他回來就會想要賣掉這幢舊屋。據說這是明清時候的屋子,值不少錢。
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這怎麼可能,他們分明是兩個人。我看到的,拿香爐砸我的舅舅,還有站在他身後,不,不對,方唯沒有站在他身後,他在哪裡??
「你爸爸現在在哪裡?」
再說閣樓上的事吧。
土狗沒有名字,我和母親都叫它「阿毛」。村長來過一次我們家,他喊它「阿強」,它也乖乖走過去沖村長搖它那根黑黃交錯的尾巴。
她的腹部在流血,一把小刀刺入她身體。她全身灰白,似是死了。阿毛趴在母親身邊,用舌頭舔著母親的臉。房間里很亂,像是被人翻箱倒櫃找過什麼一樣,母親的背包也掉在地上,裏面的東西散了一地。供奉著外公外婆還有舅舅的牌位的桌子也是亂七八糟,香燭和火柴散了一地。
他指著方唯說道:「這個人是你舅舅,叫方唯,是個警察。」
我想開口問他,醫生卻看看外面,喊道:「方唯,你進來。」
顯然「我」沒有來得及寫完,那個「上」子最後那一橫拖得太長。我是什麼時候寫下得這張字條?我失憶之前就已經認識方唯?我為什麼要把紙條藏在火柴盒裡?又是因為什麼我才沒有能寫完紙條?
這種時候就覺得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格外地吵,生怕驚醒了方唯。我的客廳的抽屜里找到了些七號電池,塞進口袋裡就往廚房走。不知道哪裡飛來的狗毛跑進了鼻子里,癢得要命,我又不敢打噴嚏,捏緊鼻子加快步伐往廚房走。此時,房頂上卻傳來了嗚嗚的哀怨叫聲read.99csw.com,我不敢抬頭看,咬緊牙關跑進了廚房裡,拉上了移門。

啊,他是沉默的K。我想起來了,他總是保持沉默。
我不知道,我很久沒和他聯繫了。
他是誰??
說來也是奇怪,或許是因為母親常年在城裡沒多少聯繫的緣故,舅舅和村長走得挺近。這些年但凡他有什麼消息,我們也都是從村長口中得知,母親暗地裡說過村長,那禿頂的老傢伙沒存什麼好心思,他巴不得我們這屋子快快賣掉,他好分點現錢。
我的閣樓上也有屍體,我蜷縮著的母親還有阿毛的屍體,舅舅的屍體,村長的屍體。
他哥哥被揍的次數比較多,因此很少去上學,大半時候都在家裡養傷。在K小學五年級的一天下午,他因為發燒,身體有些不舒服就早退回家休息了。等到他醒來時,看到他母親坐在客廳里默默啜泣。他父親則立在一旁抽煙。他們都不說話,比K還沉默。
下午一點我吃完葯,測完體溫,聽完護士和我嘮叨昨天新聞里因為暴食死去的一個美國人,方唯又來了。
雖說是閣樓,樓層卻很高,我近一米八的個子也不覺得它矮。我用手電筒上上下下照了一整圈才看到孤零零掛在頂上的一隻電燈泡。一根拉索就掛在它邊上,我走過去拉了下,竟然還能用。
我做了很長的一個夢,醒來時,看到一個男人坐在我床邊。他自我介紹說,他是個警察,叫方唯。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還是下意識點了點頭。
他畢恭畢敬地坐在那裡,雙手搭在膝蓋上,像是課堂里認真聽講的學生。
醫生說,我是因為腦部遭受重創造成了短期內的記憶喪失,只要假以時日便可恢復。我住在醫院里的這段時間,每天都有一個叫方唯的便衣警察來探我,他告訴我,有人在村東的水壩發現我,當時有一個男人正用石頭猛砸我頭部,目擊者大喝一聲,那男人立即跑開。我被送進醫院時,已是昏迷,頭破血流。他還告訴我,我母親被殺死在老宅里,有人看到我舅舅在村裡出現,他們懷疑是他和母親因為老宅的產權發生爭執才殺死我母親,後來又試圖將我一起殺害。
我說:「我母親被我舅舅,方唯還有村長殺死了。」
牆上的時鐘指向十二點半,啊,還有半個小時我該吃藥了吧。我又聽到護士們嘰嘰喳喳討論著,說著什麼「昨天新聞里因為暴食死掉的胖子」之類的故事走近了。
我打開那張紙,那上面並不是母親的字跡,雖然寫得潦草,我還是認得,那是我自己的筆跡。

2

那嗚嗚的叫聲卻沒停下,彷彿在告訴我它有多冷多餓,懇求我給它找點食物。
雖然我和舅舅已經很多年沒見了,但是我還能勉強認出他來,不會錯的,那兩個男人中的一個就是我舅舅。
我後腦勺上的傷口一陣陣地疼,我那天一定是見到了那傢伙的臉他才要殺我滅口。只是我始終想不明,他為什麼不幹脆就在老宅里把我殺了,還要廢那麼多功夫,冒那麼大險帶我去水壩那裡?
他身上穿著藍白條紋的病服,凸出的鎖骨暴露在衣領外,他抬起過於纖細的手腕對我招手。我問他,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他依舊沒有回答,保持沉默。
我趕緊關上房門,說話的是兩個男人,語調時高時低,我只依稀聽到,「屍體……拖到閣樓上去…………」
我能記起的事情,就只有這麼多了。
他輕聲回問我,「是啊,爸爸在哪裡呢?」
方唯說他們也不相信,但根據村裡人的口供,舅舅是他們唯一能圈定的嫌疑人。警方已經發出通緝令,在全國範圍內通緝我舅舅。
「叫警察!叫警察把他捉起來!殺人兇手!」我衝著一動不動的K咆哮,他不理我,再不出聲,又陷入慣有的沉默,成了旁觀者。
阿毛的嗚嗚叫聲依舊折磨著我的聽覺,我的手搭在了那像是狗尾巴的把手上。
這次我可沒讓自己陷入被動,我抄起手邊的一隻玩具車就朝他砸過去。他也不甘示弱,我這才發現他手裡拿著棍子,挨了幾棍之後我摸到了地板上的手電筒,朝他頭上猛砸過去,他一個踉蹌倒在地上,我壓制住他,掐住他脖子,將他活活掐死。
我伸手到香爐後面去拿火柴,才推開火柴盒卻看到了一張紙。
他簡直九九藏書就像個變態殺人犯。
舅媽在外打工,她和舅舅沒有孩子,老宅里只有我和母親,還有一隻土狗。
我那時候幾乎是下意識的覺得這衣櫥里有東西,至於有什麼東西,我也不上來。不過一定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除了些亂七八糟的玩具,靠牆疊著的木箱和不知裝著什麼的塑料袋之外,最為古怪的就是那個衣櫥了。
那是一張疊成豆腐塊的紙,表面還有油污和一星點紅,像是血跡。這東西我可從來沒見過,不過平時都是母親負責點香,莫非這是她留下來的?
他不知給我吃了什麼葯,我又昏昏欲睡,眼前的事物全都顛倒,我沉入夢鄉。
這個時候,我突然聽到村長的聲音,啊!那天我失去意識之前,我還看到了他!該死的,我怎麼就忘記了呢!這傢伙還舅舅一起算計了母親,現在還想殺了我,好獨吞外公的遺產!
我問K,是誰殺了他們。
母親房間的門是關著的,阿毛還在裏面嗚嗚叫喚。我喊它別吵,罵了它兩句打開了門。
護士說今天是5月9日,原來我足足昏迷了有大半個月,並且失去了許多記憶。
桌上沒碗筷,蕃茄炒蛋的盤子下面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你舅舅回來了,我去村長家見他,不用等我,先吃吧。」
村長也沒再說什麼,那天晚上他走了之後,母親叫我到她房間里去給外公外婆上香。我這才發現,她屋裡不僅供著外公外婆的牌位,還放著舅舅的牌位。
起先我以為是阿毛,不過母親從來不允許阿毛去她房裡,出門時也都把門關好,阿毛也還沒聰明到能自己轉動把手進屋去。不過它要真是溜進母親房間,肯定又要被一頓臭罵,我決定去把它叫出來。
我記得小時候我們家裡養的一隻貓失蹤了,半夜裡我也經常能聽到它發出嗚嗚的叫聲。後來我告訴了母親,母親說那是因為它找不到回家的路,它迷路了。第二天她在家裡的閣樓上發現了貓咪的屍體,剛剛開始腐爛,眼珠沒了,只剩下兩個黑乎乎的眼眶。再後來,夜裡再沒貓咪來擾的清夢。
我那時第一反應就是要把這名字記下來,藏起來,就算待會兒我被他們發現,也被殺死,到時候總會有人發現這個「方唯」。我趕緊在地上找了支筆,在母親留下來的那張紙條上寫下這個名字。
母親附和著他,說什麼村裡空氣好,也不吵,安靜。我把懷裡的橘子皮扔給阿毛,它用兩隻爪子扒拉它們,喉嚨里發出嗚嗚的可憐聲響。這老狗,一把年紀,卻還饞得要命。
我對村子沒什麼興趣,村裡的路上有奇怪味道,母親說是豬羊牛的糞混著化肥的味道。
可是,那個「我」又是怎麼通知了現在的我?
兇手不止他們,還有一個人,還有那個方唯。
「阿貴,還沒睡啊?」
我沒來醫院之前住在玉山村外公留下的舊屋,我記得,有人要殺我。
那時已近傍晚,母親留村長下來吃飯,她去廚房做飯的時候,村長走來和我講話。我正專心逗阿毛,沒空搭理他,覺得他問東問西,煩得要命,敷衍了幾句之後,村長忽然摸著我的頭問我,「阿貴啊,來這裏幾天有沒有去過哪裡玩啊?」
K的父親有暴力傾向,他曾把K家裡的貓弄死了之後扔在他床底。他還有個哥哥,比他大一歲,他哥哥每每看到他父親打他母親的時候就會衝上去咬父親的手。K的父親經常揍他們兄弟倆,我那時就已經認識他,看到過許多次他哭喪著臉,腿和胳膊上都是傷。

1

「還有,別整天對著鏡子發獃。」
我問他有沒有去報警,有沒有去告訴其他人。
我關了房間里的燈,小心翼翼走到外面,關上門。客廳里應該有放電池,往廚房去時可以順路拿一些。
我問他我們家裡的那隻狗在哪裡。他說,狗也死了,被弔死在房樑上。
他臉色陰沉,手裡握著帶血的刀就朝我走過來。媽呀,那表情,現在想起來還滲人。
我懷疑方唯就是那個兇手,他根本不是什麼警察,或許門上的封條和鎖也都是他一手設計。或許村子里的人根本不知道我母親已經死了。他帶我回去老宅,或許是想在這裏把我殺死,和母親阿毛他們放在一起。
那麼現在讓K來說說他的故事吧。
沒來由地,我覺得噁心,捂著嘴巴低下頭匆匆邁過天井。方唯在後面笑我膽小,我咒他半夜見到阿毛弔死在他夢裡。我讓他今晚https://read.99csw•com睡我的房間,我住到母親房間里去。走到母親房門口,他又開玩笑,「你媽死在房間里,你可別晚上睡不著。」
該死的,真不知道是哪個缺陰德的混蛋,殺了人還不算,連狗都不放過!
我問她舅舅是不是死了,她說:「就當他是死了,他跑出了村子,活不長。」
紙條上沾了些油污,我捏著紙條準備也去村長家看看舅舅。我原先和父母住在城裡,一年本就見不到舅舅幾次,自從舅舅背著一身債逃出玉山村,我已經五六年沒見過他了。前些日子母親倒有提起過他,說他托村長給我們帶來口信,講他過段日子就要回來。

4

對了,其中一個還叫了另一個一聲,「方唯。」
在這之後的故事,K也不記得了,他的記憶也被人吃光了。
說完,K對我眨了眨眼,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發出「噓」地聲音,讓我為他保密。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要是我不保守這個秘密,下一個被他掐死的會不會就是我?
這天剛好是我出院的日子,又正是學校放暑假,我決定回玉山村去看看。方唯知道了之後決定開車送我回去,他也再想去現場看一看。
玉山村確實如母親所說,不吵,很安靜。簡直是有些安靜得過份了,連風聲都聽不見半分,野貓野狗的動靜也全然沒有。都死了一樣。
我記得,我當然記得。

3

雖然開著燈,被這三個牌位這麼對著,還真有些恐怖。我抖了抖腿,決定還是給他們上柱香。
我想不起來,我想不起來,我的記憶被人吃光了。
醒來時,我已經在這個陰冷房間里,坐在鐵椅子上,面對著沉默的K。
我從小在城裡長大,逢年過節才回村裡住幾天,外公外婆在我五歲時就過世,我對他們也沒什麼印象。母親總說,外公外婆是被舅舅氣死,本來都能長命百歲。
原來他和我一樣都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去了哪裡。我正想安慰他幾句,K突然壓低聲音,露出詭秘地笑,「爸爸啊,他被我掐死了。」
這時,醫生問我,「你的父母是不是離婚了?」
我坐到床上,趕了一天的路也有些累,躺下去卻怎麼都睡不著。母親的床正面朝著外公外婆還有舅舅的牌位,方唯說母親是死在房間里,想必舅舅那天回來看到自己牌位也是相當光火。香爐里早就沒了香火,舅舅的牌位是正面朝下,被扣在了桌上。
他看到他父親藏起他母親的屍體,嚇到逃出家門。他確實去了警局,他試圖去那裡找自己的舅舅,一個警察,報案。可他的舅舅卻不在,他只能留下一張紙條給他,告訴他,他們家裡有屍體。他蜷縮著的母親和他失蹤多年的哥哥的屍體。
我對他說你好,他對我笑,沒有作答。
母親也說過類似地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當時真是驚呆了,什麼都說不出來。我記憶里關於那天的最後的情景就是舅舅手裡抄著香爐朝我砸過來,阿毛張開嘴巴朝他撲過去。朦朧中,我似乎還看到了村長,那傢伙,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村長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起碼這人心理不怎麼正常。我那時才來村裡,對村裡的路不熟,迷了路。一路上又都沒見著人,敲門都沒人搭理,後來看到一戶人家大門半敞著,我就走了進去,喊了幾聲沒人應,再往裡面望,我看到一個黑衣黑褲的男人手裡操著菜刀正在殺貓,那貓咪垂死著,發出咪嗚地可憐叫聲。我那時真被嚇到,眼看著殺貓的男人站起身,面向我。竟然是村長。
就在我愣愣看著K的時候,醫生又走了進來。他嘆了口氣,摸著我的頭髮,感慨道:「你來玉山醫院也五六年了,怎麼還是不見好呢。」
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是要為自己哥哥和母親報仇嗎?
他對我比出噤聲的手勢,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方唯!!閣樓上有屍體。
我們家裡的閣樓在廚房頂上,從前一直被當作儲藏室來用。不過母親從不把她的東西放上去,說是怕被油煙熏壞了,我本身就沒什麼東西可存放,也從沒去過閣樓。廚房就在客廳後面,我不敢開燈,在母親房間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隻小手電筒,還能用,只是電力有些不足,光線微弱。
K告訴舅舅他的發現,讓他逮捕父親,他殺了兩個人,他得去坐牢。
5月10日,醫院。
https://read.99csw.com村長與母親客套,噓寒問暖,他說:「玉山村的人啊,到最後都要回來,都要回來的。」
是誰要回來,又是誰走不出去?
我又想起K的故事。
他告訴我,那天,他都看到了。他看到父親把母親的屍體拖出他的房間,他推開床,撬開床板,將一動不動地從地板里拖出,動作乾淨利落。
阿毛那雙毫無神採的眼沒了去向,母親的眼眶裡也不見了那一對漂亮的眼珠。
那天他在哪裡??他到底長什麼樣?!
不,不對,他看上去怎麼老了這麼多,不不,他不是我印象里那個方唯,那個曾坐在我床邊告訴我他是警察的方唯要比他年輕很多。雖然他們長相幾乎一樣,但是,這真的不是我所知道的那個方唯。
「方唯!!閣樓上………」
母親與父親離婚之後,帶著我回到了她的老家玉山村。玉山村遠離城鎮,整個村子不過五十口人。母親在村裡唯一的小學里當老師,我在城市裡念書,住寄宿學校,兩個星期才回去一次。從我們學校出來搭38路公交到終點站,換三輪車到駝灣鎮,再乘牛車,沒有五個小時到不了村子。
我點頭,他接著問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麼離婚嗎?」
他問我怎麼進來的,我說門沒關,就進來了,想問路。
我試圖回憶起更多細節,卻被護士打斷,已經是下午一點,又到了測體溫和吃藥的時間了。推車進來的護士們討論著昨天新聞里一個死於暴食的倒霉傢伙,其中扎馬尾的那個一邊遞給我藥丸和水一邊告訴我外面有個叫方唯的警察想見我。
我打開了那扇門。
還有閣樓!!我還寫了閣樓,那兩個男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把紙條折好塞進了火柴盒裡正準備找個地方躲起來,門就被他們打開。
之後K回到家,卻發現舅舅就在他家。他正和他父親說著什麼,他們看到他就沉默了,如同當年他母親和父親因為他哥哥的失蹤而陷入的沉默。
我醒時,K已經端坐在我面前,我不知道他來多久,也沒問他。他很少回答我的問題,通常都是他聽我沒完沒了的說個不停。
我想起來了,他長得像我舅舅。
它安靜地靠在閣樓的一角,暗紅色表面,頂上還有一些說不上名字的怪物的雕刻。衣櫥有兩扇門,兩個凸起的門把手上刻著的似乎是什麼動物的尾巴。
醫生和方唯退到門邊,兩人說了會兒話,就都退了出去。K看到他們離開,哼起了童謠:「貓咪走在小道上,一步兩步不見了,眨眨眼,拍拍手,湊到床底看到它。哥哥走在小道上,三步四步沒了影,眨眨眼,拍拍手,湊到床底看到他。媽媽走在小道上,五步六步看不到,眨眨眼,拍拍手,湊到床底看到她。」
K的臉孔毫無血色,可以說是蒼白。他的樣貌算是清秀,或許是因為缺乏睡眠,睜開的雙眼中泛著血絲,他看上去還很年輕,不會超過20歲。我這麼一直盯著他看,似乎是把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他稍稍動了動薄嘴唇,「啊」了一聲。
當時還沒等我冷靜下來,方唯出現了。是的。他並沒有睡著,他似乎是跟著我到了閣樓。我看到他時,他竟然用欣慰眼神看我,還說,「被你發現了。」
5月9日,醫院。
或許是名字之類的東西。
為什麼這張紙條會在他哪裡?他是想通知這個叫方唯的人閣樓上有屍體嗎?等等,他說過他的父親是把屍體藏在他床底。
我終於又看到方唯了,這個和我舅舅一起合謀殺死我母親的兇手!
所以,所以「我」才警告我自己不要相信他,「我」才要讓我來閣樓了解真相。
現在想來,村長那天說得似乎是:都要回來的,都走不出去。
他給我水喝,問我:「你父母在哪裡?」
5月9日,醫院。
他還掰開我的手,把K給我的紙條奪走,一邊給我喂藥片一邊問我今天幾號。
那還是我們剛來村子里的時候,村長是個禿頭,五十有餘,拎著一筐橘子說是他們家後院栽的,來分給我們吃。橘子很甜,核也挺大。母親泡了茶,他們在天井裡聊天,我和阿毛曬著暖暖的太陽。阿毛躺在我腳邊,它用它那雙混沌的眼看我,我也看著它,一口一瓣橘子。
後來他說要送我回家,我怎麼拒絕都沒用。我跟著他走過大半個村子回到了舊屋,他還跟我解釋,說那隻貓誤吃了耗子葯,死又死不掉,救也救不活,他那是在幫它。這種鬼扯淡我信他我真是白讀這十幾年的書了,他身上那股貓味混著血腥氣害九_九_藏_書我做了整整一個月的噩夢。
他的屍體,舅舅的屍體,母親和阿毛蜷縮在衣櫥里冰冷的屍體,他們正發出陣陣糜爛的氣息。
我不相信是舅舅犯案,如果他只是和母親發生爭執殺的人,沒有必要花那麼大功夫弔死一隻狗,也沒有必要把我帶到村東的水壩才試圖砸死我。
是很普通的儲物室,我身邊的一角堆著許多箱子,靠在一邊的還有許多紮成一捆一捆的書。
接著,我就失去了意識,直到今天才清醒過來。
方唯也上來問我問題,我不想看到他,這個人到底是誰?醫生肯定是被他騙了,他殺了人,我知道,他殺了人!
我當時還想,就算有鬼半夜來訪,那也是我媽,我怕個屁。
房間里陳設都沒變,只是地上還依稀有用白粉筆畫出的人形。那是母親死去時候的姿態,她似乎是平躺在地上,人形的腹部位置還殘留黑色血跡,湊近了去聞,一股子腥臭死命往鼻子里竄。我受不了這味,趕緊去開窗通風。說來也怪,這房間里雖然死過人,空關了這麼久,踏進來時卻沒什麼異味,就算是那團血塊,走遠了也再聞不到。
不過在說K的故事之前,我想我得先說說我的故事。
我慢慢靠近過去,生怕踩在地板上發出太大聲響被樓下的方唯聽見。我手裡緊緊握著手電筒,必要的話,這玩意兒還能用來防身。
醫生朝我走進過來,拍拍我肩:「方警官來看你了,該吃藥了。」
經他這麼一提,我彷彿能看到瘦骨嶙峋的阿毛被套在繩索里,耷拉著狗頭,無力下垂的四肢被風輕輕吹著,蠟黃的細軟狗毛飄得到處都是。
K說,後來,他真得在自己床底發現了屍體,他哥哥的還有他母親的。
閣樓上又有什麼?
啊,方唯。
那隻土狗是舅舅養的狗,已經上了年紀,每日都只是懶洋洋地坐在天井裡曬太陽。它雖然老,卻很能吃,每天都能吃下一大份白飯。可它卻很瘦,瘦到肋骨都凸出,我有時真懷疑它那四條走路都晃蕩的細瘦狗腿一個不穩當就會折斷,再支撐不起它嶙峋的身體。它脫毛也很嚴重,家裡四處都能看到團起的毛球,我偶爾回一次家,衣服上也都沾染上蠟黃色狗毛。
那之後,他就再沒見過他哥哥了。
他們聽我這麼說,互相對視一眼,醫生又問我,「你父親呢?」
K告訴我他一直都覺得哥哥是被父親揍死了,屍體或許就躺在他床底,如同那隻貓一樣。
我正想問他,他卻讓我不要說話,指著門口讓我看,說,方唯來了。
方唯。K也認識一個叫方唯的人嗎?
他反覆問我父親在哪裡,我朝他喊去把方唯抓起來,他不是什麼警察,他是殺人兇手!我告訴他閣樓上有屍體,我住的玉山村的老宅閣樓上有屍體!
燈泡發出昏黃的光彩,漸漸照亮閣樓里的一切。
那樣的場景我無法忘記,直到現在,一閉上眼,還是會想起母親倒在地板上,雙眼圓睜死死盯著我的模樣。
正當我站起身,從血泊中撈出手電筒時,我的後腦勺一陣銳痛,之後我便再次失去了意識。
我得去閣樓看看,我這麼告訴自己。閣樓上或許有什麼兇手留下的線索,無論如何,我都得去那裡看看。
我說是5月9號。他與已近中年的方唯對看了眼,搖了搖頭,對我說,「記著,日子是往前面過的,不是循環著過的。」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時便看到了坐在我面前,沉默的K。我知道他叫做K,就像我知道用筷子吃飯,用牙刷刷牙一樣。
就在我去拿雨傘準備去村長家的時候,我聽到了那個聲音,從母親的房間里傳出來的嗚嗚的怪聲。
我們住在外公留下的宅子里,據說是清朝時的老宅,地下還挖出過寶貝。這些寶貝在母親嫁到城裡之後就被舅舅拿出去變賣成了他賭錢的籌碼,舅舅沒什麼財運,從前學人做生意時就賠光了自己的田地和房宅。他賭錢也是輸個精光,幾乎要把老宅賣出,後來被村長勸下,為逃賭債,一直沒有回過家。我也已經有五六年沒見過他。
他問我,「你哥哥呢?你記不記得他叫什麼?」
我到現在都想不通這件事,或許沉默的K知道,沉默的K知道我的一切事情。等一會兒,我就來問問他。
阿毛不再嗚嗚的哀嚎了。
當時我想,既然警察來過了,他們不是應該在停屍間嗎?是誰把他們的屍體搬到了這裏。
這時候,我聽到客廳那裡傳來說話聲,阿毛耳朵一動,警覺地站起來,我對它比出噤聲的手勢,它乖乖退到我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