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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寶劍

消失的寶劍

作者:燕壘生
岳輝點了點頭:「不錯。可是裏面根本沒什麼奇怪的。」
「大人,此港的捕役班頭雖然也多少知曉了一點內情,不過他必不會多嘴,還請大人網開一面。」
「什麼?」
此時已過午時,港口也空了許多,但進港出港的船還是很多。張泰上船時,忽然覺得遠遠有人正注視著自己。他扭頭一看,卻見那邊有艘剛進港未久的船上,有個人正往這邊看。他也沒有在意,重新走回大廳。
張泰見他隔著柵欄一副要投懷入抱的模樣,連忙將手中的荷葉包遞給他道:「官保,先別哭,你吃點東西再說吧。」
陳琥這才恍然大悟,一句句地找了下去。「人」字卻換在了「弔民伐罪」的「伐」字上,而「伐」字又到了「率賓歸王」的「王」字上。他找一句,便在一邊寫一句。他的字遠沒張泰寫得好,但也清楚,這般寫下去,一共寫了八句:
他們本來打算得很好,那百鍊劍肯定就藏在船上,拿下岳輝后,將船細細搜檢,大不了將船拆成碎片,總能找到。只是他們也不曾想到岳輝竟然會毀船。這船破了這般一個大口,已是必沉無疑。港口雖然不似外海那樣深不可測,但也不可能再打撈起來了。羅大人嘆道:「萬事天定,看來此役一敗塗地。」
曹官保伸了伸懶腰。昨晚這一場暴風雨對岸上的人來說也沒什麼,只不過不能出走,就是在碼頭的客棧里「吃吃睏睏」。好在這兒的海鮮又多又便宜,就算曹官保也吃得起,何況每天還有幾分銀子的貼補,他自然落得大快朵頤。
陳琥忽道:「對了!難道位置不對的字,便是那句隱語?」他又皺了皺眉道,「可是,會不會是因為船上的人不會背《千字文》,抽出來裝回去時裝錯了?」
羅大人冷哼道:「朽木不可雕也!死者手上沾了不少血,若只有這八個字錯亂,倭人就算不會背《千字文》,找出這八個字來,只怕也能排出有意義的話。他這樣故布疑陣,倭人自是再猜不出底細了。」
張泰嘆道:「人心一般確是長在左邊,但有些人卻長在右邊。此時若左胸中刀,人並不會立刻就死。我想,此人很可能便是如此。應班頭若是不信,可以讓仵作剖屍查驗。」
事情的前後因果,便是如此。琉球購買的火器,是以昔年成祖冊封琉球王尚巴志時所賜的百鍊劍為信物,只是交貨地點卻是佛朗機人所居的澳門。雖然認物不認人,但就算拿到了這信物,要去澳門提貨,對貝勒來說也是鞭長莫及,所以等如無用。與其如此,不如就留給武功院,因為如此一來,武功院勢必會分散力量,而他們自在堂所受壓力也會減輕許多,另外此行的計劃都留在百鍊劍劍鞘之內,他盡已知曉,等火器運抵琉球后再行截擊,更可收漁人之利。否則武功院得知秘密敗露,另行變計,反而徒勞無功。
張泰道:「抱歉,讓岳大人久等了。」
此時,在海上,岳輝從水中鑽出,船上一個漢子忙拿過一件寬袍道:「范先生,請更衣吧。」
確切說,人有很多,活人只有一個。船共分四層,兩層在甲板上,兩層在甲板下。最底一層是貨艙,上面則是客房,甲板上那一層是水手們的座艙,最上一層乃是個大廳。甲板上,屍體橫七豎八地到處都是,當大浪打上船身,不時有屍體被甩出去,直墜入海。
船雖然不小,但一撞上岸,看熱鬧的人馬上就擁了過來。眾目睽睽,的確不太可能有人從船上逃走。岳輝道:「看來,先前這船上的確只有死者一人了。只是他一個人能操控這麼大一艘船么?」
這船不小,共有四層。大廳上面那最高一層是水手座艙,有六間,其中一間大一點的應該是船主的座艙,裏面布置得還不錯,牆上居然掛了些字畫。看書法畫功,都相當不錯,只是落款很生僻。大廳下面則是客艙,有十二間,每間的門口都訂了一塊銅片,依次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這十二字。這是《千字文》的前三句,《千字文》因為聚集了一千個不重複的字,又是小兒發矇時便讀之書,可以說凡識字者都能滾瓜爛熟,因此經常被當成數目字的隱語用,特別是前幾句,「天字一號」、「地字二號」這類話連不識字的人都常掛在嘴邊。只是客房雖然布置清雅,陳設卻非常簡單,不過一桌一床。牆上,也一樣掛了些字畫,同樣落款十分生僻。最底下一層則是貨艙。
聽得這聲音,岳輝的臉色才微微一變。陳琥和張泰的本領雖高,在岳輝眼裡仍然並不如何,自覺可玩弄於股掌之上,但這個聲音傳來,才讓岳輝第一次心驚。
岳輝嘆道:「回去我會向貝勒稟報,與其奪下百鍊劍,不如就交到武功院手中更有利。」
下面的客房也是按《千字文》排列的,第九間正是日字房。但客房他們已經看過,裏面空空蕩蕩,根本藏不住東西。兩人一下到第三層,卻不去客房,而是站在樓道里。岳輝微笑道:「張兄看來也發現了吧?」
這是怎麼回事?
張泰將手中的紙筆收好。他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就算到這兒來也沒間斷。他淡淡一笑道:「天也放晴了,那該啟程回去吧。」
雖然對這倭人頭目厭惡之極,張泰心裏還是不由暗嘆。他正要追去,卻聽「噹噹」兩聲響,那兩個倭人彷彿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高牆,人竟然直飛起來,有一個甚至連手中長刀脫手飛出。
張泰看了看那間標著「日」字的客房,低聲道:「很快,一切都會水落石出了。」
天上無星無月,連一點光都沒有,但甲板上飛來的這條鏈子槍就如一根釣索,要釣起岳輝這條大魚。陳琥所用的鏈子槍已經很細了,而這人的鏈子槍更細,其實是一條天蠶絲索。
岳輝嘆道:「久聞武功院羅指揮使座下有『龍虎狗』三位高足,陳兄想必就是其中之虎了,怪不得如此厲害,不知另一位是龍還是狗?」
那是一條鏈子槍。這鏈子槍正中倭人頭目的前心,這倭人可沒有心生右邊的異相,一中槍便已斃命,此時不過是一點殘存的意識而已。
血跡前的是一排柜子。這排柜子邊上是一堵浮雕木牆,雕的是蟠龍戲珠圖,雕工極其精緻,一條四爪龍正在吞一顆碗口大明珠,雲霧之繚繞,龍身之虯勁,都大有可觀。柜子就在浮雕牆邊上,直接做在了板壁上,上面儘是一模一樣的小抽屜,四個一排,都有木扣扣著以防滑出。每個小抽屜上,都用螺鈿鑲了個字,最左上角那四個正是「天」、「地」、「玄」、「黃」四字,下面四個卻成了「宇」、「宙」、「洪」、「空」。再看下去,第三排應該是「日月盈昃」,卻也成了「珠月盈昃」,後面錯了的還有不少。不少抽屜上都沾著血,但有一些十分乾淨。如果仔細看的話,沾血的抽屜都是排列錯了的。
他是在譏諷張泰胡說八道了,但張泰點了點頭道:「極有可能如此。」
原來如此。張泰想著。衣服不比木板地上,血跡一印上去就被衣服吸進去,因此曹官保雖然把地上的血字給弄糊了,卻不知已印在那死者背上。他道:「是個『日』字的話,難道是指這柜子?」
張泰皺了皺眉道:「奇怪。」
船變得平穩起來,顛簸也小了許多,但這人的眼睛里卻透出了絕望。現在暴風雨越大,對他來說反倒是好事。
這人想著。死已無法逃避,他很清楚,要活到船靠岸也幾乎是奢望。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就必須咬牙堅持下去。
那兩個倭人心中已是一片死灰。他們都是薩摩示現流高手,又修成了居合斬,自覺能橫行中原,所向無敵,誰知先奈何不了張泰,又在岳輝手上吃了這般大一個虧。這兩人勉強起身,眼神里儘是驚疑不定。岳輝看起來比張泰還要斯文,可出手卻如疾風雷霆,他二人被打得五臟移位,卻連怎麼中的招都不曾看清。
龍稱夜光
他想著。現在才是最為兇險的一刻。
「這個你就不懂了,朝起紅霞淹死馬,晚起紅霞曬死魚。你看現在太陽出來了,都沒一點紅霞,明天準是個好天。」
岳輝竟然在板壁上早就暗暗布置了火藥!這一點連張泰都沒想到。客房恰在吃水線上,這船破了個大口,海水立時灌了進來。這港口是個良港,水很深,因此巨艦都能靠到岸邊。濃煙中,只聽得岳輝笑道:「武功院人物,不過如此!」
曹官保撇了撇嘴道:「得了吧,泰哥,你這人樣樣都好,就是太一板一眼了。就算我們太爺,也算得是個清官,可有什麼事,還不是公八分,私二分,多少也要撈點好處。這個不叫貪污,這個叫做官經……」
羅大人看了他一眼,陳琥已急道:「你怎麼知道?為什麼不早說?」
這人的聲音極其冷峻,甚至有些陰寒,岳輝慢慢轉過身,臉上仍是帶著淡淡笑意:「看來,是真正的武功院來了,岳某看走了眼,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羅辟邪果然也來了!
張泰見他死活就是要把曹官保當兇手,再也忍不住了,心想就算強行把曹官保當場劫走,這應天祥諒沒這本事阻擋自己。只是這麼一來,曹官保和自己只怕都要被海捕文書通緝,終不能說干就干。正在進退兩難,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這樣也好,應班頭,你就答應下來吧。」
那鑲著「曰」字的抽屜里,一樣就些葯。還有不少抽屜都沾著血跡,很可能是死者臨死前抽|動過的。張泰喃喃道:「船上,還有什麼地方有這『日』字?」
「人生一世,吃穿二字。穿落空,吃最凶,進到肚子里才是自己的。」曹官保說著,拍了拍肚子道,「昨晚吃的那個烤魚倒是不錯,又肥又香,還沒骨頭。」
岳輝也是淡淡一笑,低聲道:「是啊,魚兒上鉤了,正好拉線。只是,這個『日』字到底是什麼用意?真想不通。」
岳輝道:「船上再沒旁人了?」
刀身四尺,一直插在背後。客房的過道雖然不是非常窄,但畢竟是在船中,四尺長刀也不易拔出。這人藉著一轉之勢,從背後拔出了長刀。他身法極快,幾乎一瞬間便已衝到張泰跟前,長刀從肩頭斜劈而下,直取張泰眉尖。
陳琥點了點頭道:「是。不僅是葯櫃,連這客棧的房間也是按《千字文》排列的。那又如何?」
他出槍快,哪曾想岳輝出手更快,手中的煙管忽地在槍頭上一捺。煙管很是纖巧,https://read.99csw.com看上去一碰就會折,可一碰到槍頭,槍頭上帶著的風雷之勢頓時消弭無形,而岳輝藉著這一捺之力,人已從破口處一躍而出。
這艘來歷不明的船突然發生爆炸沉沒,港口客棧里的人聞聲全都擠出來看個究竟,現在雖然有當地捕役的禁令也沒用了,人們在岸邊擠得水泄不通。好在這船本來就停在一邊,和另外的船最近也有一段距離,不至於損傷他船。只是看著這艘大船一點點沒入水中,連最後的桅杆也沉到了水底,這些在海上討生活的人個個心有餘悸,心想千萬不要讓自己碰到這種事。
陳琥道:「可是,他為什麼又要把另外的抽屜也弄亂了不少?」
站在靠船頭那一邊的,正是岳輝。跟在他身後提著燈的,是一個捕役打扮的年輕漢子。岳輝淡淡一笑道:「原來只有三個人,難怪會讓這船逃到此處。」
是他們!這人心裏一震,嘴裏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他背後受了重創,咬牙堅持到了現在本就是個奇迹,但他終非神仙,終究再也堅持不下去。
張泰咬了咬牙道:「三天。三天之內……」
聽他這般說,陳琥哼了一聲道:「此事與你毫無關係。岳兄既然認栽,那請老實點吧。自在堂的內幕,還有勞岳兄撥冗指教。」
這人如此狠毒!張泰被那人暗算時也並不心驚,此時卻是大駭。這一招其實並不高明,但這等連自己同伴也殺的決絕,實非常人所能想像。他心中也有一絲怒火,舉刀便刺。倭人用的刀有些弧度,用不慣的人極不順手,但張泰一法通,萬法通,持刀刺向那人肩頭。現在那倭人頭目還在向張泰這邊衝來,一時根本轉不過頭,張泰恨那倭人頭目殘忍歹毒,要一刀將他的雙肩肩骨都砍斷,叫他一輩都拿不得刀。哪知那倭人頭目腳在板壁上一蹬,人竟然踩著過道的板壁轉了半圈,又刺向那一邊的岳輝。
張泰心中沒來由地一慌,問道:「岳大人,你是如何發現的?」
王號巨闕
手中的煙管忽然一磕,一點火星從煙管中直飛出。陳琥一怔,他還沒回過神來,火星已觸到板壁。本來這火星一觸即滅,可是板壁上忽然「轟」地一聲巨響,濃煙滾滾,船身也為之一側,板壁上出現了一個大洞。
暗算張泰之人正是這三個倭人的首領。他本來覺得己方三人,敵人也是三個,而自己三人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劍客,就算事情穿幫,硬上也沒什麼大不了,但一動手之下,才知道張泰的本領實已超出了他們的想像,三個斗一個都未必能贏,何況有一個手腕已被張泰分筋錯骨脫了臼,根本動不了手。他獰笑道:「原來諸位早就知道了。」
應天祥的架勢,完全把曹官保當成犯人了。曹官保也顧不得這樣,與被當成犯人相比,沾惹上錦衣衛更讓他吃驚。被錦衣衛抓去,能痛快死都是運氣。他的臉一下白得全無血色,張泰安慰道:「官保,別擔心,我已經給你洗清了大半罪名。你說說,當時上船后,你看到什麼?」
在他手中,突然出現了一柄長刀。
鳥官日皇
羅大人拿了過來看了看。紙上,用蠅頭小楷寫了兩百來個字,寫得工工整整。陳琥在一邊也湊過來看,嘆道:「張小舍,沒想到你文武全才,字也寫得不壞。」
「就是當了官后不肯幹事,一心貪污。」
應天祥在一邊大不服氣,喝道:「難道你說這死者是中了刀后才將船開到這兒來?」
兩根手指如鐵杵一般,竟沒入他那同伴頸后皮肉之下。那倭人全沒想到首領會向自己下手,後頸突然被戳中,立時怪叫一聲,赤手空拳便向向岳輝衝去。

鳴鳳劍竹
擠塌了一小半棧道,那艘船倒是停住了。曹官保哆嗦著站了起來,一張臉仍然嚇得全無血色。張泰道:「官保,你沒事吧?」曹官保搖了搖頭,小聲道:「沒事。」站直了揚聲叫道,「船上的,出來一個,你們差點撞死人,還管不管哪!」

楔子

貨艙里堆著不少東西,但都是米面干肉以及一桶桶淡水,根本沒有貨物銀兩。岳輝道:「我想,這船多半是在海上遭遇海盜,結果那死者因為生具異相,中刀未死,找了個機會駕船逃了出來。貨物么,自是被海盜搶走了。」
客棧就在碼頭邊上。因為昨晚一場狂風暴雨,幾乎沒有靠港的船,而要走的船怕誤了行程,一早天晴后就早早出發了,因此碼頭上少有的清凈。他們走上了碼頭上的木棧道,海風吹來,帶著一絲鹹味,倒也別有一番風味。曹官保深深吸了一口氣,嘆道:「真是好氣息!吃臭豆腐都不用加鹽了。」
一聽他這麼說,張泰的心都涼了半截,斥道:「官保,你也是個捕役,怎麼這麼糊塗!」那個字肯定是死者臨死前留下的重要信息,可死屍搬走後他在地上並沒有看到什麼字,自是因為血還沒未乾,被曹官保一動,身體壓住了字,血趁勢沾過去,把字都沾沒了。曹官保又不識字,這條線索竟是錯過了。哪知曹官保怯生生地道:「泰哥,可這字我認得……」
岳輝問著的時候,張泰看著地上的那具死屍。死屍倒在血泊之中,血還不曾完全乾結,看來死者的確死去未久。在死者邊上還留有幾個腳印,張泰一看便知是曹官保的。曹官保定是看到死屍后冒冒失失地跑到死屍邊上,腳不小心踩進血泊,發現人死了又不管三七二十一跑下船來,結果現場只留下他一個人的血腳印。
突然,他眼裡閃過一絲亮光。
張泰嘆道:「我先前並不知道原是要找此劍,只道另有其物。如果是劍,那船上的死者最後留下的信息已然透露了。」
這是那倭人頭目真正的絕技。除了示現流劍術,這人最精擅的便是這般若變。所謂般若,本是梵語,就是智慧之意。但在倭國,卻是一種妖魔之名。這妖魔傳說是極深的怨念所化,為害人不惜害己。般若變,正是以指力透入受術之人後腦,將這人的肉身化為惡鬼。那倭人後頸中了兩指,人已神智全失,只剩下一個殺人的念頭了。那倭人頭目已打算好,通道前後都有無法匹敵的對手封住,客房也沒窗子,這種海船都是用極為堅硬厚實的木板建成,破壁而出根本不可能,唯一的通道還是兩頭。張泰手中已奪有長刀,但岳輝手上卻沒有利器,他算好的突破口,仍是岳輝。
「你說不是就是啊?我說他就是!」
這人打發了應天祥,轉身向張泰道:「不知這位兄台如何稱呼?在下錦衣衛岳輝。」
——但願我能活到船靠岸。
只希望靠岸之前,風浪不要平息了。他想著。
岳輝忽地笑道:「不可能了!」

他喊得響,可這船上竟然根本沒反應。曹官保見沒人出來搭話,更是著惱,心道:你們還裝死不成?這回惹翻了我,非重重敲你們一筆不可!
羅大人怔了怔,又過了好一陣才道:「好吧。謹允張世兄所請。」
張泰嘆道:「官保,還好你沒當官,否則多半便是個祿蠹。」
所以曹官保手上才會沾到血吧。張泰皺了皺眉,他相信曹官保沒說假話,可是這些當不成證據。他正想著,曹官保忽然道:「對了,他趴著的時候,右手在地板上還用血寫了個字。」
應天祥一怔。一般來說,死者若有苦主,都不肯將死者剖屍。不過這個死者不明來歷,將他剖屍查驗也沒什麼。只是把曹官保當成兇手,鐵證就是死屍前心中刀,當場身亡,而當時只有曹官保在場。一旦剖屍后驗得真如張泰所言,那麼有可能死者早已中刀,說曹官保是兇手的鐵證也就沒有了。萬一找不到真兇,自己豈不是找罪受?他只待不願,卻聽岳輝喝道:「仵作,還不過來查驗!」
一聽張泰說望遠鏡,岳輝不禁有些動容。大廳因為四壁有窗,十分軒敞,岳輝方才也是發覺了那邊船上有亮光一閃才知道有人在用望遠鏡看著這邊。望遠鏡在海船上極為有用,但因為是幾十年前荷蘭人發明的,在中原比稱為「淡芭菰」的煙草更為少見,一般人根本不知這是何物,岳輝也沒想到張泰居然知道這個。他嘆道:「張兄真是博聞。看來,這些人多半便是海盜了,定然能讀唇語,可惜不曾早點發現。現在將他們拿下么?」
這等草菅人命,無疑是應天祥自己想早點脫身。曹官保雖然也是捕役,可是在這地方誰來管這些?張泰也有點急了,他壓了壓心頭火氣,沉聲道:「應班頭,我保證,曹官保絕不會是兇手……」
曹官保身為捕役,根本不是什麼官,甚至算是賤役,說起這些做官經來倒是一套一套。張泰不由暗自苦笑,忙道:「好吧好吧,那再呆一天,就怕明天又下雨了。」
陳琥更是惱怒,強壓著火道:「這不用你操心。總之劍在船上,事後大不了將船拆碎了,也能找到……」
這船也就是尋常夜釣的小船。今天雖然沒有風浪,天也不算好,海上並無其他船隻。岳輝拿過一條汗巾抹了抹頭髮,嘆道:「沒想到羅辟邪竟然也來了,我還真是漏算一著。」
剛在貨艙里轉了一圈,張泰皺了皺眉。岳輝道:「張兄,有什麼不對么?」
陳琥一聽,已顧不得再說,快步向大廳衝去。船現在已經有一半傾斜,走進去大不容易,但陳琥本領高強,仍是如履平地。他衝到浮雕前,伸手摸了摸那龍口的珠子。這珠子有碗口大,其實只是半個球形。他將這半球轉了轉,果然,一下擰了下來,裏面卻是一把盤成一卷的軟劍。他一拿到軟劍便叫道:「老師,百鍊劍真在此處!」
在這樣狹小的地方,刀勢迅如閃電,幾乎是躲無可躲。張泰的左手還提著油燈,當刀劈來時他似乎還不曾反應過來。但長刀堪堪劈到張泰額前尺許,他的右手忽然一探,分光捉影,就在刀鋒要斫上他面門的那一瞬,在這人左右手腕一拂。那人只覺手腕一陣劇痛,刀「啪」一聲摔落在地。他還不死心,身形一屈,人已在地上翻了個滾。這一招連消帶打很是厲害,只消揀起刀來,接著這一刀仍將刺入https://read.99csw.com張泰的小腹。只是他剛翻了個身,手指也觸到了刀柄,可五指卻如不復己有,別說揀刀了,連彎一下手指都不成。不等他反應過來,張泰的手已落到了他肩頭,極快地點了兩下,這人連身體都動彈不得,就半蹲在地上一動不動。他驚得睜大了眼,忖道:這是什麼本領?妖術么?
他不顧一切,一個箭步就跳上了船。木棧道本來就高出水面,一般船隻的甲板與棧道平齊,這艘撞上來的船比一般的船大了不少,不過也只高出棧道三四尺,曹官保是做捕役的人,這點本事還是有的,只一步就跳了上去,張泰叫道:「官保!」可哪裡叫得他住。
曹官保點了點頭:「是個『日』字。」張泰見他居然還認得此字,真不亞於絕處逢生,追問道:「你沒認錯吧?」
岳輝道:「方才你不在,我又查看了一下,那死者臨死之前,似乎在地上寫過一個『日』字。」
「岳大人,你是想找有什麼紙條一類的東西吧?」
按理,這樣的大船水手少說也有二三十個,只是現在船里只有一個人。
岸已經離得不遠,身後這些人未必還能追上來。只是,想要與接頭的人聯繫上,也已經不可能了。所以只有想一個辦法。最簡單的,自是趁著自己沒死寫一段留言。可是萬一那些人追了上來,留言被他們發現,那自己拼了性命逃出來也就失去了意義。
第二句本應是「宇宙洪荒」,但現在那「荒」字卻成了「空」字。陳琥道:「空?那龍珠里確是空的,只是接下來又是什麼字?」

平章墓外,張泰曾與這中年人羅大人和另一個弟子有過一戰,不過後來羅大人網開一面,賣了張泰一個人情,將張泰要的押不蘆解藥給了他。這份人情著實不小,張泰也極為感激,因此白天當他給曹官保送完飯,羅大人和陳琥來找自己時,他也答應下來。可不知為什麼,看到岳輝並沒有遭擒,他心裏也有一絲欣慰。一邊陳琥見老師和張泰在這當口還要寒暄,有點著急道:「老師,這船要沉了,怎麼辦?」
「砰」一聲,船撞上了碼頭上的木棧道。棧道被撞得塌了三分之一,也幸好曹官保被張泰拖了出去,不然肯定落水。當是落水還好,船卻還在擠過來,木棧道都擠得紛紛碎裂,曹官保要真掉進水裡,還不被活活擠成肉餅?
他話音甫落,三人中一個突然身形一轉,口中暴喝一聲,便向張泰撲去。
張泰皺了皺眉道:「難道那死者寫的其實是『曰』字?」
依應天祥的意思,飯都不能讓張泰送。不過錦衣衛那位岳輝大人看樣子對張泰很客氣,應天祥惹得起張泰,卻惹不起岳輝。張泰見他逐客,又安慰了曹官保一句,走了出來。
然而,並沒有鮮血,絲槍刺中的,只是岳輝的外套。在水面上,微微盪起一絲漣漪,只不過這一點漣漪馬上就被海浪吞沒,再也看不到岳輝的人影。
曹官保有點不樂意地道:「泰哥,你也別太小看我了。的角四方,當中一橫的,不是日字是什麼?我見得多了。」
漢子道:「貝勒早說過范大人神機妙算,就算羅辟邪來了,也無奈范大人何。」
我並不是天下獨絕的人物啊。他想著。不過這樣也好,正是有對手,這世界才會更有趣。
他正說得興起,卻見張泰看著那邊出神。他心想有什麼好看,扭頭看去,只見海上,有艘船正向碼頭上駛來。曹官保嘆道:「真是要錢不要命啊,你看,昨晚這樣的天,這船居然還出海。」
一邊仵作道:「從上到下查過一遍,再沒一個人了。小人驗得死者為前心中刀,定是中刀立斃。」
岳輝詫道:「不是現在?」
「葯柜上的《千字文》,很多都是錯亂的。」
他明明已如俎上魚肉,但還是鎮定自若。自在堂到底是個什麼組織,張泰毫不知情,但看這岳輝的氣度,不禁暗暗心折。見岳輝對自己說話,他道:「雖然不知,但也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這是艘海船,昨夜如此大的風雨還要從海上趕來,無疑是來自外海。他們當然不會是倭人,那麼最大的可能,便是來自琉球。」
一陣大浪忽地湧起,將一艘船打得一側,險些翻倒。
應天祥見他沒事了,板著臉道:「當然是真的,還騙你不成。」既然曹官保死不了,他也不擔心了,劈手奪過了水碗放桌上一擱,向張泰道,「張先生,送完了飯,你也快點離開,不要逗留。」
海船跑長途,在海上呆個十天半月那是常事。但人總有個頭疼腦熱,因此跑長途的海船必定要配一個郎中先生。這艘船裝飾華麗,連葯櫃也做得如此精緻,可是抽屜里的葯無非是一味尋常之極的甘草。甘草清熱解毒,祛痰止渴,是一味好葯,但也實在想不通有什麼深意。
張泰的眉頭仍然皺著,說道:「這雖然能解釋為何船上只有一個人,但有一點卻不通。你看,這些糧食整整齊齊,連綁著的繩索都不曾斷。如果是海盜,難道會連看都不看么?」
「怎麼了?」
岳輝將手伸進懷裡。一見他手動,陳琥忽地倒退了半步,喝道:「岳輝,不要輕舉妄動!」
岳輝動容道:「張兄果然了得!唉,你太了得了,所以我先前才會弄得莫測高深,只道你是武功院中人,不敢輕易下手,否則我早就找到百鍊劍走人了。」
他還想不通,羅大人忽然嘆道:「原來如此!張小舍,你的心思,真箇比小徒要靈敏不知幾倍。」
「看血跡,主要是頭部周圍,胸口處反倒不多。若是前心中刀而死,為何會如此?」
曹官保聽得張泰難得附和自己一句,笑道:「是不是?民以食為天。」
這聲音很粗。張泰轉過頭,只見一個又高又大的漢子帶了幾個人大踏步過來。這漢子衣服都沒穿整齊,只怕是聽得了聲音剛從床上起來。張泰忙道:「這位大哥……」
此時海風吹散了一角浮雲,一輪明月漏出了一角。月光下,岳輝站在船頭,笑聲里透著萬丈豪情。
張泰指了指身後的大廳道:「若我猜得不錯,應該就是在壁上浮雕的珠中。」
船舵一被鎖住,就只能直直向前開了。這人扶著船舷,幾乎是一點點地擠出了殘存的力量向前走去。幸運的是,現在風暴終於停了,如果是先前那樣顛簸,他根本不可能再走出多遠。
「應該沒有。我一見這人倒在地上,人都蒙了,就扶他翻了個身,一翻過來才發覺他前心有個刀口,人已經死了,就連忙逃下船來了。」
岳輝的模樣很是平易近人,一直帶著點笑容。但張泰轉身下了船后,岳輝嘴角的笑意一下收去,眼裡也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光芒。
張泰仍然沉思著。岳輝說的,庶幾便是真相了。只是那伙海盜到底為了什麼要殺人滅口,他們又是什麼人,卻依然漫無頭緒。雖然曹官保殺人的嫌疑洗脫了大半,但自己若拿不住真兇,只怕曹官保仍會被拿去頂缸。張泰看了看四周道:「岳大人,天也不早了,恕我失陪一會,我要去給曹官保送一下飯。」
一到船上,三人立刻走入大廳,向客房層走去。船上也沒有燈,客房層里更是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但那三人彷彿能在夜中視物,走得也很快。他們剛走到日字房門前,正待推門,過道兩端突然亮起了燈光。
漢子忽道:「范先生,百鍊劍真的就交給他們么?」
岳輝忽道:「客房!」
珠月盈昃
他鎖住了船舵,轉身出了舵艙。
「死……死人!」曹官保指了指船上,「船上有死人!」他的嘴唇都快要沒了血色,兩手上卻儘是血。
這樣的暴風雨夜裡,尋常的船隻早就躲在港口避風浪了,誰也不知道這船為什麼在這樣的天氣出海。這其實並不是一艘小船,是閩地所造的福船式樣。福船向來以巨大聞名,國初三寶太監下西洋,所乘的寶船也是依照福船圖紙。這艘船雖然沒有寶船那樣龐大無匹,但船體長度已然超過了六丈,已是難得一見的巨艦了。只是再大的船,在大海中還是和一粒粟米沒什麼兩樣,一忽兒被拋上浪尖,一忽兒又沉入浪底。若非這船造得極其堅固,只怕早已散架。
海浪不時輕輕搖動著船身,就在船的外側,一艘小船無聲地靠了上來。
在客棧樓上一間房間里,張泰與陳琥、羅大人三人看著這船最後的影子,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好一陣,羅大人才低聲道:「張小舍,沒想到欠了你一個人情了。」
曹官保剛跳上船,張泰生怕他和船上的人鬧翻了吃虧,正待也上船去看看,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叫:「出什麼事了?」
這件事必須嚴守機密,而且也不知岳輝還有沒有同夥,因此陳琥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好在他們發現了張泰在此處。張泰和他們打過交道,之前也欠下了他們一個人情,他們這才與張泰暗中聯繫,布下了這個局,趁著夜深人靜下手。現在,布下的此局終於大獲全勝,岳輝也已落網,陳琥心中不禁鬆了口氣。

他的手上也都是血,舵桿已斑斑駁駁地沾滿了血印,這人只是拚命握著舵桿,似乎死都不肯鬆手。
好本領!
這個少年來歷太神秘了,居然並不是武功院中人。他到底是誰?如果沒料錯的話,他應該已經在船沉沒之前找到百鍊劍了。
應天祥這回也忍不住了,冷笑道:「前心一中刀,人立死無疑,除非你說這死人是炸了屍了。」
張泰搖了搖頭道:「只怕,死者中刀不是現在。」
「空字是故布疑陣,根本沒用。真正有用的,便是那『日』字。」
陳琥一怔,又看著紙上。「日」字本在第三句「日月盈昃」,但現在這一句卻成了「珠月盈昃」,而後面「鳥官人皇」這一句卻成了「鳥官日皇」。他道:「鳥官日皇?這是什麼意思?」
那人的臉色又是一變。他自覺事情做得乾乾淨淨,從沒露出破綻,可這兩人一口就道破了自己的來歷。他冷冷道:「大明人物,果然厲害。」說這話時,這「人」字果然也念成了「楞」音,話中也不再否認自己是倭人了。
他吃的時候,張泰一聲不吭,似是滿腹心事。曹官保吃了兩口,見張泰一直不說話,問道:「泰哥,是不是很麻煩?」
張泰還不曾答話,身後那捕役道:「岳先生,圖https://read.99csw•com窮匕現,你也不必做戲了。」
和書法相比,羅大人更吃驚的還是張泰這種過目不忘之能。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張泰道:「這句隱語,便藏在這裏么?」
他說得客氣,那漢子倒是毫不客氣,氣急敗壞地說道:「老子是本處捕役班頭應天祥,這到底出了怎麼一回鳥事?」
「這船怎麼還這麼快?」
陳琥與張泰已上了甲板,張泰一見這中年人,也上前行了一禮道:「羅大人。」
無論如何,只要我問心無愧就行了。他想著,只是,心裏隱隱還有一點異樣,就是那岳輝。
「便是那葯櫃。」
岳輝嘆道:「久聞倭人好勝偏激,卻大多不夠聰明,今日得見,果然如此。諸位是想到那日字房去找百鍊劍吧?其實也不想想,真要在這房中,我等已查探了一整天,還會找不到么?」
陳琥見岳輝仍是鎮定自若,也不禁有點佩服,沉聲道:「岳兄,我想,閣下定是自在堂的有數人物。陳某能帶回閣下這般一個俘虜,也算不惜此行。」
「你認得?」
岳輝想了想,點頭道:「也對。只怕是海盜將船上之人殺光后,有船員棄船而逃,於是海盜前去追趕。不料這船上尚有人未死,拚命駕船而逃。」
「錦……錦衣衛!」
他看著的,竟是岳輝。在他眼裡,這個倭人毫不足慮,最可慮的,還是岳輝。
在師火帝
死者留下的是一個「日」字。白天他們就聽張泰說過,卻也想不出來是什麼意思。陳琥大喜過望,叫道:「快!張小舍,劍在哪兒?」
岳輝看著他們起身,也不阻攔。等這兩人站直了,他還是微笑著道:「兩位且休息片刻吧。我本想著從兩位身上找到那百鍊劍,看來實是找錯人了。」
岳輝淡淡一笑,沒有說什麼。漢子的拍馬雖然中聽,但他知道方才自己差點就回不來了。羅辟邪的槍術天下不作第二人想,在自己躍入海中那一瞬,若不是因為船身爆炸后傾斜,他那一槍便要將自己穿心而過。這一刻,實是平生第一次險遇,他直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只是,相對羅辟邪,他對張泰更加好奇。
張泰脾氣算得挺好,這時也真箇有種忍不住的感覺。他勉強道:「應班頭,我若將真兇找出來,那能不能放出曹官保?」
這一式槍法與方才刺死倭人的一招一般無二,名為「且饒人」。宋人筆記中有載,謂某道人棋藝高絕,有詩曰:「自出洞來無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名雖如此,這一招卻是專事暗殺的槍法。袖中出槍殺人,令人防不勝防,陳琥的師傅跟他說過這一槍得名於此,便是要留有一分餘地,陳琥是其師麾下「龍虎狗」三徒中的首徒,槍法極高,只是性子使然,出招向來一往無前,這招且饒人槍出手必傷人性命。
自己因為並不知道要找的是百鍊劍,所以一直猜不出來,但岳輝分明是知道的。以此人才智,難道也一直不曾發現么?當時自己下船給曹官保送飯,船上只有岳輝一人。他既然能趁此機會在船上布置下火藥這一條脫身之計,而且也發現了死者臨死前寫過一個「日」字,難道他就真沒找到百鍊劍?可如果找到了,為什麼又沒取走?
這一次,並不是曹官保的公幹,而是他接的私活。太倉王氏是個望族,族中除了詩禮傳家的,也有一支棄文從商,生意做得不小。因為有筆貨要押送,本來這些事都由專人,不過偏生一時抽不出人來,主事的王公子正好與曹官保認識,便來和曹官保商議,要他押送。捕役押送貨物,毛賊自然不會那麼不開眼去搶奪。王公子是這樣想的,所以條件開得也挺厚。只是曹官保心裏總有點忐忑,去請幫手吧,每人都得開一份工錢,對於把一文錢看得磨盤大的曹官保來說,實在不忍心白花花的銀子從自己手裡飛出去。他想的,自然是張泰。張泰不但人精細,而且拳腳顯然也了得,有他做伴,勝過找六七個彪形大漢。只是和張泰一說,卻被張泰一口回絕。曹官保別個不怎麼樣,嘴上功夫倒是了得,舌綻蓮花,讓張泰答應陪他一趟。只是一上路,他卻比曹官保還要上心,依曹官保的意思,反正只消在期限內送到就可以,張泰卻說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何況還收了銀子,更不該耽誤別人的正事。待到了這兒,本來交割了貨后逛一趟也該走了,昨天偏生颳風下雨,於是多留了一天。對曹官保來說,反正有王公子幫他告假,在這兒多呆幾天都沒關係,順便也好把沒吃過的海鮮吃個遍,張泰這樣急著回去實在掃興。
要驗心在左邊還是右邊,也不必將死屍大卸八塊,只要在死屍胸口剖開一條小口便可。仵作在剖屍時,應天祥的臉色就很不好看。待仵作將屍身驗畢,他一把捂住嘴,已是要狂嘔了。岳輝道:「應班頭,你身體不適,先下船歇息吧,船上由我與張兄查驗便是。」應天祥如蒙大赦,飛步便向岸上奔去,心裏不住念叨:怪不得太爺驗屍時總是側臉不看,原來這等難看!
應天祥插嘴道:「船舵已被鎖死,所以會撞上碼頭。死者當時還在此間,應該是撞船后摔倒在地,又前心中刀而死。」
那個有「日」字的抽屜也沾著血跡。張泰卻沒有說話。如果那個有「日」字的抽屜真有什麼秘密,死者為什麼在死前不直接把抽屜抽出來?假如說是要掩人耳目,但就在柜子前寫上一個「日」字,也未必過於簡單了。這時岳輝已將那鑲有「日」字的抽屜拉了出來,一拉出,便散發出一陣淡淡的葯香,裏面裝的卻是一些葯。
他話未說完,那人已從懷裡摸出一塊銅牌。一見這銅牌,應天祥伸長脖子咽了口唾沫,把「哪棵蔥」三個字就著口水咽了下去,說道:「大人。」
張泰點了點頭:「那邊的小船上,有人正用望遠鏡在看我們,方才我說了死者寫了個『日』字后,他才不看了。」
這一刀是從被張泰制住的那人肩頭髮出。張泰正在彎腰揀刀,見這刀來得如此之快,五指一撥,地上那柄長刀忽如活魚一般直跳起來,刀身正貼在那人的長刀上。
這人皺起了眉。不到最後關頭,他仍然不肯放棄。自己肯定是走到了最後的一刻,但在這最後一刻,仍然要完成大王之命。

率賓歸伐
「並沒有紙條,也沒有字。這信息是那死者臨死前留下的,而且他也生怕被那三個倭人先行登船,所以留下的是個隱語。」
兩柄長刀長度一樣,那人若再出刀,刀還沒刺中張泰,這把跳起來的長刀便要刺入他的虎口。虎口一被刺破,哪裡還能握得住刀?只是這人的本領果然了得,一覺不對,手腕疾抖,便要將那把隨在他刀上的長刀震開。只是這般一來,原先無堅不摧的刀勢便化作烏有,不等他將刀震開,張泰已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刀柄。
這人是錦衣衛?張泰的心頭忽地一動。他和錦衣衛其實打過了交道,傳說中錦衣衛蠻不講理,殺人不眨眼,但他碰到的錦衣衛本領高強,而且也很通情達理,因此他對錦衣衛並無惡感。眼前這岳輝雖是錦衣衛,但長得很斯文,簡直和一個書生差不多,而且他助自己這一臂之力著實不小,張泰心中實是極為感激,拱拱手道:「在下南直隸唯亭張泰,多謝岳大人。」
「急什麼,多呆一天,王公子也不會多說什麼。」
他出刀的同時,另一個倭人幾乎同一刻拔出長刀,亦是大喝一聲。只是這個倭人刺向的是岳輝,那倭人頭目不進反退,長刀刺向了後方。張泰見他又要攻來,知道此人的刀法雖然簡單,但快得異乎尋常,右手長刀一指,正待用個「粘」字訣,哪知這倭人頭目的一刀卻不是刺向張泰,長刀疾刺,正中被張泰制住的那人。那人被張泰封住穴道,肩頭手腕的骨節也被張泰卸了,絲毫動彈不得,哪裡還能閃避?這一刀從他背心刺入。他的心臟可不是生在右邊的,中刀立斃。
「泰哥,你怎麼才來!千萬要救救我則個!」
「海魚的骨頭是少。」
「錯亂的?」
岳輝道:「張兄請便,我再在這兒查探一下,等張兄送完了飯再上船來吧。」
羅大人極有愛才之心,此時才知道那個使者竟是才智如此高超之人,卻喪生在倭人手中,心中實是大為不悅。陳琥被老師斥罵了一句,有點悻悻,張泰忽道:「羅大人,小可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大人恩准。」

待仵作的小刀在死者右胸割開了一條口子,他看了看驚道:「咦,此人的心真長在右邊!」
陳琥也見過那葯櫃,他道:「可是,葯櫃里沒有藏什麼紙條啊,難道是那些抽屜寫著字?」
這龍珠竟是中空活動的,若是花上幾天幾夜徹底搜查,應該也能發現,可在這短短時間里,他們實在想不出來。張泰道:「其實,我也是聽到了『百鍊劍』這三個字才想到的。」
張泰站起身,看了看四周,喃喃道:「眼下還不清楚,先去四周查看一下。」
甲板上,是一個中年人。他靠在船欄邊,盯著船下的海面。雖然船正因進水而不住傾斜,但這人還是端立不動。
羅大人嘆道:「這位使者明知一死,也不辱使命,誠不愧國士。唉,可惜,可惜。」
應天祥一愣,這才知道落入了張泰的圈套。本來他根本不答應,張泰也毫無辦法,只是張泰說什麼三天之內一類的話,他滿腦子想的就是這個時限,結果被張泰打蛇隨棍上。他應班頭向來不和人講理,喝道:「你說行就行么?小心老子把你也當兇手交上去!」
昨晚這麼大的風雨,一般的船哪敢駛出港口?在海上討生活,錢賺不完,命可是自己的,一個不小心,船毀人亡,可是什麼都沒了。這艘正向港口駛來的船大概是自恃堅固龐大,所以才冒險出來。
小船上有三個人。這三人都是深色短打扮,幾乎融入夜色之中。一靠近船身,其中一個手一揚,一根繩索直飛上去,搭住了船舷,馬上,三個人沿繩攀上,上了甲板。這三人身手都極為了得,如壁虎沿牆般攀上船來,一點聲息都沒有。
張泰想著,站在岳輝身後提燈的捕役也在這麼想。
這些事,明察秋毫的貝勒自然會理解的。岳輝想著,忽然仰天笑了起來。
九*九*藏*書大人的眼裡突然射出了逼人的寒光,好一陣,才道:「張小舍,這真是你所請么?」
岳輝一見抽屜里是甘草,也是一怔。他又伸手撥了撥,可是抽屜里就是些甘草,根本沒別的。
倭人性情偏激,為達目的不顧一切。先前這人殺了同伴,就是因為那同伴落到了張泰手中,生怕他經不住拷打會說出內情。他喘了兩口氣,忽然一閃,不進反退,轉到了同伴身後,駢指在那同伴後頸一戳。
張泰嘆道:「那位死者在臨死前短短一瞬,想出了這個暗語,才智誠非常人可及。倭人雖然會說中原話,但他們並不以《千字文》為課本,自然不會背,當然也就解不開這句暗語了。何意百鍊鋼,化為繞指柔。若非聽得岳輝說到『百鍊劍』三字,我也真不會想到。」
板壁很厚,也非常堅韌,就算用攻城車之類器械來撞擊,也未必能一下破開這樣一個大洞。他將身一縱,便要從這破口中躍出。現在正是深夜,一入海里,再難追蹤,陳琥沒想到岳輝竟然早布下了這一手,臉色一變,喝道:「看槍!」手向岳輝一指。「嘩」一聲,從他袖中,鐮子槍又已飛出。
張泰喝道:「好!應班頭,明天一早,我就將真兇交給你!」
亮光來得太突然了,那三人渾身一震,卻見靠船尾那邊的過道口,張泰提著一盞油燈站在那兒。張泰將手中的油燈提高了照了照,說道:「岳先生,殺害船員的真兇,應該便是這幾位了。」
兩柄長刀,刀身貼在一起,兩人都已不敢進刀。張泰喃喃道:「好一式雲耀!原來諸位是薩摩島來的啊。」
張泰心想曹官保不學無術,不過這類諺語倒是記了一肚子。反正說什麼曹官保都能找出理來,他道:「行了,今天天這麼好,出去走走吧。」
船到碼頭,無不要放慢速度,但駛進碼頭的這艘大船竟是絲毫不慢,方才還離岸甚遠,只不過一眨眼,船已近在咫尺。曹官保一扭頭的功夫,船已離岸只有十來丈了。
自在堂竟有如此出色的人物!難怪在短短時間里會成為武功院最難纏的敵人。
將同伴化作般若,自己彷彿一個影子緊隨其後。借這垂死一擊,以同伴為盾,硬生生從岳輝身邊擠了過去。岳輝譏他不夠聰明,其實此人心性狠毒,思慮也夠深遠,見岳輝和張泰兩人守住了一前一後,他二人合力也沖不過去,便想到了這個主意。
「葯柜上,是按《千字文》排列的吧?」
這人正是曹官保。曹官保的臉色比剛才受了驚嚇時好不了多少,兩眼也有點發直。張泰詫道:「官保,怎麼了?」
船尾的舵艙里,卻還亮著一盞燈,有個渾身是血的人正站在船舵邊。
「淮陽陳琥。」
張泰道:「當時你沒動過什麼吧?」
隨著曙色漸臨,暴風也漸漸小了,前面終於出現了陸地的影子。這人終於長吁一口氣,扭頭看了看。可是,剛扭過頭,便看到後面約摸一里多遠的海面上,一艘船正向著這兒駛來。
百鍊劍這三個字是岳輝第二次說了。陳琥在一邊忽然喝道:「姓岳的,你不必移禍江東,百鍊劍已然無關緊要,閣下比此劍可重要得多,不要迫我殺人。」
岳輝將火絨打著了,湊到煙管上點著了煙吸了一口,說道:「看陳兄的意思,想必你也不知道這百鍊劍的下落吧?」
「老師!」
張泰點了點頭,小聲道:「此事居然牽涉到錦衣衛了。」
船在暴風雨踉蹌著從浪濤中穿行,這人一邊盯著羅盤,一邊拚命控制著船向。
這話曹官保卻不懂,詫道:「什麼叫祿蠹?」
張泰制住了這人,伸手便去揀那人掉落的長刀。他的手剛觸到刀柄,耳邊忽地又是一聲暴喝,卻是三人中又有一人踏上一步,手中也是一柄長刀,直刺張泰的面門。
張泰長吁一口氣。曹官保是兇手的最大一條理由被推翻了,就算找不到真兇,也不能隨隨便便將曹官保定罪。岳輝在一邊道:「張兄果然神目如電。只是他到底是被什麼人殺的?」
曹官保一下噎著了,嘴裏的蛋黃直噴出來,還直翻白眼。張泰嚇了一大跳,外面應天祥也聽得異樣,連忙端起一碗水過來道:「快喝水!」曹官保是要犯,要是這當口噎死了,最難交差的還是應天祥,所以他比張泰還急。
這是那倭人頭目的如意算盤。這招迴旋打要轉一整個圈,電光石火間,他轉了小半個圈,只是不知為何,明明自己在往前沖,但與那捕役的距離並不曾縮短。
「小舍」一詞,是對年輕男子的通稱,帶點親熱之意。羅大人突然改了稱呼,張泰怎會回不過味來?但他沒說什麼,只是行了一禮道:「多謝羅大人。」
一般到了這距離,船就得放得很慢。但這艘船居然一點也沒有慢,甚至在海風吹動下,這船似乎還越來越快。曹官保走在外側,眼見這船如泰山壓頂船向他衝來,一張臉頓時嚇得煞白。張泰見勢不妙,一把抓住他,奮力一提,向後一躍。
死屍已經搬走了,地上還留著一攤血,岳輝正站在血痕前。聽得腳步聲,岳輝抬頭道:「張兄,送完飯了?」
捕役的手一抖,鐵鏈「嘩」一聲,如活了一般又收回袖中。殺害完倭人頭目,這捕役卻沒半分鬆懈,淵停岳峙,竟是一派高手氣度。
曹官保聽得洗清了大半罪名,這才定下神來,說道:「泰哥,我差點被那船擠死,就上去想和他們講理。一上船,卻連一個人都沒看到。一進那廳里,就看到有個人倒在地上。我還只道他是被撞昏了,過去一看,才看到他腦袋邊上都是血。」
地上的血痕已幹了七八分,曹官保說的字完全看不出來了。岳輝道:「方才有捕役來搬屍體,我看到死屍背上竟有血跡印了個『日』,我想很可能是死者用血寫在地上,被你那朋友翻動屍體,結果印在了背上。」
「曰」和「日」字本來就差不多,曹官保不識字,印在死屍背後的血字也有點變形,本來就不是很清楚。岳輝一怔,又在柜子上找有「曰」字的抽屜。《千字文》中有一句「曰嚴與敬」,柜子上這一句倒是沒有錯,抽屜上也沒沾血跡。岳輝還是抽出抽屜翻了翻,失望地說道:「也不是。」
「這船這麼大,可是貨艙里怎麼沒一點貨物?」
正如張泰所料,這艘船來自琉球,身負向明廷求援之責。萬曆三十七年,倭國薩摩藩主命大將樺山久高率三千兵攻入了琉球國都首里城,迫使琉球稱臣,琉球王也被送至薩摩關押,兩年後始得放還。此後倭人任命天王寺僧人菊隱為琉球攝政,從此琉球國柄不復己有。琉球王以此為奇恥大辱,誓要報仇,當時便暗中向大明求救,但薩摩藩主看守極緊,而且自壬辰年援朝一戰後,大明本身也已自顧不暇,無力派出水軍援助琉球了,只能權作不知。雖然無法得到正面援助,但琉球國中仍有不死心之人,暗中購買火器,準備再與倭人一拼。當時出賣火器的,一是被稱為紅毛國的荷蘭,以及被稱為佛朗機的葡萄牙。紅毛國與倭人關係密切,琉球自然只有與佛朗機聯繫,錦衣衛武功院則居間聯絡。而倭人得知琉球竟有此舉,因為對壬辰一敗心有餘悸,不敢正面與大明為敵,便派人暗中伏擊。
張泰暗暗舒了口氣,應天祥在一邊卻有點不耐煩,喝道:「什麼日不日的,張先生,你送完了飯,就快點走吧,這兒可是牢房禁地。」
捕役出槍時,岳輝也終於察覺到了。在他面前,中了般若變的倭人受了他一掌,已慢慢軟倒在地,岳輝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張兄,原來我被你擺了一道。」
他們走上那艘船時,船邊已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這時候船都在陸續進港,因為一個木棧道被那艘船撞毀,別的就越發忙碌。應天祥這一點倒很是得力,已嚴禁旁人登船。這船來歷不明,明天若仍沒有人來認領,便要拖走充公。岳輝和張泰上了船時,仵作剛驗完屍。應天祥跟在船邊看守的一個捕役說了一聲,那捕役看了看岳輝,顯然也對錦衣衛大為敬畏,一句話都不敢說,便讓他們上船。應天祥陪著他們上去,說道:「岳大人,屍體是在這船的正廳里發現的。當時血還未乾,就那曹官保到過船上,而且他手上沾血。」
他還沒說完,應天祥撇了撇嘴道:「現鍾不打,倒去鑄鐘來打。明日老子就要將兇手上解,哪有空再等三天。」
果然好招式!
岳輝笑了笑道:「這個到時自然知無不言。」他又轉向張泰道,「張兄應該不是武功院中人,大概還不知此船來歷吧?」
如果有誰知道這船竟然是由一個奄奄一息的人在控制著,大概死都不相信,但這艘大船還是奇迹般地不曾被風浪吹覆,仍然向著西邊疾馳。
本來就相隔不遠,只不過兩三步,那倭人已到岳輝跟前。這人的五官都已扭曲,雙臂張開,猛地向岳輝抱去。此時他中門大開,岳輝只消一掌當心擊去,便可讓他吐血身亡,但這倭人似乎根本想不到這些。岳輝不等他雙臂合攏,左掌已一下捫在此人前心,掌力一吐,這人四肢百骸盡受衝擊,人彷彿中了定身法一般霎時不動。可就在他不動的當口,從他背後,那倭人頭目忽地緊貼板壁,閃過了岳輝。
陳琥雖然看了一眼那葯櫃,卻根本沒在意,也沒發覺錯沒錯。張泰道:「不錯,很多抽屜都放錯了位置。而且,錯亂的抽屜,差不多都沾著血跡。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死前把什麼東西藏在了抽屜里,可是為什麼要抽出那麼多抽屜來?」他說著,從懷裡摸出那本日記本,撕了頁紙,拿筆在上面寫了一陣,說道:「當時,葯柜上的排列是這樣的,我算了一下,換錯了的共有三十二個。」
「想到了什麼?」
前一夜狂風暴雨,這一夜倒是好得多了。只是雖然沒有雨,風仍不小。那艘無名船仍然靠在岸邊,等天一亮,就要被拖走,因此現在應天祥讓人用繩子在周圍攔了一圈,以防閑雜人等登船。
——難道,就這樣功虧一簣么?
曹官保接過水來,喝了一大口,把嘴裏的食物送下去,氣才算平了。他敲了敲胸口道:「泰哥,真是錦衣衛?」
羅大人沒有理睬陳琥,只是向張泰道:「張小舍,別來無恙,此番多謝你的協助。」
這條絲槍長達一丈七尺。但與軟鞭不同,一端是一個七兩重的槍頭。這槍頭幾乎如強弓大弩射出來一般,一下沒入了岳輝的身體。
羅大人哼了一聲道:「日月盈昃一句的日https://read.99csw.com字,到了鳥官人皇的『人』位上,那『人』字又到了哪裡?你這般一個字一個字都找下去,便能湊成一句話了。」
「薩摩島」三字一出,連被張泰封住穴道,蹲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那人也變了臉色。半晌,與張泰對刀的那人道:「先生你認錯了。」
事已至此,這倭人頭目知道自己要的東西是根本拿不到了,現在唯有一條路可走。他向另一人使了個眼色,口中忽地一聲暴喝。他們薩摩島武士的示現流凡出刀之前必要大吼一聲,稱之為「氣殺」。對決之時,往往就因為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大喝讓對手一怔,長刀便趁勢斫中對手。只是方才他以「雲耀」絕技暗算張泰還是勞而無功,對張泰已心生忌憚,心想另一頭要兩人守著,定然是因為本事不及張泰,這回便從那一端突破。
在羅大人眼裡,任何事都是戰鬥。這場戰鬥,雖然三個倭人都被消滅,可最重要的岳輝逃之夭夭,而重要的信物也要沉入海底,確是一敗塗地了。陳琥心頭黯然,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也說不出來。就在這時,張泰忽道:「羅大人,小可大概知道那百鍊劍在何處。」
岳輝摸出的,卻是那支煙管。他慢吞吞地裝上一袋煙,說道:「有陳兄在此,再加上張泰兄,借我膽包身也不敢動手了。只是在下對那『日』字之謎仍是不解,不知陳兄能否開我茅塞?」
這人將銅牌放回懷裡,揮了揮手道:「應班頭,這位兄台既然答應明日一早就交出真兇,那也未嘗不可。我想,在下這點面子,應班頭總該給吧。」
這人的聲音很是清朗,應天祥一愣,見門口有個人正走進來。這人穿著樸素,但氣度不凡,手中還拿著一根煙管。當時煙草傳入中原未久,抽煙的人不多,不過應天祥在港口混,自然也見過人抽煙。這人手中這支煙管極其精緻,一看便知價值不菲。應天祥不知這人是什麼來路,喝道:「你又是……」
外面,便是動蕩不休的大海。岳輝如躍出水面的一條游魚,只消落入海中,便再無跡可尋。就在他要躍入水中的一瞬,從船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看槍!」
這念頭剛浮起來,他才發現有股力量正纏著自己,竟然轉不過去。到了此時他才發現,這並不是自己的錯覺,一條細細的鐵鏈從那捕役的袖中飛出,一端已沒入自己前心,使得他根本轉不下去。而那個提燈的捕役仍然站在那兒,只不過在一瞬間已退後半步。就是這半步之差,使得他的長刀砍不中對手。
弔民人罪
張泰幾乎要一拳打在應天祥這張大臉上。他強忍著怒氣道:「應班頭,這事無憑無據,豈可隨意定罪?」
——但願他能發現這個秘密……
曹官保一見到張泰,簡直就跟見到親爹似的。當初他初識張泰,也是牽連到一件案子中,靠張泰洗清了嫌疑。當時還只是嫌疑,不曾和現在一樣被鐵板釘釘地當成兇手。他自己也是捕役,知道這案子一報上去,官法如爐,就算最後能洗清,自己在酷刑之下不死也要脫層皮,因此一見張泰就涕泗橫流,眼淚鼻涕滿臉都是。
對,就是這個辦法!
岳輝在那邊道:「不錯,倭人習中原口音,因為倭語中沒有『日』音。所以倭人雖然自稱日本,念出來卻是『尼本』。固然也並非一定,但初學中原話的倭人無不如此。閣下將『認』字念成『愣』字的口音,再要否認,實是欲蓋彌彰了。」
張泰道:「羅大人,贈葯之德,無以為報,小可未敢居功。」
應天祥一怔,馬上笑了起來:「你一年找不到真兇,不就一年不能結案?」
這是這個人最後的念頭了。
《千字文》是小兒發矇所用的教科書,岳輝自然一樣背得滾瓜爛熟。他道:「他死前一定把抽屜抽出來過。難道,就是這個帶有『日』字的抽屜么?」
張泰好不容易才把怒氣按捺下去。在那艘撞上岸的船上,竟然除了一個剛死之人,再無他人。這般一艘大船,來歷不明,行跡也大為可疑,應天祥這個捕役班頭鐵定要被責令儘快破案。只是這麼一件無頭案,想來他也沒本事破,而曹官保是發現船上有屍體時的唯一一人,他就一口咬定是曹官保下的手。
這第八句「珠月盈昃」本應是個「日」字,這樣又回到了最初。他將這八句中位置錯亂的八字連在一起念道:「日人伐王,劍在龍珠。」一念完,便抬頭看向羅大人,驚道:「原來如此!」
本來張泰欠了羅大人一個人情,不過這回為伏擊岳輝,這人情也算還了。但在船沉沒之前,張泰拿到了百鍊劍,那反是羅大人欠了他人情。陳琥道:「張小舍,你到底是怎麼猜到的?」
「泰哥,我沒騙你吧,這一趟就是來吃吃睏睏。」
張泰先還以為他要發什麼感慨,沒想到接了這一句,忍不住笑道:「官保,你什麼時候都忘不了吃么?」
「陳兄高見。不過,船上的十二間客房也是按《千字文》排列的。就算再不會背,這前十二個字總不應該錯吧?但第二句就錯了。」
張泰道:「現在拿下他們,無憑無據,毫無用處。」他笑了笑又道,「不過現在,這條香餌釣魚之計倒能夠落實了。等到了晚間,應班頭的兩個弟兄隨岳大人在那邊守候,我與應班頭守在這邊,定叫他來有去無。」
陳琥乃是錦衣衛中一個秘密機構武功院的成員。武功院分天地兩組,陳琥的老師正是地組指揮使。武功院近期遭到好幾次自在堂的狙擊,但自在堂在暗,武功院一直摸不清這個對手的底細。本來這次行動不過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他們沒放在心上,陳琥本來也根本不會前來,但不久前得到緊急密報,說自在堂竟然在關注這次行動,因此他們這二路援軍才趕了過來。也虧得趕來及時,到了港口,才發現先前派出之人果然已被岳輝解決,而岳輝居然冒名頂替來到了船上。
這應天祥自是負責港口治安的人。港口繁忙,因此應天祥拿到的是個肥缺,不過萬一出什麼事,他也要吃不了兜著走。見一艘這麼大的船居然將木棧道撞塌小半邊,應天祥自然著急,他又不是個知禮義之人,說話當然不斯文。張泰見他如審賊一般衝著自己吼,心頭不悅。只是他還沒說話,一個人突然從船上直衝出來,跳上了岸。
越過了岳輝,這倭人已暗暗鬆了口氣。雖然岳輝身後還站了個提燈的捕役,不過這人在他看來自是不足掛齒。他右手還握著長刀,趁著岳輝還被同伴以般若變纏住,人如旋風,打了個轉疾沖了過去。
應天祥額頭上已是汗出如漿,戰戰兢兢道:「是,是。」心裏不住嘀咕:來了來了,他果然來了。有這岳輝幫張泰出頭,應天祥不敢再去刁難了。好在假如明天一早張泰真能交出真兇,那也無妨,交不出的話,仍然可以將曹官保當兇手交上去結案,想來裡外都不吃虧。
應天祥很是來勁,連站都不站起來,就大馬金刀地叉開兩腿坐著,指著自己鼻子道:「老子隨意定罪?當時船上就他一個,人也剛死,不是他乾的,還會是什麼人乾的?你小子再多說,連你一起抓起來!」
陳琥還是不明白,問道:「老師,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陳琥更不明白了,詫道:「什麼隱語?」
這兒是應天祥在碼頭的住處,因此設有牢房,若有誰在碼頭鬧事,便先將他關在此處。不過碼頭平時都很平靜,現在也只關了曹官保一個。被關起來的人,自然不會有什麼好吃食,事實上應天祥根本就打算餓曹官保一頓,因此張泰給他拿來吃的真箇是雪中送炭。雖然天還早了點,只是曹官保被抓后一直擔驚受怕,已是飢腸轆轆,幾乎是搶過了荷葉包。荷葉包里是兩個熟雞蛋,再是一塊滷肉和一些米飯,他餓得狠了,大口大口地吃著。
這三個倭人是在這艘船停泊在一座島上補給時痛下殺手的。船上船員雖眾,本領卻遠不如他三人,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滿船二十餘人盡被他三人滅口。只是殺到最後,有兩個船員棄船而逃。因為此事務必要做得乾淨利落,三人便追上島去滅口。待他們滅了那兩個活口回來,卻發現船竟失蹤了。當時風浪漸起,三人知道船上一旦有漏網之人,定會後患無窮,便不顧一切駕小船追來。只是昨晚風浪太大了,他們這船又不大,虧得三人都是駕船的一等好手,豁出性命才保得不曾覆舟,可也沒能追上一個垂死之人駕的船。等那船衝進碼頭,撞毀了木棧道,他們更不能現身了。這首領是讀唇語好手,也會說漢語,竟被他看出那人死前還留下一個「日」字。到了晚間,三人見船上沒有人看守,便偷偷溜上船來,誰知竟然又落入了圈套。到了這時候,用計動武,兩般都走投無路,聽得岳輝譏諷自己,這倭人頭目臉色一變,也不說話。
羅大人此行如此機密,這百鍊劍顯然牽涉到軍國大事,對羅大人來說,凡是涉及此事的人定要殺之滅口。白天應天祥得知這兩位才是真正的錦衣衛,溜須拍馬說要調集手下捕役前來幫忙,被羅大人嚴詞拒絕,還要他守口如瓶,不得漏出半字口風,應天祥還連連稱是,張泰已知羅大人有滅他口之意了。這也是他故意讓曹官保在牢里多呆一晚的原因,因為這樣免得他牽連進來。他咽了口唾沫道:「是,還請羅大人成全。」
這人說話似有點大舌頭,「認」字念來有點類似「愣」字。借這說話之機,這人踏在前面的右腳退後半步,刀也趁勢收了回來。只是沒等他收好刀,張泰已道:「薩摩拵,示現流絕技雲耀,另外還有一點。」
他正看著,岳輝忽道:「張兄,你與曹官保是朋友,只是看樣子,曹官保實在難脫嫌疑啊。」
岳輝一招擊退了兩個倭人,又踏上了一步,微笑道:「原來薩摩示現流與居合斬合二為一了,怪不得如此難纏。」
長刀橫在腰前,當人轉動時,長刀借這一轉之力,力量更增。這是示現流中的迴旋打,示現流招法並不多,但每一招都一往無前。倭人長刀本出中原唐刀,但鑄煉之術精益求精,鋒利無匹,以迴旋打衝擊,足以將人攔腰斬為兩段。這倭人殺起同伴來也是眼都不眨,對付敵人更沒半點惻隱之心。雖然殺了這捕役其實沒半點好處,但在樓道口將人斬為兩段,就算岳輝能趕上來,無論如何也會被飛濺的鮮血阻上一阻。就算只有短短一瞬,也足以讓自己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