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生死塚

生死塚

作者:天下溪
羅非半點也不信,一臉鄙夷地說:「行,你承不承認都跟我無關,我只要這個包。」他抱著包就要起身,呂良從重傷中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翻身死死抱住了羅非的腿。
「取心血和外周血做毒物分析,可以確定體內毒品的種類和含量,如果血液內含量達到致死血濃度,吸毒致死就是最終死因。」
胖嫂喘著氣答:「就這死光頭上門談生意的時候。他開出了十八萬的價,其實我是有考慮的,心想反正切了兩塊,剩下的也不多了,不如賣個好價錢。我們討價還價到二十萬,我準備賣了,然後發現東西沒了!之前你來的時候,明明還在的!」
站在門口的是腰系白布帶的易三祥。
「呂良那麼摳門都出到二十萬,我要是找到個大方的買家,不是賺得更多……」胖嫂囁嚅著承認了。
「我有說要打電話給村衛生所的,呂良不讓,他說這是處方葯,不能私底下賣的,如果被查出來,我們倆都要坐牢……」
「我開始也不信啊!就連他的主治醫生也很吃驚,排查了飲食、藥物、輻射等等各個方面,都找不出原因,而且我爸早就已經停服醫院開的葯了,除了他帶回的那塊血靈芝,實在沒法解釋這個奇迹。」
那就一定是呂良了,裝神弄鬼想騙村民遷墳起骨頭,羅非斷定。
對方不吭聲,算是默認了。
易三祥像看怪物一樣看他:「我什麼時候想殺他們了?你在胡說什麼?」
羅非越想越覺得易三祥的嫌疑很大,再看他此時服侍胖嫂的一舉一動,生疏、客氣中隱藏著冷淡,毫無侄子和家嬸間的親近感,就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胖嫂皺了皺眉:「報案?怎麼說?」
「也就是說,我找你買血靈芝的那天,剛好碰上呂良也來買,不是你們在演戲?」
易三祥聞言上了山,蹲在墳頭小洞旁看了一會兒,伸手從骸骨間拈起一根絲狀物,悄悄塞進口袋裡。
「有十多天了吧,怎麼了?」
「是住招待所,來找胖嫂說點事。」羅非解釋。
「來得及,離你毒發身亡還有半小時,你老實把情況交代清楚,或許還趕得及撈回一條命。」
那個識貨的老漢猶疑著:「聽說棺材菌挺值錢的……」
「把包還我!還我!血靈芝是我的!誰敢搶老子宰了他!」呂良聲嘶力竭地吼起來。
易三祥與羅非對視一眼,後者暗暗地豎了個拇指。
「還有氣呀。」羅非有些失望,看到易三祥脫下T恤去堵他頭上的血洞,忍不住說,「放心吧,我會幫你證明這是一起意外事故,別救了。」
「——解藥!三祥快給我解藥!要來不及了,快快!」胖嫂撲過去搜易三祥的口袋。
「真是難為胖嫂了,還幫忙料理後事。」羅非感慨道,「對了,他爸是哪天去世,哪天下葬來著,我都記不清了。」
「我不想、我不想回家后看到的是我爸的墳墓,就像你現在這樣……」羅非看著他,一字一字地說,「子欲養而親不待!」
「怎麼可能是我!我聽說時都嚇個半死。」
兩人分別抓著旅行包的一邊帶子,你扯我拽地拉鋸起來。
胖嫂望著他離開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
「不麻煩,又不重。」易三祥頭也不回地說,「你們城裡人,走不慣山路,還是不要拿包了,當心腳底下。」
最後九十歲的太公拍了板:遷墳!這兩座墳是誰家的先祖,自己負責找塊風水好的地兒遷過去。至於其他地勢較低的老墳,各家認領去,近期之內統統遷往山腰以上,省得以後下過暴雨又往外爬。

一、奔喪

再想到呂總的派頭,羅非越發擔心胖嫂在重金利誘之下先賣給對方,便匆匆收好血靈芝碎塊,出了招待所直奔胖嫂家。
呂良見廳堂里沒有旁人,也不避諱他,直截了當地說:「後山要遷老墳了,知道吧?十二座!搞不好出一兩個阿魏,咱們就發了,是不是?」
「沒聽說啊。」胖嫂努力回憶,「她當時遷的是她爸,也就是我二叔公的墳……哦,以前聽我爸說過,二叔公又懶又窮,還是個大煙鬼,很早就死了,解放初的事了吧。」
羅非想了想,出了招待所往胖嫂家走,想再打聽點關於遷墳的事。遠遠的就見院門大開,幾個村民在門口探頭探腦地交談著,易三祥跟另一個村民正好跑來,匆匆對他說了句「他們說我嬸從樹上摔下來了」,就衝進了胖嫂家。
「最近的衛生所在河西村,我這就開摩托去接醫生!」一個中年漢子說著跳上車開走了。
羅非看了萬分心疼,立刻撲上去搶奪。呂良歇斯底里地跟他拉扯了一陣,突然向後栽倒,手指摳抓著脖子,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氣音。
易三祥回頭瞪他:「你說的是什麼話?」
羅非手腳並用地爬下坡,見呂良翻滾出了老遠,把一路的野草灌木都軋平了,撞上一根樹樁后,速度稍減,最後又撞上一塊岩石才停下來。
動機又是什麼?羅非思考著,慢慢走進客廳,看見易三祥正在給胖嫂喂水。
心臟像被只無形的手猛地一提,羅非大叫一聲,雙腿發軟摔倒在地。他抓著手電筒胡亂揮舞,看見一個拿鐵鍬的人影從土坑裡翻出來,揉著自己的手指。
敲了半晌,門終於開了,一個四十歲出頭、頗有幾分姿色的豐腴婦女出現在他眼前。「找誰呀?什麼事?」
胖嫂愣住,咬牙問:「是誰?是誰要暗害我?肯定是呂光頭!這個王八蛋!老娘就知道這老小子靠不住,就怕我把他違法賣葯的事抖落出來!他娘的,這混蛋在哪裡,我要舉報他!」
「這死因又是怎麼驗出來的?」羅非忍不住問。
「你這是違背公序良俗。」易三祥指責。
就在這時,一個幽幽的聲音從他腳底下傳來:「你踩到我手了。」
「那……還是先別報案吧,」她囁嚅著,一臉苦惱不安的神色,「我怕就算報了案,最後也是不了了之,上次村裡的入室盜竊案還沒破呢,如今就一塊中藥,警察能放在眼裡?」
「你血口噴人!真當老子怕你啊,回頭叫兩個兄弟過來,分分鐘搞死你!」
看到血靈芝的瞬間,彷彿一道電光閃過腦海,羅非驟然怔住。一個可怕的猜想躍出心底——
「你去跟警察解釋吧!」易三祥轉身。
留下羅非一個人坐在床沿想心事:究竟是誰乾的,目的也是血靈芝?莫非……是呂良?或者是胖嫂?還是那個偷了血靈芝的人?
易三祥搖頭:「哪有一夜之間長出的靈芝,是雷公菇吧。」

二、掘墓

「人死了,其他想問的也沒得問了……不如回去審問胖嫂,看她對其中內情知道多少。」羅非說。
「胖嫂,你就把剩下的賣給我吧!你看你身體健康氣色又好,留著也沒什麼用,我爸是真需要這個。」羅非懇求道,「十萬塊,十萬塊賣給我,行不?」
「那我這麼說,警察能信嗎?」
羅非忍住用鐵鍬拍打他的衝動,沉聲說:「不是我,是我父親。半年多前,他被查出肝部長了惡性腫瘤,醫生也建議他化療,但一陣子后他無法忍受了,說要聽天由命,就辭去美術學院教授的職務,離家出走,四處旅遊寫生去了。沒過多久,他就回來了,說是找到了一味能治百病的神葯。我和我媽以為他老糊塗被人騙了,苦勸他別吃,但他不聽,還是偷偷吃了。我們發現后,趕緊帶他去醫院檢查,順便也給肝臟重新拍了片……你猜這麼著,腫瘤明顯縮小了!」
羅非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羅非好奇地探頭看,很快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棺材怎麼這麼舊,好像埋了好幾年的爛木頭一樣,你爸不是前兩天才下葬的嗎?」
「早在十幾年前醫學研究就發現,一些病毒具有嗜腫瘤性,它們進入人體後會率先追逐癌細胞。當癌細胞碰到這些病毒時,會將病毒的分子結構解釋成自身DNA的損傷,癌細胞企圖擺脫這種損傷,最終導致自毀。只是這種現象在臨床上非常罕見,從另一個方面說,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種奇迹。你看,就那麼剛好,她身上的病毒類型,克制了你爸身上的癌細胞類型,這概率……可以去買彩票了。」
「所謂景點,不都是開發出來的嘛。」羅非笑著說,「聽說沓子村後山有原脈溫泉,很具開發價值。哦,還沒自我介紹,我叫羅非,是一名投資顧問……」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停頓了一下,「的助理,來這裏做資源考察。你呢?」
羅非用胖嫂家的座機撥打了報警電話。在等待刑警趕來的這一段時間里,他和易三祥回到後山的林子里去看守呂良的屍體,以防血腥味引來野獸破壞了現場。
易三祥點點頭,說:「謝謝嬸,讓嬸操心了,喪事花了多少錢,回頭我一定還。我先去給我爸上墳。」
呂總插嘴:「你也知道你開的是天價啊!」
胖嫂家還真是門庭若市,羅非心想,這個「呂總」又是來找她做什麼的?他回憶著擦肩而過時,對方身上隱約飄來的一股混雜的中藥味,應該是浸淫藥材多年被熏染出來的,再想到這一帶氣候溫潤、丘陵眾多,出產不少中草藥,他猜測「呂總」可能是個中藥材收購商。那麼他找胖嫂的原因,十有八九也跟那塊棺材阿魏有關,看來世上果真沒有不透風的牆。
「我跟你說過,這不是什麼神葯,你不信。棺材阿魏、血靈芝能治百病只是民間傳說,根本沒有被科學驗證。棺材埋在地下,只要有適宜的條件就會長出各種菌類,這些菌類的種類與棺材材質和周圍土壤有關,菌子的成分也不盡相同。有些菌類含有劇毒,誤食會致命的。」
「後山鬧鬼,也是你搞的鬼嗎?」
「為什麼不等我回來再下葬?」
藍璽說:「做完筆錄后,你還是趕緊回家帶你爸去醫院治療吧。最後,我有一句話要送給你。」
易三祥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臉瞥了他一眼:「不,回家奔喪。」
易三祥趕過來時,胖嫂已經抽得嘴歪眼斜、小便失禁了。他立刻將她翻成側躺,將衣服墊在頭下,解掉脖子上的項鏈,又叫人找來裹著布條的筷子墊在上下牙之間,然後對眾人說:「我手上沒有葯,只能先這樣,你們打電話給衛生所,請他們派人送葯過來。」
換了一套暗色的運動裝,他背上雙肩包,拿著手電筒,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白日里他看見院子的樹榦上靠著一把鐵鍬,大概是老闆娘的果農丈夫順手放在那裡,忘記收進雜物間去。他拎走那把鐵鍬,把連帽衫的帽子https://read•99csw•com拉上,向村後山坡走去。
一愣神之間,包就到了第三者手裡,呂良臉色發綠,又不敢說穿,只好追在後面叫:「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不麻煩你們!」
「說你價值二十萬的中藥丟了啊。」
「這就是你要的答案,單純皰疹病毒。呂良和她身上都有,說明兩人互相傳染,呂良在下體發作出來,成為生殖器皰疹,而她身上的病毒則侵入大腦,變成皰疹性腦炎。這就解釋了她之前為什麼頭暈、嗜睡,後來又突然癲癇發作,其實就是病毒導致腦組織壞死灶出現的癥狀。」
羅非蹭蹭後退,努力呼吸著新鮮空氣:「你還真敢驗啊!醫科大畢業的吧。」
胖嫂生氣了,嗓門大而尖銳:「我們這些親戚等得起,你爸等得起嗎?天這麼熱,多放個一兩天人都要臭了,就算租個冰棺也得從鎮里運回來,你家就一光棍,我一寡婦,你堂弟也在外地讀書,誰去運?不趕緊入土為安,留著等你這不知道猴年馬月回來的不孝子啊?」
羅非尷尬極了,連連道歉。
「……他拿你爸的屍體當肥料。」羅非喃喃道,自己都覺得毛骨悚然。
「你手上的鐵鍬真有說服力。」
胖嫂喝完熱茶,撓了幾下發癢的大腿,自我感覺好多了,又絮絮叨叨地抱怨起來:「我早該把那棵龍眼樹砍了,真邪門,我男人以前摘龍眼摔過一次,現在又輪到我……還有三祥,你小時候貪玩爬那棵樹也摔過,小腿都摔折了。我看見骨茬子刺出來,魂都要嚇飛,送你去醫院動手術,後來還留下好大一個疤。」她指著易三祥的左小腿說,「這兒,就這兒,記得吧?」
羅非無奈地鏟著土,嘴裏嘀咕:「我今晚到底是幹嗎來了……」
倆人保持著互相抓咬的姿勢,不動了。
「易三祥。大學剛畢業。」
第二天,正是遷墳的吉日。有六座老墳計劃在今天開棺起骨,遷到高處去。羅非與呂良都心懷期待地跟去,美其名曰幫忙。令人失望的是,忙活了一整天,棺材里什麼東西都沒發現,有兩副甚至連棺材都被白蟻蛀光了,剩下一把爛骨頭。他們只能將希望放在兩天後的最後一批遷墳。
「怎麼不關我事,真要我把丟的東西說出來?你們不怕被人盯上?」羅非輕聲對他說。
羅非猶豫了一下,走上前,一把掀起了胖嫂身上的短裙。胖嫂尖叫一聲,條件反射地甩了他一個大嘴巴子。
「記得。」易三祥回答。
附近的村民紛紛圍過來,看著胖嫂抽風卻束手無策,有的人叫「給鎮衛生院打電話」,有的人喊「快叫三祥」,現場鬧哄哄亂成一片。
羅非插嘴問:「為什麼你們倆都要坐牢?呂良賣葯給三祥他爸,你從中得了什麼好處?」
第二天,羅非在雞鳴狗叫聲中早早起來,背著從不離身的雙肩包,在村子里四下轉悠,打聽一個叫「胖嫂」的女人的住處。
「期間你們就沒有設法搶救?」
她用另一隻空閑的手擦拭眼角,「這幾年你爸雖然嘴上罵罵咧咧,說就當沒生過兒子,其實心裏還是挂念你的,嬸知道……」
「那遺體呢?」
胖嫂唉聲嘆氣。
「事實擺在眼前。」羅非收起手機和血靈芝碎塊,「如果真能治愈我爸的癌症,這麼一小塊肯定是不夠的。據說血靈芝只長在棺材里,長在特定條件的陳年屍骨上。」
「我和易三祥都是法醫專業,可惜他連最後一年學業都沒能完成……我實習所在的公安局正在偵查一宗涉及吸販毒分子的殺人案,案件中的一名疑犯聞風而逃去向不明,刑警隊經過長時間調查,最後線索指向這片偏遠鄉村。」
招待所十分簡陋,由一家村民的平房改建而成,總共就三間客房。羅非見靠東端的那間比較寬敞,窗戶也新修過,便向坐在前台吃晚飯的那對夫妻提要求:「能不能給我東邊那間?」
「不,抗癲癇葯在這裏。」易三祥攤開手,給她看掌心裏的一把藥片,「你剛才吃的,是我換的毒藥。」
「打那以後,你就說長大了要當醫生,因為醫生能用訂書機把骨頭訂起來。」胖嫂吃吃笑了兩聲,牽動傷口,又悻悻然道,「明天我就叫人把樹砍了!」
直到預收了三天房錢后,老闆娘才回答:「那間已經有人住了,其他兩間你隨便挑。」
「實話啊。」羅非蹲下來,把那個旅行包抱在懷裡,「你不是想殺他還有胖嫂嗎,現在是最好的機會,等他失血過多一命嗚呼了,我們就去報案說他失足落山——他也確實是自己滾下來的嘛,就算警察來現場勘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羅非知道這其實是心結,胖嫂還是心疼丟了的那塊血靈芝,所以看什麼都像靈芝。他起身走到院里老龍眼樹下,抬頭見七八米高處一段半枯的枝杈上,確實長了幾片褐色菌類,看形狀很像靈芝。他扶起竹梯架在合抱粗細的樹榦上,小心地爬上去,十分費力地把那些菌類掰下來,手一掂,有種沉甸甸的木質感,又放在鼻端聞了聞。爬下來時他更加小心,腳底卻仍然打了滑,險些摔下。著地后,他又放倒竹梯,一層一層地仔細檢查。
「解藥?有解藥?快給我!快快!」胖嫂涕淚交加地尖叫。
羅非在旁邊瞠目結舌。見兩人實在打得不像樣,像兩條瘋狗似的,引來一堆村民圍成一圈嘻嘻哈哈看熱鬧,忍不住上前勸架:「要打進院子關了門打,這麼多人圍觀,有面子嗎你們?」
「你爸最近怎麼樣?」
羅非看見呂良激動得手都抖了,猜測這叢血靈芝一定是品相成色極佳。
青年朝他笑了笑:「你剛才的推理有個最大的漏洞。」
「裝什麼傻!那兩座墳不是你動的手腳?」易三祥從口袋裡拈出一根藍紅相間的線,看上去像是普通編織袋上的尼龍線,「這是我在骸骨間發現的,分明是你先挖了墳,把上半身骨頭裝進編織袋裡,袋口用根長繩系著,然後填平墓坑,上面再鋪一層草皮裝成老土。你在外面拉著繩子一拽,尼龍袋破土而出,造成泥塊往外翻灑的假象,然後你再把半副骨殖拼好擺在洞口,裝神弄鬼嚇唬村民。為的是讓他們主動遷墳,省得你一座一座挖過去!」
羅非繞來繞去地走了半個小時,從村北走到村南,看到一家門口掛白燈籠,兩側立著花圈,台階上殘留著沒掃乾淨的紙錢,估計就是正辦白事的易三祥家了。他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轉而走向鄰近的另一戶人家。
「那也得看年份、大小、成色,你看這片,還沒有巴掌大,顏色又淺,顯然還沒有完全成型,就算入藥效果也不太好,五百塊不少了。」說著,呂良又掏出三張鈔票,「算了算了,看在你老人家這麼大歲數不容易的份上,我再加三百,八百塊!」
其他三座墳又沒挖出東西。就在羅非和呂良感到無比失望時,在最後一座老墳里,竟然真挖出了血靈芝!
胖嫂叫他留在客廳里等,自己朝後院走去。
一路上,羅非猶豫再三,最終忍不住問:「你……你不趕緊逃走嗎?別等到警察過來一查,真實身份曝了光,到時插翅也難逃。」
胖嫂隨即撒了手,理了理亂髮,對圍觀的村民喝道:「看什麼看,沒見過打架啊?該幹啥幹啥去,散了散了!」說完拽著呂總的胳膊進了院子。羅非跟著進去,反鎖上大門。
易三祥重又低下頭,不吭聲了。
「你滑下山坡去追呂良的時候。褲管被灌木撩起來,我看見你的小腿上一點疤痕都沒有。胖嫂沒必要在陳年舊事上撒謊,而且侄子在自家院子里摔骨折這種事她也不可能記錯。既然易三祥左小腿上有骨折手術后的疤痕,而你沒有,你不是易三祥——」
「是什麼葯?呂良什麼時候開始賣這種葯給他?」
「你看我像開玩笑的樣子嗎?」易三祥冷冰冰地盯著她,「我爸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不然你很快又要癲癇發作,然後在全身抽搐中痛苦死去!」
呂總叫屈:「我沒有!我今天是來跟她商量買下來的。」
半小時后,整個沓子村的村民都知道了這件怪事,有幾個膽大的年輕人結伴上山去看,也嚇得臉色發白地跑回來。
羅非緊抱著搶到的血靈芝,探過頭說:「這不像失血過多的癥狀啊……」
羅非愣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在心底擊節而嘆:人才啊!天生的謀殺犯!
胖嫂的五官因為震驚與恐懼完全變了形,渾身抖起了篩子:「你……原來是你給我下毒,害我抽羊癇風……你個狗娘養的!」她用手指猛摳喉嚨,一時情急卻嘔不出來,歇斯底里地朝易三祥撲過去。
一小隊刑警從後方趕過來,在林間拉起警戒帶。其中一個徑直走到他們面前,親熱地拍了拍羅非身旁青年的肩膀:「喲,孤身擒凶,不錯啊藍璽,得給你申請個表彰。」
易三祥把手電筒湊近,十分仔細地觀察對比,最後難以置信地搖頭:「不可能啊,這違背了醫學常理……」
羅非點頭:「只有人力不能抗拒的原因,才令他連奔喪這麼重要的事都不能出面,讓你有可乘之機。你是為遺產而來的嗎?胖嫂曾說,她大伯有近兩百萬的積蓄,而農村老人大多不放心把錢存銀行,所以你來這的第一個晚上就把易家翻了個遍,沒找到現金或存摺,卻意外發現了麻黃鹼。你因此懷疑呂良是個毒販,老爺子的錢全到了他手上,所以又開始調查他,你搜過他的房間,依然沒有任何發現。你向村民打聽過,呂良這幾天根本沒離開過村子,你開始懷疑,他究竟把錢和剩下的麻黃鹼藏在什麼隱蔽的地方……棺材!你想到了老爺子的棺材。這麼匆匆忙忙地下葬,又一手包辦了所有儀式,或許胖嫂和呂良合謀把東西藏在棺材里,當時你這麼懷疑,於是半夜跑去挖墳,結果碰上我,便謊稱自己在驗屍。後面的事就不用我詳說了,估計呂良的意外失足,並不是個意外吧,你是不是也盯上了那個包?」
「我想打電話給你,叫你趕緊回來。可呂良卻說,你是學醫的,回來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我們倆還是脫不了干係,不如放幾天,等屍體爛差不多了再下葬,這樣誰也查不出來……」
光線照亮了對方的臉——竟然是易三祥。
「你呢?半夜三更上山做什麼,資源考察嗎?」易三祥冷冷地看他,「騙子,盜墓賊。」
「血靈芝?」
「沓子村到了。」司機操著濃重的方言腔說。
雖然沒達到期望九-九-藏-書值,但總比空手而歸好得多,羅非只得接受。
「不是說了不賣嗎!」
繞過樹叢后,白光不見了,黑暗籠罩著寂靜荒涼的山坡。真是活見鬼了……羅非後退一步,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這麼鄭重,什麼話?」
「嗯。」易三祥敲了敲他的鐵鍬,「來跟我一起填土。」
「抽大煙的人,屍骨上也會長阿魏。」
這下黃根水嚇得腿都軟了,連滾帶爬地下了山。
羅非決定單刀直入:「我是來買東西的。就是半年前你兩萬塊賣給我爸的東西,我想把剩下的都買了。」
「屍體埋在土裡不接觸空氣,腐爛速度只有正常的八分之一,你不明白。」
呂總偌大的身軀,因為啤酒肚太累贅沒能及時逃掉,加上對方豁出命去撒潑的氣勢著實駭人,只得邊掙扎邊回罵:「鬼才偷你東西!你個母老虎,瘋婆娘,根本不聽人話……」
「黃金無假、阿魏無真,本來就是無價之寶!」胖嫂剜了他一眼,擔憂道,「萬一報了案,整個村不是都知道,我家裡曾有一塊棺材阿魏,還賣過不少錢?」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忽然看見前方不遠處白光一閃,又一閃。
羅非同樣嘆氣:「你們拿來賣錢,我是拿來救命的!現在怎麼辦,胖嫂,你能不能告訴我,這血靈芝是哪來的?」
只見呂良一手揪著心口的衣服,一手五指死命抓撓咽喉,喉舌徹底麻痹了般說不出一個字,面色蒼白、瞳孔縮小,全然是一副重急症發作的模樣。
羅非頭昏腦漲地眨了眨眼睛,又問:「這麼說,我爸會被她傳染的皰疹病毒治愈?」
「這是你從麻黃草里提煉出來的,是不是?你利用中藥商的身份,私下收購國家管製藥材麻黃草,簡單提煉成麻黃鹼后賣給黑市或吸毒者,從中牟取暴利。我爸以前雖然酗酒、家暴,逼得我媽跳河自盡,但他不吸毒,他的毒癮是因為你才染上的!
這副理所當然的口氣算什麼!羅非有些忿然,但好奇心牽引著他又探回去,用手電筒照亮棺材的同時,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令尊……挺富態的。」他用另一隻手緊捂口鼻說。
易三祥把頭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
雨停后,老天終於放了晴。被迫停工的村民們紛紛出門,去田裡山間干農活。黃根水沿著山坡小徑繞過一道山坳時,無意中看見草叢間一座年代久遠的墳上忽然翻出了一堆新土。難道是狐狸掏洞做窩?他好奇地上前幾步,赫然發現一些枯骨散落在水罐大小的洞口,灰里泛黃的頭骨和細長的臂骨清晰可見,尤其是指骨,一根根連成完整手掌形的伸向前方。再看那些新土,分明是從內往外翻灑出來的,看起來就像是……死人骨架掙扎著從土洞里爬出來一樣!
羅非相信這世上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就看你能出到什麼樣的價格。十萬不肯賣,那二十萬、三十萬呢?他無論如何也要說服胖嫂,把剩下的血靈芝都賣給他。
胖嫂邊說,邊焦急地看牆上的掛鐘,哀求道,「大侄子,你看,我知道的全說了,你爸不小心吃多了葯死的,跟我真沒關係,之前我騙你,也是怕你怪罪我,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把解藥給我吧!」
羅非聳聳肩:「就當是感謝你替我解開『神葯』的秘密,讓我爸不再上當受騙好了……得,你現在想逃也來不及了,」他回頭伸手一指,「警察來了。」
羅非恍然:「你說你是醫科大畢業,這點倒沒撒謊,只不過是法醫專業。」
他在心底琢磨著,卻沒有問出口。被易三祥的來訪打了岔后,羅非見胖嫂的態度似乎又有所猶疑,便拉開背包拉鏈,掏出紮好的三沓鈔票放在茶几上。「這裡是三萬塊,您點一下。如果肯把剩下的都賣給我,十萬現金都是您的。」
他想來想去沒有頭緒,就想出房間透透氣,沿著廊下走到隔壁間,發現房門緊閉,從沒拉好的窗帘縫裡看進去,呂良並不在房間里。估計是去山上看稀奇了吧,他聽說呂良每年都會來這裏一次收購中藥材,持續三四年了,跟村民們混得挺熟。
「下葬了啊,就是昨天。」
最後羅非認定,胖嫂這一摔並非意外。這些肖似靈芝的樹菇並非天然長出,而是用鞋膠牢牢粘在樹榦上的。竹梯的頂端幾層塗了硅油,無色無味、不易揮發,爬梯的人很容易踩滑墜跌。這分明是有人利用胖嫂的懊惱心理設下的陷阱,意在令她出意外事故摔死或摔傷。
「話也不是這麼說,誰家做生意不想把成本壓到最低。」呂良夾一筷耳朵絲咔嚓咔嚓地咬,「小羅,我跟你打個商量,如果真出了阿魏,我就說是普通棺材菌,用來治結核病的,你可別泄我的底。」
羅非順勢坐下來,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啤酒:「呂總,什麼事把你樂的?」
這血靈芝不是單朵,而是三片叢生呈品字形,最大的一片跟成人手掌一般大,最小的一片也有杯墊大小,顏色是純正的暗褐紅色,爬滿了整面臉骨,彷彿從屍骨口中長出的一叢黃泉花。

五、驗屍

「難道是這個隨身的包?」羅非拍了拍手中的包。
「是這樣的,易三祥您知道吧,我跟他同車來的。我倆挺投緣,現在也算是朋友了。他這人比較木訥內向,因為沒趕上送他爸最後一程,內疚得很,又不肯自己問胖嫂,你能不能幫忙向胖嫂問一下,易三祥他爸臨終前說了啥?」
「這不可能。」易三祥斷然道,「什麼神葯,什麼包治百病,那是欺騙無知大媽的街頭把戲,你父親身為知識分子,怎麼能信這個!」
「得了吧,你這奸商、騙子、殺人犯,你就留在這裏跟苦主慢慢解釋去吧!」羅非拔了兩下,沒拔|出|來,用力踹了他一腳。
胖嫂吃完兩個年輕人送的晚飯,就著湯水吞掉藥片后,站在旁邊的易三祥忽然問:「嬸,你知道你吃的是什麼葯?」

四、遷墳

羅非把目光移開,看著門框問:「您是胖嫂?還記得半年前,村子里來了個五十多歲姓羅的畫家嗎?」
胖嫂揪著呂總,領他去看,是後院牆邊龍眼樹下挖出的一個坑。「這寶貝長在地底棺材里,不能離了地氣。」她解釋道,「我用菜刀切下一塊后,其他給埋回去了。現在坑又被挖開,沒了!」
「拖到29號晚上,我看實在放不得了,臭味掩都掩不住,就瞞著呂良給三祥打了個電話,說你爸不行了趕緊回來。30號早上,呂良不知道聽哪個鄉親說起7月1號改火葬的新政策,一下子炸毛了,罵我為什麼不早點告訴他,差點誤了大事,於是當天就發喪下葬,對外就說是29號夜裡去世的。你爸終於可以入土為安,我也鬆了口氣……」
羅非把易三祥拉到一邊:「還有個問題你沒給我解決——吃了血靈芝后,惡性腫瘤縮小是怎麼回事?」
「說不定有人想佔地經營,就利用鬼神之說騙村民們遷墳。我說,你又不是警察,管那麼多做什麼。」羅非不以為然地在床沿坐下來,「對了,既然村裡決定遷走一部分老墳,你能不能順便幫我打聽一下,誰家起骨時發現了棺材菌,我出錢收購。」
易三祥翻了翻呂良的眼瞼,又嗅了嗅他嘴裏菌體的惡臭,皺眉道:「可能是急性中毒。」
他心滿意足地提著旅行包走下山,羅非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呂良回頭看看他,眼珠一轉,笑著說:「小羅啊,我知道你心急,但這裏人多嘴雜,不方便。這樣吧,晚上我去你房間,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缺少工具,沒法解剖,只能先提取一部分樣本。」易三祥把提取物一樣樣收進手提箱,摘下手套,重新扣上棺蓋,爬上地面。
老漢和家人對視一眼,上前收了八百塊錢。呂良把棺材菌裝進盒子里,對眾人說:「等會兒誰還挖出棺材菌,一併賣給我,價錢好商量。」
易三祥無言以對。
「天地良心!要不是你追著我打,我連你家大門都還沒出!」
「我怎麼不明白,」羅非不服氣,「這說明令尊在下葬前就差不多爛成這樣了,沒放冰棺嘛。」
呂總扭頭罵:「關你屁事!」
「生殖器皰疹。」易三祥判斷道。
「——是什麼?」羅非不解地問。
呂總也嘆氣道:「大妹子啊,咱倆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我呂良的人品你還信不過?你說我真要偷你東西,還會大白天的把自己送上門來?天底下有這麼笨的賊嘛!」
「東西原本放在哪兒?」
胖嫂的目光移到他腰間象徵服喪的白布帶,恍然大悟地叫起來:「哦哦,是三祥啊!好些年不見,長高長瘦了,差點沒認出來……從你高中畢業,得有五年了吧?聽說在外地讀大學?怎麼連過年都不回家!你們家也真是的,父子倆搞得跟仇人一樣,現在你倒捨得回來了,可惜遲了!」
呂良嘴角的肌肉都扭曲了,眼睛里放出狼一樣的凶光:「還給我!」他咬牙切齒地朝易三祥背上的旅行包猛撲過去。
羅非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既然棺材阿魏能治百病,為什麼胖嫂不拿出來給自家大伯,哪怕是賣給他也好,反而眼睜睜看著他病死?
「他偷了剩下的棺材阿魏。」胖嫂先發制人地指著呂總,向羅非控訴。
「幾個醫生會診,能都看錯?」羅非拿出手機,把照片放大給他看,「這是半年多前拍的片子,這是服用血靈芝一段時間后拍的,你對比著看看。」
「那可是個真正的寶貝。」胖嫂為難地皺起了眉,「當初我切一點賣給你爸,也是看在他那麼感興趣的份上……剩下的我想留著自己用。」
那裡的皮膚上長著一大片紫紅色隆起的小水皰,密密麻麻地從腹股溝往下爬,有些地方已經破潰糜爛,望之令人既觸目驚心又反胃欲嘔。
羅非進了客廳,坐在沙發上,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寒暄。
公車掉個頭,揚塵而去。羅非四下里一望,忍不住又問:「這就到了?我怎麼沒看見房子?」
「的確跟我沒關係,」易三祥說,「除了剛才,我也沒想到會那麼不巧。」
呂良順口說:「6月29號去世,30號下葬的。天熱,不能放久。對了,辦喪事的錢還是當時她向我借的呢,一共一萬八,你看……」
是什麼光?不像是磷火。羅非拿手電筒一照,視線被茂密的樹叢擋住,看不出個所以然,於是握緊鐵鍬,壯著膽子摸上前去。
易三祥沉默了,然後繼續填土。
想到對方正經歷喪親之痛,羅非倒read.99csw•com也沒有指望他能幫忙帶路,只好邊走邊看,一路問了幾個村民,終於找到招待所。
「沒有解藥。」易三祥見胖嫂此時的神情活像要吃人,接著說,「因為根本就沒什麼毒藥,你剛才吃的是鈣片。」
羅非回想起那天晚上,易三祥開棺驗屍,有針對性地提取屍體樣本。原來在那之前,他就因為從遺物中發現了麻黃鹼粉末,而懷疑起父親的死因。
「不賣你就偷是吧?」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易三祥邊撬邊說。
知道他還沒吃晚飯後,老闆娘下了碗香菇肉絲麵。羅非坐在廳堂吃面,正好遇到東頭那間的住客出來買冰啤酒,是個四十來歲黝黑的男人,脖子上掛一條小指粗細的金鏈,光頭、啤酒肚、圓鼻頭、厚嘴唇,紅光滿面,說起話來鏗鏘有力,很有幾分財大氣粗的架勢。老闆娘似乎跟他很熟了,一口一個「呂總」。羅非跟他打了個照面,禮貌地笑了笑,並不打算結識。
「與你無關。」易三祥甩門走了。
村裡的算命先生挑了兩個遷墳吉日,分別是三天後和五天後。村民們清點了山腰下的老墳,共有十七座,其中無主或後代已搬離本村的五座,其餘十二座準備分兩批,在吉日開棺起骨,遷到山腰以上風水好的位置。
羅非本想起身回房,腦子裡忽然跳出個模糊的主意,又坐下說道:「呂總,您這回來沓子村有多久啦?」
半小時后村衛生所的醫生趕過來,看完說是癲癇,很難治,以後還會時不時發作,留下幾瓶葯就走了。
接下來的兩天風平浪靜,就在羅非開始懷疑自己那條信息沒投遞到位、或是高估了易三祥的思考力時,胖嫂果然又出事了。
「半年前,令尊來這裏旅遊寫生,家嬸把病毒傳染給了他,途徑……我就不說了。」
「呸!誰知道你順手藏哪兒了!」
羅非莫名其妙:「什麼詭計?你說什麼?」
羅非默默地看了易三祥一眼。
「姓易,容易的易,長得……大概一米六高,挺白的,有點胖,燙了黃捲髮,對了,下巴上有粒小黑痣。」
「性病?」羅非皺眉問。
「您老行啊,真會做生意。」羅非不動聲色地說。
「對了呂總,那一萬八的喪葬費——」易三祥突然轉身。
胖嫂臉上露出羞愧之色:「我、我從裏面抽成……呂良叫我不要跟別人說這事,還說這葯得天天吃不能斷,大伯就拿出全部積蓄來買,大一百多萬吶……」
「還好吧。」
「再不濟,你還能當個騙子。」羅非悻然而尷尬地瞪了一眼藍璽,「你還罵我是騙子,原來你才是那個隱藏最深的騙子。」
怪就怪呂良實在太貪婪,為了兩萬塊錢露出狐狸尾巴,羅非心想。易三祥開棺驗屍,發現他父親的屍體在下葬前已經開始腐敗膨脹,說明至少常溫存放了三四天,呂良卻說去世第二天就下葬了,還漏嘴說出自己當時在場,最大的可能,就是呂良和胖嫂聯手偽造了易三祥父親的過世時間。其中的緣由,很值得琢磨……不過琢磨這事就交給易三祥吧,到時讓他們雙方狗咬狗去吧,就沒人給他找麻煩了。
「你也學畫畫,也是來寫生的?」
胖嫂聽到他報出的數,流露出心動的神色,猶豫片刻后,咬著牙搖頭:「真不行。小羅啊,不是我不賣你爸的面子,實在是捨不得,那可是能治百病的神葯,真真正正的棺材阿魏!『黃金無假,阿魏無真』,聽說過吧?這阿魏可是比黃金更稀罕的寶貝!」
離著還有好幾米遠,羅非就聽見院子里一陣吵吵鬧鬧、雞飛狗跳的聲音。大門哐當一聲被推開,呂總狼狽不堪地衝出來,花襯衫的扣子飛了兩個,光頭上被抓出幾道血痕。胖嫂披頭散髮緊追其後,一把揪住他的襯衫,一邊連踢帶打、連抓帶撓,一邊破口大罵:「死光頭,王八蛋,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偷東西!馬上交出來,不然老娘報警,叫你去蹲牢子!」
羅非仔細看過土坑周圍、牆邊樹下,沒發現什麼異常。又問她:「呂總進來后,離開過你的視線嗎?」
當時她正坐在自家開的雜貨店裡,突然一頭栽倒在地面上,全身上下不停抽搐。來買醬油的阿婆嚇壞了,當即大叫起來:「抽羊癇風啦!快來人!抽羊癇風啦!」
羅非怔住了。
「也可以這麼說吧。」易三祥就這麼一動不動地蹲在地上,似乎在深思著什麼。片刻之後,他輕輕地說了一句,「我大概猜到原因了……」
「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你那天從樹上摔下來,是因為梯子被人動過手腳塗了油嗎?」
「我不知道什麼葯,看起來跟粗鹽一樣的東西……大概去年這時候開始吧,呂良來村裡收購藥材時賣給他的,今年也拿了一大包給他。26號那天,天還沒大亮,呂良跑來找我說,大伯稀里糊塗吃了好幾倍的藥量,就要不行了。我趕緊跟過去看,大伯臉紅出汗、打擺子嘔吐,嘴裏說著胡話,屎尿齊流,然後就昏迷了,沒挨到中午就斷了氣。」
「科學能救我爸的命嗎?」
羅非捂著臉頰退到易三祥身後,說:「果然有皰疹,就在她腿根處,你看!」
羅非面色蒼白地垂下了頭。
白天看後山,草坡林木間墳塋點點挺好辨認,夜裡伸手不見五指,地形又不熟悉,找起來難度就大多了。羅非憑著印象爬到一處向陽的山坡上,手電筒的光柱左右掃射……他記得這附近好像有幾座墳墓,遠看貌似挺古老。
「想證實這一點很簡單,過幾個月再開棺,看屍體上長沒長阿魏就知道了……」羅非夢囈似的說道。
「說得倒冠冕堂皇!胖嫂是怎麼從塗了硅油的梯子上摔下來的?又是怎麼莫名其妙得了癲癇?呂良怎麼就那麼剛好沒撲住你,從坡上滾下來?你敢說一切都跟你沒關係?」
「說吧。」
呂良像垂死的魚一樣掙扎著爬起身來,試圖去搶那個包。羅非輕巧地躲開:「哈,被我猜中了,在這個包里。」
兩人同時轉頭,見易三祥從山路上走過來,不約而同地回答:「沒什麼,我幫呂總拎包/我叫小羅不用幫忙。」
「恩,也叫棺材阿魏,就是這個東西。」羅非從背包中拿出個小塑料袋,解開給他看。
羅非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真不是我乾的。這兩天下大雨,我連房門都沒出,除了吃飯,都待在房間里睡覺,老闆娘也知道的。」
那是他、胖嫂、呂良三個人,因為遭了賊而垂頭喪氣時,胖嫂對他說起了那塊血靈芝的來歷。當時呂良不知道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博學,還是不小心說漏嘴,說出了這句話。
「證實了再告訴你。」易三祥說完,起身離開這片山林。
「誣賴!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毒品是我賣給他的?」呂良不甘心地叫道。
出門走了幾步,一個有點眼熟的男人跟羅非擦肩而過。羅非想起這人就是住在招待所東間的那個「呂總」,也算是他的臨時鄰居了,不禁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正好看到他在敲胖嫂家的門。
呂良跟他碰了個杯,許諾要賣一塊阿魏給他。兩人討價還價一番,達成共識。
當鎮上最後一班開往自然村的公車在暮色中搖晃時,車上只剩下兩名乘客。
「就前一陣子,他剛來的那兩天,我頭痛刮阿魏粉泡水喝,被他發現了。他就叫我送給他,我不肯,當我傻啊!又說要出錢買,開了兩萬的價,被我轟出去。後來又找過我一次,價格加到十萬,我還是沒賣。」
胖嫂一愣:「電話里不是跟你說了嗎,病死的。你爸的肺病拖幾年了,鎮上的醫院也看過,怎麼都看不好,叫他去市裡大醫院看,他又死活不肯……」
親屬中有個年紀大的比較識貨,說道:「什麼蘑菇,這是棺材菌。」
「我不是盜墓賊!」
易三祥搖頭:「隨著癌細胞的不斷發展擴散,皰疹病毒最終還是無法抵抗,也許再過幾個月,肝臟拍片就會顯示腫瘤重新擴大……」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別把別人的性命不當一回事。冷漠不是罪名,卻是良心上無法抹去的污點。」
羅非望著他們,一頭霧水。
「這不是有四五天了,天氣又這麼熱。」
「那你倒是快問吶!」胖嫂覺得胃裡隱隱作痛,想必藥效已經開始發作,手捂肚子著急催促。
「算啦,大妹子。」呂良安慰地拍了拍胖嫂的手,「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你就沒有賺這二十萬的命,還是守著你的食雜店老老實實過日子吧。我呢,錯過了這個大單,也只好多跑跑腿,多拉點小單彌補了。」
「胖嫂?我們村有好幾個。姓什麼?長啥樣?」村民反問。
羅非一怔,哂笑道:「不是說病故嗎,有什麼好驗的,你在懷疑什麼?」
胖嫂眼神閃爍著,似乎想迴避這個問題,易三祥作勢轉身,她連忙叫起來:「吃藥吃過頭了!那葯是呂良賣給他的,說是可以治肺病!」
「嬸,你不認得我了?」易三祥說。
易三祥垂著頭,一言不發,劉海與眼鏡蓋住了半張臉。羅非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從他微顫的手指中,感受到了對方心底的激動情緒。胖嫂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易三祥忽然抬頭問:「嬸,我爸是怎麼死的?」
「再順道問一句,你提取的那些『證物』送去化驗了嗎?我估計鎮上衛生院沒這手段,得送到市裡去吧。普通醫院不肯隨便化驗,你是不是還要托熟人幫忙?還挺麻煩的。」羅非笑眯眯地說。
「什麼?」羅非不解地問。
羅非當即表態:「應該還!這錢可不能欠,回頭我就去提醒他。」
「商量嘛,有商有量,價格談對了怎麼不能賣。」
「所以你深更半夜來挖墳?荒唐,愚昧,你能不能講點科學?」
「死因是什麼?」
「我說!我說!你要我交代什麼,我一五一十都說!」
羅非喝完一杯茶水,敲門聲又響起來。他略一猶豫,走過去開門。
「好了,我剛才幫了你,但沒指望你也幫我,別妨礙我就行了。」羅非說,「反正我只挖老墳,沒有血靈芝就原原本本填回去,什麼東西也不動。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
羅非笑著說:「是您呂總發了,您財大氣粗,手一揮全部重金買下,哪有我的份。」
胖嫂莫名其妙:「村衛生所醫生開的葯啊,治羊癇風的。」
易三祥側身一避,說:「你還想不想要解藥?」
易三祥一把揪住他,追問:「我爸的真實死亡時間不是6月29日,而是6月26日,對不對?你們為什麼要拖延下葬時間,任由他的屍體在常溫中九九藏書腐敗?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胖嫂愣了一下,仔細打量他,叫起來:「哎呀,你是老羅的兒子吧?長得還真像。來來,進屋說話。」
「事實證明,你不論是當法醫還是當卧底,都是對另一項才能的嚴重浪費。」那名刑警半開玩笑地說,「你乾脆物盡其用,身兼二職好了。」
羅非捂住嘴,在充滿酸臭味的車廂與長時間的顛簸中強忍嘔吐感。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問車廂右側的另一位乘客:「你也是去沓子村的吧,還要多久才能到啊?」
羅非立刻反駁:「這是血靈芝!怎麼會中毒!」
他故意寫了兩個錯別字,看起來就像文化水平不高的村民的手筆。
「皰疹病毒?他們身上的病毒,跟我爸有什麼關係?」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村口。「村北有家招待所,你可以住那裡。」易三祥丟下這句話,便自顧自地走了。
「呂良是什麼時候知道你手裡有血靈芝的?」
易三祥拿在手上翻看:「單看外形,只能初步判斷是一種菌類,可能是靈芝科。但即使是靈芝,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能治愈癌症。會不會是核磁共振機出了問題,或者看錯片子?」
老舊公車繼續搖晃了十多分鐘,在坑坑窪窪的土路邊停下來。
「……總比你好,連親爹的墳都挖!」羅非藉著手電筒的光線,看清一旁的墓碑。
易三祥看他神態不像作偽,心裏相信了幾分,皺著眉自語:「不是你,又是誰呢,動機是什麼……」
聞言羅非趕緊也跟進去,在院子里那棵大龍眼樹下,見竹梯倒在一邊,胖嫂穿著短袖和七分褲,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嘴裏哼哼唧唧呻|吟著,易三祥正給她做初步檢查。幸好她墜落時不是頭部著地,下方又是泥土,沒有生命危險,有些擦傷、瘀傷和輕微腦震蕩。
「你還是先顧自己吧。」羅非諷刺道。
「有,他嫌茶水不好喝,所以我去拿鐵觀音了。」
胖嫂整個兒呆住了。
羅非說:「不會白讓您幫這個忙,我替他出兩千諮詢費。」
羅非看他鞋底邊緣並沒有泥土,也沒轍了,對胖嫂說:「報案吧,叫警察來查。」
深夜的山林漆黑而寂靜,但寂靜只是相對而言,黑暗中充滿了各種鳴蟲與蛙類的聲響,窸窸窣窣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一陣涼風拂過,草葉刷刷地搖曳,手電筒單薄的光線外彷彿鬼影幢幢,想到腳下的土層里,不知埋葬了多少經年累月的枯骨,羅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恐懼感油然而生。
「三祥,你爸去的那天,你嬸壯(裝)哭,背著人跟呂光頭勾三答(搭)四,兩人有說有笑。別問我是誰,我只是看不過眼。」
「我還有幾個問題。」羅非說。
「呂良只是化名,他的真名叫馮遠,是個制毒販毒的慣犯。本來便衣調查這種事輪不到我插手,但就那麼湊巧,這裏剛好是易三祥的家鄉。6月29號晚上,我正在重症病房照顧三祥,他嬸打電話過來時,是我接的。我提議替他回去送終,他同意了,於是我就向刑警隊請纓,把調查馮遠行蹤的活兒也一併接了。」
易三祥不理他,跳下墓坑,開始用貓爪起釘器撬棺材板上的釘子。
呂良點頭說:「沒錯,棺材菌分兩種,一種長在棺材板上,那是普通的,不值錢;還有一種直接長在屍骨上,才是真正的血靈芝。據說,古代的達官貴人,還有體弱多病的富家千金,生前服用了大量珍貴藥材,死後藥性凝聚不散,就從屍骨里長出血靈芝。《本草綱目》里稱它能治五勞七傷,其他的藥典也提到棺材阿魏『治療骨癌疼痛,極效』。」
「那天你說血靈芝被偷,是不是你忽然反悔不肯賣,又怕我們惦記,就自己藏起來了?」
易三祥不吭聲了。羅非看著手中的血靈芝,想把它丟在地上,又覺得不甘心,重新放回盒子,裝進包里去。
易三祥驚問:「你說什麼?」
呂良飛快地調整好情緒,上前跟死者的親屬交涉,最後敲定了一萬五千塊的價格,滿臉潮|紅地將血靈芝收入盒子中。
「我的確懷疑我爸的死因,也覺得這兩個人很有嫌疑,但從來沒想過私下報仇,甚至動手殺人,我在收集證據,讓法律給予他們應有的懲罰!」
朽木板很快被撬開,一股惡臭撲鼻而來,羅非捂著口鼻連連後退。易三祥則淡定地從口袋裡掏出口罩戴上,又取出一副橡膠手套戴在雙手上。「幫我打個亮。」他吩咐道。
呂良死死抱著羅非的腳不撒手,眼睛都被血糊得睜不開了,嘴裏嘰里咕嚕也不知道在咒罵什麼。
易三祥俯下身,在屍體腫脹的顏面與污綠的皮膚上仔細檢查。因為腐敗后腹壓增高,肺部與氣管內的血性液體溢出口鼻后凝固成暗褐色,他用棉簽與試管取下一些封好,又用長針注射器刺入胸腔,幾次穿刺后才艱難地抽取到心血,最後用鑷子夾了一些脫落的頭髮裝進袋中。
羅非又不是三歲小孩,豈能被他的緩兵之計矇騙,只怕這光頭一下山就消失無蹤了。他上前一把抓住呂良的旅行包帶,同樣笑著說:「呂總啊,你看你包這麼沉,山路又不好走,我來幫你拎吧。」
對方閉了一下眼:「腦癌晚期,時昏時醒,連床都下不了。」
易三祥在招待所的客房裡堵住羅非,板著臉說:「你搞這些下三濫的詭計,真以為我不敢報警嗎?」

六、蓋棺

傍晚羅非走進招待所廳堂時,看見呂良拿啤酒配鹵豬耳,邊吃邊哼著「小蘋果」,一副意得志滿的模樣,連圓鼻頭都泛著油光。他看見羅非,連連招手:「來來,小羅,一塊吃點兒?」
「是哦,學業有成了,是該先回家陪陪父母。」
「三年前就去世啦,後來舉家都搬走了,聽說是搬進城,慢慢也就斷了聯繫。」
呂良被他踹得眼前發黑,腦子裡轟鳴著,即眩暈又想嘔吐,嘴裏亂七八糟地叫道:「我沒殺人!不關我的事!老易他自己嗑藥磕過了量,關我什麼事……」
胖嫂不吭聲了。
老村長覺得有必要開個會,就在祠堂里集合了各家能說得上話的人物。一屋子人唧唧喳喳爭論了半晌,得出一個結論:這兩座墳墓地勢低洼,周圍的樹又被砍得七七八八,導致大雨時泥水倒灌,「地主」這是不滿意老宅,想搬新家呀!
「我答應過不說的……但現在東西沒了,說不說也無所謂了。」胖嫂走到屋檐下陰涼處,覺得腿根一陣陣發癢,忍不住藉著坐板凳的動作掩護,伸手在屁股上使勁撓了幾下,接著說道,「大概七八年前吧,那是一個夏天,我吃過午飯後牙痛,就打算去親戚家拿一些煙葉來止痛。經過後山時,看到表姑在遷墳,我上去打招呼,發現她手裡拿著兩團像靈芝一樣的東西,一大一小。表姑說,這是她在開棺起骨時發現的,當時就長在白骨大腿上。她說棺材里發現的靈芝是寶貝,能值幾十萬,叫我不要說出去,然後把小的那朵送給了我。我當時半信半疑,回家就把它丟在柜子上,時間一長也就忘記了。直到去年,我看電視里說到有關『棺材阿魏』的傳聞,才突然想起這事,趕緊收藏起來,有個頭疼腦熱的,就刮一點粉末下來泡水喝,你說還真神,效果是立竿見影。所以我就肯定,這一定是棺材阿魏。」
——會不會是易三祥?他腦中突然冒出這個念頭。血靈芝被盜那天,來找胖嫂的不止自己和呂良兩人,還有易三祥。只不過他沒說幾句話就走了,而且對血靈芝的事並不知情,所以胖嫂那天嚷嚷著抓賊時,他們仨都沒懷疑到易三祥身上。
羅非說:「我知道這是棺材阿魏,又叫地靈芝、血靈芝,據說能治不少疑難雜症,所以才千里迢迢地跑過來。實話跟您說了吧,我爸現在的身體狀況……很不好,急需這個治病。這次也是他叫我來求你的,他說請你看在過去交情的份上……」
「無知!愚昧!為虎作倀!」易三祥劈頭蓋臉罵她。
胖嫂緩過勁來,斷斷續續地解釋,這兩天她心情不好,又經常頭暈、犯困,今天在院子里溜達時,發現下過大雨後,龍眼樹高處的枝杈上忽然長出幾朵巴掌大的褐色菌類,她瞅著像靈芝,就搬來竹梯想爬上去采來泡藥茶喝,結果腳一打滑,從梯子上摔下來。
在他說話間,呂良扭曲著臉、圓瞪著眼斷了氣,指甲在喉嚨上抓住了深深的血痕。
「腐敗巨人觀。」易三祥皺眉,「不對,如果是死後當天或隔天下葬,屍體不會腐爛成這樣。」
羅非尷尬地咳了一聲:「那,皰疹病毒又跟腫瘤縮小什麼關係?」
「這就對了!」呂良一捶掌心,「抽大煙的人,屍骨上也會長阿魏。民國時鴉片盛行,所以直到解放后,仍有不少人以『起骨頭』為業,專門收集死人棺材里的阿魏。」
黃根水連連後退,臉色都變了。肯定是棺木爛了,陳年骨頭被狐狸老鼠之類的拖了出來,少見多怪!他自我安慰著,連忙回到小路上,繼續往山腰走。不多時,又見到一座老墳,與剛才那座一模一樣,也鑽出了半具骸骨!
兩天時間眨眼過去,一大早,羅非就跟著村民們上了後山。挖到今天的第二座墳時,一個半大小子叫起來:「太爺的棺材板上長蘑菇了!」
「你那表姑祖上是達官貴人嗎?」羅非問胖嫂。
「我取了我爸的頭髮標本,化驗結果顯示染毒時間在一年左右,也就是說,在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剛染上毒癮,正是你來村裡收購藥材的時間。按理說,僅僅一年的吸毒史還不至於病入膏肓,但最後一次的吸毒過量,導致了他的急性中毒死亡。」
羅非背上雙肩背包下了車。那名青年也提著個碩大的行李袋下來。
回到招待所,羅非取出那一小塊棺材阿魏端詳:褐紅色的表皮褶皺層疊,切面處有木紋,像一塊風乾的菌類碎片,手指一掐挺有韌性,聞起來有股淡淡的腥臭味。這其貌不揚的東西就是傳說中專門生長在棺材里、能治百病的血靈芝?比土雞蛋還小一點兒,哪怕是磨成粉泡藥茶,也不夠吃幾次,羅非擔心藥量不足,沒法根治父親的病。
羅非接著問:「後來呢?」
或許這就是目的。
「當然不是。他這人摳門得很,拿點錢出來就跟要老命一樣,我怎麼可能主動告訴他,我還指望大賣一筆呢!」
這個人是誰?以目前情況來看,知道胖嫂有血靈芝的,加上她自己只有四個人。
胖嫂猶豫許久,最終還是抵制住了十萬現金的誘惑,只賣切下來的一小塊九-九-藏-書,並且再三叮囑他不要走漏風聲。
呂良恍若未聞,狀如瘋狗地跟羅非搶奪著旅行包。刺啦一聲,拉鏈崩了,裏面的袋子盒子掉在地上,那叢血靈芝從裏面滾落出來。
羅非不屑地說:「你不是懷疑你爸死於非命,胖嫂嫌疑最大?呂良是她的姘頭,倆人一起拖延了你爸下葬的時間。」
「這名疑犯就是呂良?」
羅非恍然:「今天山上鬧鬼我聽說了,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你猜錯了人,不是我乾的。」
呂良摸著下巴想了想,說:「這種事,我也不好問……」
呂良猝不及防之下撲了空,胳膊肘擦過他的後背,腳下衝勁收不住,就這麼衝出小路,慘叫著滾下了山坡。
易三祥吃驚地看他:「你知道了?什麼時候?」
易三祥動作敏捷地追到呂良身邊,丟下包,檢查他的傷勢。羅非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過來,看到呂良血流滿面,額頭上撞破了個洞,蜷著身體,緊閉雙眼痛苦呻|吟。
幫忙和看熱鬧的村民散去了,羅非關上院門,走進大廳說:「好端端地爬什麼樹?看吧,摔下來去了半條老命。」
羅非用這張紙包著一顆石子,半夜摸到易三祥家圍牆外,用力扔進去,砰的一聲砸破了二樓窗戶。燈光亮起之前,他已經趁著夜色離開了。
「這有些匪夷所思,要在這麼多親戚和鄉親面前冒充身份,怎麼做到的?後來我想起胖嫂剛見到你時的態度,就明白了。因為整整五年沒見,又是變化很大的青春期,你還刻意用劉海和眼鏡遮住半張臉,胖嫂先入為主,並沒有起疑。你平時沉默寡言,很少跟他人來往,村民們只當你沉浸在喪父之痛中,也沒有多加註意。」羅非吸了口氣,繼續說,「然後我就開始猜測,既然你不是易三祥,為什麼要冒充他的身份?如果奔喪與報仇的理由不成立,那麼你來到這個小村子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到了半夜一點多,他一骨碌坐起身,抱著腦袋沉思,最終下了個決定。
羅非趕緊跟上。
一種各懷心事的沉默在兩人間蔓延。
「先幫忙抬到沙發上,休息一下,再觀察觀察,有什麼問題就送去鎮衛生院。」
「房間里什麼都沒有,我搜過了。」易三祥說。
「你等一下啊,我出去向房東借個電話。」因為沓子村手機信號還沒覆蓋,呂良放下筷子走出廳堂去借固定電話,片刻后回來說:「問過了,她說大伯臨終前一直念著三祥的名字,他是強撐著要等兒子回來才能咽下最後一口氣呀,可最後還是沒等到。我那天看她都快哭暈了。」
羅非難以接受地反問:「那我爸的惡性腫瘤縮小了,又怎麼解釋?」
「還要再走一段。路太窄,車開不進去。」青年提著行李袋往肩膀一扛,拔腿就走。
對方是個二十三、四歲的青年,短袖T恤搭配牛仔褲,打扮得乾淨清爽,遮住眉睫的濃密劉海與黑框眼鏡看起來書卷氣十足。他正托著腮望著窗外荒野發獃,聞聲冷淡地說:「快了。」
羅非走時,掏出兩千塊現金,壓在酒杯下面。回到房間,他從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紙,左手握筆歪歪斜斜地寫了一行字:
易三祥走到他們身邊,一把抄起旅行包甩在背上,邁開大步往前走:「別爭了,一個包而已,我幫你們拎,走。」
易三祥看到他,露出驚訝的眼神:「你……怎麼在這?不是住招待所?」
易三祥像被人類永無底限的殘忍與惡毒震撼,陡然後退了一步。
胖嫂嘆口氣:「你爸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叫我怎麼好拒絕……這樣吧,整個兒賣你不可能,我再切一塊,你拿回去給你爸治病吧,就跟他說我們兩清了。」
倒是易三祥變了臉色:「快,快下去看看人有沒有事!」說著直接從土坡上滑下去。
「不算盜墓吧,我又不拿陪葬品。」羅非停下動作,鄭重地問對方,「你是未來的醫生,我請教你個問題。」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工具。如果我是想挖墳找錢,何必隨身帶著勘查箱。」
易三祥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玻璃瓶子,裏面有一些半透明的微小結晶:「你說的嗑藥,是不是這些從我爸遺物里發現的麻黃鹼?」
片刻之後,胖嫂走進客廳,突然感覺多了個人,下意識地想將手中的小塑料袋塞進口袋。但連衣裙沒有口袋,她在布料上徒勞地蹭了兩下后,只好攥緊掌心,把手別在身後。「你是……」她慌張且警惕地望向易三祥,眯起眼打量。
「……你嚇死我了!」羅非長舒口氣,五臟六腑歸了位,埋怨道,「半夜三更你挖什麼坑啊?」
胖嫂出了口氣,便放緩了聲調:「其實也是趕時間,鎮上說,文件規定七月一號過後都改火葬,沒法子,只好趕在前一天下葬。」
「很有可能。」羅非說。
羅非順著自己瘋狂的聯想說下去:「呂良在嘗試人工培植血靈芝,用一具吸毒者的屍體,腐敗發酵后,灑上靈芝孢子,裝進朽爛的棺材里,這樣或許不用幾十年時間,就能從屍骨上長出血靈芝來。要不是你趕回來奔喪,要不是出台了7月1號后全部改火葬的政策,他或許還想多培育幾天,等菌絲長出來后再埋進土裡……」
他走了幾步,又回頭蹲下來,撩起呂良的襯衫和褲頭,驗看他剛才敷菌體的地方。
「進去說話,我幫你們把事情弄清楚。」
「外來的?我們這村子偏僻,附近又沒有什麼旅遊景點,你來做什麼。」青年語氣平淡地問。
易三祥沉默了一下,說:「我在開棺驗屍。」
「——打住。」羅非喝止,「胖嫂,你什麼時候發現東西丟了?」
對方哂笑了一下:「既然你認為我不是好人,幹嗎要勸我逃走?」
一時間,坐在屋檐下的三個人都顯出垂頭喪氣的神色來。
羅非忽然靈機一動,回答:「你這次要給易三祥他爸提供這麼大的藥量,不可能用得一點不剩。就算只剩一點,照你這貪婪的性格也捨不得銷毀,肯定藏在什麼地方……招待所房間?」
「你覺得呢?」對方一雙幽深的眼睛從劉海下看他,「你既然揭穿了我的身份,不妨繼續往下猜。」
易三祥半信半疑:「晚上呢,老闆娘也能給你作證?」
羅非在一旁冷眼看著,沒有出聲。這確實只是一片普通的棺材菌,並不是血靈芝,呂良開的價不算太坑。
「——他要窒息了!」易三祥反應過來,上前查看情況。
羅非站在圍觀的人群中,心想:誰叫她得罪的是個准醫生?這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整治她呢。他一轉頭,看見呂良正從人群後面悶不做聲地溜掉,又想:你也跑不了!
呂總立刻反駁:「她拿盒茶葉也不過兩三分鐘時間,我哪有功夫離開客廳去院子挖洞、偷東西、藏東西再回來?」
「你表姑還在嗎,住哪兒?」羅非又問胖嫂。
「6月2……26號。」
趁著他們說話時,呂良一把將血靈芝摟進懷裡,瘋狂地怪笑起來:「人工怎麼比得過純天然!有了這個能治百病的神葯,還怕什麼失血過多!怕什麼熱瘡不能根治!」他撕下一塊血靈芝,塞進嘴裏大嚼,吞下去后又撕了一塊嚼爛,將爛糊的菌體敷在額頭的傷口處,隨後撩起襯衫和褲頭,敷在腰間以下。
「這之前都好好的,怎麼就突然抽羊癇風了呢……」村民們交頭接耳。
整個過程羅非都把臉別向一邊,險些吐出來。

三、起骨

「惡性腫瘤……比如肝癌什麼的,可以靠中藥治愈嗎?」
「剛才我看過還在的,你一來就不見了,不是你還有誰!敢做不敢當,沒種的孬貨,我呸!」
呂良趁機走出來,擺出一副專家的派頭看來看去、聞來聞去,最後肯定地說:「確實是棺材菌。別看它又臟又臭,可以入葯治肺病,就是味道太噁心,一般人不敢用,也就像我這樣喜歡收集各種中藥材的人對它還有點興趣。我出五百塊錢買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五張紅票子,遞給旁邊的一乾死者親屬。
呂良滿意地笑笑,繼續吃喝。
「都說了我沒偷!你看我能放哪?」呂總扒拉襯衫和短褲口袋,「你搜!你搜!要不把內褲也脫了給你看?」
每當羅非進入招待所,跟呂良打照面時,都在猜測對方會在什麼地方、以什麼方式發生意外事故,可這光頭奸商卻一直滋潤地活著,這令他對易三祥的行動力又憂慮起來。
「我爸究竟是哪天過世的?」
可能他知道血靈芝的事,於是那天走出客廳后並沒有直接出院門,而是趁自己和胖嫂交易時,拐到龍眼樹下挖走了剩下的血靈芝,從他走出客廳,到自己交易完離開客廳,這中間大約有七八分鐘的時間,足夠他得手了。
當晚,羅非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迷迷糊糊中,墳地、棺材、屍骨與一團團血紅色的靈芝一直在腦海中飄來盪去。
「哦,是『那個』胖嫂啊。」那個中年漢子擠眉弄眼地笑,指明了居住地址,在他離開后,與同伴用方言說笑起來。
易三祥點點頭:「屍體先放在這裏,回村后我打電話報警。」
如果真是易三祥,動機呢……易三祥半夜挖亡父的墳,提取屍體樣本拿去化驗,說明他懷疑父親的真正死因;他父親是個老鰥夫,連後事都是胖嫂一手操辦的;易三祥曾質問胖嫂為什麼不等他回來再下葬……這麼聯想起來,難道易三祥認為父親並非病死而是被人害死,兇手就是胖嫂,所以要報仇?
羅非困惑地揪著眉心:「我得理一理頭緒……首先你應該認識真正的易三祥,從他嘴裏套出了不少情報,否則不可能對他家裡和村裡的情況這麼熟悉;其次,真正的易三祥因為某種原因無法現身,我猜是……重病?被軟禁?還是已經死了?」
「不是來盜墓的嗎?」易三祥諷刺道。
羅非只好拿了當中那間的房門鑰匙。
羅非無奈地說:「晚上雨是小了,但山路那麼滑,我又不熟悉地形,烏漆墨黑的萬一滾下山怎麼辦,這是挖墳還是尋死啊?」
「你還不死心。」易三祥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胖嫂手一抖,湯碗摔碎在地。「你、你你開什麼玩笑……」她大驚失色地說。
易三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繼續追問。
「中藥?」易三祥轉頭注視他幾秒鐘后,語帶同情,「你還是去化療吧,實在不行手術切除,也許還能多活幾個月。」
「我爸去了以後呢?接著說。」
次日天亮后,下起了瓢潑大雨。按理說進入七月,雨水應該少了,頂多只是雷陣雨,但這場大雨卻接連下了兩天兩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