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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童

傷童

作者:第七夜
進了房子,家裡果真是沒有人。
回到家時很晚了,難得今天父親回來那麼早。
自己十歲時,尚搞不懂地球和太陽到底是哪個圍著哪個轉,而這個纖弱的小男孩自如地說著這些深奧晦澀的天文知識,甚至像個哲學家一樣參透了宇宙的奧秘與命運的玄機。顯然,這是個在天文上有著極高天賦的孩子,所謂神童,指的大概就是這樣的孩子吧。
「你喜歡楚翔嗎?」
王晏一愣,弄不懂他的意思。
那個老師臉上的怒氣還沒有消退,嘴巴還在一張一合,但此刻王晏卻聽不見什麼聲音了,只是感覺當眼前的情景平鋪開來,像鑰匙般開啟了某扇記憶的閥門。
塔灣小學地處軍區,又緊鄰中國刑警學院,相較那些身處鬧市的學校,自是多了幾分安全保障。
但市局還是抽調中國刑警學院治安管理專業的學警參与塔灣小學的安保工作。
「自己簽的。」說這句話時,老師沒有帶半點疑問的口氣,好像早料定自己回來這一招。
「既然不喜歡他,那哥哥第一次問你名字的時候,為什麼要說自己叫楚翔呢?」王晏笑著問趙闊。
「瞎說。」王晏笑著摸摸他的頭,「學校才是好地方。」青年也向操場望去,在漸漸變深的暮色中,他隱約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學校不好。」孩子隔了半晌才回答。
大概是意識到上課的時間快到了,女孩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她穿的襯衫袖子有些短了,布料很舊,好幾個地方都開線了。
父親的臉立馬多雲轉晴,忙著招待「客人」,正在泡茶的他見兒子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你看什麼看!趕快吃,吃了把桌子收掉。自己去屋子裡寫作業。」
操場和教學樓被鐵欄隔開。趙闊手扶欄杆,把小臉盡量嵌在兩條欄杆中間,眼巴巴地看著操場上嬉戲追逐的同齡人。他們在尖叫、大笑,孩子也莫名其妙地受了感染,跟著笑起來。他沒注意到在自己的右側,一個青年正貼著欄杆,逐漸向他靠近。
「就是他!追!」幾個著便裝的人迅速朝阿豹追去。
「看看你那德行!你說說你除了吃還能幹好什麼!我以後都不想去開家長會了,開什麼開?!去了就是被老師罵!你沒自尊心不要緊,別連累我一起丟臉。養頭豬都比你強!」
中午放學了,同學都回家吃午飯了,趙闊還是石化了般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媽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天數學測驗我又得了滿分,老師又表揚我了,她還讓大家都向我學習呢。」
妻子大概在先前就見過孩子的照片,她對趙闊的容貌應該有幾分印象。
焦急尋找兒子的母親隨看熱鬧的人群來到超市後門。兒子楚翔呆立在那裡,雙眼無神,像牽線人偶般任一臉焦慮的母親將自己拉出兇案現場。
叫家長的事情當然不能給父親說,以後的語文課,趙闊就不能待在教室了。
「全部把卷子攤開!」老師不相信只有一個學生沒簽名,便走下了講台,挨個的檢查。
「據了解,死者家境拮据,社會關係較簡單,與家人鄰里關係都很和睦,調查中也不曾發現她與人結怨。案發時死者的丈夫一直在醫院,受襲孩子的母親正在購物,這兩人均沒有作案時間。
孩子低著頭,兩手扶著欄杆不說話。
看不出自己哪點像好學生。可既然老師都這麼說,那就一定是了。
聽到這些,王晏心裏也變得很不好受。他用手摸了摸孩子的頭,在他的手和孩子的頭髮接觸的一瞬間,他看到到孩子哆嗦了一下,雖然孩子仍然目視前方,但是脖子上立刻暴起一層雞皮疙瘩。
路過一家音響店時,聽到高中時常聽的歌,是周杰倫的《止戰之殤》。
剛吃兩口,他就聽見同桌不屑地說了一句,「成績那麼差,還只知道吃。」
放學了,家長們擠在門口,焦急地望著踩著放學鈴向門口湧來的人群,在裏面尋找自己熟悉的笑臉。
商場門口,一隻巨大的玩具熊正在手舞足蹈地向路過的孩子發放小禮品。這是很多商家吸引顧客的一種方式。
「為什麼就搶你的?」
是趙闊。
2010年3月23日,被很多人稱為是南平市歷史上最黑暗的一天。這天早晨,南平實驗小學發生血案,短短的55秒,8個孩子死亡,還有5個孩子重傷。
林溪月的父親在家樂福當廣告熊,給路過的孩子們發禮物,為超市招攬顧客。
趙闊的右腿被卡在兩塊枕木間,動彈不了,只是眼睜睜看著巨大的車頭向自己逼近,席捲而來的強大氣流迫使他把頭轉向另側,他看見腦袋邊有棵不知名的小草,頑強地生長在夾縫裡。
趙闊打開衣櫥門,縮了進去。坐在裏面,衣服溫暖地墊在身後,僵直的身體稍稍放鬆了些。
「你父母沒來接你嗎?」
眼淚無聲地掉了下來。
孩子越是沉默,在講台上唱獨角戲的老師就越是上火,最後鐵青著臉,用幾乎是吼的語氣說道:「滾到外面去!」
「因為胸卡上都有自己的照片啊,不是自己的話就會被值日生髮現。他說他的照片和我的有些像,不會被發現,就搶我的了。」
那幾道題其實挺簡單,可昨晚自己做了很長時間。
小區里路燈的燈光在頭頂搖晃,兩個孩子的影子淺淺斜斜地平躺在草地上,相互重疊的部分形成了顏色更深一些的悲傷。
這天放學時,忽然下了大雨。涌到門口的孩子們很快就被父母接走。
宿舍里的幾個人都抱著電腦打遊戲,唯獨安然正在本子上寫著什麼。
2010年春,瀋陽市,塔灣小學。
孩子的眼睛很大,可大多數的時候他的眼神里都是和年齡非常不相稱的陰鬱。而此刻,孩子的眼裡有了淡淡的光彩,陽光給他的小臉鍍上了毛茸茸的邊,他的嘴角也微微牽起了一些弧度。
推著自行車的老師走到自己身邊,像熟識了很久了似的說著一些輕鬆的話題,甚至像朋友一樣和自己開開玩笑。
見趙闊往卧室方向躲,父親順手操起煙灰缸朝孩子砸去。
孩子沒有說話了,靜靜地看看操場上玩得熱火朝天的同齡人,表情驟然陰鬱下來,「他們都很討厭我。」
孩子咬著筷子不敢出聲。
他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話就可以改變別人的一生。只要一句寬容的鼓勵和安慰,一切read.99csw.com都會變好,可他們絕不給予。
孩子母親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造孽啊。都是開春的時候讓那個殺人案給鬧的。碰到那個殺人案后,這孩子就總做噩夢,每次哭著喊著醒過來的時候,枕巾、被子什麼的都被汗濕透了。不睡覺的時候,就不吭氣,老是直勾勾地看著同一個地方。喏,就像現在這個樣子。」
孩子嚇了一跳,急忙縮回頭去,骯髒的臉蛋上又多出了兩條長長的鐵鏽。看清這面帶微笑的青年是這些天在放學時守在路口的警察,孩子剛剛邁動的腳步又停了下來,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這列火車的終點,是有媽媽的地方。而此刻的林溪月,真的很想爸爸。
王晏打開塑料袋,看到裏面的白色粉末時,他驚呆了。與此同時,那些支離破碎的情節在眼前紛紛劃過,宛如一道光,照亮了他的心底。
安然輕嘆了口氣:「好像還沒有。」
王晏看著孩子十來秒,突然坐直,繼而站起來。這個小學里的圍欄,和警院的一般高,要翻出去很容易。他踩上護欄,三下兩下,就敏捷地翻到欄杆另一邊的人行道上去了。
後門這裏很僻靜,一個人也沒有。楚翔蹲在花壇邊專心地逗弄著一隻甲殼蟲,沒有注意到一塊巨大的陰影漸漸移向自己身後。
其實讓王晏驚訝的,並不是照片里的血腥場景。看到死者的證件照時,王晏想起了林溪月,她的長相酷肖照片中的女人。回憶起小賣店裡那個女孩給母親打電話的場景,心裏的疑惑頓時明白了很多。
待他發現被襲的孩子不是趙闊,大禍已經鑄成。他拿起那個卡通公仔,逃離了現場。
「一天到晚都是這副死相!你們老師給我打過電話了,說你上課就知道睡覺,什麼問題都答不出來,還敢冒充老子簽字了!」
「現場的確是有些慘不忍睹,這場景真不該讓那麼小的孩子看到。」
「怎麼不上課?」
她的媽媽不是出遠門了,而是……
孩子還是悶著頭不說話,頭都快埋到飯碗里。
塔灣小學的學生每天都要帶胸卡,在回家的路上,也很少有孩子把胸卡摘下來。
光是成績差還能好些,不誠實是嚴重幾十倍的罪名。趙闊感覺自己像是個被當場抓住的小偷。
霎時間,人群中尖叫聲四起,可凄厲的尖叫轉瞬就被駛近火車的呼嘯聲吞沒。
「媽媽,月月今天很乖的,是自己梳的辮子,鄰居的張大媽還說我梳得很漂亮呢。我告訴她都是媽媽教的。」
「你怎麼在這裏啊。」扔完垃圾的林溪月認出坐在小區路燈底下的是自己班上的同學。
孩子開始大口往嘴裏扒白飯。
「楚翔的優點,碰巧是大家都重視的。而趙闊的優點只是沒有人願意挖掘而已。趙闊和每個人一樣,都是這個宇宙中最獨一無二的個體,所以我們沒有必要成為別人。」
話還沒說完,便被孩子的母親給瞪了回來,她把孩子護在身後,看向王晏的眼睛里飽含敵意。
陰鬱含混的曲調,讓人的心裏一沉。
有一天,出了點意外。男人因急病入院,便讓妻子替自己的班,給孩子發禮物。妻子當然知道當天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把藏毒的玩具給那個叫趙闊的孩子。
一周後下午的大課間,在門口的小賣部里,王晏又看到林溪月。
晚上到家的時候,父親破天荒地沒在打麻將。這意味著今晚能有口熱飯吃,不用再吃方便麵和餅乾,從這點來看,今晚是值得高興的時刻。
「媽媽……爸爸說你在北京打工,回來會給我買新裙子,帶我吃肯德基。我都不要,我只要媽媽回來……」孩子抽泣的聲音越來越大,幾近泣不成聲,卻始終不肯擦下眼淚,只是任清清的鼻涕水落在小小的手背上。
先前極度的恐懼感微微地褪下,他用力吸吸鼻子,聞到了那棵小草微弱的芳香,隱隱約約間,他彷彿還嗅到了那個笑容溫和的大哥哥身上的味道。
「所以你也經歷過吧?」趙闊蹲下來,撥弄地上的小草,「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家裡,沒有光線也沒有聲音,一個人待在黑暗裡等著天亮。」
走在最後的是四年一班。代班老師非常不滿意自己的班級走在了最後,用力點著趙闊的額頭:「你一天到晚都在犯什麼暈,都要走到校門口了才知道自己書包鎖教室里了,讓全班等著你回去拿。光是成績差也就算了,丟三落四撒謊騙人,哪一項少得了你。只知道拖班級後腿。」
孩子的身邊放著幾張天文方面的圖片,王晏好奇地拿起來看。
「這張是仙女M31,是座大星雲,它的最大特點是應當與銀河系類似。」孩子又指著另一張說,「這張是仙女M32核心部位的照片,這些散在孤立的亮點是銀河系的恆星。這一顆是中子星,能形成中子星的恆星,它的質量至少要比太陽大十倍,否則就只能形成白矮星……」
「其他的就沒什麼發現了。對了,這個是現場和死者的照片。」說著,安然把照片遞給王晏。
孩子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快要控制不住,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你害怕什麼?媽媽在這裏呢,哥哥也在。」
看樣子,女孩的媽媽應該出差或者探親去了。可有個那麼懂事的女兒,她應該很安心吧。
孩子低著頭,臉上逐漸籠罩了慣有的麻木。
結果可想而知。孩子失去了重心,撲倒在地上,椅子在被拖出一截后轟然倒下,壓在了他的身上。
每次收到的「禮物」,孩子的父親都會強制替他「保管」。
孩子搖搖頭。
一個差勁的學生。
天色漸漸變暗。王晏帶著趙闊來到塔彎最高的建築物的樓頂。
先前主動站起來的那個已經在老師的排查后被允許坐下,只剩趙闊孤零零地站在座位邊,一下也不敢抬頭。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自己身上,趙闊羞赧得面紅耳赤。
「打死誰?」
聯絡的方式,就是利用他廣告人的身份,趁著給路過孩子們發禮物的機會,把藏有海洛因的卡通玩具交給那個孩子。
趙闊面無表情地回答:「我爸媽離婚了。我和爸爸住。他經常不回家。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我不想在家裡。」
見王晏進來,安然拿出一個信封:「這是我問上屆一個師哥要來的資料,他現在在皇姑公安分局工作,九九藏書恰好負責家樂福超市的案件。
大約每個人在童年的時候,都會對浩瀚壯美的星空起有著強烈的憧憬和幻想,可現在的都市已經很少能看見星星了。那些憧憬和幻想伴隨著對童年的許多美好記憶一起塵封在了歲月的盒子里。
「媽媽,昨天晚上爸爸又加班了,天亮都沒回來。早飯是我自己做的,香腸炒飯,雖然沒有媽媽做的好吃,但是我還是把那一盤子飯都吃光了呢。」
一個人童年的際遇,會對他日後的性格和人生產生深遠的影響。每天下午都來這裏執勤,或許多少能給這些孩子一些安全保障。可是誰又能守護這些孩子的精神家園呢。
他們到底沒明白什麼叫天賦,天賦是從小學到初二成績始終徘徊在中游,卻在初三一年一躍到穩居年級前三?
放學后,母親接楚翔回家,在路過家樂福超市時,她想買些東西,便讓楚翔在門口等她一會兒。
說完話,孩子就跑開了。
一米開外的台階下,出現了一大攤粘稠的黑紅色液體。這些液體是從倒伏在台階上那個巨大的毛絨玩具熊里淌出來的。
孩子的大腦已是一片空白,只是死死地盯住前方巨大的黃色毛絨熊,熊的頭套已經被摘下來丟在一邊,與之對視的,是毛絨熊脖子上方一顆滿是鮮血的頭顱。
孩子們眼中的希望是什麼形狀,是院子里有鞦韆可盪,還是口袋裡有糖。
王晏已經是第四次看見這個孩子這副摸樣了。
「昨天的試卷沒讓家長簽字的都自覺站起來。」中年女教師一進教室便拉長了臉。
「阿姨,我不是……」王晏剛要解釋,看到對方更加不悅的臉色,慌忙改口,「大姐,我看到這孩子幾次了,他好像被什麼嚇著了,看到毛絨的東西就有很過激的反應……」
「這幾天在學校怎麼樣。」
不知過了多久,楚翔慢慢睜開了眼睛。
伸手不見四指的黑暗裡,蜷縮著身體的孩子大睜著眼睛,緊緊抱著手中的連體公仔。
「我叫王晏。你呢?」
一列進站的火車正向這個方向駛來。
悲劇發生后不久,廣西,廣東,江蘇,山東,又相繼發生四起校園慘案。地點同樣是在小學和幼兒園。目標同樣是弱小的孩子。
孩子沒吭聲,只是兩個嘴角開始向下撇,漸漸地,眼淚成串地落下來。
楚翔拚命掙扎,可是那隻熊越抱越緊,那張憨態可掬的臉也變得兇狠猙獰。楚翔嚇得大哭,廣告熊寬厚的手掌死死悶住孩子的口鼻。
下午快上課時,趙闊忽然感到飢餓難耐,他想起書包里還有一袋麵包,便打開吃了起來。
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孩子有些哽咽。
想到課堂上自己呼呼大睡,此刻的王晏有些發窘。
「以後可能見不到了。」耀眼的夕陽下,孩子的面龐竟有些模糊。
聲音不大,卻像給趙闊點了穴。孩子僵直地坐著,剛剛咬下的麵包也忘記了吞咽。
「怎麼沒上課。」
那根弦越綳越緊,孩子的心狂跳起來,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都說和孩子相比,成人的世界是可悲的,童年是人一生中最幸福快樂的時光。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第二天的課上,老師重點表揚了自己,因為全班只有他一人把那道題做了出來。老師讓全班同學學習自己「刻苦鑽研」的精神。
王晏站起身來,溫和地沖孩子笑了笑,擼了擼他被雨水澆濕的頭髮,把自己的外套搭在孩子身上:「你家在什麼地方,哥哥送你回去。」
茫然無措的表情又回到了楚翔臉上,他重新盯著剛才的方向,不說話了。王晏看著他,發現他沒有血色的嘴唇在輕輕嚅動:「大熊……毛毛……」
「你檯球打得挺不錯,改天和你單獨較量下,」老師邊說著,邊騰出一隻手,比劃著動作,「但也不要玩得太多,要勞逸結合。」
王晏有些吃驚地看著趙闊,他應該只有十歲出頭,卻像在說著「我昨天又買了個有趣的玩具」般自然地講述著,這些對於自己來說尚有些深奧的天文知識。
店裡只有一部公用電話。每天都會有孩子排著隊打電話給父母,或是撒撒嬌,或是要父母送來自己忘帶的東西或是晚上想吃什麼的之類。
剛進站的時候,兩個結伴的孩子就被人群衝散了。趙闊穿梭在人群中,焦急地尋找自己的同伴。
「你一天瘋瘋癲癲的跑哪了!」父親陰著臉,語氣里是壓不住的怒火。
孩子慢慢地爬起來,他聽到班裡同學哄堂大笑的聲音。
趙闊的父親也發現出了點意外,他跟著那個女人來到超市後門,見女人對孩子下手,不完全明白狀況的他以為女人襲擊的是自己的孩子,情急之中,他扯掉女人的頭套,撿起邊上的磚頭擊中了女人。
收好碗筷,趙闊在寫字檯邊坐了下來,攤開了語文試卷。
教室里像是有根無形的弦,在老師的排查下逐漸繃緊。
她總是最後一個拿起電話,熟練地撥出一串號碼后,會甜甜地沖電話說:「媽媽,我是月月。」
周四王晏到小學時,還有一節課才放學。他來到操場上,想先在這裏轉轉。
林溪月最後看了眼人潮如織的進站口,還是不見趙闊的影子。她咬咬牙,上了已經徐徐開動的火車。
青年在他面前蹲下來:「你叫什麼名字?」
「這麼簡單的題都答不出來,上課就知道睡覺,你到底要不要學了!」
趙闊垂著頭,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準備走出座位。可是剛邁出步子,左腳就勾到了座椅腿,感覺到阻力的孩子並沒有停下來,再向前邁了一步。
掛斷電話。把錢遞給老闆后女孩就匆匆離開了小賣部。
王晏心裏一沉,這孩子的媽媽……
這是么久以來。王晏第一次看見孩子笑。
玩具熊人好像也注意到了楚翔,「它」手舞足蹈地走來,端詳了孩子一會,然後從籃子里挑出一個連體公仔的玩偶,放在了楚翔的手裡。
片刻的安靜后,有一個學生站了起來。
孩子骯髒的臉上綻露一絲笑容。
身上火辣辣地疼,但孩子始終不敢哭出聲來,只是往邊上閃躲。
再看看趙闊,王晏發現他的眉眼和楚翔的確有幾分相像。
「阿豹!」一個中年男子忽然大喝一聲。前邊染著黃頭髮的青年猛地回頭,看清叫自己名字的人後拔腿就跑。
當看到一張黑灰交融、模糊不清九*九*藏*書的照片時,孩子的表情瞬間黯淡了下去:「這是黑洞,它是已知的密度最大的星球。黑洞中隱匿著巨大的引力場,這種引力大到任何東西,甚至連光,都難逃黑洞的手掌心。就像我的世界,所有的光和溫暖都被它吸收了……」
後來妻子發現出現了差錯,她在小花壇後邊找到了孩子,想奪回玩偶。但孩子的哭叫讓她慌了神,只好捂住孩子的口鼻。
腳下有一個胸卡,是剛才那個孩子掉的。王晏撿起胸卡,上面寫著:趙闊,五年一班。
老師改作業的時候應該很生氣吧,否則划叉時不會那麼用力,紙都被劃破了。那些碩大的叉大概就是她發泄的出口吧。那個「差」字更是刺痛了孩子的心臟,彷彿那是自己與生俱來的標籤。
王晏不明白趙闊為什麼會忽然會送自己禮物。
見孩子呆立在那裡,王晏蹲下來,換成和孩子平行的高度,微笑著向孩子伸出手:「哥哥帶你離開這裏。」
「以前超市門口有個大熊,會給我們發小禮品。爸爸每次都會讓我從它邊上過,從大熊手上接禮物。大熊每次給我的禮物比別人的都好看呢。可是爸爸總讓我把這些東西交給他保管,還鎖起來從來不讓我碰。我昨天偷偷拿了一個出來,把它送給你了。」
「殺人了!」在超市附近的人都聽見一個慘絕人寰的女人尖叫聲。
孩子捂住臉,大顆大顆的眼淚掉進碗里。
「該說的我都向公安局的人說了,那天的案件你別再問孩子了。」
還不解氣,他拿起笤帚往孩子身上打去。
孩子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歪著腦袋看著忙碌的螞蟻。在螞蟻快要到桌角時,他拿起瓶子將螞蟻扣了進去。
或許是因為不堪的家境,亦或是抵抗不了暴力的誘惑,他鋌而走險,做起了毒品交易的勾當。
「以前不是這樣的……」林溪月的鼻子有些發酸。潮濕的視界中,時光忽然模糊起來。
父親怒氣沖沖地奪過孩子的書包,一把扯開拉鏈,文具書本掉了一地。看到那張不及格的數學試卷,父親拽過孩子的衣領,狠狠地扇了他兩巴掌。
第二天下午的第一節就是語文課。
沒到放學時間,是不讓出學校的。沒什麼地方可去,趙闊向操場走去。
飯桌上,趙闊在想著今天考試簽名的事情怎麼給父親說,伸出去拈菜的筷子停滯在半空,又縮了回來,正猶豫著,父親夾向自己碗中的菜被他碰到桌子上。
「最要命的是成績也一落千丈。這孩子以前性格非常活潑,老師同學都很喜歡他。可現在一天到晚也難見他說上一句話。一看到毛絨玩具,特別是毛絨熊,就像中了邪似的……」
一起回宿舍的路上,見王晏始終一語不發,安然開口問:「還在想那孩子?」
「小小年紀就會撒謊騙人了!看你以後怎麼得了!明天叫你家長來,否則別來上課!」老師的聲音十分尖銳。
記憶帶著真相的碎片席捲而過。
「哥哥,給你。」
可是趙闊高興不起來。書包里有張等著簽名的語文試卷。雖然不是很差勁,但也不是高分。父親的脾氣向來暴躁,在學校的這一天已經很不好過了,趙闊不想回到家了還要經受皮肉之苦。
「死者早先在一家民企上班,公司倒閉后就一直靠打零工維持生計。她的丈夫在家樂福做後勤工作,主要是穿上毛絨熊外套給小孩發禮品。當天因為生病住院沒法工作,就讓妻子替班。誰料那天就發生慘劇。
把孩子送到小區后,王晏就匆匆往學校趕。
一個毫無感情|色彩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您好,這裡是114服務台……」
楚翔低下頭,忽然一把抓住王晏的手:「打死他!」
想到這些,孩子的心情又沉重起來。那張原本輕得沒有什麼分量的試卷此刻像大山一樣壓著他。
孩子的情緒迅速低落了下去:「如果我是他,成績好,是學習委員,每次都拿很多獎狀回去,老師就不會把我從課堂里趕出去,同學們也願意跟我玩。爸爸媽媽也一定會很高興。爸爸就不會老出去打麻將,媽媽也不會不要我……」
妻子把玩偶給了楚翔。
楚翔沒有回答他,而是開口說「槍,槍……」
楚翔背著書包站在街道邊,舔著手裡的大甜筒,好奇地打量著毛茸茸的玩具熊。
王晏不好意思地笑了。
見孩子已經發現了自己,它大張開雙臂,抱住孩子。
意識到孩子的話里有少許的怨氣,王晏笑了。那些被老師寵慣的學生多少都有些自負霸道,可楚翔畢竟也只是個孩子。一想到原本那樣一個驕橫的孩子,卻在目睹一起命案后變成了這般模樣,心裏多少有些唏噓。
王晏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世界上,那些心懷歹意的人總要多過心地善良的人。
趙闊看著簽名處有些歪斜的字跡,這當然是自己簽的。他猶豫了幾次想站起來,可最終還是沒有動。
王晏走向前,和老闆打過招呼后,他拿起聽筒按下回撥鍵。
快到家的時候,老師還從包里拿出兩張紙遞給自己:「這是這節課的講義,回家的時候可以看看。好學生就要嚴格要求自己。」
說了只等一會,可半天也沒見母親出來,楚翔有些不耐煩了,就繞到超市後邊去,他記得那裡有小花壇。
「你一天到晚獃頭獃腦的到底在想些什麼名堂!」父親很不高興。
忽然,一隻手撫上了孩子的臉,在那條臟印上慢慢揉搓。孩子本能地想躲開,可是感到那隻手有不同尋常的溫暖和細膩,只是稍微偏了一下頭,就乖乖地不動了。
「不喜歡!」孩子回答得十分乾脆,「他老欺負我,這學期剛開學的時候,他的胸卡丟了,怕值日生檢查時會扣分,他就把我的胸卡搶走了。」
所以那個孩子每次收到的禮物都和別人的不一樣。
一路上,王晏明顯地感覺到背上的孩子把傘往自己這邊推,時不時地還用袖子擦擦自己脖子上滲出的汗。他忽然明白,這孩子看上去很冷漠,只不過是自我保護,其實內心裡,有不一樣的溫度。
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停不了。王晏蹲下身,朝背後的孩子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背上來。
趙闊認得他——是林溪月的爸爸。
這樣重要的交易,趙闊的父親每次都會在遠處看著吧。
好學生?!
老師從講台上的作業本中挑出一本九_九_藏_書來,用力朝自己這邊扔來:「看看你的作業!做的什麼東西!」
孩子沒吭聲,低頭看著自己的教科書。封面上印著碩大的黑色字體:數學。此刻,他感覺到這兩個字在逐漸變大,並且擠眉弄眼地嘲笑著自己。
那次表揚讓王晏大受鼓舞,後來的成績穩步上升,尤其是數理化科目,始終處於年級前列,經常被同學們稱作「理科天才」,被羡慕在理科方面有過人的天賦。
等玩夠了,楚翔轉過身去,眼前的情景讓他石化般僵在原地——那隻廣告熊幽幽地站在自己面前。
孩子臉色蠟黃,無神的雙眼深深凹陷下去,形容非常憔悴。和瘦小的身軀相比,書包顯得寬大無比。此刻,他已經安靜了下來,先前眼神里的驚懼已經退去。但目光始終落在那個已走遠的小女孩背上的毛絨書包上。
和那些在電話里沖父母甜膩撒嬌或者不停抱怨的孩子不同,她要比同齡的孩子懂事很多。
接下來的課,趙闊覺得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所有人都在議論自己。他一下也不敢抬起頭來。教師里像被抽成了真空,就連呼吸這種平時不需要留意的自主動作,都變得需要特意維持。
在人群中尋找同伴的趙闊還沒弄清楚情況,就看到那個黃髮青年朝自己衝來。已來不及躲閃,像挨了狠狠一記悶棍,趙闊被撞到鐵軌上。
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什麼刺中,王晏輕輕嘆了口氣,望向黑沉沉的天幕。
有誰會去料想,那個憨態可掬的大熊給天真無邪的孩子們發禮品的背後,竟隱藏著這樣一宗邪惡的交易。
可是這樣的天賦,有誰會去看重呢。
塔灣小學空蕩蕩的的操場上,夜色正一點點吞噬著已經沒有了生氣的校園。教學樓區角落的鞦韆架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但那天先來的是楚翔,他的容貌和趙闊有幾分相像,而且,那時他還帶著趙闊的胸卡。
「一看你這個死相就知道什麼也不行,只知道給老子丟臉!上次去給你開家長會,你們班主任像罵孫子一樣當著那麼多家長的面數落我!說你成績差,反應慢,上課只知道睡覺,回答個問題永遠是一問三不知……」
「怎麼,師哥也認識他?」
良久,楚翔的眼珠才微微動了一下,但隨即又垂下眼瞼,蠕動著嘴唇。「我害怕。」
由於力度過大,作業本在空中就解體了,中間的幾頁紙落在了地上,而其餘的部分則狠狠地砸在了自己臉上。
「你他媽除了會哭你還會幹什麼!」
回到宿舍后,王晏把卡通公仔縮放進衣櫃里。可是手一滑,公仔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公仔的腹中落出一個小小的塑料袋。
煙灰缸落在距離趙闊不足半米的牆上,震得粉碎。碎片和煙灰落在趙闊身上,孩子驚叫一聲,雙手抱頭,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媽媽,你快點回來吧。月月很聽話的,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孩子扣緊了電話,先前甜甜的聲音漸漸被哭腔代替,「媽媽,你快回來看我一眼吧,月月很想你。」
在他的腳下,反覆碾著一隻渾身是血的小狗的屍體。隨著鞦韆的搖擺,那隻毛絨絨血糊糊的小狗在楚翔的鞋底翻來滾去。
楚翔獃獃地坐在母親自行車後座上,母親剛要騎車離開,旁邊一個背著毛茸茸的卡通書包的女孩笑著和楚翔打了招呼。
「被老師趕出來的。」孩子垂下眼瞼,聲音低得快要聽不見。
「我想去北京找媽媽。」
一系列的血案引起了公安部的高度重視,部署全國公安機關嚴厲打擊這一犯罪行為。為防止校園再發生惡性|事件,各市在護校行動上開始投入大量警力。
校門口的家長都看著這個被老師厲聲斥責的孩子。趙闊低垂著頭,一臉疏離的麻木,好像老師正在訓斥的是其他學生。
「我想看看那孩子怎麼樣了。」望著自行車上楚翔越來越小的身影,安然緩緩說道。
說完這句話,孩子就跑開了。他肩上的書包上下聳動,與小小的身子相比,它實在是太大了。
「我也好想離開這裏。」
「趙闊,對於天文學上的知識,哥哥了解得不多。但我明白,我們能來到這個世界上非常的不容易。我們有著智慧的大腦,有能夠仰望星空的雙眼,我們應該揚起頭來,看更高更遠的景觀,不要時刻都低著頭,只看到自己的鞋子。
塔灣小學,五年級一班。
孩子僵僵地杵在原地,沒有動,只是睜大了眼睛看著對方。
他至今都記得當年的自己是怎樣欣喜若狂地衝進家門的。那晚是他第一次認真地做化學作業,最後一道題很難,不像是自己能做出來的。但「好學生」那三個字像是給他打了一劑強心針。他翻了很多的參考書,又結合了老師給的講義,用了兩個小時的時間,總算是把那道題給解了出來。
簡單地交談幾句后,母親帶著楚翔離開。
楚翔已經發不出聲了,呼吸越來越苦難,眼前慢慢地黑下來……
這樣的生活每天都很艱辛吧,讓你在這裏避一避。
孩子一邊跑一邊回頭望著,看著越來越小的校園,他知道有個沉重的世界已經被自己拋棄了。
「嗯。」王晏無心掩飾自己的情緒,眼前依然還是臨別時楚翔的目光,那眼神,宛若一個受了傷的小動物,「那件案子查出來了嗎?」
沉默了一會,孩子忽然哽咽起來,用低低的聲音說:「我好想……離開這裏……」
可第二天,媽媽就毫無徵兆地走了,爸爸說她去北京了。兩個多月了,媽媽一直沒回過家,也沒往家裡打過一個電話。這兩個月里,來過幾個警察,他們來的時候,爸爸都會叫自己去外邊玩。
「呀。」看到照片時,王晏輕呼一聲。
母親受不了嗜賭的父親,一年前就離了婚,也很少回來看自己。語文卷子要簽名,可現在根本不能讓父親看到卷子。可如果不簽,明天又怎麼過語文老師那關。
下午大課間的時候,會有很多孩子到校門口的小賣部買些文具零食之類的。門口的第一家小店是孩子們最愛光顧的。
為了安全起見,每次執勤時,王晏都會守在這家店的門口。
「還沒放學吧,怎麼提前出來了?」
意識到老師已經走近,孩子用手擋了擋試卷,欲蓋彌彰地希望老師不要發現簽名處的異樣。可老師一過來就強行推開了他的九九藏書手,盯著試卷上筆跡不是很順暢的簽名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一臉狐疑地盯著趙闊。
面前已經沒有高樓,視野無比開闊。頭頂是無限高遠的深藍色天空。看不見任何雲朵,星辰以微弱的光芒證明自己的存在。
隔著欄杆,王晏朝孩子做了個招手的動作:「你也過來。」
有一天下午,最後一節是化學課,打了一中午的檯球,現在是又累又困,這節課就拿來補覺了。
放學后一個人回家,老遠就聽見有人在叫自己。回頭一看,居然是那個化學老師。當時的王晏有些詫異,原先以為,像自己這樣成績中不溜,又不怎麼活躍的學生,這個剛來不久的老師應該是記不得自己的。
「師哥?」轉過頭時,王晏意外地看到安然在自己身後。
趙闊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偏起頭看著自己。
孩子意外地在衣服堆里發現了一個公仔玩偶。
有一個小女孩,王晏在她的胸卡上得知她叫林溪月,每個大課間都會來店裡打電話。每次她都排在最後,捏著零錢,焦急地看著前面佔著電話的孩子。
趙闊被叫起來回答問題,可剛才睡著了,連老師問的問題都不知道,更不要說答案了,只得站在座位邊低垂著頭。昨晚家裡又打了通宵的麻將,吵鬧聲很大,整晚都被雜訊包圍著,根本沒辦法入睡。
那個在小賣店裡哭著給「媽媽」打電話的孩子,那個放學后孤零零的在雨中嚎啕大哭的孩子,那個在母親自行車後座上驚恐無助的孩子……
在沒說話的間歇,她會微微側起臉,時而點點頭,會心地微笑。
周四放學時,王晏照例在門口執勤。
孩子的臉瞬間慘白,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語文成績一直在中下游,還沒有觸怒過這位老師。他並不希望所有老師都看輕自己,放棄自己。
臉上火辣辣地疼。低垂著頭的趙闊斜睨著平鋪在地上的那兩頁紙,上面是幾個觸目驚心的紅色大叉,批語上還有碩大的「差」字。
路過家樂福超市時,趙闊望了望空蕩蕩的門口,那裡再沒有玩具熊給自己發小禮物了。他開始懷念起那隻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憨笑著給路過的小孩發禮物的大熊。
他走向前:「阿姨,這孩子是不是……」
來到家門的樓梯口時,趙闊見到一個男人站在自家門外向郵箱里塞什麼東西。見有人來,那人停止了動作,慢慢轉過身來,頭頂的聲控燈光直瀉下來。
王晏蹲下去,換成與後座上孩子平行的高度看著他。
隨著一聲尖銳的汽笛,又一列火車進站了。成群的人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跳下火車,又有成群的人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拚命擠上車。站台的廣播喇叭里,一個毫無感情|色彩的聲音反覆念叨著:由滿洲里始發,途徑本站,終到北京站的1302次列車即將開車,請旅客們……
女孩先是像往常一樣,向母親彙報了自己的在校情況,可說著說著,孩子的聲音就變了腔調。
見人走得差不多了,王晏也準備回學校。在轉彎的路口,他看見一個瘦小的男孩在雨中號啕大哭。
王晏默默地看著窗外,一片樹葉從樹上飄落下來。飄飄悠悠,看似自由自在,其實無依無靠。
下午放學時,趙闊將一個連體的卡通公仔塞進王晏手裡。
刺刀的光亮被仇恨所擦亮在遠方野蠻,而她卻微笑著不知道慌張。
初三的時候,自己的成績一直處在中游,對化學更沒什麼興趣,每次的化學作業也都是草草對付了了事。
「死者是一名女性,三十四歲,頭部反覆受重擊致死。兇器是花壇邊的一塊磚頭。最早發現屍體的那個孩子,就是楚翔。他當時在花壇邊玩,後來遭到毛絨熊的襲擊昏了過去。醒來時就發現了屍體。孩子太小,而且受了驚嚇,所以沒辦法詳細敘述當時的場景。只記得醒來時自己手中的玩具不見了。
「老子在外面辛苦掙錢是為了什麼!怎麼就養活了你這麼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王晏只輕輕託了孩子一下,他就像小動物一樣落在地上。趙闊很輕,不像這個年齡的正常孩子該有的體重。
父親的火氣越來越大,說到最激動時一手甩在趙闊臉上:「你吃什麼吃!」
「嗯。你還記得前陣發生在家樂福附近的凶殺案嗎?這孩子就是兇案的目擊者。」
再過幾天,上屆的師哥就要離校了。王晏想去看看安然。
所有同學都看著自己,教室里出奇的安靜。
桌角有一小塊餅乾殘渣,一隻螞蟻費力地拖拽著它緩緩移動,很艱難。
媽媽離開家的前一天,自己還到她上班的地方看過她。那天媽媽穿著很重的毛絨熊外套發禮物。當時想讓媽媽歇一歇,就把她往邊上的長椅拉。不巧被一個叔叔看到了,他狠狠地罵了媽媽,還說要扣工資。媽媽就讓自己走了。
門鈴響了起來,進來三個中年男人。趙闊認得他們,是到家裡打牌的常客。
孩子的母親把手搭在兒子的肩膀上,用力朝自己懷裡拉了一下,孩子的身體綿軟無力地靠過來,頭卻執拗地看著原來的方向。
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王晏只是陪著孩子躺在草坪上。孩子愣愣地看著天空,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能看見星星嗎?」
「和我一樣。」女孩的表情驟然陰鬱下來,「我很久沒見過媽媽了。爸爸說她到北京打工了。」
就像人的命運。
楚翔看著那個書包,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大睜著眼睛,雙手死死地抓住後座,不停地哭喊:「毛毛……」
青年溫和明朗的笑容讓孩子稍稍放鬆了些,他抬起頭,又低下去:「我叫楚翔。」
楚翔坐在鞦韆上輕輕搖蕩,空洞的瞳仁里一片漆黑,沒有半點孩童該有的神采。他時不時的蠕動著嘴唇,「毛毛……毛毛……」,像一個夢囈者的喃喃自語。
「楚翔,哥哥是警察,專門抓壞人保護大家的。你不要怕,告訴哥哥你看見什麼了?」
趙闊將信將疑地仰起臉看著王晏,小小的瞳仁里慢慢綻放出光彩。
王晏笑了笑,搖搖頭。在這個被工業重度污染的城市裡,即使在晚上,也看不見什麼星星,更何況是白天。
在操場邊的草坪上,他意外地看見趙闊躺在那裡。
孩子的聲音又哽咽起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每天下午大課間和放學后的時間段里,王晏都會被安排在校門口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