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計 聲東擊西

第六計 聲東擊西

作者:漆雕醒
「那件事發生后,她跟我說了句話,她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她還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我知道她是心甘情願跟你走的,你願意為了她把什麼都捨棄,我很同情你們。可是你想過沒有,你父母會怎樣?他們年紀大了,難道你真忍心就這樣拋下他們不管?我是來幫你的,否則我就帶著人過來了。」
疑惑歸疑惑,但案子卻不得不繼續往下查。
常天順便調查了孫麗麗的當品記錄,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孫麗麗婚後一直在當東西,珠寶首飾,古董字畫,連婆婆送給她的結婚禮物,一座一尺多高的紅珊瑚都給當了,算下來總價值超過一萬大洋!
「但願她是個有氣節的。」甘老爺嘆了口氣,這一口氣嘆得常天背上發毛。
但是現在,羅嚴平最好的朋友是上海灘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而他所娶的女人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如果說羅嚴平是為了恩情和愛情,那麼羅正鑫呢?他為什麼要允許這段友誼和這個婚姻?愛屋及烏?或者只是因為這兩人的家世背景對他的生意有利?
常天的腦子裡閃過一張臉,庄萍的臉,最近庄萍又重新出現在社交場上,脖子上黑色的珍珠項鏈,很是讓交際圈裡議論了一把。
那麼她的這些錢,是否都用於「消災解難」了呢?在常天經辦過的案子里,有不少人都是被神棍騙得傾家蕩產。
常天認為他不需要擔心,他心安理得地走出警局。
他在羅嚴平的書房轉了幾圈,金翠嘴嚴,應答得體,滴水不漏,他並沒有得到更多有價值的信息。
「真不是我乾的!我根本不會什麼法術,」術士很是驚慌,「不過就是騙口飯吃,要真有那麼大本事,我還住在那破地方?」
庄萍對外宣稱自己是貴族後裔,但實際卻出身於貧苦農家,所有的包裝都是為了讓自己的皮肉能賣上一個好價錢罷了。
「你們只管去查,抓到人我重重有賞。」甘老爺很快就有了決定,交給警察去處理。
劫匪將一封勒索信留在了他拉的黃包車裡,失竊的黃包車屬於閘北的一家車行。
「看屍體的老頭子說,這東西本來系在岳華的左手腕上,是他偷偷解下藏起來了,可是岳華根本沒這樣的東西!這不是很可疑嗎?我找人問過了,這東西有來歷,叫『鎖魂鏈』,是為了把人的魂魄封在體內!肯定是偷岳華屍體的人乾的!」
此人將獨輪車一直推到了小樹林里,在一棵老槐樹前停了下來,嘴裏學著貓頭鷹叫了幾聲。
常天理不出頭緒來,這些人的至親好友他都查了個遍,也沒人遇到麻煩,剩下的就是把柄了:「如果有了非贖回不可的把柄落在別人手裡,那倒是有可能的,但是這三個人出事前後都沒有動用過大筆資金,對方綁架三個大男人來做什麼?」
不管在任何時候,魘鎮都是下三濫的玩意兒,不管人們信不信,一旦和這種事占上邊,大家都會避之不及。庄萍是交際場上的寵兒,經濟來源全靠權貴恩客,這事一旦傳開,她就完全毀了。
常天找到之前幫庄萍下咒的術士,一番酷刑審問,後者承認庄萍不但雇他詛咒孫麗麗,而且還詛咒了羅孝尚。
「你什麼意思?!」
「是我失職。」常天垂首,心中卻已敞亮,那四姨太李香琴,不正是林瑞金的老情人嗎?一般的女子,家中遇到如此可怕的事,早該嚇得足不出戶,她卻偏挑這風口浪尖出行,而且穿得如此醒目,唯恐別人認不出她,最為蹊蹺的是,綁匪如何能得知她會去哪一個茅廁,再加上整個綁架過程如此順利,如果沒有她的配合是不可能的,可是李香琴為什麼要串通別人綁架自己呢?為錢?她已經是甘家四姨太,穿金戴銀,備受寵愛,將來生下一男半女,便一生吃喝不愁,她何必與窮凶極惡的綁匪合作?
「說得好!她聽了是什麼反應?」
常天再一次到羅孝尚的同事與親戚家裡取證,仍然沒有任何信息指明羅孝尚與孫麗麗之間有任何交集,上海灘是八卦的繁育基地,名媛公子的情事最受矚目,無風也能起浪,尤其是羅孝尚這樣的「柳下惠」,大家更巴不得找出他的風流秘史來,為什麼卻只有庄萍一人看出了端倪呢?這讓常天心中十分不解。
「還不是羅嚴平那好兄弟林瑞金給介紹的!那傢伙也不是什麼好鳥,物以類聚,您想想,孫麗麗能幹凈到哪裡去?」庄萍似乎對孫麗麗的怨氣頗深,又急著在常天面前表功,將孫麗麗的閨房秘事全都抖落了出來。
果然,三日之後,綁匪沒有露面,埋伏的警察撲了個空。
論財力,自然是羅家更雄厚,而綁架獨居在外的羅孝尚也更容易得手,羅家若是願意息事寧人,那麼他們無疑能冒最小的險,卻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沙發旁邊的茶几上放著一個紅酒瓶,一個紅酒杯,酒瓶已經空了,酒杯里還剩半杯紅酒,她的黑珍珠項鏈也扔在茶几上,除此之外還有幾張紙,上面寥寥草草地寫著些字,看得出來是酒後所寫。
「那都是謠言!」庄萍臉色越發難看,「不知道是哪個爛舌頭在背後編排我,無聊死了。還有人說我跟孫局長有什麼呢,天地良心,我跟孫麗麗可是好姐妹!好在我也是經過事的人,懶得跟他們計較,這種事,越描越黑,我也就不費那勁了。」
「我猜她身邊肯定有這麼個人,」天運算元說道,「就對她說,這要看用這鏈子的是什麼道行,道行高的就頂用,道行低的就沒用,不但沒用,這鬼報復得會更狠。」
那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家境似乎也不錯,又讀過書,會有大把年輕男人對她獻殷勤,新鮮的面孔和感情會漸漸替代過去的情人,死人給不了她這個,她的父母也不會允許她把青春年華浪費在一個死人身上,她很快就能明白這一點。
「我今天來,其實是想讓大師解除詛咒的,」庄萍嘆了口氣,「你走了之後我一直害怕,萬一人真的死了,那冤魂豈不是要來找我索命?」
林瑞金的神色黯淡下去:「我沒辦法,我沒她活不下去,她沒我也活不下去,不,就算活著,也是行屍走肉……」
常天小心翼翼地跟著他。
她真和羅嚴平如外界傳說的那樣幸福?
「這幫人是瘋子嗎?!」駱楊憋了一肚子的火,對方「只打雷,不下雨」的戲已經連唱了兩出,弄得整個警局是雞飛狗跳,狼狽不堪,「做這麼多功夫,也不要錢,他們究竟想要什麼?」
常天眼睛一亮,「雙羅一林」之間終於有了那麼一點不同尋常的聯繫。之前他便覺得奇怪,為何一向謹小慎微的羅嚴平竟會如此大失風度地與人鬥毆?沒想到背後竟還有這麼一出:「你還知道什麼?」
「好了,我知道了。」常天頭皮發麻,他最不願意和這些江湖術士打交道。
「只有兩種可能性:第一,他們是自願離開的,一切都是事先策劃和計算好的,因此沒有引起人的注意;第二,他們是非自願離開的,但對方用的手法讓他們看上去像是自願離開的,比如威脅,對方抓住了他們的軟肋,以至於他們不得不就範,如果沒有當事人的配合,也不可能做到了無痕迹。」
「哦?你問那是怎麼回事了嗎?」常天見庄萍咬牙切齒的樣子,依稀也猜到了她的猜疑——這羅孝尚與孫麗麗之間的關係大約是不簡單的。
翠兒躺在病床上嚎啕大哭,她是甘家四姨太李香琴的貼身丫環,今年才十五歲,跟著李香琴到常去的法善庵里上香祈福后,李香琴說內急,讓翠兒在茅廁外守著,翠兒左等右等不見李香琴出來,正待進去尋找,卻被人從後面打暈了,等她被路過的尼姑救醒,卻發現李香琴已不見了人影。
駱楊覺得十分丟臉,不住抱怨常天:「你既已經看出他們在玩什麼花樣,為什麼不早做安排?」
常天搖頭否定了這個設想,即便孫麗麗願意,羅嚴平也未必肯接受這筆錢。更何況,孫麗麗是從結婚起就開始去當鋪——那麼這筆錢有無可能是花在了某個知道她醜事的知情人身上?用以堵住對方的嘴,除了敲詐之外,只怕很難有人能讓孫麗麗下https://read.99csw.com這麼大血本的。
林瑞金沉默半晌:「我不得不賭,而且我知道,姓甘的為了自己家的名聲,一定不會繼續往下追查。他現在巴不得香琴死了。」

1

根據甘玉堂的講訴,那一夜他跟朋友玩樂,喝醉了酒,便在夜總會的門口上了一輛黃包車,黃包車夫跑到一個僻靜的路口,便忽然有兩輛黃包車從後面追上來,攔在了他的前面。其中一輛黃包車的車夫從懷裡掏出一把槍對準了他,要求他們噤聲,另一個黃包車夫則準備用繩子綁他,就在這時,一個巡警發現不對勁,便跑過來問他們在做什麼,那兩個襲擊者見勢不妙就逃走了,那巡警也跟著追了上去……
這是勒索信中的一句,索要贖金是一萬大洋,顯然,勒索信是準備在綁架成功之後交給甘家的,但是劫匪卻功敗垂成。
勒索信已經送到了甘家,索要一萬大洋,三日之後,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問啦!」庄萍搖著頭,「她什麼都不承認,硬說是那羅孝尚走錯房間了。可這事兒過了沒多久,羅嚴平就把羅孝尚給打了一頓,連牙都打掉了。」
「只是覺得啊,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糾纏,她既然找上你,就必然有原因,」常天說道:「你相信這些符咒真的有效?」
要找到證據威脅這些傢伙並不是什麼難事,常天選中了一個綽號為「天運算元」的算命先生,此人還有些名氣,信徒也不少,稍用了些功夫,「天運算元」便不得不答應幫他設局去試探孫麗麗,沒過多久,「天運算元」便帶回了消息。
這一查,越發覺得羅孝尚是個怪人,說他八面玲瓏善於社交吧,私底下卻沒有十分親近知心的朋友,與他來往的都是場面人,不是為了工作,便是為了交易,這些人都不太清楚羅家的狀況,有的人甚至認為羅孝尚是羅老爺屬意的接班人,用一句話來概括:純粹的利益關係。
「可我聽說你喜歡他。」常天故意說。

6

「哪些事?」常天聽出些眉目,孫麗麗的名聲確實算不上好,這位上海名媛性格活潑好動,叛逆潑辣,最喜舞局飯局,舞姿據說比很多交際花都強,還有一把好歌喉。再加上一個權高位重的父親,成就她為社交圈的寵兒,身邊圍了一群狂蜂浪蝶,風言風語便未斷絕過,直到遇上羅嚴平,這才收斂了,而羅嚴平的性格與孫麗麗正相反,卻因家教甚嚴,是個出了名的悶葫蘆,誰也沒想到這二人竟成了一對。
在羅孝尚死訊見報后的第三天,她竟請了一眾道士在家裡做了場法事,鄰居也都反應她這幾天都精神萎靡,有人還聽到她半夜發出尖叫聲……
一張上面寫著: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莫琴哭了起來,她覺得情人是因她而死,父母不允許他們來往,岳華才借酒澆愁。她一面哭一面從手袋裡拿出一包大洋,塞到常天的手裡:「請常長官費費心,幫幫我,把他的屍體找回來……」
她自殺的時間與孫麗麗出事的時間如此接近,幾乎是孫麗麗剛一流產她便尋了短見,要說兩件事有關係吧,導致孫麗麗流產的是孫局長,若說兩件事沒關係吧,卻也不盡然,畢竟庄萍曾經深恨孫麗麗,還曾找人對其下咒。
常天吸著鼻煙,煙粉里含有冰片,涼絲絲從鼻孔一直竄到頭頂,頭疼瞬間便舒爽了。
常天知道自己又猜對了。
就在常天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封勒索信被塞進了林瑞金家的大門。
「沒什麼恩怨,我就是討厭她,她這個人又自私又囂張,小浪蹄子,以為全世界的男人都想圍著她轉,又當婊子又立牌坊,」庄萍說道,「不信你去問問,如果不是有那麼個父親,誰願意和她多說話?也就羅嚴平那個傻瓜拿她當塊寶,他要是知道了她那些破事,能拿刀把她剮了。沒準,這羅嚴平根本就不是被人綁架,他肯定是知道了那些事,氣得離家出走了,要我是她老公,也沒法和她躺一張床上。」
庄萍果然驚恐,連忙求饒。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一個黑影推著獨輪板車出現在了常天的視野里。
果然沒過幾天,便傳來了閘北富商甘耀庭的大兒子甘玉堂遇襲的消息。
「他的事我實在不太清楚,我又不是他什麼人,」庄萍似苦笑又似冷笑,「長官怕是問錯人了。」
寫信人自稱綁架了林瑞金,要求林家支付一萬元大洋作為贖金。林家人起先不敢報警,拿了贖金去指定地點,卻沒等來綁匪,之後一連幾天都沒有動靜,這才報了警。常天領著人查了幾日,一無所獲,等到大家都認定這是場惡作劇了,一具屍體卻赫然出現在了林家門口。
「我用岳華的生辰八字問過朋友了。」莫琴知道常天想要什麼,「那個風水大師說,本身是沒什麼特別的。但是,如果按照相生相剋的道理來說,也許是對別人沒用,剛好對某個人有用……」
最後一張上只有一個未寫完的字:罒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呢?常天掏出鼻煙來猛吸了一口,他們的目的真的是錢嗎?如果不是錢,那會是什麼呢?
到了司法科,科長駱楊來得竟比他還要早。
三人推著獨輪車離開了。
常天仔細分析著這三起案子的相似點:都是在人多眼雜處莫名消失。第一個失蹤的羅孝尚是在慈善舞會上消失的,兩天後,羅嚴平在去醫院看望老同學林瑞金的途中不見,而另外一個失蹤者林瑞金,因騎馬摔傷手臂而一直住院,就在羅嚴平出事後第五日也失蹤了,在僕人為他買糕點的空隙消失,沒有任何人知道,林瑞金是什麼時候以及如何離開醫院的。
勒索信與之前羅家與林家所收到的信件筆跡完全相同。
常天自然也不相信羅孝尚是死於魘鎮,但庄萍卻無疑是深信這一套的,當日羅孝尚死訊傳出,她便惶惶不可終日,如今孫麗麗又出事,她難道是因為認定自己害死兩條性命,心中不安,所以才選擇自殺?那一句命債命償,似乎便是指此。從她死前所寫的字句來看,依稀可以看出她的絕望和罪惡感。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來人一共三位,都用布矇著臉,他們在放屍體的獨輪車前停了下來。
離開庄萍的公寓之後,常天留了兩個手下,要求他們好好盯著。不出所料,第二天庄萍便急匆匆地去了閘北的山西北路,鬼鬼祟祟地進了一個宅子,這兩個手下也算機靈,找來附近巡邏的弟兄,裝作抓賊,一腳踹開了那家的大門,發現裏面住的竟是一個神棍,在房間里還搜出了一個扎滿了針的木偶娃娃,上面赫然寫著孫麗麗的大名。神棍交代說是庄萍要他下咒咒死孫麗麗。
對面的三個人沉默了,林瑞金的眼裡露出了凶光。
「現在車站碼頭都是他們的人,如果帶著李香琴,你們絕不可能離開上海,你們三個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常天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板車上的屍體,「最後這一步棋,你們走得實在太險了。」
「有沒有打聽到是誰送岳華去的醫院?」

8

常天找了個借口來到羅嚴平的家裡,本來有兩個打算,一是在羅嚴平的生活起居之處再查查,看能不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二來呢,是想探探孫麗麗的口風。卻沒想到,孫麗麗卻已經搬出了羅家,回娘家「調養身體」去了。
她手裡握著一條紅繩編成的手鏈,尺寸是男子的,鏈墜是一顆瓜子大小的金鎖。
但常天知道如何對付她:「這事兒要是傳出去會怎麼樣?」
「太年輕了。」常天說道,「過幾年就好了。」
那屍體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只能從骨骼判斷出年齡是在二十三四歲,牙齒是唯一完整的,從左邊數起的第十二顆上牙缺失——羅孝尚在與羅嚴平的打鬥中被打落的牙齒也是同樣的位置。

5

他胡亂用水抹了把臉,把槍帶九_九_藏_書綁在腰上,襯衣上的味道讓他有些忍不下去了,他索性掏了些鼻煙粉末撒在領子上。
林瑞金沉默著。
「孫麗麗沒跟他說過,我們也從來沒跟他見過面,他只知道有人需要屍體,不知道屍體是用來幹嘛的!」
女人善妒,庄萍費盡心機也沒能贏得羅孝尚的心,而她瞧不起的孫麗麗卻似乎與其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她焉能不恨?
他派人暗中盯著孫麗麗。
「你要多少?」其中一個人解下了面罩,正是林瑞金。
他拽著莫琴,將她塞進黃包車裡,「以後別再來了!」
天邊,一道發亮的縫隙正慢慢擴大。
屋子裡亂得一塌糊塗,被踩死的蟑螂和臭烘烘的襪子躺在同一平方米內。
甘玉堂出事之後,甘家便如臨大敵,一口氣向警局雇傭了24名駐衛警。那夜的襲擊者至今還未找到,而追蹤那襲擊者的巡警也沒了消息。常天派人查,當夜在附近巡邏的警察沒有一個是去追劫匪的,而警局也並沒有巡警失蹤。
最近醫院看守得嚴實,已經沒有機會偷屍,那麼亂葬崗會是一個極好的地方,而且這丁紅與李香琴形貌相仿,當是再合適不過了。
常天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便問了幾個關於羅孝尚的問題,但庄萍一問三不知。
「給你的父母寫封信吧。」常天對林瑞金說道,「只要闡明利害關係,你應該相信他們會為了保住你的命來為你保密。」
「果然如此。」常天嘆了口氣。
李香琴當初是被迫嫁給甘老爺的,而且過門之後幾乎像是犯人一樣被監視著,就這一兩個月才稍有放鬆,李香琴和綁匪合作如果不是為了錢,那麼就很可能是為了自由,而要想得到永久的自由,莫過於假死這一招,要假死,就需要一具剛死的屍體,而且身高體型要與李香琴接近。
常天拿出早準備好的報紙,指著頭版頭條的標題「林家大公子失蹤三日,迄今生死未卜」。
很明顯,手鏈是在岳華酒醉劫殺后,到送往醫院之間被戴上的。

10

常天從醫院出來便匆忙趕往庄萍家。他焦慮地敲著庄萍的門,始終沒人應答,鄰居們反映,這女人已經有一整日天沒出過門了。
「主意是你出的吧?」常天繼續和林瑞金說話,這計劃一個人沒辦法執行,因此走投無路的雙羅成了他最好的盟友,「孫麗麗急切需要一個妻子的身份,而羅嚴平也需要一個婚姻讓他的父親對他放鬆警惕,於是你就叫羅嚴平和她做交易,她給你們離開的錢,並負責聯絡買賣屍體,而你,則利用這些屍體偽造出你們被綁架的假象,設下一計聲東擊西。甘家一放鬆警惕,你就可以趁機將你的老情人救出來,讓我猜猜看,你早就在那茅廁里放下了另一套衣衫,李秀琴進去即可換上,待打暈翠兒之後,你們便可大搖大擺地離開華善庵……」
「不知道。」莫琴說,「我問了好多人,只有一個護士對那人有印象,她說那人大概四十歲,左手背上有顆黑痣,他把岳華送進急診室就走了,沒留名字。」
「羅孝尚、羅嚴平、林瑞金。」常天說出三個人的名字,「你們唱的這一出金蟬脫殼,可把別人都害苦了。」
這算是這幫劫匪首次露面,但這次的行動明顯比之前要大胆,同時也更草率,像是一個人突然受了刺|激轉了性情。
「哪裡是他主動要說的,他去當鋪當這東西,聽人說了這東西的用途嚇壞了,怕惹上麻煩,就找人幫忙,剛好那個風水師是我的一個朋友的朋友,就把這事對我講了……」
金翠笑了笑:「怎麼會?現在當然是保胎最重要了,少奶奶這麼做才是最英明的。」
林瑞金不否認:「打暈翠兒是為她好,如果她不受傷,甘家不會讓她好過。」
駱楊也忍不住道:「那便是尋仇了。」
「你就是這麼對自己好姐妹的?」
「有效的,她不來了。」庄萍連連點頭。
常天找到了林瑞金的乳母林鳳姑,從她口中又得到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
要怎樣向上面交差呢?常天想。
「我是警察。」常天的話讓三人又是一驚,他們慌張地四處張望,卻沒有發現讓他們恐懼的包圍。
一張上面寫著:命債命償。
「她的確問我有沒有鬼魂在跟著她,我照你交代的說有,她便很害怕,還向我討要了一些驅鬼鎮邪的法子,但奇怪的是她問了我一個問題,」天運算元向常天彙報道,「她問我,鎖魂鏈這種東西是不是真的能鎖住魂魄。這東西,連干我們這行的人都知道得不多,她如何知道?這是一種極損陰德的法術,你想想,把魂封住了,人家就不能去投胎了,這麼狠毒,除了有深仇大恨的,想要練邪術的,也很少人會用,太狠毒了!」
常天希望孫麗麗能再找到「天運算元」解難,以便得到更多的信息,但孫麗麗卻像是覺察到了什麼似的,不但沒有召天運算元前去,連主動上門的天運算元都被趕了出來,顯然是深悔自己當初說漏了嘴。
一張上面寫著:無趣,了無趣。
常天不禁一怔,岳華是她的男友,醉酒于巷,結果遇上劫匪,身上僅有的十元大洋被洗劫一空,還被刺了三刀。一個好心的過路人將他送到醫院,可惜醫生回天無力,當時因無聯繫方式,屍體便暫時放在醫院的停屍房。等兩天後女孩得到消息趕來時,屍體已經被一個自稱死者父親的男人領走了——蹊蹺的是,岳華的父母早在幾年前就相繼病逝了,而他的朋友親戚也沒人去醫院領過屍體。
推車人穿著黑色的長衣長褲,他的車板是空著的。
常天看見丁紅的屍體被黑衣人抱起來,放到了他的車上,他俯下身,在屍體的右手腕上系了一條紅繩。
駱楊的分析是綁匪見了警方和羅家的陣勢,放棄了計劃,這也是最講得通的理由,但常天總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
林瑞金的臉色立刻變了:「什麼四姨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常天將門一腳踹開,一股血腥味立刻撲了出來:庄萍躺在沙發上,被割斷動脈的左手腕垂到地上,周圍全是鮮血,已經凝固。
林家人嚇得魂飛魄散,林父硬著頭皮認屍,最後認定屍體確實不是林瑞金,因為他左臂上有一顆黑痣,但碎屍的左臂上卻沒有。
林瑞金在猶豫。
常天不得不又將羅孝尚的關係網排查一遍,很明顯,綁匪對羅孝尚與羅家的情況了如指掌,他們應該很清楚羅孝尚在羅家不得寵,羅家未必肯為這個庶子出一萬大洋,要得出這樣的結論,非得有與羅家相熟的人不可。
她死了至少有四五個小時。
另一個疑惑來自林瑞金,他與羅嚴平是至交好友,羅嚴平還曾冒死救過他的性命,他為什麼反要把名聲不佳的孫麗麗介紹給羅嚴平?他在風月場上混得很熟,不可能不知道孫麗麗的底細。難道他就不為他的好朋友擔心嗎?難道他也和別人一樣,是交易婚姻的贊同者?
看起來綁匪所用的伎倆是殺雞儆猴,羅孝尚雖然是青年才俊,但是他和羅家的關係並不算好,此人的生母原是羅家的女傭,懷了他之後才做了羅忠德的妾室,小時候沒少被正房的兄弟姐妹欺負,羅忠德也不太喜歡這個孩子,羅孝尚的母親為此常常虐打他出氣,他留學的錢還是他妹妹及妹夫家裡給的贊助。
她是最近三個月里,唯一被槍決的年輕女人。
林瑞金與羅嚴平同為金陵大學的同學,交情極好,林瑞金更是羅嚴平的救命恩人,有一次羅嚴平遇上歹徒搶劫,如果不是林瑞金及時出手相助,怕早已殞命黃泉。但羅嚴平與羅孝尚卻有些齟齬,羅嚴平曾為自己公司向羅孝尚的父親申請貸款,但被拒絕了,後來羅嚴平與羅孝尚在一次商業聚會中相遇,兩人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羅嚴平更揮拳打落了羅孝尚一顆牙齒。
孫麗麗在住進醫院后的第七天,做了一件讓人大跌眼鏡的怪事:她叫人雇了一幫道士在病房裡做了一場法事。
可惜庄萍至死也不知道這一點。當日她看到羅孝尚與孫麗麗神情有異,多半就read.99csw.com是因為羅孝尚誤以為羅嚴平真的要結婚,想找孫麗麗攤牌,孫麗麗因此而獲知了真相。
一張上面寫著:致譚三爺,珠子還你,我便將我還了我,可歸去了,歸去了。
至於林瑞金,這倒是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風月場上花錢如流水,還有賭博惡習,有時一夜就是好幾千大洋輸出去,林家急紅了眼,只得將其禁足,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沒出過大門,兩個月前才剛剛解禁,這樣一個沒有生存能力的人,他比前兩位更不可能離家出走——寄生蟲怎麼可能離開宿主?
凌晨四點,常天將自己藏身在亂葬崗旁的樹叢里。
「大約這便是命吧。」失去了孩子的孫麗麗躺在病床上,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空洞和冷漠,「這世道不好,他大概也不想來,不來也好。」
常天有些困惑,如果對方所求為財,羅孝尚被仇殺的可能性就被排除了。那麼,羅嚴平與林瑞金失蹤的原因又是什麼呢?為什麼這兩人失蹤的時間與羅孝尚出事的時間如此接近?難道真的只是巧合?
但很明顯他們打錯了算盤,羅家雖然受了不小的刺|激,但並不打算妥協,他們立刻就報了警,並雇傭了三十個保鏢看家護院。
羅孝尚的屍體是在羅家大門口被發現的。
「我還是覺得這麼做有些過分。」常天聽見其中一個說。
不管怎樣,案子總算有了些眉目,常天加派人手,日夜蹲點,一晃半個月過去,揚言要綁架羅孝俊的綁匪竟沒有任何動靜,常天裝作鬆懈,撤去明哨,同時說服羅家讓羅孝俊做餌,恢復自由行動,以便引蛇出洞,將綁匪一網打盡,卻仍然毫無收穫。
現場沒有目擊者,蹊蹺的是庵門口的女尼並沒有發現李香琴離開,李香琴是法善庵的常客,因此大多數女尼都認得她,而且當日她穿了一身十分顯眼的寶藍色旗袍。

3

常天下屬孫小武湊過來嘖嘖兩聲:「還挺痴情的!長得這麼漂亮,何必呢?」
常天帶著人在甘家布防。
真是不錯,常天心想,比孫麗麗強多了,他還沒見過如此「恩愛夫妻」的,家裡亂成一鍋粥,正是需要安慰與幫助的時候,她倒好,丟下生病的公公,不管事的婆婆,拍拍屁股一個人走了。
誰會為了李香琴的自由不惜以身犯險呢?常天摸著自己的下巴,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麼所有的事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常天舉著槍走出藏身地。
孫麗麗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孩子已經流產了。
常天心裏冷笑,駱楊這隻老狐狸,又在找退路了,到時如果真找不到人,他便大可以以此為由弄上幾個替死鬼,而虧心事卻得由自己去做,常天不由得感到一陣反胃,半年前他曾「奉命」抓過一個替死鬼,雖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也並非十惡不赦,那人進監獄沒兩天就被打死了。
「那個賣屍體的知道多少?」
「他為什麼要告訴你這個?」
三起失蹤案相隔時間很短,事情發生得十分突然,沒有目擊證人,現場也沒有打鬥掙扎的痕迹。
「如果是三人共同的仇人呢?」常天想了想又把這個可能性否掉,「那從羅嚴平出事的時候,那兩位就該開始提防了,怎麼還會沒心沒肺一樣的該吃吃該玩玩呢?」
他冷冷地把錢扔回給莫琴,打個響指招來一輛黃包車,「人死了就是一把骨頭,你要是心裏實在過不去,就去廟裡做場法事,好好超度他去個好人家投胎。」
這金鎖雖不大,卻值幾個錢,常天有些納悶,從死人身上偷東西並不稀罕,稀罕的是這小偷竟然承認了,還物歸原主。

4

為了那四個年輕人,他不得不放過這傢伙了,只是,委屈了莫琴和那個死去的岳華。
常天掂著這一包大洋,估計有四五十個,他並非不收黑錢,不少有錢人常常私下給他些「勞務費」,以便讓案子辦得更有效率些,對這種錢,他向來是來者不拒的。
這也是常天想要弄清楚的,這些綁匪說是為了錢,但堂而皇之放屍體這種行為就像是為了報復。且一有風吹草動就縮回去了,再不見蹤影。
甘老爺氣得直捶胸,這四姨太是他最得寵的小妾,一年前剛娶進門,四個妻子里最年輕漂亮的一個,平常出門都要四五個人跟著,這一次因防範綁匪綁架其子,人手不夠,便讓四姨太帶了個小丫環獨自出門,卻沒想對方竟轉了目標,綁了他的女人——這比綁了他的兒子還要丟臉,那麼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綁匪會放過她嗎?
常天苦笑:「你還倒真了解他。」
年齡與特徵都是符合的,所以基本可以判定死者就是羅孝尚本人。
「確實是見了不幹凈的東西。」面對常天的提問,庄萍顯得十分驚恐,眼下深重的黑眼圈是粉黛都遮不住的,「就前幾天,到姐妹家打牌,嗯,就是鄭局長的夫人家裡,回來有些晚了,沒想到在衚衕里撞見了個穿白衣的女鬼,說要跟我借點兒錢使使,我嚇得跑回家,沒想到她竟跟著我回來了……一做夢就看見她,就只好請了高人來送她走。」
庄萍的屍體躺在太平間里,一直沒有人認領。
那麼只剩下第二種可能了:他們是受人脅迫而離開的。那麼什麼能脅迫三公子呢?性命?親友的安危?還是牢獄危機?
言下之意,巫蠱之術不算違法,她頂多是理虧,常天並無權抓她。
原來屍體竟是從亂葬崗撿來的!常天不由失笑,這夥人並不像他們表現出來的那麼瘋狂。但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呢?
常天到醫院打探情況,最近醫院里沒再發生冒領屍體或是屍體失蹤的案件,大約是因為岳華的事被莫琴鬧得沸沸揚揚,醫院里也加強了戒備,即便是無人認領的屍體,也會派人看守。
常天再一次來到陝西北街,這條街上住了不少的算命先生、風水大師,還有庄萍曾經雇傭過的那類專替人「消災求財」的所謂「高人」。
難怪。常天恍然大悟,羅嚴平認識孫麗麗的時間還不到三個月呢!孫麗麗趕著跟羅嚴平結婚,是因為她急著要給肚子里的孩子找個名分,未婚生子,縱然是孫局長的女兒,也會被打入人言地獄的。
果然如此,常天暗嘆,孫麗麗的錢都花在這件事上了,為了不引人懷疑,他們不敢動用自己的錢,所以盤纏路費以及整個計劃所需要的錢,都得由孫麗麗來出,而孫麗麗為了保住自己的名譽,只能就範。
這需要好好查查。常天想。
常天派人到各大監獄打聽情況,果然,三日之前,提籃橋監獄有一名政治犯因病暴斃,而此病人的身高膚色與碎屍相吻,且素來患有心臟疾病,因無親屬認領屍體,他們便將屍體扔去了北郊的亂葬崗。
大約因此,林瑞金不再相信什麼情比金堅,所以才慫恿羅嚴平娶了孫麗麗吧?認為反正沒有真情,不如多得些利益。那麼羅嚴平自己是怎麼想的呢?他為什麼要接受這樣的婚姻?是因為沒有感情所以不介意妻子的過去嗎?那為什麼又會對羅孝尚大打出手?是因為迷戀太深,所以強忍著嗎?
「第一種可能性絕對不存在。」司法科科長駱楊連連搖頭,「他們為什麼要離開?又不是犯了罪要躲事的通緝犯?家裡有錢有勢,那個羅嚴平,不是剛和交通局孫局長的女兒孫麗麗結婚了嗎?」
更為可疑的地方出現在屍體的手腕上,兩隻手腕都有被鐐銬銬過的痕迹——這種鐐銬與一般的鐐銬不同,是更為精緻的手銬,目前也只有政治犯才會享受這樣的待遇,而死者的左手腕上另有一道奇怪的細繩勒痕,繩子的編織紋路看上去又特別又眼熟,他拿出之前莫琴給他的「鎖魂鏈」在自己的手上竟勒出了同樣的紋路。
常天相信每個人都有那麼一段純真年代,總容易相信人們傳頌的愛情故事,但他也相信這段時間總會過去,在紙醉金迷的上海灘,用時通常更短。
把屍體直接扔在門口就已經能夠起到恐嚇作用了,為什麼非得焚屍?如果不是那顆牙齒,誰能確定屍體就是羅孝尚?九*九*藏*書綁匪這麼做很有些畫蛇添足。不知道是不是另有緣故?
門口四名駐衛警,中門四名,院內院外各八名警察巡邏。
「這麼說,屍體送去的時候就有這東西嗎?」
「鎖魂鏈?」常天吃了一驚,他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從孫麗麗的口裡聽到這個詞,「你怎麼回答她的?」
常天打量著另外二人,他們正在對視,而對視的眼神也完全印證了常天的另一個猜測——羅孝尚的君子作風只因他確實不愛女色,而羅嚴平之所以被當做囚犯一般管著,就是因為他父親很早就看出了羅嚴平有斷袖之好。羅家自稱家教嚴謹,卻為兒子選了一個十分美貌的小姑娘做伴讀,這種種都說明了羅父的良苦用心,可惜,羅嚴平真正愛著的人是羅孝尚,但這戀情註定是不能為世所容的,他們永遠不可能自由地在一起,在上海,掩人耳目是幾乎不可能的,所以他們必須拋下一切遠離所有認識他們的人。羅孝尚與親人關係淡漠,羅嚴平早在高壓的家庭里忍無可忍,所以他們可以斬斷牽挂。

2

「我不要錢。」常天慢悠悠地說道,「我只要你把四姨太交出來。」
這個孩子的生父很可能是那匆忙離開上海的「浪子丹」!當然,還有另一個可能性,常天回憶著庄萍提到的那個場景,如果是羅孝尚的孩子,那麼倒有很多事可以解釋得通了:羅嚴平知道真相之後,會不會激怒之下殺了羅孝尚?會不會因此而遷怒介紹人林瑞金?林瑞金的失蹤是否與羅嚴平有關?孫麗麗對羅嚴平的下落並不特別關心,是否因為她早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麼她的錢是用於支助羅嚴平逃亡嗎?
夜色仍然像一個巨大的墓碑,佇立於大地之上。
庄萍明顯被常天的話給嚇著了,身體都開始發抖:「當然有效!我已經說過了,她已經被趕走了!我又不認得她,無冤無仇,她纏著我做什麼?」
庄萍臉白如紙,鐵證在前,她已沒辦法再狡辯。
這也難怪,短短一個月,上海灘連出了三起失蹤案——報上稱之為「雙羅一林」案。「雙羅」指的是百貨商羅正鑫之子羅嚴平,銀行家羅忠德之子羅孝尚,而「一林」則是南市鼎鼎大名的大買辦林福康之子林瑞金。若是平常人家還好,這一次不行,有錢有勢的父母拼了命的要結果,看熱鬧的外人削尖了腦袋要解釋,頂頭上司們繃緊了脊背扛著各方目光,小嘍啰們只好疲於奔命。
四個年輕人,四個渴望新生的年輕人,常天為難地看著獨輪車上的屍體,案子破了,可是代價卻是四條性命。
另外,據他所知,羅正鑫雖然是個商人,卻十分傳統,一心望子成龍,以光耀門楣,因此對羅嚴平管教極嚴,聽說羅嚴平十五歲那年被一個陪讀的小廝帶著偷偷去了趟夜總會,羅正鑫便將兩人都打了個半死,那小廝的腿直接給打廢了。後來羅嚴平的伴讀及僕人一律換成了丫環,從外面請了一文一武兩個老師在家裡教學,羅嚴平在十八歲之前都幾乎足不出戶。
莫琴點點頭:「送去的時候就有。」
常天聽說過一些邪術,要選一些生辰八字特別的人提煉屍油,為了怕冤魂報復,便會使用一些物件先封住魂魄或者消滅魂魄,鎖魂鏈應該就是這一類的東西。
常天記得「天運算元」曾經告訴過他,這類鎖鏈的編法也是很有講究的,不同的法術派別編織法也不同。
不管怎樣,孫麗麗的錢並沒有花在庄萍身上,常天又一次陷入了迷惑——那麼孫麗麗的錢都去了哪裡呢?
綁匪用的是一招聲東擊西,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甘家少爺身上,卻沒想到對方真正的目標卻是四姨太。
「你們少奶奶在這個時候離開,老爺一定很生氣吧?」
羅孝尚之案讓上海大戶人家都人心惶惶,如臨大敵,不斷有人往警察局施壓,要求儘快破案懲凶。
「少奶奶說在這兒睹物思人,難免傷心,為了胎兒好,所以暫時回娘家住著。」
「如果是尋仇,屍體就別指望能找到了,」常天說道,「肯定找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方給埋起來了。」
夜幕緩緩落下,街上到處散落著行色匆忙的人影。
常天仔細查看了案發現場,並沒有發現太多掙扎痕迹,如果李香琴是被人打暈后帶走,那麼後者要怎麼將其在光天化日運出法善庵?如果李香琴沒有被人打暈,她為什麼要乖乖就範?——除非對方手裡有可以恐嚇她的武器,比如槍。
羅嚴平卻搖了搖頭:「孫麗麗還需要一具屍體,這是我們說好的,我死了,她才好再去嫁人。」
如果是為腹中孩子做法事,那麼應該是超度,怎麼會是驅鬼呢?
雖然孫家對外宣稱是孫麗麗失足摔倒,但常天所了解到的情況卻並非如此,他從孫家下人那裡打聽到,孫小姐回家之後便偷偷將父親珍藏的一幅王羲之的書法偷去當了,孫局長抓賊抓到了自己女兒身上,惱羞成怒,便狠狠地給了她一大巴掌,孫麗麗沒站穩……
除此之外,驗屍的警員發現死者的心臟比正常人要大,像是患有相關的疾病,送到醫院之後,醫生也證實了這種說法。
半個小時以前,一具女屍剛被扔棄在亂葬崗,她是今日剛被槍斃的殺人犯丁紅,一年前因毒殺親夫入獄,是當時轟動一時的大案,鬧得沸沸揚揚,一個月前,報上刊登了她被執行槍決的日期。
冰冷們從腳下升起來,沿著腿、脊背、脖子、一直爬到眼睛,雖然不是冬天,但常天只覺得所看見的一切都是冰冷。
孫麗麗其實並不喜歡羅嚴平這種古板的類型,她之前有過一個未公開的男友,在朋友圈裡被稱為「浪子丹」的孟立丹,此人是個少校軍官,高大英武,說話幽默風趣,極會討女人歡心,孫麗麗十分迷戀他,希望嫁給他,卻沒想對方只當她是個歡場過客,一見她認了真,便立刻換了嘴臉,逃之夭夭。後來,林瑞金就向孫麗麗介紹了羅嚴平,大約是傷透了心,所以想找個老實人嫁了,兩人認識不到三個月便閃電成婚。
常天搖搖頭:「你以為弄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屍就能掩人耳目了?是不是太瞧不起我們這些警察了?」
「我醒過來的時候,四姨太就已經不見了。」
常天怎麼也沒有想到,幾天之後,他便被自己的話打了嘴。
羅嚴平也在交通部任職,雖然暫時職位不高,但前途光明,這當然是一種交易婚姻,官商聯姻,其利斷金——不過那孫麗麗卻也不委屈羅嚴平,師範學院的校花,兩人算是一見鍾情,不到三個月就結了婚,現在孫麗麗已然懷孕,兩人感情據說極好,拋開夫妻之情不說,就要做父親的人,有什麼理由出走?
「他們聯合起來,共同對付三人。」駱楊為自己的想法激動了,「一個人絕弄不出這麼大的陣仗!」
尋仇的可能性是目前最大的,但真有如此巧合嗎?三家的仇人在同一個月選了幾乎同樣的手段綁人?
「你是誰?!」
依照孫麗麗在醫院的表現,足以證明她是相信鬼神之說的,那一場法事雖是孫局長出的錢,卻是因為孫麗麗的要求,所費不菲,可見如不是心中有鬼,又為何懼鬼如此?
林瑞金是金陵大學的優等生,品行也不錯,在師生中間算是口碑良好,畢業之後在租界銀行做事。他平日里喜歡聽崑曲,後來喜歡上一個唱崑曲的小旦,兩人便好上了,林瑞金的父母自然不願意兒子娶這樣出身的女子,便竭力阻止二人來往。那小旦的家人見這邊反對,便將其嫁給了閘北的富商甘耀庭做四姨太,林瑞金在感情上受了打擊,從此一蹶不振,也不上班了,終日混跡于夜總會和賭場,荒唐度日。林家父母悔不當初,為了不讓兒子繼續沉淪,便將其禁足一年。
駱楊與常天打賭,前者賭綁匪膽小如鼠,這一次仍然不會有行動,常天則認為綁匪一定會行動,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也說不清對方的目的是什麼。
常天回到之前的藏身地,黑衣人仍然在昏迷。
常天三步並兩步地追上前去,沒等那人反應過來便在他後頸部狠狠砍了一下https://read.99csw.com,後者立刻無聲無息地癱了下來,常天將他拖入樹叢,藉著月光,常天看見他的左手背上,赫然是一顆黑痣。
常天忍不住唏噓,她也算是風月場上的寵兒,想不到一朝身死,立刻人走茶涼,他去見過譚三爺,已經證實黑珊瑚珠是譚三爺送她的禮物,並從他口中得知庄萍近來生活拮据,而且也已經答應嫁給大她三十歲的譚三爺做姨太太,誰也沒有想到她竟會在這個時候自殺。
查來查去,常天的名單里只剩下一個嫌疑人——庄萍。
屍體、鎖魂鏈、孫麗麗的異常——這一切都在慢慢形成一塊巨大的畫布,嗯,常天細細思量著,岳華的屍體被冒領之事是在「雙羅一林」失蹤案發生之前,他的手腕上同樣有一個鎖魂鏈,這會是一個巧合嗎?事情該不會就此結束了吧?
羅孝尚工作的地方也還算得上清白,而他手裡的工作權力也還沒有達到讓人起殺意的程度。在旁人的眼中,羅孝尚就是一個彬彬有禮、精明能幹、理智有分寸的紳士,在對待女人方面尤其君子。他的老闆尤其看重這一點,認為這樣的員工不會被美色所誘惑,很有安全感。
「她結婚前幾天約我喝茶,我提前到了,沒想到卻看見羅孝尚從包間里鬼鬼祟祟地走出來,我進去的時候,她的眼睛都是紅的。」
常天的屬下偷出一張符紙送去別的道士那裡,證實那上面的符咒是用於驅鬼的。
「我有些怕……」
「冤有頭,債有主。她若跟你無冤無仇,自己也會走的。」常天意味深長地說,他注意到庄萍打了個寒戰。
「甘老頭子,你一大把年紀就這一個兒子,要想再生可就是難了……若不付贖金,下場就如羅孝尚!」
常天嘆了口氣。
那麼前路呢?在改換了身份之後,他們真的會有一條更光明的前路嗎?
一般來說,有錢人失蹤不是因為被綁架,便是被人尋仇后毀屍滅跡,但到目前為止,不論是「雙羅」還是「一林」,都沒有呈現出單純綁架案的特徵——因為家人一直沒接到綁匪的索酬信。尋仇並非沒有可能,三位少爺的老子都是上海灘的人物,能在龍爭虎鬥之中佔了上風,都不是泛泛之輩,有些仇人恐怕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那胎兒至少有四個月了。」
回答常天的是羅家的大丫環金翠,這丫環長得完全不像丫環,氣質談吐都不俗,如今羅老爺卧病在床,羅老夫人無心管事,羅家上下的雜務都由這個大丫環來管理,她的漂亮程度讓常天十分驚訝,可以說比孫麗麗都還要勝上幾分,據說她自十四歲起便跟在羅嚴平身邊伴讀,常天不禁訝異,這樣一個美人兒在身邊,羅嚴平竟然還喜歡上了別人。不過愛情此物向來難測,誰也不知道丘比特的箭會射中哪兩個人。
「要不是鬧鬼,我怎麼無緣無故就沒了孩子?我在家裡的時候就覺得耳邊不太清靜,老是聽到怪聲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孫麗麗的解釋讓常天覺得更加可疑,她失去孩子分明就是與父親爭吵過激所致,怎麼會就牽扯到了鬼魂之說?這分明是為了掩蓋事實,當然,家醜不可外揚,這會是其中一個原因,但這是主要的原因嗎?
「孫麗麗與你什麼恩怨?」
這看上去像是一個三角戀,羅孝尚與羅嚴平都愛上了孫麗麗,孫麗麗選了羅嚴平,羅孝尚不甘心想要再爭取,卻再次被拒,羅嚴平不滿羅孝尚糾纏自己的未婚妻,便對其大打出手……
「喲!還在呢!」
「難道是一群人組成的復讎者聯盟?」駱楊想出了一個新鮮的名詞。屁民們受了欺辱,往往求告無門,有些便去做了山匪。
這將是一個懸案了,常天有些苦悶。
「她很害怕。」天運算元回憶著。
女孩子一見到他便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眼睛紅腫著,明顯又哭過了,她攤開手心:「常長官,我想給你看一樣東西。」
「小不忍則亂大謀。」另一個人說道,「原本是要被扔進亂葬崗的,那不是更慘?」
離開羅家,常天急匆匆趕往孫家,沒想到孫家正亂成一鍋粥。
袋子里附有一紙條,上面並未說明屍體的來歷,只說這是對林家報警的警告。兩封信件的筆跡都與之前羅孝尚家人收到的信件筆跡相同,足以證明是同一伙人。
「我是個命苦的女人,親爹親媽嫌棄我是個女兒不要我,為了幾斗米就把我賣到別人家做丫環天天挨打受餓,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受了多少苦才有了今天,也就是圖個活路……」

7

常天沉吟著,真是有什麼需要,便有什麼市場,莫琴大張旗鼓地追查屍體,所以這傢伙便去到處去偷屍體,但他也是害怕報應的,所以在屍體的手腕上綁了鎖魂鏈,以防止冤魂上門——卻因此而暴露了全部計劃。
清晨五點,羅家的門房發現一個大麻袋扔在大門口,麻袋裡裝著一具燒焦的男屍,在麻袋上還系著一張寫了字的布條,大意是要羅家到指定地點放下一萬大洋,要不然他們綁架的下一個目標就是羅家大少爺羅孝俊,不會叫他落得和羅孝尚一樣的下場。

9

常天站在二樓,通過窗戶看著樓下的路燈,一個年輕女孩靠著燈桿站著,她是靜止的,更像是即將被夜色掩埋的背景,暗黃色的燈光讓她看上去更加落寞。
「我就是討厭她,怎麼樣?!這世界罵人咒人的多了,我犯法了嗎?」
黑衣人又叫了兩聲,接著丟下車子,朝樹林外走。
睡了四個小時,算是這幾天來最完整的一覺,但身體仍像爛棉花一樣癱軟混濁,大約因為太久沒休假了。常天計算著,過去的一年裡,他只完整地休過兩天假,幾乎都是用來睡覺,一覺過去,假期也就過去了。
「走吧。幸好你們遇上的人是我。」常天揮了揮槍,「有多遠走多遠。別再畫蛇添足了,給自己留條後路吧。」
「看看,這都第三起了!」常天說,「這才是要緊的事!現在救活人都顧不過來,哪裡還有精力顧著死人?」
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了同樣的貓頭鷹的叫聲。
這實在讓常天不解:羅家之富貴在上海灘也是數得著的,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據說孫麗麗在羅家的月錢是每月三百大洋,加上她自己的陪嫁,那麼多錢足夠她風光揮霍了,絕無當物度日的道理。更何況,孫麗麗婚後便深居簡出,沒有購置大宗物品,也沒有過分的花銷。這錢花在哪裡了?常天查詢了孫麗麗的賬務情況,孫麗麗雖玩得瘋,但有兩件事是絕不沾手的,一是賭,二是鴉片——不是賭債,也不用煙資,孫麗麗要這麼多錢做什麼?
「岳華的生辰八字你知道嗎?」
與其說是一具屍體,不如說是可以拼成一具屍體——放在林家門口的麻袋裡裝著的都是碎屍塊,且沒有頭顱。
「有效嗎?」常天打量著庄萍的房間,客廳和卧室的牆壁上到處都貼著黃色的符紙,連窗戶都貼滿了,遮住了光線,房間里十分陰暗。
幾天之後,賭局有了結果,甘玉堂在銅牆鐵壁中安然無恙,但是甘家的四姨太卻被人綁架了。
第二日,常天買通了婦產科的護士呂晴,她參与了孫麗麗的搶救手術。
羅孝尚也沒有離家的理由:家境優越,雖然是庶出,但英國劍橋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這一名頭仍引人注目,羅孝尚現在租界一家法國商貿公司做經理,是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康庄大道光鮮亮麗地鋪在面前,他有什麼理由出走呢?為情?常天回憶著他收集到的信息:大約因為是庶出的關係,一度曾受父親冷落,於是一心要爭上游,這小子完全是個工作狂,于女色方面不太在意,家裡安排了幾次相親,他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對方,與他唯一傳出緋聞的女人,是上海的知名交際花庄萍。據說是庄萍對羅孝尚一見鍾情,動了真情,與其他客人斷了關係,一心要從良的樣子,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庄萍費心竭力,對方還是反應平淡,屢遭拒絕,最後也只好作罷了,如今的庄萍,正與藥材商人譚三爺打得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