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夜生花

夜生花

作者:
放下電話,周露立刻聯繫了陶瑜藝術學院的班主任,問陶瑜在校時有沒有要好的朋友。班主任想了想說有一個,叫李舟舟,原來和陶瑜同住一個宿舍。班主任還找到了她的手機號,只是不知道這個號碼李舟舟現在還用不用。
「哦?」周露失望了。彭穎又胡扯了。
彭穎的問題是失眠。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她就吸食鴉片。小小的黑色膏塊,換來腦海短暫的寧靜。這是彭穎在治療時向周露透露的小秘密。至於鴉片的來源,彭穎從來不說,周露也從來不問。
「命運就像多米諾骨牌,一張倒了,跟在後面的牌全要倒。」彭穎深深吸一口氣,「周醫生,我的這張牌馬上就要倒了。」
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前,周露掏出包里的鑰匙,插|進門鎖。門開了。這又是一個自己在這裏工作過的證明。然而,辦公室里的一切,卻讓她無比失望。
「周醫生,我們還有點事情,想向您了解一下。」
「誰?」
恐懼的增長,就像刷油漆,刷了一層,再加一層。
周露回憶起彭穎的病歷號,按下密碼,門開了。
周露看見自己也回以小何一個微笑,並說「早」。說完,她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室,開門,進屋,關門。這時候,周露看清門上的油漆印著幾個字:三號病房。
這個世上,怎麼會沒有夏冬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些只剩了一半的照片。照片的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人怒氣沖沖撕掉的。
就是這些磁帶了。
周露下意識地將目光從屏幕上移開,看向象牙相框。相框中的女人,微微上挑的眉眼,眼中深潭一般的憂愁,無疑就是海報上的宋秋蓮……
在客廳東面,有一道雙面描金屏風。屏風正面是百色牡丹,背面是一個身穿旗袍手拿摺扇的女子。打開的摺扇遮住了女子半邊臉。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的。所有的報紙都登了頭條。怎麼,你不知道?」前台問。
「沒有。」周露這次倒是說了實話。
「秋蓮的事?」周露直說。
一層恐懼帶著寒意竄上周露的脊背。
「是我們讓他合作,叫他什麼都別說。」女警員說。
「周醫生,彭穎當時是怎麼描述秋蓮的?」女警員問。
周露穩住,打開了車內的頂燈,往後一看,除了空空的座椅,什麼也沒有。
「對不起,我剛剛聯網查詢了這輛車的資料。系統里並沒有這個車牌。請你再說一遍你的名字,還有你的身份證號。」
周露敷衍地點點頭,快速離開了休息室。
相戀后,愛情如同地下的火山熔岩一樣,轟轟烈烈地涌動著。本來,夏冬可以讓陶瑜去找另一位心理醫生,這樣,他們的戀愛就可以名正言順了。然而,夏冬卻擔心別人不會像他一樣細心,就仍舊為陶瑜治療。
剛才,在和警察談話時,女警員提到了發現彭穎屍體的地方——她的家,一座小別墅。周露一聽,就明白他們查錯了方向。彭穎的確是有一座別墅。別墅地址也是她對外公開的地址。她的身份證上,各種會員證上,包括來心理諮詢中心登記的地址,都是那裡。
「不!」周露大喊一聲,捂住眼睛。然而,耳朵的功能就此變強,在彭穎的話音中,陶瑜也來湊熱鬧。她開始唱歌,歌聲越來越響亮……
警察又上網,還是搖了搖頭:「對不上號啊。你確定你有車?」警察的聲音已經疑惑起來,似乎是在詢問一名精神病人。
「因為我知道,你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任何希望。這個世上,早就沒有了你。」
這就是我的婚禮。一個沒有新郎的婚禮。
周露大叫一聲,恐懼得摔下煙榻。宋秋蓮、陶瑜、彭穎,三個女人的身影合成的黑色漩渦,從周露的身體里掙脫,變成一張大網,向周露撲壓過來……
周露現在完全想起來了,彭穎被害時,就是在她的隱秘公寓。在那裡,彭穎說再也忍受不了了,要把一切告訴警方。周露情急之下,就對彭穎動了刀。後來,她把彭穎的屍體背到天台,埋在了花台下。小區里住戶很少,去天台的人又少之又少,更何況,誰又會料到盛開的菊花下埋有屍體。
周露點點頭,拿出筆,在寫下自己的名字前,特意留心看了一眼。那個名字後面的簽到日期是本月十一號。名字不是彭穎,但是乍看有點眼熟,也就是一瞬間,周露就想起在哪裡見過這個名字了。
「你想知道真相?」
她走進門,一下子愣住了。
可是,陶瑜已經自殺,夏冬也飛機出事死亡。那麼,又會是誰,在殺死彭穎的時候,在刀上刻意留下指紋呢?夏冬和陶瑜之間,還發生了什麼?
夏冬說到這裏,看了看周露的臉色。周露滿臉慘白。夏冬嘆了一口氣,繼續說,「到了第三階段,你已經不能獨立生活。你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在那裡接受治療。在那裡,你仍舊以為自己還是心理醫生。周露,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嗎?是你偷走了我的筆記,還有我的照片,是你自己買的首飾盒,是你,把這些東西放入了首飾盒。」
小區里路燈昏暗,周露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小何的公寓。等她來到小何家門口,敲開門,開門的卻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他穿著一雙很舊的塑料拖鞋,一邊撓著後背,嘴裏叼著煙,一邊很不爽地告訴周露,他在這間公寓里住了六年,沒有結婚,也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姓何的女人。
如果彭穎是在失蹤前去看的心理醫生,那麼這半年來來看病的又是誰?
我走了。告別了這個世界。我悄悄攢下了所有的安眠藥,就是為了這一天。
「你們,究竟是誰?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何不見了。現在又是車不見了!周露忽然意識到這兩件事有關聯。這個想法像一記重鎚,猛敲了她一下。她掛掉了電話。
「這……」周露抬眼望了一眼卧室,那裡還躺著那隻尚未打開的皮箱。這一切,究竟是怎麼攪在一起的呢?她收回目光,擼了擼前額的劉海,把一絲長發順到腦後,說,「你們也知道,彭穎吸食鴉片,喜歡胡思亂想。她說的話,未必真實。她說,這個秋蓮,會改變她的命運。」
八月,陶瑜寫下了這首歌。十月獲獎自殺。
「是有這麼回事。」周露覺得喉嚨上哽了什麼,連想說的話都說不清楚。
「歌曲。主題歌。我聽過一首歌,也叫《夜生花》。」
「可是,那把鑰匙,那個裝照片的盒子,還有那個筆記本,那些東西,是怎麼回事?」周露問。
屋內滿是異香。
周露明明記得,自己和夏冬是通過工作認識的,自己和夏冬是同事。對啊,可以去一起工作過的心理諮詢中心查啊!
周露忽然感到了不合時宜的冷。她拉了拉身上的長毛衣,快步走到窗前,一把完全拉開窗帘。灰塵如同下雨一樣,從布簾上抖落。看來,彭穎很久沒有動過這道窗帘了。
說話人聽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好像不太適應用錄音機記錄自己的心聲。周露一盤接一盤地聽。期間,電池用完了。周露在書架上找到了充電器。她把充電器插|進牆上的插座,坐靠著牆,繼續聽。
前台是個女孩,她奇怪地問:「你難道沒有聽說彭經理的事嗎?」
女孩抬起頭,搖了搖:「沒有這位醫生。您是需要諮詢嗎?我們還有其他醫生。」
照片里有不同的背景,山坡、花園、樹林,但卻只有一個女人——周露自己。被撕掉的另一個人,是夏冬。
「我們這裏,沒有長這個樣子的警察。」小警察說著,已經站了起來。周露猛地一個轉身,在小警察走出值班櫃檯之前,逃離了警局。
夏冬看看周露,再一次移開了目光……
周露不甘心,撥打了夏冬乘坐班機的航空公司電話。一番周旋之後,周露得知,三年前,這家航空公司根本沒有飛機失事。這三年之內,這家航空公司的飛行記錄也是安全的。
事情變得詭異。她想起象牙鏡框的背面,那裡寫著:你的命運將被改變。
躺在病床上的周露往後縮,可是身後除了冰涼的床頭什麼也沒有。她求救地看著女警員。女警員說:「周露,你曾經用《夜生花》里的鬼來蠱惑暗示她們,然而,事情到了最後,你卻無法承受良心的譴責,就也被自己蠱惑了。」
信封上有一股淡淡香氣。不是香水氣味,也不是油墨香。周露十分熟悉這股氣味。是那個人身上的氣息。一種古老的,叫作鴉片的東西。那個人名叫彭穎,在周露供職的心理諮詢中心治療了半年有餘。
病房裡此時安靜極了。陽光一點點從病床上移到地板上。周露從病床上下來,站起來,走向夏冬。
「什麼?」
「可是,我也是幾天前才知道《夜生花》的啊?」周露無法相信。
「夜生花,朵朵嬌艷,朵朵開。夜兒深了無人問,鳥兒倦了無處棲。」座鐘里的歌聲連放了兩遍,還在繼續。聽著聽著,周露忽然覺得這首歌還蠻好聽。難道,真像彭穎所說,只要真心去聽這歌,就能看到秋蓮?
離開藝術學院,回到家,打開門,周露也顧不上換鞋,直奔卧室。她從床下拖出一個皮箱,尚未打開,全身就忽然癱軟下來。她覺得所有的力氣,在這一刻,都變得無力。這個箱子,她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開了。她不願意打開。永遠都不想打開。
彭穎失蹤的時間,正是夏冬飛機出事的時間!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這半年來一直來我這裏看病的彭穎是誰?」
床上的彭穎卻還沒有死去,忽然睜開了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說到:「來吧,你跟我來!」
護士拿起來,看到上面寫道:
她尊重夏冬。誰不會有不願再回首的感情?
女警員一字一頓地說:「是的,全是實話。在彭穎被害后,我們一直沒有找到她的屍體。只有兇手,才知道她的屍體在哪裡。是你,親手挖出了她。」
「不知道。她只是說那名醫生人很好,卻從來沒提過名字。」
小何想了想,把資料遞過來,臨放手了,又縮回去:「周醫生,彭穎又不是你的親戚朋友,她只是你的普通病人,你為什麼對這件事那麼關心?」
「你還不明白嗎?」夏冬問。
彭穎又吸一口煙,吐出:不過,我覺得,那個演電影的秋蓮的確是存在的。為了證明這一點,我請陶瑜寫了那首歌。我們都相信,那首歌是一個通往過去的橋樑,一扇門,只要真心去聽那首歌,就能看到秋蓮。這是一個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她有沒有長期吸食鴉片?」
「那我就實話說了吧,這事和我以前的未婚夫有關。」
「什麼事?」
李舟舟走上前台,台下一片掌聲喧鬧。而周露的世界,卻一下子寂靜下來。她被演出調度員趕下後台。周露離開夜總會,來到停車場,坐進了車。
掛下電話,周露感到恐懼比剛才還要強烈。她的耳朵里又開始出現了那首歌:夜生花,朵朵嬌艷,朵朵開。夜兒深了無人問,鳥兒倦了無處棲……
周露用手背抹了抹唇邊琥珀色的酒液,眼睛掃過自己的家。
彭穎曾經告訴周露,她是個不喜歡帶鑰匙的人。在她的門旁牆上,安裝了一把電子密碼鎖。周露記得,彭穎還說過,密碼在她接受心理治療后,就改成了她在那裡的病歷號。當時她還笑著說,用這個號碼開門,就是希望早點治好失眠,求個頭彩。此時,在這麼一瞬,周露有些懷疑,彭穎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她提前設置好了的,就是等這一天。
「病歷報告里不是寫著的嘛。」周露說。
周露搖了搖頭:「這密碼分明就是彭穎的病歷號啊。」
不!都不是!現在,讓周露感到恐懼的,是那個箱子。
影片的最後,一名高僧趕走了附在秋蓮體內的女鬼,喚醒了她。然而,就在秋蓮為了證明確有其事,準備用鑰匙打開那個首飾盒的時候,片子斷了。
「你知道嗎,你的命運馬上會被改變。」當時房間里只有她們兩個人,彭穎的聲音壓得低,像個即將違反規則預示未來的女巫。
箱子里有一些男人的東西。剃鬚刀、舊圍巾、用舊了的鋼筆,林林總總一大堆。這些都是未婚夫夏冬的。在夏冬出事後,周露就在這一堆他的舊物里半生半死。
周露打開筆記本,慢慢讀過,漸漸恍然大悟……
這個陶瑜,既然已經寫了《夜生花》這首歌,為什麼還要來電影博物館?彭穎死亡的日期是十三號,而陶瑜來博物館的日期是十一號。這兩件事有因果關聯嗎?
天色是什麼時候暗下來的,周露根本就不知道。彭穎的聲音一開始有些羞澀,漸漸的,她習慣了使用錄音機。她講述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心情,還有治療的內容。聽得出來,有不少日記,聲音迷離間斷,是她一邊吸食鴉片一邊錄的。
「周露,我不能告訴你。但是,你必須告訴我指紋的來路!」女警員不讓步。
「哦?她怎麼說?」
「能不能請您說得再詳細一點?」
她走進卧室,在地板上坐下來,打開了箱子。
周露從未聽說在這座城市裡還有一個電影博物館。圖書館員理解地告訴她,其實,在這座中等城市裡,一共有一百個博物館呢。這些博物館不太善於宣傳,所以很多都不為人知。
「周露,你病了。忘了我吧,周露。你需要更好的治療。」夏冬安慰的語氣帶著寒涼。
「片子還得用以前的老機器放。」館員說著,把周露帶進了一個黑暗的房間。
周露深吸一口氣,接聽起來。小何問她家裡的事是否辦妥了,明天的預約是否照常進行。
溫暖的指尖傳來鑰匙的冰冷。周露抬起頭,滿腹懷疑凝視窗外。窗外是城市深秋的景色,寶石藍的天幕上空空蕩蕩,天高雲淡只是用詞虛幻。

8

「不知道。她從來沒提過。」
彭穎繼續說:歌寫好了。過幾天我就可以向醫生證明,秋蓮是存在的。
「這……這是怎麼回事?」周露瞪大了眼睛。
「什麼?你說什麼?」周露聽到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了。
我從沒有想過,我會去殺人,會從此陷入深淵,萬劫不復;也萬萬沒有想到,令我嚮往和珍視的愛情竟是無往虛構。
「當然可以。」
網路上列出了宋秋蓮演過的片子名字。周露發現,在這些影片中,就有一部片子名叫《夜生花》。
「你有她的消息啦?」彭穎的母親聲音急切。
周露聽到這裏,覺得身體里的血液凝固了。
「當然。絕對。」彭穎還是用那根食指,指指自己,又指指周露,「我的命運和你的,是緊密相連的。」
影片很老了,還屬於默片。對話通過畫面間的字幕傳遞。畫面上不時地閃動著刮擦狀的白條和雪花。播放片子的館員不顧博物館里的規定,在周露身後抽起了香煙。青藍色的煙霧在屏幕前飄來散去,片子里的宋秋蓮也就漸漸栩栩如生起來。
「哦?另一撥呢?」周露應了一聲。原來警察也是在這裏看的影片。
走出電梯,走廊里頓時暗下很多。這是一條封閉的走廊,一共三戶人家,兩端都沒有窗戶,光源僅靠走廊頂上的電燈。走到彭穎的公寓門前,周露立定。
「那陶瑜在十一號簽下的名字又是怎麼回事?」
「看過。不過,我看的那部,結尾壞了。」
「周醫生,我看出來了,你不相信。說起來,我們的命運不但相互相連,還和另一個女人的聯繫在一起。」
「這是監控視頻。」女警員說,「你再看看下一段。」
周露接上了她的話:「九九藏書所以,片中的女鬼就也不知道兇手是誰,還在世上徘徊,尋找真兇。」
周露拿著夏冬的死亡證明,趕到開具證明的派出所核對。派出所里的小警察十分盡心,在電腦上仔細查詢后,告訴周露,他們並沒有一個叫夏冬的人的死亡記錄。
「是的。我用名片上的手機號和她打過電話,約好了在這裏見面。她遲到了。現在,手機又打不通,你有其他方式聯繫她嗎?」周露說。
女警員又點了點頭。這時,一直沉默的男警員開口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在彭穎的屍體旁找到她用手指蘸著血寫下的『秋蓮』二字。一開始,我們以為這是兇手的名字。後來,在看了你的病歷報告后,我們初步判斷彭穎屬於精神失控自殺,但是……」男警員停了一下,和女警員對視了一眼,得到她的同意后,繼續說,「但是,在現場勘察報告出來之後,我們發現,在她用來自殺那把刀上,發現了一些指紋,但並不是彭穎的指紋。」
周露就這麼發著愣,忽略了時間。夜順著周露的思緒向深處滑行,窗外湧起了霧氣。霧流動著,爬進窗口,在周露的電腦前變幻著,匯成一隻手,招引著周露。周露站起來,跟著那隻不斷變化形狀的手走去。在濃濃的白霧裡,周露看見前面有一個緩緩行走的背影。是個穿旗袍的女人。她喊了一聲「彭穎」,女人不回頭;她又喊了一聲「秋蓮」,女人還是往前走;最後,她憋足勁,喊了一聲「周露」,那個女人忽然停住腳步,轉過了身。
終於,當周露鼓起勇氣把手放到箱子的拉鏈上,正要拉動時,她聽到有人敲門。
「什麼東西?」
夏冬用了「請」字,像個陌生人一樣。周露立刻知道,那個塑料袋是夏冬心裏永遠不會對人敞開的一扇門。對她也不例外。
電話接通后,周露假意請前台轉彭穎的辦公室。
還真是下雪了。護士彎下腰,撿起那支玫瑰,放到病人手中。
周露感到事情不妙,一把將電腦屏幕扭轉過來。
「是我啊,心理醫生周露!」
周露向家跑去。一路上,恐懼像一個欲圖行兇的殺手,追趕著她。從警局到家六公里的路程,竟然變得像五百米那樣短。她僵硬地交換著落地的雙腿,腦子裡像放電影一樣,迅速閃過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小何消失了。自己的車沒了。沒有彭穎的屍體,沒有前來調查的警察……周露覺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奔向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她甚至以為,當她站在家門口時,家也會不見了。
聽到小警察這麼說,周露忽然覺得天旋地轉:「你確定?!」
什麼秘密?周露豎起了耳朵。然而,錄音機里放出這句話后,就再也沒有其他內容,只有機器的空轉聲,一直轉到尾部,便「咔嗒」一聲,停止了。
「實際上,她的原話是『她活不了了』。她說,她已被秋蓮附身,頒獎典禮之後,就是她的死期。而且,頒獎那天,她的男友,一個叫夏冬的人,還來找過她。這些話,我對誰沒有說過。因為,我知道,即便是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她還說,如果她真的死了,也是冤死,還是會變成鬼魂,回到這個世上,附身別人。」李舟舟說完,拋下周露,大步走上幕前。
「可是,彭穎出事卻是在幾天之前,」周露不信,「就這麼幾天,我能病過兩個階段?」
這是怎麼回事?!
她搜過每一個房間。上一次來的時候,主要是為了尋找那把鑰匙能夠打開的東西,對很多沒有帶鎖的東西,就都沒十分注意。這一次,周露不放過任何一個盒子,任何一個抽屜。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生活,更沒有了自由。我有的,只是鄙薄的生命。我希望能以我的死亡,彌補些許我犯下的罪孽。
「哦,我是警局的。」周露說。她真不願撒謊,可是沒辦法。
「還多虧了你提供的病情資料,警察終於查清楚了。不是他殺,是自殺。」
周露收好資料,轉到大樓後面,從地下停車場的一個側門進入,順著樓梯,來到諮詢中心所在的五樓。樓梯和樓層入口,有一扇刷了灰色油漆的金屬門。門是雙開門,上面鑲著兩片玻璃。
周露看著箱子,在這些舊物里,有一個體積稍大的塑料袋。塑料袋口熱熔過,完全封住。但是,透過透明的塑料袋,周露仍舊可以看到,裏面裝有一個筆記本。一紮用黑色絲帶捆綁的信件。還有一個首飾盒。
女警員聽後點點頭,略有所思:「那麼,除了這個幻想的秋蓮,彭穎的生活中還有沒有其他秋蓮?」
周露做好了面對血腥場面的準備。但是,資料上卻是一間整潔的卧室。鋪陳整齊的床單上沒有任何摺痕。枕頭端正地擺在床頭。地板上也是乾乾淨淨。
女警的聲音在電話里十分焦急:「周露,你在哪裡找到的指紋?」
周露看到一個女人瘋狂地用手挖拋花台里的土。那個女人,正是自己。
筆記記到這裏就像陶瑜消逝的生命一樣,打了個一個省略號,忽然停住。
彭穎忽然咬住嘴唇,似乎是在猶豫。終於,她拉開手提袋,拿出一張照片,遞給周露:「是她。」
門后,擺著幾個沙發,中間有一個茶几。左邊靠窗,有一個飲水機和一個冰箱。這裏,居然是一個醫生休息室。周露環顧房間,絲毫沒有找到任何自己存在過的痕迹。
「你怎麼知道那麼多?」周露問。
「對不起,還沒有。」
坐在值班櫃檯后的警察二十齣頭,捧著一杯茶,問周露有什麼事?
「你放心,即便是我會和警方說什麼,也絕口不提你男友。」
窗外,乾枯的樹枝周圍飛舞著大量灰燼。仔細一看,才辨識出是一些雪花,卷裹了空氣中的污染物,所以呈現出灰色。遺書上的那些陰影是雪花撲落的影子。
顛覆后的一切又和原來不同。原來的她,沒有嘗過愛情的滋味。而經歷了夏冬的她,將無法再像從前那樣不識男女情悅地面對這個世界。
「自殺?什麼意思?」
「是誰為她拍的?」
小警察接過去看了看,眉頭一皺,點點頭:「你找她?」
小何怎麼啦?!非得面對面談一談不可!周露把手機往兜里一塞,直接下車,小跑衝進了小何的小區。她記得小何家的大概位置。昨晚打電話聯繫複印案宗的時候,周露曾經提到過親自到小何家拿。小何當時都同意了,後來又改了主意,要周露在大門口拿。
「一個在你們這裏諮詢過的病人,叫彭穎。」
「在她的屍體旁,警方一開始發現了她用血留下了兩個字:『秋蓮』。她的傷是在脖頸上,用刀割的。沒割准地方,所以,彭穎在死前還有一段掙扎時間,寫下了這個名字……」小何理清思路似的頓了頓,繼續說,「一開始,警方以為『秋蓮』是兇手的名字,但是看了她的病歷后,就明白了。周醫生,你不是在彭穎的病歷上寫懷疑她有輕度幻想症的徵兆嗎?」
在一夜不斷的噩夢折磨之後,第二天一早,剛過上班時間,周露就出門買了一張新的電話卡。彭穎先是死了,而警局又沒有她的死亡照片,調查她的警察也不存在。周露決定打電話打彭穎的地產公司,詢問一下。
「那,你們看的片子有結尾嗎?藏在那個盒子里的兇手名字是什麼?」
就在她把耳環塞進保險箱的時候,她的手在保險箱的最底部,碰到到了一個很小的物件。她低頭仔細一看,那個東西是黑色的,躺在保險箱的最低端。剛才光線不好,所以沒有看到。周露拿出來,發現那是一個袖珍錄音機,裏面不用晶元,而是用很小的袖珍磁帶。周露記得自己上大學的時候也曾經有一個,用來記錄老師上課的內容。
她躺下來,拿起矮桌上的煙具。她笨拙地給自己點燙了一個圓圓的煙泡,深深地吸了一口。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起來。屏風上的女子放下了綢扇,露出整張臉龐。一個秀美的女子,正是老電影《夜生花》里的女演員,宋秋蓮。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夏冬,你可明白我這麼做的心意?」
周露的手指滑過屏幕。錄像里的場景,是她每天工作的地方。她身穿米灰色套裝,背一個女式公文包,推門走進諮詢室的大堂。助理小何從前台後面抬起頭來,微微一笑,說:「早,周醫生。」
周露看後點點頭。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舞台。舞台當中,一個身穿旗袍的女子坐在鋼琴前。攝影機是從側面拍攝的。旗袍的開叉彌補了鋼琴缺少的柔媚。女子開始彈奏……
「沒問。」館員回答。
周露幾乎是一路小跑到停車場的。她在車裡鎮靜了幾分鐘,拿出手機,重新上網,找到昨天晚上查詢歌曲《夜生花》時查到的歌手。女歌手名叫陶瑜,曾經是本市藝術學院的學生。剛才,在電影博物館,在周露之前簽名的,正是陶瑜。
「這人是誰?」周露問。
那張合影里的背景,正是夏冬以前的辦公室。
周露當場崩潰,試圖自殺。在被及時發現搶救過來后,她開始酗酒。也不知道這樣跌跌絆絆、沉沉浮浮過了多久,她才重新收拾起自己,繼續像個「人」一樣活下去。人,總是要活下去的。不管以哪種方式。活著,比死去更不容易。

2

半個小時后,周露再次來到了彭穎的秘密公寓。
「你說什麼?!」

13

「沒,沒什麼。我有點低血糖。」周露撒謊敷衍著,「老師,你能不能給我複製一盤?」
「彭穎。」
「什麼?」館員一時沒有聽清周露的問話。
「不管你是誰,你打錯了。我不是小何。我也不認識什麼心理醫生周露!你再打來,我就報警。」小何的聲音因為氣憤尖厲起來。
「可是,這些資料是保密的。」小何仍舊猶豫不決,護在前胸的文件袋抱得更緊。
既然沒有飛機失事,那麼夏冬的死亡又是怎麼回事?應該死亡的彭穎是失蹤!應該出事的飛機失事不存在!這真像彭穎說的,一張牌倒了,後面的張張接著倒。
這又是一個只有周露知道的小秘密。
正對著女子,擺放著一張花梨木躺炕。炕上鋪著厚厚的軟墊。紅色的真絲墊面上綉著鴛鴦戲水。在躺炕中間,有一個檀香矮桌,上面擺著全套銀色鴉片器具。
周露強壓住內心的驚訝,謝過小警察,在他還來不及追究之前,跌跌撞撞逃離了派出所。
這也是彭穎曾經說過的話。周露忽然覺得一股寒氣深入骨髓。她打了個冷顫,用手機拍下耳環照片,將其放回保險箱,然後,她將相框放進錦囊,連同報紙一起,收進了自己的挎包。
就在周露打算撕開信封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她接聽起來,是剛才發送信件的助理小何,說外面有兩位警探要見她。
忽然,館員又說:「不過,我們這裏都要求來訪登記的。」
「那麼,盒子里藏著的名字是誰?」
彭穎到了晚上,另有住處。
它藏在一條寂靜的小巷中。是一套四進四合院,布局裝修也都是仿古樣式。
說到這裏,這盤磁帶放到了尾部。周露取出,在黑暗著順著摸到下一盒,放進去。
夏冬說:「那不是彭穎的病歷號。而是你的。保險箱的密碼是你因為失眠第一次來看病的日期。」
周露點點頭,接過了文件袋。
如果沒有那件事,這裡會是一個家。
「這也是我想先查查清楚的。」周露的嗓音里有些哽咽。
「你不知道?」彭穎的表情大為驚異。
「你要找的這位警員,她,她在四年前就因公去世了。」
作為彭穎的心理醫生,周露其實對她的私人生活知之甚少。彭穎除了不談現實,什麼都有,奇奇怪怪、五花八門。有好幾次,周露試圖把彭穎從胡思亂想上引開,都遭到了彭穎的粗暴拒絕。她直截了當地說,她來看心理醫生,就是想說話。只要說夠了,她當晚就能睡個好覺。傾聽也是一種治療。
周露一件件拿出來,在地面鋪開。沒有可以用鑰匙打開的東西。周露有些失望。
「你們說的,可都是實話?」周露覺得腦袋裡傳來轟隆隆聲聲巨響,有如火車開過。昨天晚上看到的東西,忽然如同雪片一樣點點降落。
周露決定從頭查起。她想知道,在自己腦海中一向美好善良的夏冬,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周露撥打了110報警。電話里,警察登記了她的車輛信息。
彭穎的秘密公寓在城的另一邊。到達那裡,最順暢的路,就是沿著護城河一直開。
周露猛地坐直了。報紙里的這個宋秋蓮,就是彭穎說的那個秋蓮嗎?而且,十月十三號,也不正是彭穎死亡的日期嗎?
「我們想再聽你仔細說說。」
「除了給你看照片,她還說了些什麼?」女警員問。
周露聽著,表情就像是在聽一個恐怖故事。
治療時,彭穎曾經告訴周露,修建第三期的時候,中國房地產已經過了「有地即已掙到錢」的黃金時期。房子是緊鑼密鼓地蓋起來了,卻一直賣不出去,生意難做。周露開進小區,果然看到小區里住戶稀少,若不是還有陽光照耀著,乍一走進這龐大的住宅小區,還以為是誤入了鬼城。
「我就說,是彭穎在我這裏治療時告訴我的。」周露回答。
「你也看過?」李舟舟的眼睛閃了閃。
想到彭穎的親人和朋友,周露在路邊站定,從挎包里找出「小何」複印的資料,尋找彭穎家人的聯繫電話。資料上有很多號碼,周露找到了彭穎母親的號碼,打了過去。
「哦。原來如此。」周露不相信,但還是盡量掩飾著語氣里的搪塞。
在觀看中,周露多次覺得身邊坐了一個人,身上散發著香水的氣味。然而,每次她轉過頭,看到的都只是空蕩蕩的椅子、黑漆漆的房間以及館員在光影中的剪影。
「可是,這些資料是我男朋友偷偷複印的。要是被查出來,他就真的死翹翹了。」
周露蹲下,先試了彭穎的生日號碼,沒用。她又試了幾組號碼,都沒有用。忽然,周露想起了彭穎第一天來看病的日期。既然彭穎會用自己的病歷號當開門密碼,她為什麼不會用那天的日期做保險箱密碼呢?
像所有的心理醫生一樣,夏冬的每一份筆記前都記有日期。周露一頁頁翻閱,直到最後一份——那是陶瑜自殺前一周。
黑暗中,周露聽到自己逐漸變快的心臟跳動聲。她翻了翻後面幾頁。那上面複印了書房、廚房、陽台、玄關各處的照片,卻都是同一個特點——整潔、沒有屍體!
就在周露打算放棄的時候,她在衣櫃底部找到了一個保險箱。保險箱上沒有鎖孔,也是要用密碼才能打開。這把鑰匙能到開的東西,會不會就藏在保險箱中?
「我前天的確是第一次去電影博物館。這一點,博物館的登記本上一定有記錄,可以作證。」周露辯駁。
三天!這難道這就是彭穎所謂的命運聯繫?!
在掛掉電話之前,小何忽然神神秘秘地八卦起來:「周醫生,你知道,你的那個病人彭穎究竟是怎麼死的嗎?」
「不過什麼?」
今天是我第一次用錄音機寫日記。呵呵,還有些不習慣。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去看心理醫生。效果還不錯。我想,也許要不了多久,我的失眠就會好轉……
「是這張嗎?」女警員從包里拿出一張報紙剪貼。
周露回想,自己當時聽彭穎說有一座秘密公寓時,就略感奇怪。後來,她把公寓和鴉片read.99csw.com聯繫在了一起,猜測彭穎不想讓親人和朋友知道她吸食鴉片的事,才買了這個秘密公寓。
「那麼,她的搭檔呢?能聯繫上他嗎?中年男子,右眼眼角有一顆黑痣?」
也就是在這瞬間,周露有了想試一試鴉片煙的衝動。也許,彭穎在磁帶里訴說的一切,都是吸食鴉片后的幻覺。
藍信封,快遞,像對方承諾的那樣。
周露繼續往下看,看到宋秋蓮在生前不止是千金小姐,曾經也是一位電影明星。只不過當紅的時間並不長,一共出演過五部影片。
周露又想起彭穎公寓里的那些劇照。彭穎對黑白電影簡直是著了迷。一定是她看到了宋秋蓮的身世,有了印象,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以為被鬼附身。
「哦,這……我男朋友是個警察,他剛好認識查案的那兩名警察,他跟我說的。周醫生,我也是多嘴。這件事,在警方尚未公開前,你可不要到處說啊。要不然,我男朋友要被處分的。」
還有,既然陶瑜已經死了,那麼,去電影博物館的是誰?殺死彭穎的又是誰?
那是一張快餐店的點菜單。在菜單的背面,用簡譜寫著幾行凌亂的曲調。周露以前學過小提琴,她一眼就哼出了調子——《夜生花》。
「你難道沒有試過阻止她?」
走廊一端的盡頭是剛才的前台客廳。周露可以聽見從那裡不時傳來電話聲,還有前台女孩接聽的說話聲。在走廊的另一端,是周露熟悉的辦公室。她知道走廊上有監控探頭。推門而入后,周露微微低著頭,順著牆邊,用正常的速度向辦公室走去。
周露手一抖,相框掉在桌面上。這一切,究竟和我有什麼關係?她瞪著漆黑的眼睛,看了看旁邊的鑰匙,驚愕地想,這把鑰匙究竟會打開什麼東西?難懂是自己的命運?
「彭穎一直都是寫日記的。進行治療的那一年,她工作很忙,就不用筆寫了,改用了錄音機。她的日記里,可能會有醫生的名字。她失蹤后,我也一直沒有找到她的日記。你看,這件事,我原來就和你們警方說過。」彭穎的母親焦急地說。
「跟我走。放棄這勞心的塵世。」
為了不漏掉任何一個字,周露幾乎是用手指著閱讀了所有文字內容,發現彭穎的個人情況、病情資料一應俱全,但唯獨沒有提到屍體,沒有提到法醫報告!
「她翻來覆去地看?在哪裡看?」周露想,電影不是只有電影博物館才有嗎?
「當然。」
如果自己沒有在這裏工作過,怎麼會知道這個入口?周露覺得這一切是一個巨大的圈套,深不見底的陷阱。她不明白,這一切背後的動機是什麼?又是誰,在背後主使?
忽然,黑暗中,周露看見一個黑影閃過。她害怕極了,急忙站起來,摸到牆上的電燈開關,按下。
「那是你寫的。你可以自己再寫一遍。」夏冬說著,遞過來紙和筆。
周露的車剛停穩,從小區門口的樹后就跑過來一個黑影。黑影跑近,漸漸顯出身形,是心理諮詢室的助理小何。昨天晚上,在周露的懇求下,小何終於同意讓當警察的男朋友偷偷複印彭穎的案卷。

1

忽然,拳頭大小的鐘擺發出叮噹一聲巨響。此時是個整點。緊跟著敲出十二聲后,座鐘居然發出音樂:「夜生花,朵朵嬌艷,朵朵開。夜兒深了無人問,鳥兒倦了無處棲。」
周露凄涼地笑了一下。她還想從夏冬那裡找到一絲轉機,禁不住捧起夏冬的臉說:「夏冬,告訴我,其實,你是愛我的!」
隨後,他找出到訪者登記記錄,翻到一頁,把本子側過來,指著一個名字說:「喏,就是這個人。哦,對了,因為我們這個地方很少有訪客,所以,剛才你進來的時候,我有些吃驚,忘了請你也登記一下名字。現在,請你補登一下。」
這寂靜和剛才是相同的。只是,周露覺得有些東西不一樣了。至於是什麼,她又說不清。
她走近夏冬,看著他,感到冰涼的皮膚下仍舊涌動著深深的愛意:「夏冬,我要你親口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
周露不忍心再傷害彭穎的母親,但是為了查出真相,她不得不繼續說:「我們在整理彭穎的資料,有些東西還想和您核實一下。」
猛地,周露發現,在這個公寓里,既沒有秋蓮的照片,也沒有彭穎自己的照片。
「那麼打開公寓的密碼呢?那可是半年前彭穎來看病的病歷號啊?」

15

女警員說:「是你,為彭穎製作了這個相框。」
男警員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拉開了病房的門。從門外,走進一個男子。正是夏冬。
蛋殼開始收縮。起初,蛋殼像一件緊身衣吸附在周露的身體上,很快,這件「衣服」收得更緊,變成了周露皮膚上的一層薄膜。接著,薄膜上的每一個小顆粒像水滴滲入乾涸的土地一樣,帶著「嗞嗞」的聲響,滲入周露的肌膚,滲入她的血液,和她融為一體。
周露重新倒帶,這一次,磁帶重頭播放……

3

「《夜生花》。」
「他,在等我?」
那是一瓶表面積滿灰塵的威士忌。周露顧不上擦一擦,站起來,擰開瓶蓋,猛灌一口。當火辣辣的烈酒下肚,她才覺得接到了地氣,魂魄落回了實處。
「她是在我們的授意下,才不斷地以她男朋友的名義為你提供信息。其實,她根本沒有男朋友。正是在這些暗示下,我們才跟蹤你,找到了那座公寓。在此之前,我們一直不知道彭穎還有一個隱蔽公寓。那個公寓,她沒有用自己的名字登記。她用了公司的名字,記為公司財產,而且一次性付了十年的物管費。所以,我們就一直沒有查到,直到你把我們帶到那裡。」
可是,周露轉念一想,世上那麼多的八卦消息,彭穎怎麼唯獨會被這一條吸引了呢?還有那象牙相框里的照片,那對耳環,那把鑰匙,還有她對自己說的話……這一切,不會只是吸引那麼簡單……周露真想親自看一看《夜生花》這部電影。
男的是夏冬。女的,便是陶瑜。
下一站,便是省圖書館。
周露被這張變化的臉嚇得恢復了些神智,猛地坐起來:「要是我,不願意跟你走呢?」
「你不相信我?」女孩有點不高興,「我在這裏工作五年了。這裏的醫生我都認識。」
然而,周露在警局夜班值班室門口足足等了二十分鐘,也沒見女警員的影子。她不停地撥打對方的電話,鈴聲在響,卻沒有人接聽。周露覺得事情越來越蹊蹺,她不願再等了,走進了值班室。
「你的病症,出現了三個階段。」夏冬說,「你在第一個階段,說自己失眠;此後不久,你說你的病全好了,可以繼續心理醫生的工作了。我們都放了心,同意讓你休息一段時間就返回工作。可是,你在休假的第二天晚上,就找到我,和我聊天。那時候,你已經假想你是我的愛人了,還悄悄說自己被秋蓮纏身。我立刻就感覺到了不對。那是你發病的第二階段。後來,我便建議對你進行強迫性的治療。治療中,你老是對我提到一把鑰匙和一個首飾盒,問我裏面是什麼,是不是屬於我以前的舊感情。我趁你不注意時,複製了你的鑰匙,悄悄進入你家,找到了那個首飾盒,看到了你私自藏匿的照片,我和陶瑜的照片。從那時起,我就懷疑你了。」
這也是叫家嗎?
宋秋蓮的臉忽然貼到周露的臉上:「你沒得選擇。」
班主任拉開辦公桌抽屜,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張碟片來,「這是陶瑜自己錄製的。」班主任打開桌上的手提電腦,把碟片插了進去。
「當然是在宿舍里啦。」
「看過。那是在四年前吧,在她失蹤之前。」
李舟舟急著上台,只好用極快的語速說:「那天晚上,在頒獎典禮之前,她悄悄地告訴過我,她不想活了。」
周露一聽這個提問,就知道是法醫那邊已經出了結果:「聽她提起過。」
三天?!

10

7

周露順著聲音望去,看見發出嘀嗒聲的地方,是一個紅木大座鐘。周露此時站在客廳正中,感覺整個公寓,就像一座女明星的墳墓。
周露一臉迷惑。
「彭穎?!」周露喊了一聲。那影子忽然不見了。
「請問,這位是你們這裏的警員嗎?」周露拿出女警員留給她的名片。
「就像這樣。」彭穎接著彈了個響指,「在一瞬間,被改變。」
窗帘拉開一半。屋裡的光線昏昏暗暗。一眼望去,整個房間用的全是明清式樣的傢具。古色古香中透著一股邪氣。最讓周露震驚的,還不是那些傢具,而是那滿牆的黑白照片。
周露微微一笑,掩藏好無奈:「既然是秘密,我就不問。不過,是你先提到了多米諾骨牌,難道你的牌會影響到我的?」
這時候,門開了。開門而入的是一位姓劉的心理醫生。周露認識他。
「這事,有點怪。說了,你也許不信。」李舟舟對著鏡子攏了攏滿頭的波浪,躲避著周露的目光。
黑色的漩渦步步緊逼周露,體型忽大忽小。
也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寂靜中刺耳的鈴聲差點把周露從椅子上掀翻。她好不容易鎮靜下來,看到來電顯示是心理治療中心的助理小何打來的。
「夏醫生?!怎麼會和他有關?!」
她打開門,不敢坐電梯,也沒時間等電梯,只能跑向樓梯。那股絞纏的漩渦堵住了向下的樓梯,周露只好奔向天台……
女警員走到門口,拉開門。一個身穿警服的女子走了進來。她就是來周露這裏看了半年失眠的「彭穎」。
沒有屍體!
「老師,您這裡有沒有她的照片?」
宋秋蓮從屏風上走下,款款踱步,來到周露面前。她彎下腰,身體還在原處,臉卻像脫離了身體一樣,慢慢湊近:「周露,你準備好了嗎?」
周露隨即坐到地板上,將磁帶從盒子里拿出,按照上面的日期整齊擺放。
捏著那把鑰匙,周露鼓起十二分的勇氣,把恐懼壓下去,再一次打量起這個公寓來。這把鑰匙,到底能夠打開這裏的什麼?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周露忽然明白了一切……但這怎麼可能?為了證明這不可能,她轉身撲向花台,雙手插入泥土……
「是我們安排的警員。」
周露取出磁帶,拿起日記的第一盤磁帶,放進袖珍錄音機,按下播放鍵:
從情書中的口吻里,周露可以看出,是陶瑜首先愛上了夏冬。然而,夏冬卻因為某種原因,一直在躲避她,逃避這段感情。
「你知道是誰嗎?」
「哪個周露?」
周露從包里翻出調查彭穎一案的女警員的名片,找到手機號,懷著惴惴的心情撥過去。還好,鈴聲只響了兩次,女警員就接聽了電話。好不容易將事情講清楚之後,女警員讓周露去局裡碰頭。周露看清楚名片上警局的地址,打了個車,匆匆趕去……
女警員點點頭:「你說得對。我們在彭穎失蹤后,四處調查。根據的彭穎的同事說,她一向喜歡看老電影,特別是黑白片,失蹤前還經常聽一首《夜生花》的老歌。我們像你一樣,做了調查,找到了電影博物館。在博物館的登記簿上,我們查到,在彭穎失蹤之前,你曾去過那裡。而且,確切地說,你去的時間是在陶瑜被害之前。那時,你就找到《夜生花》,拍攝后並且交給了彭穎。然後,你讓彭穎把碟片交給陶瑜,並且通過彭穎,對陶瑜進行了心理暗示。」
「助理小何呢?她又是怎麼回事?」周露問。
安靜了十秒后,夏冬說:「這是真的。」周露看到,他的表情比冬天還冷。
她抱下紙箱,大顆大顆的眼淚,撲簌簌滴落在積滿灰塵的紙箱蓋上。她把紙箱放在書桌上,擦了擦眼淚,打開紙箱。箱子里本應是一些自己和夏冬的舊照片,還有兩人的訂婚戒指。
「怎麼死的?」周露問。
周露向來對數字比較敏感。像電話號碼之類的,她只要隨便瞟上一眼,就能記住。這個特點,一直被朋友們稱為未被利用的天賦。
忽然,護士看到,遺書的紙頁上慢慢出現一點點灰黑色的陰影,好像是寫信人的淚水從字裡行間洇透出來。她抬起頭,向窗外看去。
聽到小何這樣問,周露這才想起來,今天自己是以家裡有事推掉了所有預約的。她剛想回答「辦妥了」,眼睛卻再次掃過相框里的宋秋蓮。她的目光和「她」的目光接碰到了一起。周露回答了小何的問題。答案連她自己也吃驚。
周露走上前。經過接二連三的打擊,這次她學乖了,沒有直截了當地問。
「這是……」周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象牙相框后的那些字呢?那裡寫著:你的命運將被改變。」
還好,當周露掏出鑰匙,打開門鎖后,門后既沒有出現陌生人,也沒有出現空蕩蕩的房間。家還在。她衝進卧室,裝有陶瑜和夏冬照片的首飾盒還在。她顧不上喘氣,快步走進書房,搬來一把凳子,放到書架邊,站上去,在書架頂端摸到一個牛皮紙箱。
周露跌跌撞撞地跑出小區,發現她停在路邊的車不見了。那裡,只有兩片剛剛墜落的樹葉。

9

說話的人彷彿剛從冰冷的雪窖里爬出來,每個字的後面都拖著尾音,散發著絲絲寒氣,到最後居然有了淡淡的形狀,聚成一條環帶,圍繞著周露旋轉,將她的發梢吹亂:拍下來,問一問。
如果有天堂的話,這就是。
「怎麼可能會笑?彭穎,你說吧。」周露悄悄舒了口氣,心想彭穎終於要在臨走前說點正題了。
周露拿出舊報和錦囊里的相片,放在電腦旁。因為不知道歌曲的名字,周露就輸入了「夜生花」三個字。隨即,屏幕上跳出數條內容。很快,周露找到了這首歌,同時,她還看到了其他消息。
哦,這裏原來還不是天堂!周露猛地坐起來,感到頭痛欲裂。
李舟舟跟上其他伴奏成員往台上走,被周露一把拉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周醫生,結合你在病歷檔案上的描述,警方調查了『秋蓮』,發現她是一位民國時期的女影星,全名宋秋蓮。他們調查了宋秋蓮演過的電影,其中有一部叫《夜生花》。看過電影后,警方初步判斷彭穎的死是自殺了。也是因為電影內容的影響,彭穎才在死前寫下了秋蓮的名字。」
盒子里散發出玫瑰精油的幽香。
「謝謝你。有消息我們再聯繫您。」周露掛上了電話。
箱子是棕色的,顏色已經很舊了,一直被周露放在床底下。她不想打開,卻又捨不得扔掉。現在,這一連串奇怪的事情,迫使她打開這個箱子。
磁帶上的時間剛好一年不到。
「你等等。」
這件事情諮詢中心裏的同事是知道的。但是,彭穎絕對不會知道!她是半年前才來就診的。不!這隻是巧合!純屬巧合!
然而,當周露打開箱子,卻大吃一驚!
館員是個上了年紀的高個男子。平時來參觀的人不多。當他看見周露的影子出現在堂廳里的時候,相當吃驚。二十分鐘的等待后,周露如願以償地看到了那部老片。
周露把秋蓮的象牙相框翻過來,看到了那行小楷字:你的命運將被改變。
周露感到有點恍惚。她眨了眨眼睛,看清在那塊油污下,還有一條短短的https://read•99csw.com,兩端向上翹的曲線,和油污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張沒有眼睛的笑臉。在笑臉旁邊,有兩顆交叉在一起的心。愛情。
是自己的幻覺。然而,就在這時,座鐘里陶瑜的歌聲又出現了。那麼凄涼……那麼沒頭沒尾、無始無終……
聲音有些沙啞暗沉,一聽就是彭穎的。
「我們第一次跟蹤你到公寓的時候,也很驚訝。在你離開后,我們正對著公寓大門,安裝了攝像頭。」女警員說著,又從手機上調出一段錄像。錄像上,周露熟練地輸入了密碼。
越往下看,周露的心揪得越緊。倒不是因為影片故事如何離奇,而是因為影片中的內容和現實的相似度。片中的女子是被人殺害冤死的。而她的親人都以為她是自殺。死去的女人為了討回公道,不得不轉身為鬼,附身在別人身上。這個「別人」,正是宋秋蓮飾演的女人。最後,女鬼通過「秋蓮」的身體把兇手的名字寫在一條手絹上,鎖到了一個很小的首飾盒裡。盒上掛了一把鎖。
一周前,彭穎突然決定結束治療。彭穎恢復的情況並不理想,不過她說,最近工作開始忙碌,不會再有餘暇。
周露按下播放鍵,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說話聲:我覺得,我發現了那個秘密。
「你……你沒有死……」周露喃喃說道。她覺得整個世界都欺騙了她。
「為什麼?」
遺書結尾沒有署名,只有一小行音樂簡譜。
「沒有。您可能是聽錯了吧。」
從聽到夏冬出事到收拾好他的東西放進箱子塞進床下,從一個半生半死的人再到迫使自己重新復活,周露都沒有打開這個塑料袋。
「對不起,你打錯了。」小何掛斷了電話。
一路上,城頭的廣告牌鱗次櫛比,不斷重複出現同一個地產廣告:林中棲地產。這是一家資金雄厚的地產公司。在本城開發了多處小區。彭穎就是這家地產公司的老闆。彭穎的秘密公寓,就屬於林中棲開盤的第三期。
走到三號病房前的時候,護士停了停,看了看手中的葯,推開房門:「三號,吃藥。」
正是那首歌。周露全身泛起雞皮疙瘩。她走到座鐘邊,打開側面,發現裏面有一個小小的播放機和一個小音箱,連接著座鐘的齒輪。彭穎對此如此著迷,竟然把那首歌也錄進了座鐘里。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
周露拿出了手機,拍下菜單上的指紋。接著,她從手提包里翻找出女警員留給她的電話號碼,把照片發送過去。整個過程,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靜靜地等待著回復。
在夜總會後台化妝室里,周露見到了李舟舟。這裏剛剛升級裝修過。時髦的室內裝修上還散發著濃重的甲醛氣味。
「你在病歷檔案里不是說,彭穎在最後一次治療的時候,提到一個叫『秋蓮』的女人嗎?」
周露心裏掠過從昨天晚上查到所有線索:「沒說什麼了。」周露決定隱瞞一切。她還有那把鑰匙沒有查清,她還有皮箱里的東西沒有查清。想到這裏,周露反問,「這個不存在的秋蓮對你們查案很重要嗎?」
她躺在柔軟的床上,床罩被單都是白色,乾淨而暖和。窗外透進陽光。不遠處,傳來小鳥啁啾。她側過頭,從模糊的視線中慢慢看清自己是在病房裡。床邊站著兩名穿制服的警察,一臉關切。
周露十分配合。她從與二人的對話里得知,彭穎死於三天前,也就是本月十三號。她的屍體是在家中被定期前來打掃衛生的阿姨發現的。警方正在查找兇手。兩位警員說到這裏,就不再透露更多細節。
李舟舟猛地轉過臉來:「這事你知道?」
這些舊報都被掃描過,輸入了電腦。在屏幕前,周露一頁頁貪婪翻閱。漸漸的,宋秋蓮的身世如同一座暗藏的冰山,一點點浮出水面。
電話里,前台女孩壓低聲音:「彭經理三年前就失蹤了,至今杳無音訊。」
周露搖了搖頭。
她強迫自己盡量鎮定下來,左右思考之後,拿起了電話……
如果我是彭穎,那麼,來我這裏諮詢了半年的那個彭穎又是誰?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周露打車來到了心理諮詢中心。諮詢中心在一座商務大樓的五樓。走出電梯后,即可見到中心的接待大廳。她希望在大廳前台能見到助理小何。然而,當她走進中心,看到前台後面卻坐著一個陌生女孩。
「是的。這半年來,我們設置了所有需要的場景,就是為了引出真相。」
周露走過去,發現煙榻上什麼也沒有,只是一個靠枕。
在彭穎的講述里,周露似乎看到,在她正對的矮榻上,彭穎躺在一團光暈里,吸一口煙錄一段話。錄音機就放在她的臉頰旁邊:心理醫生今天告訴我,我的失眠其實是心病。心理醫生說,是我太喜歡看黑白電影了,想得太多,中邪了。醫生還說,電影里的人物是不會徘徊在世上的。
「你們找到了彭穎的屍體?她不是失蹤了嗎?」
在客廳沙發上坐定后,兩位警員直奔主題,說話的還是那名女警員:「周醫生,您認識彭穎多長時間了?」
恐懼……無邊的恐懼……
「你為什麼這麼說?」
「什麼問題?」
她按捺住自己的驚訝和緊張,寫下自己的名字,在館員詫異的目光中,匆匆離開。
周露把鑰匙湊到鼻尖,在金屬的氣味中又一次尋到了鴉片的奇異香氣。她想了想,把鑰匙裝進手提包,告訴助理小何推掉今天所有的約程,離開了辦公室。
「什麼?」
在這一周里,夏冬寫到,這是他決定為陶瑜治療的最後一周。過了這一周,他就要為陶瑜介紹其他醫生。陶瑜表面上是好了很多,寫了歌,參加了比賽,還得了獎,但是,實情只有他自己清楚。
彭穎說著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周露身邊,俯下身,在周露耳邊輕聲說道,「她,叫秋蓮,和你即將被改變的命運有關。如果事情真像我猜測的那樣發生了,到時候,你會先收到我的一份禮物。我會用快遞寄給你。用藍色信封。」
女警員伸出一隻手,拉住周露被單下的手:「我們都活著。」
現在,周露仔細回想,那個女子,就是陶瑜。
「你說你的車是一輛白色奧迪?」警察還重複了周露告訴他的車牌號。
小警察瞪著周露,表情完全是在看一個怪物:「你,你還好吧?」
周露回憶了一下彭穎的整個治療過程。細想起來,彭穎是個很會講述的人,就算是遭受失眠的折磨也不影響她講述的慾望和精力。
護城河的水面上,倒映著一小團明艷的秋陽,跟隨著周露的車一路蜿蜒向前。十月,陽光溫和,卻因是照在為了吸引旅遊而重新修葺的假城牆上,便毛茸茸地生出一層生命短暫的慘淡。
周露把相框翻過來,猛然看到後面用毛筆豎行寫著幾個小楷字:你的命運將被改變。
小何問要幫忙嗎?周露說謝謝,不用了。
周露看著菜單上的油污,油污留下的指紋不是陶瑜的,就是夏冬的。
周露走過去,手指輕輕拂過那些器具。在煙盤上,放著一個牛皮紙包。她打開,看到裏面是一小包尚未使用的鴉片。
如果秋蓮那麼重要,彭穎的公寓里為什麼沒有她的照片呢?
周露把菜單翻過來,看到了上面用章戳下的日期。正好是陶瑜自殺那一年的八月。
「沒有。從來沒有聽說過。是誰介紹你來的?」
李舟舟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夜總會。從藝術學院畢業后,李舟舟四處尋找工作。她是學作曲的,然而苦於沒有門路,四處碰壁。最後,也是生活所迫,李舟舟來到了夜總會,當了一名電子琴鍵盤手。收入是穩定了,生活與理想卻與原來背道而馳。
夜色里,過往的行人可以看見在一輛汽車裡,一個女人拿著電話苦苦央求,神色驚恐焦急……
「可能有吧。」周露猶豫了一下,「您知道,她的心理醫生是誰嗎?」
周露摩挲著鑰匙,回想起彭穎提出結束治療的那一天。那天,是個連續數日秋雨後的難得晴天,彭穎卻一反常態地和周露聊了很多。內容十分詭異。難道,這把鑰匙是那天談話的延續?
「你也知道,電影博物館一般無人問津。可是,就是這幾天,還另外來過兩撥人。一撥是警察,他們昨天下午來過。」
我該如何彌補才能得到他的一點點原諒?
醒后,忽然感到了冷,才意識到天涼好個秋,為了讓自己更清醒些,周露用涼水狠狠地沖了一個澡,打著哆嗦擦乾身體,穿上衣服后,心裏踏實了許多。她把報紙、裝秋蓮照片的錦囊,還有那把銅鑰匙一起裝進挎包,從電腦上拔下U盤,盤裡是昨天晚上她搜集到的所有能在網上找到的資料,離開了家。
在菜單上,還有一點油污。油污看起來還有幾條清晰的紋路,像個指紋。
周露猶猶豫豫地接過來。她寫下一行繁體字。女警員遞來相框。周露翻過來,一看,字跡果然一樣。
「那麼,這個女人是誰?」
「是啊。」周露感到事情不妙。
「你是誰?」劉醫生的臉上一臉惶惑。
男警員接著說:「因為陶瑜的病症,人們都認為她的死亡是自殺,在當時沒有引起任何懷疑。殺死陶瑜后,彭穎逐漸承受不了壓力而崩潰,說要報警,你不得已在彭穎的秘密公寓里殺死了她。因為沒有人知道這個公寓,也沒能發現彭穎的屍體,大家就都以為彭穎失蹤了。後來,你向夏冬表白你對他的愛情,卻遭到了夏冬的拒絕。為了安慰自己,你假想你和夏冬訂了婚,然而他卻在婚前死於飛機失事。」
十分鐘后,女警打來了電話。對於漸漸完全坐入黑暗的周露來說,這十分鐘就像是十年一樣漫長。
看到彭穎要退出治療,周露也不能勉強。臨走前,她說要送給周露一件禮物。未等周露回應,她就已經走出了房間。
男子說完,狠狠地關上了門。
既然有合法文件,周露就把彭穎所有的治療資料交給了他們。列印資料的時候,她悄悄瞟了一眼右邊的抽屜。裏面躺著彭穎寄來的那封信。那是她趁警察進來之前塞進抽屜的,鬼使神差一樣。
看著象牙相框里的女子,周露害怕地想,《夜生花》到底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呢?
整整一夜,之後又是一個難捱的白天,終於,當夜晚降臨時,對方打來了電話。接完電話,周露匆匆開車出了門。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些指紋是誰的呢?」
二十分鐘后,周露來到了藝術學院,問過教務處后,在辦公室里找到了陶瑜的班主任。班主任聽明白了周露的來意,滿臉疑惑地說:「你確信,陶瑜在這個月十一號去過電影博物館?」
實際上,陶瑜的病情加重了。夏冬擔心是他們的感情影響了陶瑜的治愈。陶瑜原來有輕度的幻想症,但是現在,病情更為嚴重。她的歌,是寫給天天來找她的好友秋蓮的。而秋蓮……
這一喊,周露就把自己喊醒了。
「她出什麼事了?」周露問。
她找到彭穎的公寓樓,走進電梯,按下樓層。
「哦。」對方忽然停頓了,彷彿本是大好夏日,卻忽然來了大雪。過了很久,彭穎的母親才顫抖地問,「你,你有什麼事?」
「何止親近,完全是要好的朋友。無話不說,不過……」李舟舟說到這裏,愣了一下。
這三個月來,過去的點點滴滴慢慢回溯,讓我漸漸看清真相,看清自己。
明白了。全明白了。兩行眼淚奪出眼眶。周露把目光轉向夏冬。她愛這個男人。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他們的愛情。
周露聳了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
周露記下來,打過去,還好,接電話的就是李舟舟。她猶豫再三后終於同意在她工作的地方和周露見面。
「哦,有可能,謝謝。請問,你在這裏工作多長時間了?」
「彭穎是不是曾經看過心理醫生?」周露小心翼翼地問。她不能確定彭穎會把這件事告訴母親。
從筆記本里的內容來看,夏冬一開始並不接受陶瑜。他對她有好感,卻只是把她當病人看。但是,漸漸的,為了給性情壓抑的陶瑜一點點希望,夏冬的拒絕不是那麼堅決了。感情有時候就像一個盛滿水的堤壩,稍稍產生一條裂縫,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一條,也會轟然決堤。
「是不是和殺死彭穎的那把刀上的一樣?」周露咄咄逼人。

14

三年前,本來發誓不信愛情、決定獨身到老的周露,終於碰上了自己願意度過一生的人。距離婚期還有三天的時候,噩耗傳來。未婚夫在出完差往家趕的時候,飛機失事,無人生還。周露聽到這條消息時正在家裡試穿婚紗。婚紗剛剛改裁完畢,柔軟合身,如同她期望的愛情。
一進門,周露什麼也顧不上,直奔電腦。她想查一查這首歌。
看到這個時間,周露的腦袋裡轟然一聲!好像空氣中有一隻無形的手壓住了她滑動滑鼠的手,滑鼠忽然停住了。她騰地站起來,兩眼盯住了慘白的屏幕。
「您了解她的治療內容嗎?」
「聽說過一些。你再詳細說說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周露拿出手機,再次撥打小何的電話,手機那端里卻回復她,她撥打的號碼不存在。
沒有屍體……前來調查的警察一個已經死了,一個並不存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陶瑜還在歌唱,如泣如訴……
角落裡那個大座鐘傳來的嘀嗒聲。一下,又一下。
周露問:「她去看了多久?為什麼去看?」
就在周露再也找不到更多信息的時候,圖書館員輕輕走了過來。他告訴周露,他查到了《夜生花》這部電影。不過,電影不在館里,而是在電影博物館。
「《夜生花》?」周露說。
影片里,當秋蓮飾演的女子掏出鑰匙打開首飾盒的時候,周露一愣。盒子有些似曾相識。而那把鑰匙,完全和彭穎給她的一模一樣。
周露幾乎是小跑著逃離心理諮詢中心。在一個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裡,她拿出彭穎的案卷,翻到第一頁。彭穎名字旁邊的照片,面孔一片黑暗模糊。
既然得不到真正的愛情,但也許,我可以為此成就一個真實的結局。
周露放下錄音機,站起來,在屋裡來回地走。她的腦海里全是磁帶里的話語。她想從這些磁帶里找出頭緒。
周露看得出來,女警員已經不耐煩了,可是表面上還是盡量保持耐心。她嘆口氣:「彭穎沒有怎麼說,只是給我看過照片。」

4

周露深深吸一口氣,打開水龍頭,將剩下的威士忌混合著清水,一起倒進了洗碗池。她擦乾淨臉上的淚水,返回電腦邊。
「片子的結局,你根本想不到。」李舟舟正要接著往下說,一個男子探進頭來,讓她趕快,馬上就輪到她上場伴奏了。李舟舟只好急急地說,「藏在盒子里的手絹因為時間太長了,已經被蟲蛀了。所以……」
「劉醫生,你認不出我啦?」周露問。
在躺炕旁邊,另有一扇通往卧室的門。周露繞過躺炕,走進卧室。
「我們在天台的花台下面,找到了彭穎的屍體。」女警員說。
男警員說:「你愛上了你的同事夏冬。然而,夏冬愛戀的卻是他的病人陶瑜。你跟蹤陶瑜,研究她的病歷。當你發現陶瑜患的是輕度幻想症后,你就唆使你的病人彭穎接近她,給她《夜生花》的影片,讓她為秋蓮寫歌,讓她們相信,通過這首歌,就可以看到秋蓮。然後,你在她獲獎那天殺了她,https://read•99csw•com並且造成自殺的假象。」
「試過。不過,她是一個成年人,她不願意戒,我還能怎麼做?」周露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口氣會突然不客氣。
「周醫生,我就要結束治療了。離開前,想跟你說件事,你可別笑。」彭穎的臉對著陽光,瞳孔像不適應白晝的夜行小獸,收縮成一個小點。
「她手裡有片子?」
周露走過去,透過玻璃,看到了中心走廊。走廊上,沒有任何人。周露輕輕一按門把,把手鬆動,門開了。
「另一撥是個女人。她是前幾天來的,在警察來之前。在臨走時,她還問了我一個問題。」
這時,攝影機的鏡頭慢慢挪到了演唱者的正面。周露一看到陶瑜的臉,立刻認出了這個人。她不敢相信,自己會認識這個人!
屏幕上閃爍著白光,館員卻不急於開燈。周露在一閃一閃的光中問:「那麼,這部影片有沒有歌?」
「你知道我為什麼失眠嗎?現在我可找到原因了。和一個女人有關。是她,攪得我夜夜無眠。」
「彭穎除了失眠外,還有沒有其他什麼問題?」
這個世界是孤獨的。我只要活著,就是孤獨的。
接著,是空帶的轉動,轉到尾部,「咔嗒」一聲,機器停止,一切歸於寂靜。
她將信封順邊撕開,抖落出一個金屬物件,掉在桌面上「叮噹」一聲脆響。墜落中,物件在陽光的反射下閃出一道光,刺向周露的眼睛。她側了側頭,避開光,看清那是一把鑰匙。
宋秋蓮點點頭。說話間,她的五官像拉扯的畫面一般慢慢改變著形狀,彷彿是需要穿越生死空間才能來到周露的面前。
彭穎的聲音再次在黑暗中想起:好幾天沒有寫日記了。這些天,我又發現了一個秘密。也許是秘密,也許應該叫做真相。待會兒,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要來了。我會說出一切。
這是一個被各種影片拍俗了的劇情。周露想起助理小何透露的消息。難道,警方真是以為彭穎相信《夜生花》中的劇情,認為自己也被《夜生花》中的女鬼附身,百無逃脫之路,所以才選擇自殺?!
亮起的,是懸在躺榻上的那盞燈。
周露從包里翻出她在保險箱里找到的磁帶和袖珍錄音機。整理箱中所有的磁帶上都標有日期,唯獨這一盒留在錄音機里的沒有。
「她長什麼樣?」
「據我所知,沒有了。只不過,我有點懷疑,她因為長期失眠,有了幻想症的徵兆。」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記錯,周露輸入了夏冬飛機失事的相關信息。然而,更讓她驚訝的是,整個網路,對於那次事故,沒有任何報道。

5

「失蹤?三年前?你確定?」周露問。
「還是我來告訴你吧。」男警員輕輕拉開女警員,走到周露面前,「你曾經是一名出色的心理醫生。後來,你病了。」男警員說到這裏,指指自己的腦子,「你成了病人,可你仍舊以為你是醫生。」
小何的身影才走進她住的小區,周露就打開了車內的頂燈。
房間里靜得可怕。聽不到窗外的鳥叫,也聽不到任何車流人聲。在深淵一樣的寂靜里,倒是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往複重複。
「夜生花,朵朵嬌艷,朵朵開。夜兒深了無人問,鳥兒倦了無處棲。」歌聲結束后,緊接著是數十秒的寂靜,然後是彭穎壓抑的聲音:我覺得,我發現了那個秘密。
「周醫生,這是我最後一次治療。請你不要以為失眠讓我有了幻想症。我……」彭穎抿了抿嘴唇,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說道,「周醫生,這件事很難跟你解釋清楚。也許,只有等你親身經歷了,才會明白。過幾天,如果我出了事,請你記住,那絕對和照片里的人有關!」
「小何,你這樣做沒錯。」
「大部分時間無話不說。不過,從大三開始,我們的交流就少了。」
那本筆記本,像是有兩個靈魂。一個是夏冬的遲疑和恐懼,另一個是他的探試和希望。筆記本的一半像是日記,另一半是診斷治療記錄。
「有。我和她一起看過兩遍。影片是用家用攝影機翻拍的,效果就像那種盜版電影。」
「我真認不出。」周露如實回答。
「聽說,上學的時候,你和她很親近?」周露屏住呼吸。她覺得這股氣味幾乎就要讓人暈倒。
三個月後,在精神病院里,一名護士推著一輛小車,依次走過一間間病房。雲層縫隙間,漏下一縷冬日陽光,灑在走廊和小車上。天氣預報說,今日有雪。護士笑笑,認為預報一向不準。她從小車上取下標有數字的瓶蓋,將葯分發給房間里的病人。
「你的一個病人死了。他們來調查一下情況。」也許是扯上了警察,小何的聲音在電話里挺緊張。
她先去了一家複印社,把U盤上《夜生花》的海報列印出來。海報半米寬,一點五米長。海報中的秋蓮幾乎和真人一樣大小,手中的鑰匙赫然醒目。她把海報捲起來,放進車中。趕往下一站。
劉醫生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我沒有認出你。請問,你是新來的醫生嗎?」
周露只好聽。然而,這種講述,卻在一周前戛然而止。

11

取出磁帶之前,周露按下播放鍵,聽到裏面傳來歌聲:
她驚愕地看到三號病人躺在病床上,雙腿合攏,雙手交叉,放在前胸。病床上沒有床單。三號病人用白色的床單給自己做了一套奇怪的服裝。看起來,像婚紗。床旁地板上,落了一朵用床單和棉線纏制的玫瑰。
周露一邊聽一邊想,如果說話的真是真彭穎,為什麼心理諮詢室的電腦里卻是我的照片?磁帶里為什麼會有陶瑜寫的歌?彭穎究竟發現了什麼秘密?
歌聲淡下去。周露看見那裡斜躺著一個女人。
房間里有幾排木椅,也許是長期沒有人使用的緣故,散發著霉朽的氣味。周露找一把看起來還結實的椅子,小心翼翼坐下。
嘀嗒……嘀嗒……
天台門敞開著。周露奔跑出去。在天台上,安裝著成排的太陽能玻璃。天台的邊牆上,都有黃色夜燈。在燈下,還有好幾個半米寬、兩米長的花台。花台里,大朵大朵的白色菊花,彷彿黑夜裡的幽靈,開得正艷。
正說著,陶瑜的歌聲飛了出來:夜生花,朵朵嬌艷,朵朵開。夜兒深了無人問,鳥兒倦了無處棲……
鈴聲響過三聲之後,小何接聽起來:「你好。請問您是哪位?」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夏冬,陶瑜和彭穎,他們之間,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夏冬為什麼要逃避呢?
周露翻到下一頁。犯罪現場,發現屍體的卧室。
「陶瑜是個音樂天才。」這是她告訴周露的第一句話。
周露掏出手機,撥通了助理小何的電話。
一個是那名死亡的女警。另一個男警,右眼眼角有一顆黑痣。
「就怎麼樣?」周露追到門口,一邊跟著李舟舟往前台走,一邊問。
「當時,我和她站在台下,等待上台領獎。主持人從第三名開始倒著頒獎。我一直注視著台上,等念到她的名字時,我笑著轉過身,她卻不見了。當時,我們還以為她回宿舍了。你知道的,搞藝術的人都會做些不同尋常的行為。然而,等我趕到她的宿舍,舍友卻說她從來沒有回來過。後來,有人在學校後面的小樹林里找到了她。她穿著頒獎典禮上的那身衣服,躺在草地上,割腕自殺。」
「這首歌是陶瑜自己譜曲填詞演唱的。」班主任解釋說,「陶瑜是個天才。也許,天才都不願意和我們這些庸才永遠呆在一起。」
「準備什麼?」周露吐出一口煙。多自在啊。
周露的視線轉到了彭穎的家。她看到彭穎的脖頸流出鮮血,一個影子把她凌亂的衣衫展平。
是的,夏冬的職業和周露一樣,也是一名心理治療師。心理治療師不應該愛上自己的病人。這不符合職業道德和規則。但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你好,請問你找誰?」電話里彭穎的母親和她有著相同的音質。只不過,彭穎母親的聲音要更老成些。
周露能夠感到,那隻手十分溫暖,但她還是一把甩開。
「我要說了,你可別笑。」彭穎再次強調。
黑暗中,館員遺憾地說:「片子太老了。最後這一卷已經壞了。」說完,館員還打趣地說,「看來,誰是真兇,我們是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我是這樣寫過,也建議她在忙過這陣后再回來繼續治療。不過……」
女人的臉在光影之外,五官被陰影遮住,只看得見一雙蔥玉的手握著長長的煙桿。
「半年左右。」
周露從挎包里拿出鑰匙,手碰到了今早列印的電影海報。她一起拿出海報,抹平,放到盒子旁邊的地板上。在海報里秋蓮的注視下,周露把鑰匙插|進了首飾盒上鎖孔,輕輕一扭,盒子打開了。
原來,保險箱里的那盤磁帶,只是日記的一小部分。如果能夠找到其他磁帶,也許就能找到真相。
塑料袋裡的那個首飾盒,和影片《夜生花》里的那一個一模一樣。周露在看片子的時候,只是覺得首飾盒有點眼熟,卻一直沒有把兩件事情連在一起。因為,她就徹底沒有想過,這兩件事會一個是因,一個是果。也是直到看到了陶瑜的演唱,這一切才像飛舞在黑暗中的拼圖一樣,合到一起。而這一切背後的真相,就在盒中。
周露仔細檢查了電話號碼,又打過去:「小何,是我啊,周露!我們天天上班見面的。」
周露奇怪極了。這是怎麼回事?
「夜生花,朵朵嬌艷,朵朵開。夜兒深了無人問,鳥兒倦了無處棲。」回家的整個路途中,周露的腦海里都在重複這首歌,一遍又一遍……這首歌和彭穎所謂的「秘密」在同一個磁帶上。彭穎為什麼要在磁帶上錄下這首歌?她究竟發現了什麼秘密?
「周露。」緊接著,周露說出了自己的身份證號。周露一向對數字敏感,更不用說自己的身份證號了。
離開大樓后,周露順著路邊低著頭走著。天氣晴朗,天空乾淨得像一面淺藍色的鏡子。這麼好的陽光,路上行人頗多。她卻躲避著路人的目光,感到越來越恐懼。這恐懼就像刷油漆,刷了一層,又加一層。
周露感到身體灼|熱和冰冷並存。她覺得魂魄變成了一件和軀體不相關的東西。她讓自己的目光衝破自己的軀殼,升到了半空中。她看到,在藝校外的樹林里,陶瑜仰望星空,流著眼淚,把刀按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在陶瑜的身後,還站著一個影子。這個影子,一手拿刀頂住陶瑜的后腰,另一隻手按住陶瑜自己舉刀的手。陶瑜不是自殺!有人強迫她「導演」了自殺……
「那麼,你跟我走吧。夏冬在這個世界的另一邊,等你。等你見到他,他會告訴你一切。」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確定一下。」忽然,周露的心裏冒出另一個想法,「再順便問一下,你們這裡有沒有一位叫周露的醫生?」
「警察?為什麼要見我?」周露感覺有些奇怪。
「很年輕。不過,長發總是遮著半邊臉,讓人看不清全貌。不會是秋蓮來了吧?」館員開著玩笑,臉上的笑容尚未散盡,就為自己的笑話嚇得打個冷顫。
這一次,周露不想再用手背抹去眼淚了。她無聲地哭泣著,在箱子底部找出了夏冬的死亡證明。
此時,她和李舟舟已經走到了幕後。台上傳來喧鬧,主持人正在用半葷半素的言辭報幕。馬上就輪到李舟舟他們上台了。
在書架的頂層最右邊,周露看到三個摞在一起的整理箱。淡藍色的。她拿下來。這些整理箱和鞋盒一樣大小,塑料做的。打開后,裏面赫然是一排排碼放得整整齊齊的磁帶。她隨意抽出一個,看到磁帶正面的貼紙上用碳素筆寫著日期。
「你問過她的名字嗎?」
「這麼說,你們所做的這一切,從半年前就開始了?」周露問。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展開報紙,看到那是一份字體豎排版的舊報,印刷用了繁體字。報紙上的日期是民國,折算過來是1928年。在報紙的左下角,有一段內容被用黑筆圈了起來。那是一份訃告,內容是大富商宋子月的千金宋秋蓮於十月十三號猝死家中。
「哦,沒有。」館員搖搖頭,「恕我唐突,有件事我想問一問。」
更多的真相瘋狂地填充著她的腦海,也許是要讓她明白的東西太多了,周露感到腦袋就要撐不住裂開了,她大叫一聲,腦海里如同電腦被塞滿了信息突然自動清零一樣,忽然返回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
不讓步沒關係。周露掛上了電話。那個指紋肯定和刀上的一樣,否則女警員不會那麼激動。
「對,這就是影片結尾,很爛吧。」李舟舟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裙,走到了門口,「只是,在看過那部片子之後,陶瑜就……」

6

「陶瑜想寫一首歌參賽。她查了不少資料,不知怎麼地就迷上了一部老電影。」
裏面的擺設也是明清樣式,一樣的實木造就,一樣的糜爛奢華。周露捏著那把鑰匙,試過了充當床頭櫃的衣箱上的銅鎖,試過了大床旁書架上幾個小木盒上的銅鎖。每一次把鑰匙對準鎖孔時,她都充滿期待,然而每一次,她都大為失望。
「是的,都是我們有意設計的。」夏冬說。
「不。你很早就知道《夜生花》了。」女警員說。
周露一動不動地看著屏幕中的自己操作。密碼的數字十分熟稔。
直到今天。
房間看起來和上次來一模一樣,但是周露卻覺得比上次來還要冷。窗戶依舊關著,可是窗帘都開著。是自己上次來拉開的。在充足的光線里,周露似乎看到,牆上電影海報里的各個女角,嚴肅的表情里都帶上了譏諷的笑容。
最後,周露返回箱子方便,在紙箱一角,找到了一個紅色金絨戒指盒。她打開,看到了兩枚訂婚戒指。更多的眼淚湧出眼眶。周露感到心碎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愛上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活」過來后,周露扔掉了所有的酒,除了這一瓶……難道,當時,自己就知道有一天,過去會重新回來撕開舊傷,自己還需要這酒精的安慰?
不!絕對不會的!周露給自己壯膽。
「為什麼?」
女警員看了看男警員,表情擔憂:「周露,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這一張張臉一步步向周露貼過來,軀體同時伸出手,抓住了周露。周露感到觸電一般疼痛。忽然,這軀體旋轉成黑藍色流動的液體,像液態蛋殼一樣包裹住周露。在蛋殼中,周露像一個掙扎的嬰兒。
「請問,這裡是不是有一位非常棒的心理醫生,叫夏冬?」
一束陽光投射到信封上,時光忽然轉回到了那天下午。
班主任四十多歲,很少言笑。他抬手抹了一把頭髮,不解地說:「陶瑜是七年前進校的。但是,她在四年前就自殺了。」
「哦……」李舟舟猶豫了一下,「那時候,她已經去看心理醫生了。我聽她說,是那裡的一個病友給她的。」
「為什麼?」
周露的心都要停止跳動了。如果陶瑜已經自殺,那麼是誰在電影博物館的登記本上籤了名?又是誰向館員詢問影片的結尾?周露深吸一口氣,問:「當時,陶瑜獲獎的歌曲叫什麼?」
「可是,我前天去的時候,那名館員卻根本沒有提到我去過這件事?」
「刀上的指紋不是彭穎的。」男警員說,「而且,我們在這些指紋上還發現了不可思議的東西。」
「是的。」
read.99csw•com用手機上網,查詢三年前的新聞,果然看到不少彭穎失蹤的消息。周露仔細一看彭穎失蹤的時間,再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難道這就是彭穎所說的「禮物」?周露摸了摸信封,很薄,中間凸起一小塊。她捏了捏,感覺那東西有食指那麼長。

12

「我們看的,結尾倒是沒壞。」
這是周露醒來時的第一感覺。
陶瑜的歌聲慵懶,帶著磁性帶著對塵世的厭倦……和周露在彭穎保險箱里發現的錄音機里的一模一樣。
「為什麼?!」周露一把扔下煙具,往後退縮。
首先映入周露眼帘的,是一小屢用棕色絲線捆在一起的秀髮。在秀髮下面,有一張照片。照片里是兩人合影。頭挨著頭。角度有點朝上,一看就是照片里的人自己舉著相機照的。
「你怎麼了?」班主任看到周露臉色慘白,關心地問。
周露點了點頭。
「你們要問什麼?」
「這麼有名的女影星,你都認不出?!」彭穎一把奪回照片。
周露往後退,往後退……最後,她被逼到太陽能玻璃旁邊。在燈光里,周露忽然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映影。
周露四肢麻木,她想跑,想結束這一切。她不顧一切地往前爬著,躲避著這三個女人……她站起來,向門奔去……
在屏幕上,她看到了彭穎的名字,但是,名字旁邊的照片卻是她自己的。
「既然你們警方當時沒有找到彭穎,那麼,殺死彭穎的那把刀上帶骨灰的指紋,也是假的嗎?」周露問。
女警員關切地看著周露,再一次問:「周露,你真的還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她站起來,走出卧室掩上門,疑惑地走向大門,打開。門外站著的,居然是昨天來拿彭穎病歷的兩名警察。
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夾著一張紙。
先是一聲按下錄音的「咔嚓」聲,然後居然出現了一個女人的歌聲。歌手有一副好嗓子,夜鶯一樣婉轉,盛開的大煙花一樣絢麗。歌詞大意是:「夜生花,朵朵嬌艷,朵朵開。夜兒深了無人問,鳥兒倦了無處棲。」歌聲結束后,緊接著是數十秒的寂靜,然後才是彭穎壓抑的聲音:我覺得,我發現了那個秘密。
女孩皺著眉頭,在電腦上輸入這個名字。女孩的手指滾動著滑鼠,突然,她驚訝地抬起頭來,一雙大眼睛瞪著周露。
她和夏冬從相識到相戀,再到訂下終身,還不到一年時光。是夏冬改變了她悲觀的單身論。夏冬一走,周露的世界就又被顛覆了。
女子沒有像其他海報人物一樣,提一個小包,或者捏一把小扇。在這個女子的手裡,捏了一樣金屬小物件。周露把海報放大,看清那是一把青銅鑰匙。周露拿起身邊的手提包,翻出那把彭穎寄來的鑰匙,一對比,發現輪廓,齒形,長度,和海報中的鑰匙一模一樣!
周露用被單遮住臉,只露出眼睛,恐懼地搖著頭:「你們,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
一片記憶碎片從周露腦海里飛起。那是她映在太陽能玻璃上自己的臉。但這記憶太小了,不足以說明任何問題。周露還是搖了搖頭。
女警員這時插話了:「我們對你隱瞞了時間,是我們在時間上做了改動。彭穎是在三年前被害的。周露,你已經病了三年多了。這三年裡,你一直以為自己還是心理醫生。夏冬很早就向我們說出了他的懷疑。我們調查過你,你有最大的嫌疑,可是我們卻無法找到證據。又因為你的病症,我們更無法向你盤查。後來,我們只好想出這個法子,配合你還是心理醫生的假想,讓你在諮詢中心工作,對你進行暗示,然後等時機成熟時,給你寄來鑰匙。」
「周醫生,我不能確定該不該這麼做。」小何手裡抱著一個文件袋,表情在黑夜裡一團模糊,如同她現在的心情。
女警員尷尬地笑了笑:「我們並沒有追究的意思。我們還想問問,在彭穎的生活圈子裡,有沒有一個叫秋蓮的女人?」
小何的心突然就軟了,捏緊文件袋的手鬆了下來:「周醫生,你去查吧。我不知道這件事怎麼會和夏醫生有關,不過,我記得夏醫生。他死的時候剛好要和你結婚,挺慘……」小何嘆了口氣,「這樣就算是我也幫上忙了吧。」
「不知道。現在,還無法查出。周醫生,彭穎在你這裏治療的時候,有沒有提過有什麼仇人,或者是她憎恨的人?」
周露輸入半年前的日期,保險箱開了。
這些消息的大致意思是:1928年,上海名伶宋秋蓮猝死家中。一開始公開的內容是她染病而死,後來,又有小道消息傳出,說她不是死於疾病,而是自殺。宋秋蓮是富商宋子月的千金。死亡時距離她的婚期只有三天。
「她問我是否知道片中藏有兇手名字的首飾盒在哪裡?」館員說著乾笑一下,「她說話的語氣好像還真有那麼回事似的。」
夏冬搬進周露公寓的第一天,周露就在他的行李里看到了這個塑料袋。就在她開著「是不是屬於你的舊感情」的玩笑,要撕開看看的時候,袋子就被夏冬一把奪走。夏冬的臉色極為難看。他只說了一句話:「我再也不想打開,也請你不要打開。」
她打開文件袋。第一頁是彭穎的個人資料。上面有她工作的地址,家庭聯繫成員的名字和電話。在彭穎的名字旁邊,有一張半寸照片。也許是因為複印機的問題,照片只能看到一個長發披肩的輪廓,看不清五官。
她說家裡還有點事,還想再請三天假。
「不!這不可能!」周露大叫。
按照館員提供的地址,周露很順利地找到了地方。
周露接過照片一看,一時搞不清這是彭穎開的玩笑,還是她滑向幻想症邊緣的徵兆,迷惑了。那是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女子二十多歲,側著臉,頭髮貼著腦門燙了大|波浪,目光似乎是看著地面,相當羞澀,穿一身旗袍。這是一張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老照片。
聽著館員的話,周露暗暗摸了摸包里的那把銅鑰匙。她看過很多鬼片,故事中的女主角都是要被附身的,都會像克隆一樣複製冤死鬼魂的命運。難道,同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一切都是從彭穎開始的。她給自己寄來了鑰匙。周露想,要查夏冬,必須先查彭穎。
送走兩位警察,周露不但關上了門,還多鎖了幾圈。她怕警察們又回來,在她打開那個箱子的時候,撞個正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開始這麼害怕,是因為那把鑰匙,還是警方斷定的他殺?
「怎麼回事?」周露問到。
你們不是已經知道宋秋蓮是個女影星了嗎?不是已經斷定為自殺了嗎?怎麼還來打聽?周露揣測著,回答說:「這個人,彭穎在最後一次治療時提到過。」
過了許久,周露才喘上一口氣來。她跌跌撞撞地跑進廚房,打開洗碗池下面的櫥櫃,瘋了一樣跪坐在地上,把堆在裏面的洗滌劑、備用香皂和一些雜物扔出來,將手探進去,往裡伸,再往裡伸,終於摸到了她要找的東西……
「你大概知道,指紋的成分應該是油脂。但是,我們在那把刀上的指紋油脂里,還發現了少量骨灰。我們現在,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彭穎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現在,摸著這把古老的銅鎖鑰匙,周露萬般忐忑又萬般好奇。彭穎的死,真會是導致自己命運改變的那一張牌嗎?
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周露使勁閉了閉眼睛,再一看——卧室里真是空空蕩蕩!
「你看,我們並沒幹什麼壞事。我們這麼做是為了幫人。我現在有些線索,只要一核實,馬上就告訴警方。」周露的口氣里全是懇求。
「噓。」彭穎豎起食指壓住嘴唇,「這個,我不能告訴你。這是秘密。」
「確切地說,」女警員說,「周露,是你從花台里挖出了彭穎的屍體。」
「看了大概一年。因為失眠。請問,這和她的失蹤有關係嗎?」彭穎的母親問。
「這一切是你的主意?!」周露看著夏冬。夏冬沒有回答,卻把眼睛轉向了一邊。
一共來了兩名幹警,一男一女。男的四十開外,高個兒,戴一副金絲邊眼鏡,樣子斯斯文文,右邊眼角有一顆明顯黑痣;女的和周露年紀相仿,個頭不高,三十齣頭。兩人都是穿便裝。他們一進門就開門見山進行了自我介紹,並且出示了合法的檢查文件。
「這個,我們在你的病歷報告中看到了。我們今天來的目的,不是問這個。」
「要是警方問你哪裡來的資料,你怎麼說?」小何還是不放心。
「那麼,在頒獎典禮那天,也就是陶瑜自殺那天,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同尋常的事?」周露緊緊地跟在李舟舟後面問。
三天!怎麼那麼巧?!
宋秋蓮並不是大富商宋子月的親生女兒。怎麼說呢,她是被宋子月包養的。確切地說,她是個流浪的孤女,在步入演藝圈后,才拜宋子月為乾爹,改姓宋。
可是,夏冬和陶瑜的事,彭穎又怎麼會知道呢?
周露嗆得咳了幾聲,連連退開。她想起彭穎那天拿給她看的照片,便根據記憶,一張張辨識起照片上的影星。然而,周露一連看了兩圈,也沒有發現鏡框里的任何影星是彭穎給她看的,名叫「秋蓮」的女子。
周露沒有回答,掛上了電話。
「她就以為自己被女鬼附身了。不過,陶瑜認為,附身的女鬼並不是片中的女子,而是飾演那女子的演員,宋秋蓮。」
然而,彭穎卻不住在那裡。
周露放下照片,拿起那一紮信件。全是情書。是陶瑜寫給夏冬的情書。一共十封。從春天一直寫到秋天。
「哦,好吧,請進。」周露側身。
她顫顫地放下報紙,拿起錦囊,打開繩口,從裏面抖出一個象牙小相框。相框中鑲了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女子穿旗袍,頭髮用髮膠整齊光滑地梳在腦後。周露站起來,把相框拿到窗前,仔細一看,相框里的女子,正是彭穎離開前拿給她看的照片中的女子,秋蓮。
周露請他把時間放寬,看看近十年的記錄。小警察查詢后,遺憾地搖了搖頭。百般無奈之下,周露提供了夏冬的身份證號,請警察查一查。也許是她焦急的表情贏得了小警察的同情。小警察輸入身份證號,然後再次遺憾地告訴周露,系統里就沒有這麼一個號,也沒有夏冬這麼一個人。然後,小警察又看了看周露提供的死亡證明,告訴她,這份證明是偽造的。
此時,周露最不願設想的,就是夏冬殺死了陶瑜。那麼彭穎呢?根據李舟舟的說法,陶瑜的影片是心理諮詢室的一個病人給她的。會不會是彭穎?可是,陶瑜是數年前死去的,彭穎是近半年才來看病的。時間對不上啊。難道,彭穎以前就來過諮詢室?這麼一想,周露覺得更多的恐懼和夜色一起,從四面八方包攏過來。就在這一瞬,她在後車座上看到了一個影子。看起來像個女人。她一回頭,那裡又什麼也沒有。
「怎麼啦?」周露的心再次被提起來。
那封周露絕不相信會出現的信,終於被寄來了。
「四年前,陶瑜剛好是上大三。她在那一年,寫了一首歌,參加了學校舉辦的創作比賽,得了一等獎。事情怪就怪在這裏,她是在頒獎典禮那天自殺的。」
在圖書館的咖啡廳里,周露買了一杯黑咖啡,一口喝光。咖啡因又讓她清醒不少。她在館員的指引下,找到了以前的舊報。
「彭穎給你寄來了鑰匙。她讓我帶你去找她。來吧,跟我走吧。」宋秋蓮的臉逼近了,變成了涌動的液態,模樣也在急速變化,一會兒是陶瑜,一會兒又是彭穎。
周露有些失望。
病人的枕邊,放著一頁遺書。
每一個人的身體里都隱藏著惡與善。我們用理智,讓善管住惡。然而我,卻失去了理智。我知道,就算是此時此刻,我愛的人也不會愛我。他不但不會愛我,還會恨我。
鑰匙是銅做的,細細長長,只在匙端有兩個小齒,像一把明清時候衣箱銅鎖上使用的鑰匙。
周露記得,當時這些照片是在夏冬出事後放進紙箱的。周露恐懼地看了看四周,只看到被風吹起的窗帘。她檢查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關上了所有的門窗。
最後一盤磁帶上的時間,正是彭穎失蹤的前一天。
「是我,周露。」周露覺得奇怪,小何難道沒看到她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嗎?
「周露,我……」夏冬走近,憐惜地看著周露,「周露,聽我說,你真的病了。」
周露在剛開始和夏冬戀愛時,無意間在夏冬的手機里看到過一個女子的照片。夏冬說是自己以前的女友,也沒提名字,當場就刪掉了。
「我會讓你看見一切……」她的魂魄在對她的軀殼說話。
天色開始暗下。太陽和夜晚交替的時候,光線會透出明暗摻雜的惶惑,整個世界就像懸浮在天堂和地獄之間的那個未名空間。坐在從窗外投進的一束光外,周露聽見有個聲音在黑暗中唆使她。
接著,周露想查一查影片《夜生花》的內容,卻怎麼也查不到。不過,她找到了《夜生花》的海報。海報正中,是一位穿旗袍的幽怨女子。女子的耳朵上戴著一副耳環,和彭穎保險箱里的那一幅一模一樣。忽然,周露被女子握在手中的東西吸引了。
「你們?」周露覺得這個世界真怪,她才找到一點線索,警察就嗅到了門口。周露猜想,警察一定是查到彭穎在自殺前給她寄來了一份快遞,現在來興師問罪了。
等周露的眼睛適應了屋內的光線后,才猛然看清所有的照片都是黑白電影劇照。劇照中的人像立在鏡框中,默默凝視著周露。雖然這些劇照來自不同的國家,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全是女影星,沒有任何男角。從她們的髮式和衣著判斷,這些影片都拍自上世紀初。都是老片。
「絕對不會笑。」
夜還不算深,但街頭的各色夜燈已經張揚得五光十色,光怪陸離。周露在一條馬路邊停住。旁邊是一個住宅小區。
女警員微微嘆口氣,拿出手機,調出一段錄像,放到周露面前。
等警察走後,周露關上門,做賊一般,偷偷拉開了抽屜,拿出信封。
周露踏進電影博物館的時候,如同第一次踏進彭穎的隱秘公寓一樣,又一次以為時光倒流了。周露最怕這種老宅子,因為它的每一片磚瓦,牆頭地面的每一棵野草,都會訴說出一個心酸的故事。
海報、秋蓮、死去的未婚夫……最讓周露害怕的,是彭穎說的那句話:命運就像多米諾骨牌,我的那張倒了,緊接著便是你的。
「簽名是我讓他們寫上去的。」夏冬說,「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你問吧。」
磁帶到這裏,再也沒有聲音。周露快進,一直到結束都沒有聲音。周露再去身邊摸,發現這是彭穎的最後一盤磁帶。
「對!就是它。她翻來覆去地看,寫了那首獲獎的歌。」
周露覺得雙腿酸軟,幾乎就要崩潰。
在那段時間,很多報紙都刊登了宋秋蓮的死訊。周露翻到一份小報,讀到一條八卦消息,說宋秋蓮的死,是因為被電影《夜生花》中的女鬼附身了。
周露感到臉上有些溫熱。她抹了一把,是淚,接著,她用沾滿淚水的手撕開了袋口。
保險箱放在衣櫃底部,光線比較黯淡。周露彎下腰,雙手在地面上撐住,看到在保險箱中,放著一對金鑲玉吊墜耳環,花紋獨特,做工精緻。耳環下,還有一份摺疊起來的報紙和一個錦囊。
「誰?」周露問著,目光下意識地停在了那個信封上。
「你確定沒有一位叫夏冬的醫生?我是朋友推薦來的。朋友說他很棒的。」周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