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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愛止境

竊愛止境

作者:花想容
「可以,不過明天再跟我說一次吧,我會忘記。」
十點的時候,陸小詞跟著佟言回到了他的飲品店。
好心情全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傷心。擁有了華服香包,卻沒有一個像昨天夜裡那樣貼心的擁抱,「昨天」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
「如果明天早晨醒來,你發現還是昨天,不如就跟領導請一天假——對,一天假足夠了。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可以把你的積蓄全花光來買一件你想買卻沒有能力買的東西,反正第二天你的錢又回來了;你可以去買一張晚上開獎的彩票,體驗一下中大獎的感覺——當然只是一種感覺,你沒有機會去領獎;你也可以在家裡睡上一整天什麼也不做,反正你還有大把時間。總之,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知道嗎,對於平常人來說,『昨日重現』是多麼美好卻遙不可及的事。也許當你盡情享受了每一個隨心所欲的昨天之後,你會驚奇地發現時間又對了,你又跳到明天了。你還會有明天,還會跟我們在一起。」
如果一個人處在痛苦之中,那麼每天早上醒來的那刻必然是最痛苦的:還要再回憶一遍痛苦,然後無法逃避,必須面對。
「好,你今晚住在店裡,我給你鑰匙。明天你給我打電話,我陪你一起去。」
「你怎麼了?」佟言問。
佟言說:「因為我覺得你留長發雖然很好看,但短髮會更適合你。當然,剪不剪你自己拿主意,我走了。」
「佟言,我想把你的店名叫『人來人往』,可以嗎?」
佟言說:「今天的我……大概在明天吧。」
「常來,他也是我的老顧客了,但是很少說話,每次只是默默坐在那裡。怎麼了?」
可是,此刻,陸小詞不顧一切地闖進急救室的時候,卻見一群醫護人員七手八腳地在他身上忙碌著,場面十分混亂。
佟言想了想說:「你來之前的二十分鐘吧。」
陸小詞踏進辦公室的時候,吸引的全是驚艷的目光。吳霜一下子跳了過來,抱住她說:「小詞姐,你剪短髮太有范兒了,像極了桂綸美!」
佟言說:「這好辦,你把你的長發剪短。明天早上醒來,如果你的頭髮是長的就表明你還是昨天的你,如果你的頭髮是短的,就表明雖然你的明天還是昨天,但你是明天的你。」
佟言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麼?」
佟言莫名其妙打開紙條,見上面寫著幾行字:我住的小區,從小區門口數第三塊廣告牌,上面是綠色的啤酒廣告,今晚九點十分會掉下來砸死一個男孩,所以你現在過去他。我有別的事先走了。
她氣喘吁吁地跑向急救室。
佟言說:「小詞,你怎麼沒有以前聰明了呢?難道是戀愛了?」
陸小詞的心臟被重重一擊。她點點頭,看到男人在吳霜的工作台前站了半天,然後把相框棒了起來。相框里是吳霜跟他的合影,兩張燦爛的笑臉。
沒辦法,「舊」的一天還得過。她勉強打起精神收拾好出門,擠公交車去上班。
「那我也可以只剪手指甲呀,你幹嗎要我把頭髮剪短了?」
陸小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了。她衝出了辦公室。
是個又瘦又小的男人,穿了件寬大的黑色風衣,戴了副厚重的黑框眼鏡,前額被濃密的頭髮蓋住,大鼻頭,長下巴。
那個人說:「你忘了昨天是輪迴的這件事嗎?不管我今天發生什麼事情,等到明天你醒來的時候,我還會好好地出現。」
佟言讓服務員把碎片清理掉,拿了醫藥箱親自給那個顧客消毒和包紮。他的動作很專業,那個顧客一直跟他說謝謝。
昨天,她在這裏待到凌晨才回家。
他說:所以我終於決定了。我要改變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只有我和你是變化的,其他人都是不變的。五維世界,來吧!
他終於抬起頭:「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你今天很奇怪。你沒有去上班,懂得享受生活了。發生了什麼事?」
「你怎麼了?腳扭了嗎?」
陸小詞小聲問佟言:「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陸小詞說:「你說得對,我的腦子一下沒轉過這個彎。但是,只是我自己把昨天重複了一遍呢,還是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重複了一遍?如果每個人都重複一遍,不可能都像你一樣跟昨天做一樣的事,還會唱《鳶尾花》吧?」
她是特意在同一時間坐了同一班公交車。為什麼沒有碰到那個人?只有一個答案:他和自己一樣,不是昨天的人。
一張清秀的臉朝她微笑著,與此同時是甜美的聲音:「小詞姐早!」陸小詞腿一軟,差點摔倒。
佟言說:「何必想這麼遠呢?你不覺得正因為這樣,你可以把每一個昨天過得很精彩嗎?」

5

下班后,她去了佟言的飲品店。
然後,她悄悄給一個朋友發信息,說自己中午不能參加婚禮了,托她把禮金墊付了,回頭還她。
走在街上,她感覺心都要飛起來了。這像極了一個白日夢,夢是虛幻的,快樂卻是真實的。
佟言唱歌很好聽,陸小詞對他說過:你的聲音是將春天的明媚和秋天的憂傷融合在一起了。雖然陸小詞此刻無心聽歌,但聽到佟言的歌聲,還是覺得有些安慰,沒有那麼難受了。
「你在說什麼?」那個人獃獃地看著她。他好像出汗了,這麼冷的初冬,他的額頭居然亮晶晶的。

1

他的右手沒有纏著紗布,可是中指的指腹上有一道兩公分的傷口。傷口已經凝固結痂。
「都到這時候了,你說吧。」

10

陸小詞一邊默默流淚,一邊搖頭。
陸小詞沒有告訴吳霜剛才的事,掛了電話,給佟言打了個電話。
陸小詞搖搖頭。
她心裏說,你不明白,每天重複同樣的話有多累,還不如寫下來。
「他還能救活嗎?」
那麼,他果然跟她一樣,是在輪迴里延續的人。
陸小詞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用手機看急救室里被搶救的人發的文章。一牆之隔,生死一線,卻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個驚人的故事。
陸小詞說:「確定。我還記得想救他的那個人抱著他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廣告牌,是綠色的,就是這種啤酒的廣告。」
陸小詞目瞪口呆。她想反駁,卻無力反駁。
到了單位,她才明白女超人不是那麼好當的。她還要重新做已經做了兩遍的工作,還得關注吳霜。當吳霜趴在桌子上哭的時候,陸小詞鬱悶得也要哭了——天哪,今天中午是不是還要把自己那些舊傷疤撕開去安慰這個可憐的姑娘?
終於,他扶著她坐在了廣場的椅子上。他讓她等著,跑到附近的藥店買了葯。然後,他蹲到她的面前,把她的右腳輕輕地捧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他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腳踝,問:「是這裏嗎?疼不?」
開始工作的時候,她想到白天還要再做一遍「昨天」的工作,中午還要再安慰一次吳霜——當然她可以像「昨天」一樣省略長篇大論的道理,直接講述自己的悲慘經歷。還有,晚上還得麻煩佟言去跟物業說廣告牌的事情。
「佟言,你真好。如果沒有你,我自己真的會無所適從。我會按你所說,從『明天』,哦,不對,從下一個『昨天』開始,做全新的事。只是辛苦你了。」
時間真的正常了!可是……
陸小詞回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是九點五分。
陸小詞說:「你沒有記憶,所以你不明白。『昨天』他沒有碰翻杯子,『前天』沒有,『大前天』也沒有。也許他也在你的店裡坐著,可是他沒有碰翻杯子。」
這就說明佟言並不是今天的佟言,還是昨天的佟言!那為什麼自己是今天的自己呢?
晚上九點,陸小詞回到居住的小區。
下車的時候,她的圍巾沒有從肩上滑下來,當然也沒有人踩到她的圍巾。她回過頭,身後只有一個年輕姑娘,沒有那個人。
另外一個人站在她的對面,身材高大,戴著口罩,露出兇惡的眉眼。他的手裡就拿著她今天花了大價錢買的一個名牌包。
她悄悄抹了一下濕潤的眼眶,低頭走進辦公室。
他說:半年後我再去你的城市,發現你變了好多。你換了工作,那個男朋友不知所終。其實你在微博上已經透露出一些失戀的心情,可是沒想到你會變得那麼憔悴。你一個人上班,一個人下班,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電影。那時候,我就是你的影子。當我看見你在深秋的廣場石椅上一個人偷偷落淚的時候,我好想去安慰你,哪怕只能給你一個肩膀。可是每當我走近你,我的身體就無法控制地顫抖,讓我無法再靠近你。
佟言想說什麼,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過了一會兒他說:「好吧,不過你可以換種方式,不必自己read.99csw.com去做。你可以在每天早上給我打個電話,交代我,我會替你做的。」
「你知道我身上發生的事,對吧?你知道我每天都在重複著前一天,對吧?你知道用什麼辦法來擺脫這一切,回到正確的時間,對吧?」陸小詞沖他喊。
「佟言,我突然想起來了。那個男人,他的手指受傷了。」
所以,如果「今天」他死了,他就永遠無法活過來了。
「我今天不就光榮完成任務了?你用一張小紙條就讓我對你言聽計從了,你還不放心嗎?」
佟言問:「你小區里發生的事故是『今天』才發生的?你能確認你的『昨天』這件事沒有發生嗎?」
陸小詞按捺住強烈的心跳,可憐巴巴地說:「我剛才不小心,把腳扭了。」
晚上下班,陸小詞把好端端的吳霜送上公交車之後,仍然去了佟言的飲品店。
陸小詞低下頭,輕聲說:「那時候我覺得你不會那麼快忘記沈櫻子,所以沒答應。」
一夜沒睡安穩,噩夢不斷。陸小詞驚醒的同時,發現該起床上班了。
陸小詞懇求醫生一定要救活他。守在醫院的一名警察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一邊玩手機,一邊不停地向陸小詞看過去,眼神複雜。
這個時候,陸小詞的恐懼感慢慢減弱,些許的感動漫漫湧上心頭,畢竟「昨天」在最關鍵的時刻,他捨棄生命救了她,不然,她還不知道會怎麼樣。還有,他能被救活嗎?自己怎麼這麼笨,昨天夜裡應該守在這裏的。
她心思混亂地坐下去,打開電腦,強迫自己開始工作以便冷靜下來。她每天上班第一項工作就是在系統中提取前一日的銷售報表。她打開系統,點開報表菜單,選擇昨天的日期——不,等等,昨天的日期!
陸小詞說:「你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警察點點頭,問:「你看過一個叫『我們之間人來人往』的帖子嗎?」
找到了。這個帖子點擊量和回復率驚人,發貼ID叫夢中人,是兩個月之前開始發貼的,記錄的事件卻開始在六年之前。
他說:終於你還是失戀了。我看到你因為沒趕上公交車而情緒失控,在站台失聲痛哭。別人的眼光都是奇怪的,只有我是無比心疼的。那個時候我已經有能力讓你過上稍好一點的生活,可是我仍然無法克服我在你面前的自卑。我鼓起了無數次勇氣走到你面前,就是無法做到跟你打個平常的招呼。
這次陸小詞居然沒有覺得把那些情節再重複一遍會很煩。她說:「那個人可能只是我故事里的一個巧合。我剛才看得很清楚,他的手上沒有紗布。紗布是你昨天親手纏上去的。所以,他也是昨天的他。」
陸小詞說完,走進了急救室。
「那你呢?」
半天,那個人指著她的腳問:「你的腳沒事了?」
佟言說:「不管怎麼樣,晚上的這件事的確是意外,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是吧?你不過是偶然看見而已。而且你應該幸慶廣告牌砸中的不是你,對吧?怎麼樣,你請我吃大餐吧!」
「我們盡量吧。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你知道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裏嗎?」
陸小詞看著他笑眯眯地說:「給你一個擁抱我的機會。」
她一直都不回頭。她想,有一個人一定還在跟著她,感受她這一刻的心情。如果她在這刻突然回過頭,一定能看到他。那樣,她會說,嗨,不如我們聊聊天吧。
她在外面徘徊了一整天。她不敢給佟言打電話,連他的電話都不接。她擔心接起他的電話,他會說:「昨天晚上睡好沒有?你再路過樓下的廣告牌時,要離遠一些啊!」
她去以前她一個人喜歡去的地方。某家餐館,某個電影院,某個公園。
「我啊,我的頭髮本來就是短的。所以,我只要把我的手指甲剪短就行啦。你現在好好看看我的手指甲,記住現在的樣子,我回家就全部剪掉,明天你再看就知道了。」
陸小詞不說話,突然抱住了佟言大哭。佟言嚇了一跳,摸著她的短髮哄她。半天,她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過了一會兒,她把手機放下來,趴在桌子上,身體微微抽|動,一定在哭。辦公室靜悄悄的,同事們都在專心做自己的事,沒人理會她。又過了一會兒,吳霜抬起頭,操作了電腦,立刻,陸小詞的工作QQ上吳霜的頭像亮了:小詞姐,中午一起吃飯好嗎?
老黑的手鬆開了,煩躁地把陸小詞用力一推。她猝不及防跌在地上。「小詞,快跑!」他大聲喊道。
陸小詞說:「你平時獃頭獃腦的,卻總是在關鍵時候頭腦清楚。」
急救室的門打開了,看到醫生的臉色,陸小詞就覺得不妙。果然,醫生沖她無奈地搖搖頭。陸小詞站立不穩。她說:「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陸小詞又泄氣了。他真的不知道?可是——
昨天那個人坐的位置空空如也。
佟言吃驚地看著她,都忘了說那句一成不變的開場白了。
服務員又給那個顧客倒了一杯水。他接過來,捧著,一隻手上纏著紗布。
佟言猶豫了一下說:「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應該不會的。」
「我覺得對於你,除了第一個『昨天』是正確的,其他都是製造出來的五維空間,是假現。對,現在的世界,包括我,對於你都是假象。所以,不管我們在這些重複的『昨天』都做了什麼,其實都是徒勞。」
突然,她就像瘋了一樣從床上跳下來,顧不得梳妝,只胡亂穿了衣服就出門,打上計程車向醫院飛奔。

6

那個人緩緩地站起來,看著她,臉上有了受傷的表情。然後,就像「前一天」晚上一樣,他一聲不吭掉頭就走。他走路的姿勢讓陸小詞很揪心,像是隨時都會摔倒。
那個人搖搖頭,又搖搖頭。他的嘴巴張了張,沒說出話,又合上了。
陸小詞醒來的時候,第一件事照例是去看手機上的日期。
他們笑嘻嘻地從陸小詞身邊走過的時候,陸小詞看清楚了男孩的臉。
小區的花壇邊,北斗七星下,佟言突然擁抱了陸小詞。
陸小詞恍然大悟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接起來,是同事的聲音:「小詞,你今天怎麼沒來上班?老闆發火了,直接記你曠工,要扣發你一個月獎金。還有,咱們公司出大事了,吳霜跳樓了!」
可是,為什麼那些帖子里的讀者都因為他而感動?他們出各種主意讓他表白,他們每說一段話的意思都是讓他表白。還好他沒在帖子里透露關於她的任何信息,不然,在這個信息超級發達的網路時代,她估計早就被人肉出來了。
「那就是說,你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事,對吧?」陸小詞咄咄逼人。
真的有一個人。
他說:兩年後,我結束學業,回國了。我義無反顧來到你的城市。那時候我沒錢,只有一輛二手電筒動車。正當我拚命工作準備為你積累財富的時候,我發現你又戀愛了。可是我仍然不能控制自己跟蹤你。只是我的跟蹤對象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我看到你們恩愛的樣子,每一刻的感覺都像是世界末日。但是你相信嗎,我仍然為你高興,因為我喜歡看到你的笑容。你開心,我才開心。
「告訴我,你怎麼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身後有人說話,轉身,是佟言。
「哈,你不是總在關鍵的時候很聰明嗎?這回你也不知道了吧。那麼如果明天還是昨天的話,我們應該能用什麼辦法來驗證這個問題。」
警車到的時候,兩個劫匪已經不見蹤影。那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東逛逛,西看看,這讓她的心情好了一些。可是,突然,當她坐在一家烘焙房靠窗的位置吃蛋糕喝咖啡的時候,異樣的感覺讓她扭頭看向窗外。
那一刻,她的心情特別複雜——既希望是新的一天,又希望還是昨天。
陸小詞說:「你不覺得我今天變化很大嗎?」
「你的手上沒有紗布,所以你還是昨天的你。為什麼你不跟我一樣也是今天的人,為什麼你讓我失望,讓我這麼孤單!」陸小詞大聲叫道,似乎這樣可以將這幾天積壓的不良情緒發泄出來。
突然,有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陸小詞轉過身,又看到了那張臉。他站在她的對面,身形單薄,卻堅定地向她伸出了手,手裡是一塊乾淨的手帕。
晴朗的初冬午後,陸小詞剛剛參加了一場朋友的婚宴,趕回公司上班。她還沉浸在新郎新娘甜蜜的愛情故事里,這讓還是單身的她既憧憬又心酸。她這些年桃花不斷,卻總是遇到爛桃花,真惱人。
陸小詞說:「跟昨天一樣。」
佟言聽了陸小詞的講述,看看表說:「其他的事先放下,咱們先去救那個男孩吧。」
在最茫然的時候,陸小詞突然想到昨天夜裡在這裏跟他說話的那名警察。那名警察問她:「你看過一個叫『https://read•99csw•com我們之間人來人往』的帖子嗎?」
可是他沒有摔倒。
佟言說:「即使你留下來陪她,也不見得能勸住她。」
吳霜拿起陸小詞的水杯,在飲水機上接了一杯熱水,放在陸小詞的桌子上:「小詞姐,你今天身體不舒服嗎?有什麼事隨時喊我啊。」
她看看表,21點35分。那個男孩此刻應該安靜地在房間里寫作業吧,他的母親也許正將一杯熱牛奶放在他的桌子上。
陸小詞來不及思索吳霜怎麼死而復生了,只想著她對自己這麼好,自己昨天怎麼都沒有在她最需要關心的時候給她幫助呢?導致她跳樓——不不,她如果跳樓了,死去了,為什麼現在還活著?

2

還有,那個警察怎麼知道這個帖子的,又怎麼知道裏面的女主角就是自己呢?哦,她突然明白了,昨天那個警察並不是閑著無聊玩手機,警察手裡拿的正是那個人的手機,想從手機里找出他的資料,然後就翻到了這個帖子。他是用手機發的,所以很好找到。然後,聰明的警察當然就猜出了他救的姑娘正是他深愛的人。
出了飲品店,陸小詞慢悠悠地在街上走。她一直沒有回頭,卻感覺如芒在背,總覺得身後有雙眼睛跟著她。
陸小詞在佟言的店裡醒來。她鼓起了很大勇氣,才敢去看手機上的日期。
她走進辦公室,辦公室仍然是往常的樣子。她走到吳霜的工作台前,看到她的工作台像往常一樣有點亂,除了辦公用品,還有各式零食。
她呆了半天,終於明白了——是昨日重現了!不知道是哪位「神仙」將時間調整到了昨天,給她一個機會來阻止吳霜自殺!
陸小詞垂頭喪氣地坐下來,等佟言走過來,還沒來得及說那句已經聽煩的話,陸小詞就塞給他一張紙條。
陸小詞說:「吳霜比我小好幾歲,不愛說話,平時也就跟我熟一些,我卻對她的眼淚視而不見。」
她不敢跟保安打招呼。她怕聽到保安對她說,昨天跳樓的姑娘是你們辦公室的嗎?可惜了。
「不,」陸小詞認真地說,「一個人能否接受另一個人的求愛,除了求愛那個人本身,還得看被求愛者當時的經歷、狀態和心情。一個人的一生,在每一個階段,需求是不同的。」
是一個顧客不小心把水杯掉在地板上了,透明的玻璃杯四分五裂。那個顧客急忙去撿碎片,不小心把手指割破了。
仍然是《鳶尾花》,而此時聽歌的心情和前兩次又不同。
「那你為什麼跟著我?你跟著我多久了?」
「佟言,我今天晚上想待在你這兒不走了……哦,你別誤會,我只是擔心他死了,輪迴就要結束了,明天早上,我得一個人去看那張廣告牌是否完好。」
那個人的身體被那個叫老黑的男人的大頭鞋快踩碎了。他的肋骨斷了四根,引起內臟破裂,失血過多,危在旦夕。
陸小詞抬頭看天,居然看見了北斗星。
她經常聽人說:某一刻的某個場景,似曾發生。她也無數次遇到這樣的事。但從未有此刻這般清晰和真實。
陸小詞在不遠處默默看著。她的目光不在佟言身上,而是鎖定了那個顧客。可是那個顧客根本沒有朝陸小詞看,就像她不存在似的。
她只是想,我不能死,我死了不但沒有明天,也沒有昨天了。
佟言的表情有點受傷。他喃喃地說:「也許跟你比起來,我是幸福的,不用重複過昨天。可是明天的我就慘了,再也找不到你了。」
陸小詞說:「那個五維空間真的是他弄出來的嗎?他是怎麼做到的?」
那一刻,她想笑也想哭。
飲品店雇了兩個店員,所以儘管此刻顧客正多,佟言仍然能夠脫身。
此刻,只能看天意了。
一個小時后,搖搖欲墜的廣告牌被工人固定好了。物業經理握著佟言的手連聲道謝,說幸好及時處理了隱患,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然後物業經理奇怪地打量佟言:「小夥子,你是怎麼知道廣告牌鬆動的事呢?我看你面生,你不是我們的業主吧?」
昨天明明是2014年11月20日,周四。提取報表的默認日期設置的是「昨天」,上面顯示的是11月19日。她去文件夾里找到最新的做好的報表,時間是2014年11月18日。所以11月19日的報表沒有做,今天的確是11月20日,也就是昨天吳霜跳樓的日子。
直到傍晚下班,陸小詞把吳霜送上公交車,才徹底解脫了。這一天累死了,那麼多工作,還要一直安慰吳霜,哄她開心。她一下午都在趁工作的間隙跟吳霜發信息,擔心她還是想不開。還有,晚上她還得給吳霜打電話,否則不放心。
陸小詞說:「我是今天的我,你卻是昨天的你。那麼,今天的你去哪兒了?」
陸小詞目瞪口呆,無法反駁。
想到這裏,她立刻起床準備上班。穿衣服時,她很想把內衣穿到外面——她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可以拯救世界的女超人。
陸小詞說:「你只是擔心我陷入麻煩嗎?」
於是,她回過頭。
佟言說:「不就是戴了個發套嘛,你以前也不是沒有這樣弄過。」
想到佟言,陸小詞才真正感覺麻煩。她自己已經犧牲了長發來證實雖然「今天」在重複「昨天」,她本人卻並不是昨天的她。但是,不管今天她見到的佟言是不是昨天的佟言,他都是對「昨天」沒有任何記憶的,所以她還要把「這幾天」的經歷講給他聽。
陸小詞被戳到痛點:「你才戀愛了呢!你聰明,你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陸小詞說:「對,但是僅憑這點還不能肯定。不過,明天就可以知道了。」
陸小詞聽了差點暈倒。他不驚訝她怎麼會有這樣未卜先知的能力,卻詫異她為什麼不說話。
她打開手機,搜索這個帖子。
可是她很快就感覺不大對勁,因為領導在電話里給她布置的任務正是她昨天做過的。第一項任務很簡單,第二項任務就麻煩了,要查好多資料,還要做大量的運算和分析。這讓她很抓狂,昨天明明是做好了的,但是在電腦里找了半天,根本就沒有。
陸小詞說:「這不是假髮,是真頭髮,不信你摸摸。」
他渾身都是傷,慘不忍睹,可是表情卻很平靜。
佟言說:「是啊,不過雖然我又唱了一遍《鳶尾花》,但是我今天和你說的話跟昨天不同吧?而且吳霜今天做的事也跟昨天不同,所以我的意見傾向每個人都過了一次昨天,但是只有你自己清楚而已。」
晚餐時間,客人還不多,只有幾對情侶在喝茶聊天。佟言閑得無聊,在自彈自唱。是首很好聽的《鳶尾花》:鳶尾花在鳶尾山腳下剛開放,陽光有陽光的重量……
佟言說:「還有,如果今天重來一次,你會怎麼樣?一無所知的你,是不是還會覺得吳霜不會出事,然後義無反顧去參加婚禮?」
救護車很快來了,人卻沒有被救活。死者是個十幾歲的男孩,他還那麼年輕,卻瞬間被死神帶走了。他的父母抱著他的屍體哭得驚天動地。陸小詞也哭了,站在人群之外默默流淚。她不明白為什麼今天剛以那麼神奇的方式挽救了一個人的生命,卻又眼睜睜地看著另外一個生命消逝。
是不遠處東西摔碎的聲音。陸小詞感到自己的心也跟那東西一起碎掉了。經歷了這麼多,她的心不是越來越堅強,而是越來越脆弱了。
仍然是《鳶尾花》,陸小詞卻沒有一點兒聽歌的心情。唱完歌,佟言走到陸小詞跟前問:「美女,今天想吃點什麼喝點什麼?」
清冷的冬夜裡,這擁抱溫暖得不可思議。陸小詞想推開他,卻力不從心。她說:「你明天早上會忘記這個擁抱。」
陸小詞點點頭。她心裏突然一動,把那個人的右手握住,放在手心裏,打開手機照亮,看他的手指。
有腳步聲。是誰來了?陸小詞一陣心跳。是吳霜嗎?
「小詞,其實我有一個想法一直不敢跟你說,每次都欲言又止。」
怎麼會這樣?
男人說:「我是吳霜的男朋友,我想拿走她的一些東西,可以嗎?」
陸小詞呆站著,似乎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突然,從近處衝過來一個人,把傷者抱在懷裡,略微檢查了一下,然後打了急救電話。
佟言感到莫名其妙,但還是乖乖地伸出了手。
佟言看了看表說:「按照你故事里的節奏,我現在該去救人了。」
陸小詞在剎那恍惚了一下。這個人明明是見過的,而且踩住她圍巾這件事似乎也經歷過。是什麼時候?去年?今年?昨天?陸小詞想不起來了。
陸小詞說:「所以我一定要想辦法回到明天,不,回到今天!」
陸小詞有點不好意思,與此同時她想,你這會兒喜笑顏開的,過會兒就等著哭鼻子吧!
他用兩隻胳膊架著陸小詞的一隻胳膊,read•99csw.com一步步往那邊走。她感覺到了他的文弱。他只比她高了一點,架著她似乎有些吃力,因為他的身體總是搖晃。她感覺他太古怪,偷偷觀察他,這回看清了他的臉。他臉上的肌肉緊繃著,目不斜視,沒有表情。
她想在公交車上找到「那個人」,但車上擁擠不堪,她沒有看到他。
陸小詞搖頭:「不行!萬一第二天我回不去昨天了呢?我不能冒這個險。而且就算如你所說,我還能回去,我也不忍心讓他們每天都死一次!」
「我不會走的,我是他的女朋友。」
下班后陸小詞以迫不及待的心情到了佟言的飲品店。
「姑娘,你是他什麼人呀?這個人來歷不明,我們已經報警了。你不能走,得配合我們的工作。」
佟言聽完陸小詞的講述,說:「幸好最後去的警察是洛波,不然沒有人會相信你。」
一小時后,佟言對陸小詞說:「廣告牌已經被他們固定好了,咱們的任務完成了。」
陸小詞突然臉紅了。她說:「要是有一天我愛上你怎麼辦?我是說對你日久生情。可是你沒有記憶,這樣不公平。」
他不知所措地看著她,向後退了兩步。
睜開眼睛,看手機,日期是11月20日星期四。和往常不同,陸小詞這次是竊喜。她給領導發了條簡訊說請一天假,然後決定無論領導如何發怒都不予理會,反正「第二天」領導也會把這件事「忘記」了。
那個顧客就是踩她的圍巾,以及搶救死者的那個人。
佟言說:「既然有神秘力量讓你重新過了一遍昨天,那麼肯定只有你自己才明白你在重複昨天,只有這樣你才會知道你應該做什麼。如果沒有昨天的記憶,你肯定還不會把吳霜的眼淚當回事。你不是記得我『昨天』的話嗎,我說如果再讓你過一遍昨天,一無所知的你還是救不了吳霜。」看陸小詞在點頭,佟言又說,「但是神秘力量不可能讓每一個人都有意識地把昨天重複一遍吧?否則這個世界就亂套了。比如你們同事就不知道,當事人吳霜更不知道,我當然也不知道了。」
「什麼意思?」
到家后,陸小詞先給吳霜打電話,確認她的情緒在正常範圍。吳霜卻說,小詞姐,我怎麼覺得你有點不對勁?發生什麼事了?
陸小詞卻不走。她問他:「明天還會是昨天嗎?」
陸小詞一邊工作一邊悄悄觀察吳霜的情況。她回憶起昨天這個時候,她在專心工作根本無暇顧及吳霜。吳霜顯然沒有心思工作,不停地擺弄手機。嗯,一定是她的男友跟她攤牌了,要分手。
可是她不敢回頭,她害怕這一切只是幻覺。
是個陌生的男人。他問:「你是吳霜的同事嗎?」
陸小詞突然收回右腳,站了起來。他沒有防備,差點跌坐在地,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一名護士請她離開的時候,陸小詞問:「他還有救嗎?」
陸小詞懊惱地坐在急救室外地椅子上,背靠在牆上,渾身無力。她該想到的,他手指上的一塊紗布都能消失,所以在輪迴的時候,他又怎麼能像昨天她離開時那樣好端端地處在醫治狀態呢?
所以,當陸小詞看到匆匆趕來的急救人員放棄搶救,吳霜瘦小的身體被蓋上被單的時候,後悔得差點撞牆。
「你別急,會有辦法的。」
佟言說:「沒有啊,我只是有這樣的想法,沒跟你說過。」
陸小詞越往下看,越心驚。她無法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麼一個人時刻關注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這是愛嗎?那麼自己就是被愛?可是為什麼沒有幸福,沒有感動,有的只有恐懼?是那種能夠觸發心靈最深處的恐懼。她覺得他的存在更像幽靈,滲透了她的一切。
她走到那個綠色的啤酒廣告牌不遠的地方。兩分鐘后,一個男孩疾步而來。他像是剛剛下晚自習,背著一個大包,手裡還拿了兩本書。
陸小詞恍然大悟,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吳霜沒死這件事是真的!瞬間,陸小詞如釋重負,激動得要哭出來。她不用再為吳霜的死愧疚了。
「鳶尾花在鳶尾山腳下剛開放,陽光有陽光的重量……」還是那首《鳶尾花》,可是此刻聽到這首歌的心情跟昨天完全不一樣。天已經黑了,可是她的心裏升起了一百個太陽。
然後她給佟言打電話,讓他中午去救個人。她對佟言的「十萬個為什麼」根本不予解釋,好在佟言見識過陸小詞的一次又一次奇遇,所以知道她不是逗自己玩,只有遵命。
「不辛苦,是幸福。如果每天早上都能接到你的電話,我會是多麼幸福。」
佟言聽完陸小詞的心事,想了想說:「你別太自責了,這不怪你。」
陸小詞不說話,默默地從包里掏出一張紙條,放在他面前,淡淡地說:「我有事先走了。」沒等佟言反應過來,她就離開了飲品店。
這一刻聽這首歌太合適了。她覺得他今天唱得比往常都好。他唱完向她走來的時候,她站起來,伸開了胳膊。
陸小詞說:「昨天當然來了,也是這時候來的,來的時候你也在唱這首《鳶尾花》啊。」剛說到這兒,陸小詞突然感覺不對了。她緊張起來,「昨天你沒唱這首歌是嗎?你的『昨天』並不是今天對嗎?」
可是,吳霜就那麼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陸小詞勉強對她笑笑,然後跌跌撞撞地走向她的工作台。
佟言讓陸小詞在廣告牌附近的安全地帶守候,禁止行人通過,自己去了物業。
四周的人也紛紛圍了過來,保安也來了。救人的那個人說:「人估計是不行了,正好砸中頭部,能不能救活全看運氣了。」
陸小詞被看得渾身都不自在。忽然,那名警察說:「姑娘,請你過來一下。」
佟言說:「是受傷了,可是他跟這事兒有什麼關係呢?他只不過不小心碰掉了杯子而已。這樣的事我們每個人每天都可能碰到。」
陸小詞若有所思。
她看著表,算著時間,在《鳶尾花》的歌聲響起來的時候,走進了佟言的飲品屋。
他說:我跟蹤你兩天,傷心地發現你有男朋友。他比我有錢,比我帥,這讓我滿懷期待而來,傷心欲絕離去。可是我仍然忘不掉你,我更想你了。在異國的每一個深夜,我都是看著你的照片入眠。只有在夢裡,我們才能離得那麼近,近得能讓我看到你的睫毛。
「什麼?吳霜跳樓了?怎麼可能?」陸小詞驚叫。
陸小詞使勁跺了跺右腳。
陸小詞氣壞了:「佟言,你怎麼沒有一點兒同情心?你不知道現場有多慘。算了不說了,再見吧。」
看到佟言,她突然有了親人般的感覺。
如果是昨天,那麼此刻,那個男孩還活著。而且她可以像她「昨天」救吳霜那樣救下他!
陸小詞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機上的日期。2014年11月20日星期四,真讓人絕望。
辦公樓外靜悄悄的,上班時間未到,同事們大都待在辦公室里。陸小詞剛要走進辦公樓,突然聽到一聲高亢的慘叫聲,然後是一聲巨響。她回過頭,看到辦公樓前面的草坪上趴著一個人。是個女人,天藍色的荷葉邊毛呢裙。裙擺都翻捲起來,而且翻卷還在繼續,因為這個女人的身體正在掙扎和抽搐。
「不是男朋友,是朋……朋友。」
儘管已經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陸小詞還是被這聲音驚得全身一震。這聲音她聽得不多,卻已經很熟悉了。抬起頭,果然是他。他還穿著那件不太合身的黑色風衣,因為天黑的緣故,他的臉看不清楚,只有鏡片閃閃發亮。
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陸小詞放慢了沉重的腳步。她想起以前每次一進辦公室,就能看見早早來上班的吳霜抬起頭沖她微笑,甜甜地說「小詞姐早!」今天這些都沒有了。陸小詞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當然介意,非常介意!如果這個循環是無限的,那麼你們在我的眼裡會像神仙一樣長生不老,而我會一天一天變老,這種感覺多麼恐怖,多麼讓人絕望!」
佟言說:「你是忘記我請你做老闆娘那件事了吧?你真的笨到看不出我一直喜歡你嗎?」
佟言說:「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想法,我只是給你提個醒。我們平時都說明天是充滿懸念的,但是我們的明天都沒有你的『明天』有懸念。」

8

陸小詞收回笑容,略帶失望地看著他。這個擁抱和昨天晚上的擁抱有太大區別,不是她想要的那種。

3

陸小詞立刻就回復:好啊,你想吃什麼,我請你。
「呦,還是正版貨,小妮子有錢啊。老黑,她身上還有首飾!」
就在突然,她感到周遭掀起一陣寒風。與此同時,她感覺自己的胳膊乃至整個肩膀被撕扯開來。她驚叫一聲,立刻就有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別喊,再喊宰了你!」

7

九-九-藏-書
「中午我按你的吩咐把那個姑娘救了,還帶她吃了一頓大餐,她不會有事了。你看我乖嗎?我很乖吧!所以你快點告訴我你是怎麼預感到的。」
「明天?在一個有你卻沒有我的世界里。沒有我,是因為我留在這裏,留在昨天。我……我永遠都得留在這裏,每天重複做同樣的事,而且會慢慢老去!直到有一天,我成了老太太,你卻還這樣年輕!」
陸小詞追過去,街角后卻空無一人。他跑得倒是挺快。
掛了電話,她心緒混亂,又是很晚才睡著。
佟言說:「其實你管還是不管,結果都是一樣的。即使你不管他們,他們也會在第二天『復活』。」
佟言不惱反笑:「你跟我正好相反。」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會陪著你。」好半天,他才小聲說。他說話的時候低著頭,根本不敢看她。
「沒事了,你可以回家好好睡一覺了。」陸小詞家樓下,佟言對陸小詞說。
這個時候不是太晚,陸續有一些車輛和行人經過。突然,伴隨著慘叫,又是一聲巨響。這聲響比「昨天」吳霜墜樓的時候還要驚天動地。
吳霜又哭了:「小詞姐,跟你比我太幸運了,就遇到了一個渣男。說實話,我今天已經準備去死了,只是不願意做餓死鬼,而且不想一個人凄慘地吃最後一頓飯。我本來打算跟你吃完這頓飯,回去就到天台跳下去的。現在,我決定向你學習,好好對待自己。」
那個人說:「這個不重要,你快點跑!」
整整一天,陸小詞都精神恍惚。警察在吳霜的手機里查到了微信聊天記錄,原來是吳霜相戀三年的男友另有新歡,拋棄了她。她肯定是一時想不開才……陸小詞覺得對於吳霜的死,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也就是說,時間循環這個魔咒如果不打破,每增加一個循環,她見到他的時候都要把經歷講得更長。
經過陸小詞的時候,她聽見他哼起了歌。
陸小詞坐公交司車去上班。她去得太早,所以公司里很冷清。她看了一眼辦公樓前面的草坪,好好的,沒有一絲異常。
陸小詞說:「如果每天都必須做同樣的事,那還有什麼意義?我明天大可請病假不去上班,不用做那些煩人的工作,也不用管吳霜跳不跳樓了。因為我即使救了她,第二天還要再救一次!你也不用再救那個男孩了,因為第二天你也要再救一次!」
晚上九點鐘,陸小詞終於回到了小區。她走到了第三個廣告牌的位置,卻不敢抬頭看。
陸小詞坐在地上哭道:「我跑了,你怎麼辦?!」
「這是真的!」同事顯然不知道陸小詞吃驚的真正原因,「聽說是被男朋友甩了,唉,太可惜了,還好你沒來,現場真是太慘了……」
他又低下了頭。然後,他猛地跑開,消失在街角。
「你這麼介意只有你一個人不是昨天的這件事?」
「那你可以每天都給我一個擁抱你的機會。」
他說:就這樣,六年過去了。我對你比對自己還熟悉。我看過你看過的每一部電影,看過你看過的每一本書,聽過你聽過的每一首歌。這六年,我變成了你。
陸小詞鬆了口氣。她看著吳霜大快朵頤的樣子,自己卻吃不下飯了。她剛才講的故事全是真的,而且只是她感情生活的一部分。自己真的這麼慘?老天,你不能這樣對我吧!
她感到一絲欣慰。這讓她覺得自己滯留在昨天是有意義的。
「這是你什麼人?是你男朋友嗎?」
陸小詞醒來的時候是早上七點半。她抓起手機看日期:2014年11月20日周期四。
佟言笑笑,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小詞姐,你怎麼了?」吳霜站起來,關切地問。她穿著天藍色的荷葉邊毛呢裙。她伸手想去扶住陸小詞,陸小詞卻猛然後退一步,驚恐地看著吳霜。陸小詞揉了揉眼睛,一定是剛才太傷心了,眼淚導致視覺模糊,加上思慮過重,所以出現了幻覺。
陸小詞沒好氣兒地說:「你都不能換個台詞兒?把你的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可是……
第五遍聽《鳶尾花》了,雖然仍然沒有聽歌的心情,但還是覺得很好聽。
「你為什麼跟蹤我?你到底是誰?」
「你會做嗎?」
佟言摸了摸她的頭髮,驚喜地說:「你真的把頭髮剪掉了?太好了,我早就覺得短髮更適合你了,更清爽更漂亮。」
佟言的指甲因為要彈吉他的緣故,留有打磨成斜面的很短的指甲。他說昨天夜裡回去要全部剪掉的,但是現在還是這個樣子。
可是他為什麼會跟自己的狀態一樣,而不像其他人那樣參与輪迴呢?
可是,她還會來嗎?
陸小詞小心翼翼地問:「你昨天建議我剪頭髮了?」
這是他在帖子里說的最後一段話。因為這段話,有人懷疑他患了抑鬱症,有人懷疑他患了精神分裂,還有一些理科男生一本正經地科普著他想象出來的五維世界,描述這種可能性,當然,沒有人覺得這是可能的。還有,大家關心得最多的就是發貼人的神秘失蹤,每日千呼萬喚喊他出現。可是他再也沒有出現。
她抬起頭,看到綠色的啤酒廣告牌好端端地掛在那裡。她還看到了天上的北斗星。
陸小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說,洛波很快查到了他的身份,他畢業於國內最好的大學的物理系,然後又在國外留學了幾年,是個博士后。不過,他現在從事的工作跟物理沒有一點關係,我想,大概是因為我,他放棄了他的專業吧。畢竟咱們的城市大小,他找不到對口的工作。
那個人卻連聲「不客氣」都沒說,匆忙地走了。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像是駭浪里的一隻船,搖擺卻堅定。
「我是。」
佟言說:「我的意思是,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人會相信你的話,一個是洛波,一個是我。」
「你先別哭,冷靜一下,然後跟我們做個筆錄吧。」
「哦,這說明他可能跟你是一樣的狀態!」
下公交車的時候,她感覺身體被扯住了,差點摔倒。她今天圍了一條超長的拼色毛線圍巾,圍巾從肩上滑下來,又被後面的人踩住了。那個人連忙跟她道歉,陸小詞表示沒關係,卻不由自主看了那個人一眼。
巨響在她身後十幾步遠的地方。是一個廣告牌掉下來,砸到了一個人身上。那個被砸中的人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不會吧,還是昨天?!
「那現在怎麼辦?」
她安慰自己,明天早上,一切都複原了,她仍然能夠救吳霜。如果那樣,她一定親自去救她。
陸小詞坐到警察旁邊。警察問:「你跟他是什麼關係?你知道他為什麼要拚死救你嗎?」
佟言自從接手了他喜歡的姑娘——沈櫻子的飲品店,便進行了精心的改良。他把店分成了酒水區和非酒水區,還有各式小吃和糕點。酒水區是個很大的吧台,可調製雞尾酒,非酒水區有各式冷飲和熱飲。亮點在兩個區的中間,用木頭搭成一個檯子,一把木吉他,一個話筒架,可以唱歌。客人能夠隨意唱,沒有客人唱的時候,佟言便親自上陣。佟言說,飲品店還少了個好聽的名字,這個任務交給陸小詞了。
還是「昨天」。
「當然是去你的小區,固定廣告牌呀。」
這個時候,旁邊走來了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女孩說:「這個時間我去你家借書,真的有點害怕你媽媽。」
她離開醫院的時候,醫生說他經過手術,已經暫時脫離危險,需要繼續觀察。
陸小詞說:「他就是剛才故事里的那個人,我說他怎麼那麼眼熟,原來是你的常客。」
她嘴裏說:「懶得跟你說,我走了。」
「你陪我走走,我告訴你。」
她的房子在小區最裡頭,所以還要走一段路。水泥路面,路邊是花壇和路燈,還豎著幾塊廣告牌。
陸小詞還沒有走進佟言的飲品店,就聽見他的歌聲了。
這個時候,她想,有一個人一定還在跟著她,感受她這一刻的心情。如果她在這刻突然回過頭,一定能看到他。那樣,她會說,嗨,不如我們聊聊天吧。
「愛情都被你說得比五維空間還深奧了。不過,我還在思索另外一個問題。我是昨天的我,你是今天的你,那麼昨天的你和今天的我去哪兒了?正常的世界是在沒有你的情況下繼續進行呢,還是在等你回歸后才繼續?」
佟言一邊擁抱陸小詞,一邊說:「這姑娘肯定是中大獎了,樂瘋了吧?」
她把手放到他的臉上,輕輕地撫摸他冰冷的唇。她相信他雖然失去了生命,可是沒有失去靈魂。他能夠感覺到的。
被叫做老黑的就是捂著陸小詞嘴巴的傢伙。他的另外一隻手伸進了她的脖子里,沒有費勁就扯斷了那根她最心愛的項鏈。可惡的是,他的手並不滿足,正向脖子下面摸索。陸小詞不敢喊,也不敢哭,她從來沒有哪刻像現在這樣絕望。

9

九九藏書
佟言一愣:「昨天?昨天你沒來啊。」
一首明媚且略帶憂傷的《鳶尾花》,竟然讓陸小詞落淚了。
護士非常懊惱地搖搖頭。她說:「這名病人非常奇怪。我今天早上打掃急救室的時候,發現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幾乎死掉了。我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是為什麼做手術做到一半就沒再做下去了,連設備都撤了。」
佟言看完,詫異地問她:「你失聲了?不會說話了?還這麼不怕麻煩寫下來。」
在她剛剛對他講述的故事里,唯獨略去了他們的那個擁抱。她想,如果那個人看到了那個擁抱,會有多傷心?
陸小詞剛嘰里咕嚕地說完,佟言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砰」的一聲。
陸小詞說:「我還真不知道。些許只有在某些特定時刻,我會答應吧。」
她把自己打扮得光彩奪目,拿了信用卡出門。她去最豪華的餐廳吃午餐,然後去美容院護膚、保養頭髮。她去商場買了昂貴又漂亮的衣服和皮包。她把舊衣服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陸小詞呆了呆說:「意外發生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十分,我『昨天』因為吳霜的事情心情不好,在你那裡待到很晚才回家,到小區已經零點之後了。所以我不知道我的『昨天』有沒有關於廣告牌的意外。」
他唱完,收好木吉他,走到陸小詞身旁:「美女,今天想吃點什麼喝點什麼?」
她向那個人沖了過去。
佟言站起來,向那邊走去。
再往下看,他說:我發現你又喜歡上了一個人。你幾乎每天下班都去他那裡。我知道他也喜歡你,我從他的眼神中能看出來。這次我怎麼辦,我又要眼睜睜看著你們再戀愛一場嗎?我懷疑自己是否還能經受得住。
那個人就站在窗外四五米遠的地方,穿著黑色風衣,手插在口袋裡,一動不動地看著陸小詞。瞬間,陸小詞感覺整個身體都要炸裂了。她沒有心思再吃東西,胡亂喝了幾口咖啡就走出了烘焙房。
「我明白了。你現在別說話,聽我說。」
陸小詞聽到這個人的聲音,覺得有些耳熟。她去看他的臉,大鼻頭,長下巴,戴了副厚重的黑框眼鏡,前額被濃密的頭髮蓋住。這不是早上在公交車上踩到自己圍巾的那個人嗎?他怎麼會在這裏?
佟言說:「我曾經看過一本書,裏面有關於五維空間的描述。咱們平時以三維的形式生活在四維時空里,即三個空間維度加上一個時間維度。而五維空間則是一個時間平面,這個時間平面是由無數個四維空間根據某一軸線集合而成的。所以,我理解的五維空間,是可以按時間把四維空間分成相對獨立的空間,比如『昨天』,找到相應的原理,就可以讓『昨天』清零然後重新開始。不過為什麼只有你和他是不同的,這個非常費解。」
自己肯定是在做夢。陸小詞掐了一下胳膊,是疼的,不是夢。那昨天的事情是夢嗎?
陸小詞說:「我在想一個問題。如果今天不是今天而是昨天,那我、還有你,是昨天的我和你,還是今天的我和你?」
男孩爽朗地笑了:「別怕,我媽一點都不凶,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4

「他常來嗎?」
「謝謝你。」陸小詞說。手帕上有他的體溫和淡淡的香氣。
她走到路口準備過馬路,從路邊石走向斑馬線的時候,腿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半天,她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找了個空地蹲下去,用手揉著腳踝。
他是誰?
佟言有些震驚。他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佟言看了陸小詞片刻,問:「如果在這六年裡的某一天,他能鼓起勇氣跟你表白,你會不會接受他?」
「放開她!」陸小詞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睜開眼,看到了他。瞬間,剛才最絕望的時候都沒有流出來的眼淚在這刻決堤了。她剛才那麼凶地對待他,他卻沒走遠,反而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出現了。
他說:我知道了你的城市,所以在短暫的回國期間,我來到了你的城市。找到你好難,你微博上關於你自己的資料很少,我是根據你上傳的一張關於春天的照片找到了你所在的小區。我終於看到你本人那天,天氣很好,小區里花團錦簇,你穿著紫色的長風衣,還有白色帆布鞋。你走出小區的時候,跟給你開門的保安大哥笑了一下,那個笑容跟照片上一樣,說不出的溫暖。春風十里比不上你的笑容。
她有些惶恐:「我只知道她總是跟著我,但我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陸小詞用了整整一中午時間才把吳霜勸住。她苦口婆心地跟吳霜講了很多大道理都沒用,越講她哭得越凶,點好的菜她一口都不吃。陸小詞只好改變策略,開始講自己的感情經歷。第一個故事講完吳霜就不哭了,用通紅的眼睛同情地看著陸小詞沒說話。第二個故事講完,吳霜又哭了,說小詞姐你比我慘多了。第三個故事講完,吳霜又不哭了,說小詞姐你真的太堅強了,我得向你學習。陸小詞微微一笑說,我還有很多故事沒講呢。
她往前走了兩步。
陸小詞把手機設置靜音後繼續睡覺,一直睡到中午。這一覺徹底補上了前幾天損失的睡眠。等她起床的時候,整個人都清爽愉悅。
「那邊有椅子,我先扶你過去吧。」
他說:第一次看見你是你的照片。那時候我在異國求學。那個冬天好冷,雪下得最大的那天,我打開網頁,在朋友的朋友的微博上看到了你。照片里你的笑容好溫暖,從此的每一個冬天,我都不會覺得寒冷,因為有你。
她突然明白了,除了肉體和「昨天」本來就有的東西,第二天「輪迴」之後什麼也帶不到昨天,哪怕是一塊紗布。她習慣裸睡,所以一直沒有意識到。
陸小詞就把「昨天」和「今天」發生的事講了一遍,看佟言的表情就知道了:陸小詞的今天還是昨天,可是佟言的今天就是今天,昨天就是昨天。
陸小詞停下腳步,獃獃地看著佟言。她說:「可是吳霜呢?還有那個男孩,我不能不管他們。」
佟言說:「小詞,你去哪兒了?我找了你整整一天啊。」
掛了電話,陸小詞獃獃地看著手機上的時間。下午兩點半,怎麼都兩點半了呢?佟言怎麼沒去救她?哦,是自己一早就跑到醫院來了,忘了給佟言打電話,所以佟言怎麼可能去救她?
「你確定就是這塊廣告牌嗎?」
「有人跳樓了!」聽到叫喊聲,陸小詞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她想起同事吳霜今天穿的正是這件衣服。還有,她打算去參加婚禮的時候,吳霜在QQ上問她中午能不能陪她吃飯,陸小詞回復中午有事不能陪了。後來,她從吳霜身邊經過時,發現她把臉埋在工作台上,用紙巾擦著臉,雙眼通紅。陸小詞當時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
她沒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只是默默忍受著強烈的愧疚和自責。要是她知道吳霜會自殺,無論如何也會陪她、開導她,說不定三言兩語就能讓她放棄輕生的念頭。至少她看著吳霜,吳霜就沒有機會跳樓。
陸小詞聽到慘叫,撥打報警電話的手指都不聽使喚了。好在她在關鍵時刻頭腦還算清醒,知道自己趁這時候跑掉是上策,不管那個人剛才說的話是否有道理。所以陸小詞聽到慘叫的時候,已經跑出了一百多米。
陸小詞衝過去,看到他滿臉是血的樣子再次哭了。一名警察拍拍陸小詞的肩膀安慰她:「他還有救,救護車馬上就來了。姑娘,你自己有沒有受傷,需要我們送你去醫院嗎?」
佟言用傻愣愣的表情看著陸小詞,不說話。
「不知道,如果他還活著,可以幫我們解釋的。可惜……我現在想的是,如果因為他的死,五維空間結束,我回歸到正常的生活,那麼『昨天』是以哪天為準的?是他們都死去的『昨天』?是吳霜被救活的『昨天』?是吳霜和男孩都被救活的『昨天』?還是吳霜死去而那個男孩被救活的『昨天』?
拿著陸小詞包的男人把包往地上一扔,輕輕一腳,就把那個人瘦弱的身體踹倒在地。老黑幾步上去,用笨重的大頭鞋的鞋底向那個人的臉上重重踩上去。
那些「昨天」里的某一天,他一定也在這裏聽這首歌。他是為自己能跟她聽同一首歌而感覺幸福,還是嫉妒唱歌的人?
佟言問:「失戀的時候?」
這時陸小詞才想起辦公室還有另外三個同事。她看了他們幾眼,卻見他們都在自己的工作台前端坐,已經開始了一天繁忙的工作,根本就沒有理會她們。怎麼回事?難道他們對吳霜的復活都沒反應?
陸小詞搖搖頭,有點莫名其妙,這個警察的神經大概不正常吧。
2014年11月21日周五——陸小詞看了半天,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