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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計 暗渡陳倉

第八計 暗渡陳倉

作者:漆雕醒
「你是要趕在把房子賣掉之前來一個毀屍滅跡吧?」常天冷冷地審問著林梅清,「說吧,你是如何與你丈夫合謀殺了這女子的?」
兇手如何確定王山林接到條子后,會什麼時候前往院子?兇手需要有一個同謀——即送條子的人,如果沒有同謀,那麼兇手就必須保證自己比王林山更早到達這院子,要如何做呢?王林山八點左右到達這院子,這條子應該是當天送到王林山的手中的,王林山一整天都在金城商行,根據商行得到的信息,並沒有人送信給他,那麼紙條會不會是直接放在王林山的辦公室里呢?如果是這樣,放紙條的人就應該是金城商行里的人。
汪鎮才是那種為了兒女私情可以拋下事業的男人嗎?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婚姻為前途鋪路,可以忍受妻子的欺辱——如果說是忍無可忍的逃避倒是可能的,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人可能會為了利益一時出賣自尊,但心裏始終是不甘心的,總要找機會拿回來。常天見過不少這類婚姻,男人如果靠女人上位,等到權勢到手,百分之九十五都會變成中山狼,要把失去的自尊一一拿回來的,可是在權勢到手之前,百分之百都是小白兔。
常天付給羅元勝十個銀元,算做是他配合查案的勞務費——羅元勝雖不情願,卻也不敢拒絕。
首先,她沒有工作,王林山便是她的衣食來源,如果王林山死了,她也就沒了依靠,尤其王林山一直以來的境況並不好,剛剛當上金城商行的經理,還沒來得及東山再起,他死了也不會有什麼遺產可以繼承;其次,在王林山死的那個晚上,林梅清是有時間證人的,房東太太大約八點鐘的時候過來收房租,兩人關係不錯,聊了幾個小時。林梅清不在現場,自然便不是兇手,如果買兇——她似乎又並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常天連忙叫屬下繼續深挖,但是挖到地下四五米,也沒發現第二具屍體。
「那幾天伺候夫人的丫環有幾個?」
「不是的。」賀香蘭捂住臉,「不是的。」
第二天,常天帶著下屬將整具屍骨都挖了出來,這是一具男人的屍骨,年齡在三十歲左右,在屍骨的旁邊還有一塊ENICAR的腕表,經賈芳辨認,正是屬於汪鎮才的,因為這是她送他的二十八歲生日禮物,表面上還刻著他名字首字母W,同時汪鎮才曾有過右臂骨折的舊傷,這一點在屍骨上也得到了驗證。
如果汪鎮才的失蹤與那惠如的逃跑是有關聯的——比如私奔,如果王林山真的喜歡那惠如,是有理由憎恨這兩人的,也可能連帶憎恨賈芳,那麼他的很多做法就說得通了,不住在那院子是為了不回到傷心地,但是他為何不幹脆賣了它?
「這都多少年不用弓箭了?」常天又開始琢磨這個老問題,「老匠人,或是老匠人的傳人?誰還去學這個?」
常天站起身子,回頭望著後面的左右廂房,心中一動。

6

這僅僅是巧合嗎?常天有些興奮,汪鎮才的失蹤案在當時是一樁懸案,當時負責查案的警官並沒有查出眉目來,不過案卷中還存有王林山的詢問筆錄,畢竟他那時與汪鎮才關係親密,自然是警察的盤問對象。
關於那榮,卻有一點讓常天感到十分意外,這老爺子年輕的時候曾在清朝工部做了十年箭匠,清朝亡國之後便攜女兒從北平到了蘇州。
兇手移動屍體的目的如今還不知道,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地上的拖痕和腳印都用長掃帚掃去了,血跡也被清洗過,所以無法確認王林山第一死亡地點是在院中的哪一處。
這女子顯然也並不是那惠如。
魯英口中的二少爺即是金西成的弟弟金西南,但不是親弟弟,而是金家的養子,金西成在外求學的這些年,都是由金西南負責打理金城商行的事務,多年心血拱手讓人,自然也是不甘心的,兩人曾經為了王林山替換魯英的事大吵了幾次,幾乎翻臉。
柳懷安雖然死在宅院里,但原因是他自己賭博,怨不得別人,據常天的調查,那債主雖然與王林山相識,但柳懷安賣房的價錢卻是市價,王林山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他買這房子純屬湊巧,並不是非到手不可。
「林梅清平日里那麼膽小,卻孤身去住凶宅,還把工作辭了。」常天冷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林梅清過得正艱難,這種破釜沉舟的做法,大約只能是為了財。還有,林梅清之前根本不知道這宅子的事,況且連我們都沒看出破綻來的,她卻看出來,不是我低估她,我相信肯定有人對她說了什麼,這才引得她鋌而走險,但說這話的人肯定不會露面,那自然就是寫信了。」
不過現在即便王林山死了,這金西南想要得逞也未必容易:首先金西成的母親便一直對金西南如臨大敵;其次,金西成有一個精明能幹的老婆賀香蘭,這金西成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但賀香蘭卻不是省油的燈。她在英國學的是財會,很有頭腦,金西成也素有懼內的名聲,據說對這個老婆言聽計從,大小事都由女方說了算。王林山失蹤后的第二天,賀香蘭便到了商行,自己做主從老員工里選了一個人代理經理事務,每天按經理待遇額外補貼薪酬,第四天便以王林山無故曠工將其開除,把那員工陳海轉為正式經理,一下子便穩住了局面和人心。雖然陳海經驗不及金西南,一時也無法讓金城商行有多大發展,但至少,金西南想要的那一個「亂」,是不可能讓他如意的了。
首先不滿的自然是金城商行的前任經理魯英,此人一提起自己被解僱的事便怒氣沖沖:「我在金家幹了二十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們說換人就換人,一點人情都不講,那個姓王的是什麼好東西?行里的人誰不知道他,慣用一些陰險下賤的招數,為了賺錢,只怕能把老婆都送人。他們倒好,菩薩一樣的供著,給他那麼多錢,比我竟多出兩倍去,他究竟為金城做了什麼貢獻?!敗家子啊敗家子,金老太爺若還在世,也會被這敗家子給氣死過去!不會做生意就不要做,讓二少爺做,都是自家兄弟,有何不可?也不知老爺怎麼想的,大少爺喜歡讀書就讓他去讀,非要大少爺來繼承家業做什麼,金家這是要敗了呀!」
「你想要做什麼?」賀香蘭癱坐在了沙發上,「你為什麼不放過我?你放過我吧,我也是沒有辦法,我是被逼無奈啊!王林山他不是人,我不能落在他手裡的,不能!我沒有選擇!我沒有選擇!」
女屍的喉骨斷裂,顯然是被人擰斷的——既然屍體在王宅被發現,又刻意砌在牆裡,那麼王林山多半就是兇手,想來應該是她來索錢,與王林山起了爭執,後者錯手將其殺死了,害怕被人知道,就將屍體藏在了牆后,這樣的話,便可以解釋王林山為何從來不在這小院過夜了——畢竟他在這裏殺了人,多少有些心虛。若如此,那惠如也脫不了干係,她一直住在這裏,不可能一無所知——至於許嫂,她卻是在柳小五失蹤之後才被雇的,應該從未見過柳小五,至少不知道柳小五被殺,否則怎麼敢與那酷似柳小五的女子同屋吃住?!
常天看著她的手,右手包著紗布。
賀香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這樣,那時候我正好皮膚過敏,臉上長了好些紅疹,丑得很,不想被太多人看到,可是事情又不得不處理,賬本太多,不方便全部搬回家,再說西成也要用,所以就趕在大家上班之前來過來。」
賀香蘭站起來,望著通往卧室的樓梯,華麗的樓梯。
「真是怪事。」王濤跟常天說,「那可是凶宅,別人避之不及,她倒敢一個人住在裏面,那人可是她老公殺的,她就不怕冤魂纏身?」
「我老婆在屋裡呢,她能偷什麼?後院就是些柴火破爛。而且,那姑娘穿得可好呢,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談起汪鎮才的失蹤,賈芳至今仍想不明白:「他那人,看上去人高馬大,實際上膽子又小,又吃不得苦,我借他三個膽子他也不會鬧什麼離家出走,就算走,要不了三天就得哭著回家。再說了,他的錢都是我管著,他沒錢能上哪兒去?他就算不要我,也不能不要兒子啊!那是他的命|根|子呀!多半是給人害了吧?你知道上海灘這地方,為了十塊錢也有人殺人,吃人不吐骨頭的。」
常天在沙發上坐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鼻煙。
一個放風箏的女人,一個喬裝過的女人,一隻老鷹。常天在心裏默默地念叨著,沒錯,兇手有一個幫手。
常天打聽了一陣,只查出金華的龍泰旅館曾有兩個女人在那裡吃過飯,其中一個女子面貌依稀是許嫂的模樣,另一個女子十分年輕,穿著華麗時髦,梳著馬尾頭,濃妝艷抹,額頭上有一顆大黑痣,出手闊綽——這打扮十分顯眼,但是許嫂落水之後,再沒人見過這個女子。
羅元勝的家裡只有他與老婆,平日里來往的都是熟人,他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後道:「只有一個姑娘,她的風箏落到後院了,她是來撿風箏的。」
常天找到許嫂的鄰居求證,卻沒人見過她這位所謂的親戚,只有一個名叫桃子的寡婦和許嫂聊過兩句。
「當時是恨不得他死,」賈芳說道,「如今也算是想明白了,人走茶涼,人人都這樣,又不止他一個,以前巴結我家老汪的人,現在有誰還記得他?呸!我算是看透了,自己該怎麼過怎麼九*九*藏*書過吧!」
常天搖著頭:「現在不行,要等案子結了以後。」
常天圍著院子轉了幾圈,這院子的位置不算偏僻,前面的巷子行人不斷,有個賣小面的攤子每天要擺到八點鐘。後門的巷子是個市場,白天菜市,晚上夜市,至少要到晚上九點才會散。兇手如果從前門走,就會冒著被人看見的風險,尤其是拿著藏不住的弩機——至少得放在包裹里或是行李箱里,這樣還是顯眼,更何況鄰居們都沒看見過這種打扮的人,所以只可能是在深夜裡潛入。如果走後門,至少要在九點以後,但是王林山八點鐘就進來了,所以兇手只能提前等在這裏,如果不在八點鐘以前進去,那便需要在九點以後進入,那麼那人至少需要提前進去等上一天一夜。
程通急忙穿好鞋,直接翻過牆頭進了王宅。
李書同是個老書獃子,他對常天的來訪很高興。自從五年前妻子病故之後,他便一直獨自住在閘北區一座傳統小院里。像今天這種節日,誰也不願意一個人過。
「我自己搬的。」
王濤撓著頭:「只是長官,你怎麼知道會有這封信呢?」
常天打量著房間里的陳設,發現和上一次不太一樣,有些傢具的位置被移動過了。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住在那裡。」
許嫂和羅元勝的老婆交情不錯,所以常天很容易便得知許嫂如今在浙江金華做幫傭,連忙尋了過去,卻被主人告知那許嫂在兩天前不幸溺水身亡了。
賀香蘭失神地望了望四周,屋子裡只有她和常天兩個人。
賀香蘭臉色慘白:「怎麼?你們抓不到兇手,想要隨便抓個人頂包嗎?想要屈打成招嗎?你最好長長眼,我們金家可不是任由別人宰割的!」
常天決定先找到許嫂,畢竟這個女人和那惠如生活過一段時間,應該對後者有更深的了解。
看上去她似乎確實不知道王林山的另一處宅子,而汪鎮才也從來沒跟她提起過。
屍體越來越多,案子越來越撲朔迷離。常天掏出鼻煙壺,深深地吸了一口,搞不好,要成為一樁懸案呢!
「依我看,這東西用好了,比槍好使。」龍白可笑道,「尤其在這上海灘,你想想,槍有聲,這箭無聲啊!槍響了,警察也就不遠了,這箭射出去,可不一定招人注意。」
既然老婆不是悍婦,他又不懼內,為什麼王林山從不在那院子里過夜呢?
金西成的辦公室緊挨著王林山以前工作過的經理室,常天把頭探出窗戶,即可看見右邊經理室的窗戶,挨得很近,而且窗戶下有一處平台,可以通過窗戶輕易進入經理室。
常天站起來,先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又重重地拍了拍王濤的肩膀:「你提了一個極好的問題。」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黃靈搖著頭:「當然不是,誰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還要我們做什麼?只是剛好這金家放出消息來要人,我自然就把人送過去了。本來還有幾個小丫環,也算聰明伶俐,只是他們沒看上。」
「你守著她找的?」
「沒有。」龍白可搖頭,「我敢肯定,上海灘現在肯定沒有用這東西殺人的刺客,各大幫派里也沒有這樣的角色。」
那榮早已去世,自從那惠如跑了之後,王林山也就不再周濟那榮,沒過多久那榮便貧病交加而死,這期間,那惠如始終沒有出現過。
常天說道,「你之所以處心積慮要殺了王林山,並不是因為你有多恨他,也是怕他認出你就是那惠如吧?你如今是金家的大少奶奶,怎麼可以有做過別人小妾的過去呢?這是其一,其二,因為你才是殺死汪鎮才的真兇!汪鎮才死的時候,王林山根本不在現場,他是回到那院子才發現汪鎮才屍體的,他怕被人懷疑,所以只能在院子里埋了汪鎮才的屍體。這院子他不敢租,也不敢賣,所以一直空著。如果我沒猜錯,這汪鎮才之所以出現在王林山的院子里,應該是王林山允許的吧?汪鎮才懼內,又好色,王林山便想利用你去討好汪鎮才,其實你根本就是王林山養在那院子里的一個工具。」
「你要懷疑我殺他,真真可笑,為他我犯不著!打個比方,他就好比利息,我就好比本錢,他走了,不過是利息沒了,如果我殺了他,那就是把我自己給搭了進去,那就連本帶利都沒了,像這樣的蠢事,我周漢庭是不會做的。」
「你沒事琢磨這個做什麼?」
常天打量著林梅清,這個女人,會因為受不了丈夫的打罵而生了殺機嗎?這個念頭不止一次在他的腦子裡閃過,但又不止一次被他否定。
鬼魂是對付迷信者的利器,林梅清發起抖來。
「我怕什麼,我有兒子,等兒子長大了,我就享福了!」賈芳的眼裡閃著希望,「這世上,除了骨肉至親,誰都靠不住!」
常天搖著頭:「你有。你可以選擇留在英國,你是因為貪才回來的,也是因為放不下你現在的富貴生活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殺人。這和當年你為了保護自己而殺死汪鎮才完全不同,就算王林山該死,那許嫂呢?她也該死嗎?今後如果翠兒威脅到了你,你也會毫不猶豫對她下手的,你已經收不了手了!」
「那是一起嗎?」
賈芳和汪鎮才的兒子,如今已經八歲。
是意外還是謀殺?常天心想,剛好死在這個時候!
阿四幽幽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見不到了,翠兒這丫頭交了好運,前段時間她一個遠房親戚去世了,沒有子女,遺產都留給了她,她繼承了遺產,現在去英國讀書了——這丫頭心氣高著呢,一心想當讀書人,現在可如願以償了。」
「誰是許嫂?」賀香蘭皺了皺眉頭,一臉詫異。
常天很難相信這種可能性,不過又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
他細細研究著箭,「沒錯,這箭是個四髯弩箭,箭頭後面有四須,兩旁有深槽,這可是個老東西了,你看箭頭這銹跡,這成色,起碼有五六十個年頭了,工藝很好,像是過去清朝工部官造的東西呢!不過這箭杆子卻是新的,」他說著聞了聞木頭的味道,「楊木的,做出來的時間應該不超過一個月,它比一般的弩箭要短得多,所以那弩機也應該很小,」龍白可用雙手比劃出一個西瓜大小,「這麼大就差不多了,也許還要再小些。」
許嫂是九月初四死的。
王林山雖然口碑很差,但不失為一個人才,會不會這金西南為了重新掌握金城商行的控制權,所以鋌而走險找人殺了王林山呢?
「就一個,翠兒。」阿四回答,「夫人不喜歡人多。」
「可惜兇手不應該殺死許嫂,她是一個完全無辜的人,」常天意味深長地看著賀香蘭,「如果她不殺死許嫂,我也許會考慮放她一馬。」
認識那家父女的人並不多,極少數的人還對那惠如有一點模糊的印象。
常天想了想,那惠如很可能是知情人,她的逃跑也可能與汪鎮才的死有關,或者,常天打了個寒戰,逃跑是王林山對許嫂說的,許嫂並沒有親眼看見那惠如逃跑啊!莫非那惠如也被殺了滅口了?如果那惠如死了——常天想,那個箭頭,如果是那家的東西,會不會是有人要為那惠如報仇呢?
「這是為了商議事情方便。」金西成搞不懂為什麼常天要來搜查,「王林山的案子還要繼續往下查嗎?他跟我們沒關係了呀!」
「想來是覺得不吉利吧?可能跟柳懷安有關。」羅元勝是王林山的鄰居,與王宅只一牆之隔,今年五十歲,住在這巷子里已經二十年,對鄰居家這院子的前後主人都還算了解。
「你去過嗎?」
不管怎樣,兇手是個怪人。
「這院子以前是柳懷安家的,這家住著父女倆,老柳好賭,輸了一大筆錢,拿不出來,就把房子賣給了王林山,拿了錢去還債。大約是心裏氣不過,就在院子里上弔死了,王林山自己很少來住,這院子平日里就只有那姑娘和許嫂。自從那姑娘跑了之後,王林山就把許嫂解僱了,他自己也再沒來過,大概是傷了心吧?我一直還想,跑了就跑了吧,跟房子置氣做什麼?不喜歡就賣了唄!那天晚上見他開門進去,還以為他想通了呢!」
中秋節,常天照例沒有地方可去,便買了兩瓶太白酒,到忘年好友李書同的家裡去蹭飯。
「如果沒有爹,我便還在街上做叫花子,當然應該是由大哥來繼承家業,振興金家,天經地義,我跟大哥吵架,也是為了金家好,那王林山確實是用不得的,沾上這個人是要走霉運的,他若真是有本事,怎麼把自己的生意做垮了?他若真是有本事,怎麼這麼多年沒有東山再起?就算他有本事,人品不好,口碑太差,也是不行的。我有個朋友叫汪鎮才,是在銀行做襄理的,那王林山要找他借貸,百般討好,還認了他做義兄,成天請他吃飯,只恨不得粘在一起。兩年以前,汪鎮才出事失蹤了,他的家人遇著難處,找到王林山借錢,你猜怎麼著?他翻臉不認人,竟把人家孤兒寡母趕了出去,像這樣一點仁義信義都沒有的混蛋,金城商行怎麼能用呢?我是一番苦心,不願意爹畢生的心血毀在一個小人手上啊!所以就算大哥再生氣,這事我也不能由著他。現在那王林山死了,說句老實話,不是我不厚道,我以為對金城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
假設周漢庭買兇殺人,按常理,他應該找相熟的黑道兄弟——這些人在上海的街面上混熟了,殺人放火栽贓嫁禍,業務熟練,而且大家都有利益關係,九*九*藏*書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這種共生關係在各地都非常流行,你有把柄在我手裡,我有把柄在你手裡,誰出了事,另一方都不好過,不得不共富貴,也不得不共患難。而如果從外鄉找人,一來費時耗力,二來也不保險,不知根不知底細,萬一被對方出賣或是敲詐或是對方不慎暴露被抓,豈不是引火燒身?
常天頓了頓又說,「後來的事我不知道,但能猜出一二,你走了運,輾轉到了英國,認識了金西成,你又可以過幸福的新生活了,可沒想到金西成不得不回上海來繼承家業,而你們回國的歡迎派對上,竟然出現了王林山!他還毛遂自薦到金家做事,你不敢讓他看到你的臉,所以找人找來了夜來香花,故意讓自己皮膚過敏,躲過了派對上的會面。可是你不可能一輩子不見人,所以,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鼓動金西成將王林山聘用到金城商行做了經理。八月初一那天,你先支開你的丈夫去金華談生意,那張紙條就是你放在王林山的辦公桌上的,你料定他會在晚上動手,便一直等在那裡,用箭射殺了王林山,你也猜到汪鎮才必然是埋在那幾株竹子下面,你怕人挖出他的屍體,所以便把王林山的屍體移動了位置!
王林山被拖到院子里的桂花樹下,屍體腐臭味混合著桂花的甜香味,整個院子都瀰漫著一種古怪之極的氣氛。
「前幾天她來告假,說是家裡來了親戚,好多年沒見了,得聚一聚。她丈夫早就去世了,又沒個兒女,一個人過怪孤苦的,我們見這些年她做事勤懇,也就應了,卻沒想出了這種事。」許嫂的東家是金華的富商,對許嫂的過世十分惋惜,「他們說是喝多了酒,回家的時候不小心失足落進水裡的。」
常天與她對視著:「從你殺死許嫂的時候,你就已經和他們一樣了。」
更巧合的是,汪鎮才失蹤的時間與那惠如逃跑的時間剛好吻合——都是在五月初六前後,汪鎮才的家人是五月初七日報的案,而羅元勝記得許嫂在去王林山老家之前,到他家裡找他老婆要了一雙鞋樣子,那一日剛好是端午節,她去了三日,那便是五月初九回來,那惠如應該是在她離家的那三日中的某天逃跑的,即五月初六到初八之間。
「那你如何知道屍體在什麼地方?」常天問道,「我勸你還是乖乖招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這裏的玩意兒,可是男人都熬不住的。」
阿四吃了一驚:「你咋知道?老爺初一那天去了金華,跟人談進貨的事,初三才回來。」
「那段時間她也和老爺住一個房間嗎?」常天又問。
「你請人搬的?」
是什麼理由,讓王林山寧可空著這院子也不去使用呢?
金西成是金城商行的老闆,因父親去世,大約在兩個月前從英國回到上海,繼承家族生意,他原本是學建築的,對生意並不大懂。
「這女人,真能折騰!」
「不然呢?」賀香蘭說,「你為什麼不直接抓我?」
「你最早是怎麼知道王林山這個人的呢?」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住在那裡。」
——畢竟她的父親曾做過箭匠,她是最有可能擁有造箭技術和那個箭頭的人,但是她為什麼要殺死王林山呢?是為了給汪鎮才報仇——按照羅元勝的說法,汪鎮才統共也沒來幾次,何至於有這種情分?當然,男女之事素來是說不清的,可是,如果她要為汪鎮才報仇,為何要移動屍體,不讓人知道汪鎮才所埋之處?
——假如羅元勝所說屬實,在那惠如逃跑之前,王林山的行為便有些奇怪——是因為院子里死過人,他害怕這是凶宅嗎?

3

「看來這院子里還藏有秘密呢!」常天不禁樂了,「由她去找,咱們撿現成的。」
常天看得出來,林梅清的氣色比她剛聽到王林山死訊時要好得多,並沒有新寡女人的悲痛欲絕。
常天暗叫一聲慚愧——那院子房子他們搜了數次,都沒有察覺出這不同,倒叫一個文盲女人看出來了。
「沒有啊!」金西成回憶著,「那天我有點事,是十點鐘來上班的,一整天都在,再說了,這裡有那麼多重要機密的文件,怎麼可能隨便讓其他人用?」
「那麼十點鐘以前呢?」常天又問。

5

「商行上班的時間是九點鐘,你怎麼來得那麼早?」常天問道。
「我一個人住正好清靜讀書!」李書同有些不快,「幹嗎要和那些三教九流亂七八糟的人住在一起?我也不缺那點錢!再說了,這是祖產,租出去,萬一來住的是些不三不四的,豈不是有辱祖宗?」
「她不是這附近的人?你以前可見過她?多大年紀?」
她不夠漂亮,也不聰明,她和王林山的婚姻是父母之命,這樣一個女人,自然既留不住王林山,也管不住他。
林梅清張大了嘴,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現在的女人真厲害,既有這樣高明的手段,那金西成當初又何必去請什麼王林山呢!」王濤對此發表八卦意見,「一開始就自己做多好,弄得雞飛狗跳的。」
王林山的案子上了報紙,由於他素來便不怎麼樣的名聲,人們已將他稱之為「殺人惡魔」,成為上海灘茶餘飯後的一個熱門話題。
「沒錯,我們家夫人是有皮膚過敏的毛病,對夜來香過敏,可是稀奇得緊,發病那天剛好老爺辦PARTY,也不知道是誰弄了夜來香放在花瓶里,夫人臉上發了好多紅疹,完全不敢見客人,一直在家裡呆了半個多月呢!」
常天默默地念著這句話,越發覺得蹊蹺。
只是,誰會用箭來殺人呢?
「沒有。一直呆在房裡呢。」
這當然不是龍白可思考的問題,他還在研究箭:「箭杆子上圓圍有八分,中圓圍有1寸,下圓圍有六寸——這種兩端細中間粗的箭又被稱為掏檔子炸口,射出去之後的飛行速度會比其他形狀的箭快很多,嗯,造這箭杆子的也是個行家裡手呢!」
按理,這利益糾葛通常都是最明顯的殺人動機,可不知道為什麼,常天總覺得應該將王林山不賣院子的事查個清楚——雖然這兩件事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
他在柴房裡找到一把砍刀,先將竹子砍斷,又將其連根挖了出來,往下挖了差不多一米深,一隻手骨赫然露了出來。
她現在關心的已經不是兇手的問題:「那座小院大概什麼時候可以解封?我想把它賣掉。辦葬禮借了好些錢,該還人家了。」
金西南的城府顯然要比魯英深多了,自從金西成執意聘請了王林山之後,他便一直稱病,完全不管金城商行的事,但根據常天了解到的情況,之所以金西成會從英國急忙趕回上海,是因為其母親看出金西南有野心,擔心失去金家商行的控制權,一連發了十幾封電報,逼迫金西成回國,而金西成之所以要急著找人頂替魯英,是因為魯英正是金西南的死忠,而金西成必須迅速培植自己的勢力。
「這些年,他吃裡爬外的事沒少做,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之所以容著他,是因為儘管他這樣,我也還有得賺。大家心照不宣,不挑破而已。他這次走,我是挺恨的,可我心裏也早有準備,他是個什麼人我再清楚不過,所以也不意外。生意場上這種事多了去了,雖然損失不小,但沒有傷著元氣,做生意的要沒這點承受力,那還不如回鄉下去種田呢!
「也沒什麼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林梅清回答,「先把房子退了,租一個小的,然後去給人洗洗衣裳,再不濟去幫傭,總能活下去的。反正我以前也是過了苦日子的。」
在金華的那女子,額頭上不也是有一顆黑痣嗎?這可真是活見鬼了!
「盯緊了她。」常天下令。
程通衝進去,立刻便聞到一股惡臭撲面而來,林梅清直直地倒在地上,程通連忙蹲下來摸了摸後者的呼吸,發現她只是暈了過去。
金西成給王林山的酬金是每月五百元,外加年終分紅,這樣優厚的條件,王林山自然是無法拒絕的,同時這個薪酬在金城商行里也是前所未有的,常天稍一調查,便聽到不少怨言。
賀香蘭嘴角微翹:「不覺得。」
「吃飯的時候就吃飯,做事的時候就做事。你做這樣想著那樣,做那樣又想著這樣,不是讓兩件事都做不好嗎?」李書同勸解常天。
「嗯,沒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常天說道,「只是,您不覺得這丫頭太聰明了一些嗎?」
「哼!」常天冷笑,「別耍花招了,我勸你還是莫要貪心,你丈夫手上兩條人命,就算藏了錢,你花這種錢,就不怕那些冤魂纏上你嗎?」
周漢庭年過四十,身材壯碩,穿一件玄色莨綢長衫,他知道常天的來意,一肚子憤怒,「因為我太了解這個人,他是能幹,但精明得過了頭。不能給他太多權力,你給他的永遠都填不滿他的肚子,他總覺得不夠,你給了他一,他就要二,你不給他二,他就自己把它變成二。做商人來講,用得好這是刀刃,所向披靡,用不好這就是火,引火燒身,成也蕭何敗蕭何。當年就因為他這貪,所以他把自己做大了,誰都比不上他,卻也是因為他這貪,他把自己敗了個一塌塗地,你說,這種人,我敢讓他來掌舵嗎?
羅元勝搖著頭:「大概二十二三歲吧,以前從來沒見過,大概是碰巧來這兒附近放風箏的吧?」
林梅清立即哭了起https://read.99csw.com來:「我哪裡知道那個地方有屍體啊!我只是覺得西廂房好像比東廂房小了些,敲了敲牆,就發現那牆是空的,便把它砸開看看,哪裡知道,裏面竟是……那個東西!」
「這是怎麼弄的?」
院子只有兩進,房屋不過七八間,絕對算不得豪宅,但對於一個人來說,又太大了。剛掃過的地,不一會兒就落滿了黃葉,蕭瑟寂寥之意,掩都掩不住。
常天有意挑釁她:「說不好。快的話,一月兩月,慢的話,一年兩年,三年五載。」
如果那惠如和汪鎮才是同時死去的,而王林山是沒理由將兩人屍體分開處理的,那麼那惠如是因為知道汪鎮才被殺的真相而逃跑了嗎?她可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她會不會是那個寫條子的人呢?她又會不會是那個兇手呢?
龍白可不是說那箭頭是清朝官造的老東西嗎?!
負責執行這個任務的警士程通,每天都通過羅元勝家的牆頭監視林梅清的行為,他發現林梅清每天四五點鐘就起來,一起來就往西廂房裡鑽。
「都說人死百事消,按理,我不應該說死人的壞話,但我這人直爽,不喜歡作假,既然你問起,我也就實話實說,我確實不相信王林山。」
「翠兒是什麼時候到金家的,做了多久了?」
可是,人心難測,也許這軟弱愚笨不過是她的一張面具,誰知道呢?
跟那惠如的年紀差不多。常天想了想又問:「那是個什麼風箏?」
如果他真是覺得死了人心中不舒服,為什麼當時不賣掉房子另買一處,反而讓那惠如等人住了進來呢?和情人在一處讓他心存芥蒂的房子里約會親密,這不是很奇怪嗎?
羅元勝搖了搖頭:「我跟著她到後院,這時突然有人敲門,我就去開門,所以是她自己進去找的。」
右廂樓前的竹子很有些年頭了,竹竿黃而黑,竹葉也是深綠色,而正房門前的竹子的竹竿則是青色,上面還有些白粉,說明這竹子還沒過兩度,竹葉顏色嬌嫩,竹子上的苔蘚顏色也很淡,差不多是兩年左右——這說明右廂樓前的竹子,是在王林山買下這宅子之前就種下的,而正房前的竹子是買下院子之後才種下的,時間是在兩年前。
「我們主要經營布匹,所以就想找個懂行的,便託人去打聽,知道這王林山以前就是做布匹生意起家的,後來虧了錢,去了漢庭商行做職員,也做得不錯,都說他是大材小用了,所以我就花錢請他過來做經理,沒想到卻出了這種事!」
「你們家老汪以前常去王林山的家裡做客嗎?」
「可惜您是警察。」賀香蘭替他說完,「要嚴明法紀,不能姑息兇手。我也這麼覺得,只是不知道您為什麼要跟我說這話?」
羅元勝回答說:「是只老鷹,黑色的,很大。」
「被人趕出來的地方,」賈芳冷笑,「我一輩子都記得。」
月光照在白骨上,彷彿在洗滌著它們,又彷彿在撫慰著它們。
「死了就死了吧,有啥好奇怪的?這上海灘哪天不死人?!」賈芳對王林山的死反應漠然,她現在通過幫人洗衣養家糊口,當年的富太太,如今已經成了一個雙手粗糙起刺的下層女人,穿著最普通的淡藍色鐵機紡短衫,唯一不變的是她潑辣的性格,這性格倒幫了她的忙,至少有相當一部分人是不敢欺負她的。
這是從浙江調查得到的信息,而上海這邊,幾乎沒有人見過那惠如,人們只記得她是三年前由一頂藍布轎子抬進院子里的,之後就沒見她出過門,他們對她的印象大多來自許嫂的八卦,可也就無非說些主子僕人那點兒閑話——說那惠如出手小氣,捨不得拿錢打賞下人。
「想不到竟是死在這裏了。」常天嘆著氣。
程通也尖叫起來。
「你知道你是在哪裡露出馬腳的嗎?」常天說道,「殺許嫂這步棋你完全走錯了,許嫂一直待在金華,她遇上你和認出你的幾率很小,那惠如女士。」
「那院子現在值五萬,兩年前大概能賣個三萬五左右,」常天的下屬王濤將他查得的信息做了彙報,「已經查明王林山當時欠的債是三萬,他把淮海路的房子賣了三萬抵債,這點十分奇怪,因為那房子本來可以賣到四萬的,由於他賣得太急,所以人家死死地壓了他的價,但他完全可以不賣那一套,而改賣這院子的,反正這院子他也一直沒住!」
「那你們老爺在八月初一可有出門?」
常天將汪鎮才的照片拿給羅元勝看,後者一眼便認出那正是到王林山別宅做客的那個「胖子」。
「在發現王林山出事之前,可有什麼陌生人來過你這院子嗎?」
從金西南的一番話不難分析出,他對王林山很是了解,顯然下了工夫,會不會是他知道了那座小院里的什麼秘密,便寫了那紙條給王林山,將他引誘到那小院里給殺了?
另外,兇手為什麼要殺死王林山呢?如果是金西南,這種秘密用來做把柄要挾王林山豈不是更好?如果是為了給汪鎮才復讎,那麼又為什麼要移動屍體,不讓汪鎮才的屍體得見天日?兇手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大概就是兩年前,王林山讓許嫂到他浙江金華老家去取件東西,許嫂去了三天,回來之後,王林山卻跟她說那姑娘趁夜帶著首飾細軟逃走了,給了她些錢,要她到別家做工去。」
羅元勝嘆了口氣,「許嫂跟我說,她是早看出那姑娘會跑的,那女子心性高,常跟王林山頂嘴,所以經常挨打。」
「有時候去,不過大多數時候是在外面吃飯。」
「我不是來要錢的,我只是覺得,大牢那種地方不適合你。」常天說,「可我也不打算放你走,你懂我的意思。」

10

王林山殺死了汪鎮才,並將他的屍體埋在院子中,所以他不敢將院子出租,更不敢賣掉,怕被人發現這個可怕的秘密,但偏偏有人知曉了這個秘密,王林山便匆忙趕回院子查看他埋屍的地方,在他掘出屍體的時候,兇手一箭射死了他。
「你不肯做這樣的事,所以你一怒之下殺了汪鎮才,逃了出去。」
「真是怪了!」王濤百思不得其解,「這人行事怎麼前後矛盾,之前移動屍體是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汪鎮才的屍體,這會兒又寫信去誆騙林梅清把柳小五的屍體挖出來。」
常天打量著這個赫赫有名的巾幗女丈夫,果然名不虛傳,眼神中都透著精明世故。
常天在左廂樓的走廊上站了一會兒,又在右廂樓的走廊上站了一會兒,此時和事發之時一樣,也是初一。雖然不是月圓之夜,但月光卻不弱,將地面照得虛白,樓下的景物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常天只覺得渾身汗毛直豎!
箭匠!
常天說:「你安排一下,我想私下裡見見這個翠兒。」
許嫂死於九月初四的下午七點左右,屍體大概是晚上九點被人發現的。
常天仔細打量著她的臉:「是你弄錯了吧?」
羅元勝給程通提來洗腳水:「長官,洗個腳,解解乏吧。」
李書同在院子里擺了張桌子,主菜是大閘蟹,常天本來最愛吃蟹,但因為想起那股味道,大大地倒了胃口。
——這女屍梳著馬尾頭,額頭上赫然是一顆大黑痣!
那寫條子的傢伙很可能就是射箭的兇手,那人料定了王林山見到條子必然會到那院子去,便事先躲在那裡,等著王林山一出現,便下黑手——但那傢伙憑什麼就認為王林山必然會去那院子呢,如果算錯了,或者王林山不立即去,那傢伙難道會一直等在那裡不成?
常天再一次拜訪了羅元勝,後者正考慮把房子賣了,搬到別處去——誰也不願意跟凶宅相鄰。
「我真替你覺得可惜,你本來算計得很好。扮成柳小五的樣子去殺了許嫂,然後又你寫信給林梅清,就是誆她把屍體挖出來,你本來以為柳小五已經變成了一堆枯骨,這便好讓人家都認為死在那牆裡的人是那惠如。那麼你就永遠不會被發現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不知道那牆裡不通風,她的屍體竟成了乾屍,人們還是認出她就是柳小五,所以你想把殺人之事栽贓到柳小五身上的計謀就行不通了,反而暴露了殺人的正是你那惠如,因為除了那惠如之外,沒有人知道柳小五埋在牆裡,也沒有人能誆騙了許嫂的信任。」
阿四點頭:「沒錯啊!」
再挖幾下,又看見了肋骨。
從動機上來講是說得通的,而且這動機比周漢庭的還要更充分些,借用周漢庭的比喻,這金西南一旦失去了金城商行的控制權,那麼他便是輸掉了本錢和利息,而殺死王林山,只要不被發現,那麼他便有機會連本帶利都贏回來——如果金城商行因為這事而混亂起來,金西成只要撐不下去,就不得不請金西南回來主持大局。
「洗衣服弄的。」賈芳不在乎地甩了甩手,「那人衣服兜里有個刀片,我也沒留神,狠狠一搓,就划傷了。」
王林山與李書同是完全不同的人,他是個精明的生意人,要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潤,這是商人的原則,而且那院子也不是他的祖產,是他三年前才買下的。
「怎麼沒關係?」賀香蘭打斷丈夫的話,「你不要耽誤長官查案,是我們報的案,這事我們本來是該配合的。」
「她是自己要求去金家的嗎?」
常天下樓回到院中,仔細地查看那兩簇竹子——這格局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
常天在紙上寫下周漢庭三個字,這是王林山前任僱主的名字九九藏書,在到金城商行之前,他一直在周漢庭的商行做事,但只是一個普通職員,種種跡象顯示,周漢庭是防備著王林山的,不肯重用他——事實證明周漢庭的疑心並非沒有道理,王林山跳槽到金城商行,帶走了一大批老客戶,使得周漢庭損失不小。
「是有人寫信跟我說,是王林山以前的朋友,覺得我一個女人討生活怪不容易的,所以才把這秘密說給我。」
林梅清可以說是王林山被殺案中唯一的受益者,不論從精神上,還是物質上。
常天連忙說了幾個笑話,才哄得李書同重新高興起來,等到酒足飯飽,常天便告辭出來,心裏依舊想著王林山的案子——事發已經近半個月了,依舊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幸好這王林山不是什麼大人物,所以司法科長駱楊也沒有催促。
常天的問話讓賀香蘭紅了臉:「你這警察,怎麼什麼都問得出口?」
林梅清嚇了一跳,滿臉失望:「哦。」
「找著了。」羅元勝回答,「她撿了風箏就出去了。」
王林山把那寫著奇怪字句的紙條子折好放在內衣兜里——說明他並沒有把它當作一個玩笑,他獨自一人回到這座明顯空置了許久的院子,而且暴斃在此,和這紙條一定有著莫大的關係!
那名叫汪鎮才的銀行襄理,確實如金西南所說,一度與王林山打得火熱,稱兄道弟,兩年以前,汪鎮才利用自己的關係從銀行貸了一大筆錢給王林山,王林山則用這筆錢做本錢轉作煙草生意,哪知道船沉了,貨物全部損毀,還得賠償一大筆違約金,因此傾家蕩產,那時候汪鎮才已經失蹤,銀行派人上門追貸,才有了王林山賣房還債之事。
「初一那天你是什麼時候到辦公室的,除了你們之外,還有什麼人單獨用過這辦公室?」
要找到翠兒的介紹人並不困難。
「我回國的時候,家裡辦了個歡迎派對,他是其中一個賓客帶來的,當時只是打了個招呼,他做了個自我介紹,也沒想那麼多,後來商行里商量用人的時候,才又想起他來,調查了一下,覺得十分合適。」
常天冷笑:「你以為我是來勒索的?」
因為沒有更多的線索,也不能在浙江久待,常天懷著滿腹疑慮回到了上海。林梅清又來詢問房子的事情,常天請示過司法科長之後便同意將宅子解封,林梅清立即便搬了進去。
「閘北那個院子?」
賀香蘭的臉色已然青了:「住口!」
「沒多久呢,九月初一來的人,本來當天就要走,可是夫人第二天要去金華的經銷商那裡去談生意,翠兒堅持說要陪夫人最後一次,等回來之後再走,她是九月初六走的。」阿四很確定地說,「夫人說她仗義,還寫了推薦信,要給她介紹在英國的朋友呢!人這運啊,人比人,氣死人!」
難道這就是這個院子的秘密嗎?

9

「其實,我也覺得王林山是死有餘辜,殺他的人一定是有刻骨的仇恨,如果可能的話,我倒是想要找個借口,把這案子變成懸案,」常天說道,「可惜……」
「是誰告訴你宅子里藏著錢財的?」常天接著問,「是那人說在西廂房的吧?」
整個院子已經被搜了個底朝天,房間里的東西落滿了灰,甚至沒有一把乾淨的椅子,應該是很長時間沒有人打掃,而王林山基本上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這與鄰居們的說辭一致,在他們的印象中,那院子的大門總是鎖著的。
「柳懷安的女兒柳小五,額頭上正有一顆大黑痣,說來也奇怪,自從她爹死後,就沒人再見過她!」羅元勝的話讓常天越發心驚,「那姑娘性格潑辣豪爽,又愛時髦,平常就喜歡梳馬尾,一心想著要做電影明星呢!她爹死後,她去王林山那裡鬧過好幾回,要王林山給賠償,都被趕出來了,我本來以為她是沒要著好處,自己尋出路去了,沒想到竟然死在這裏!」
「九月初三那天中午,我見她手裡拿著包裹,就問她去哪裡,她沒告訴我,只說自己遇上了貴人,從此要走好運了,卻沒想到竟是這種結果,怕是被人騙了錢,自己投水了也不一定呢!」
再仔細查看竹竿的下端,常天發現了幾處明顯的刮擦痕迹——像是被鐵器鏟過。

1

「金城商行的人來了兩次,」王濤向常天回報,「林梅清來了一次,問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讓她離開上海,她天天被記者纏著,工作也找不到,那宅子也不敢再住,怪可憐的。」
汪鎮才五月初六下班之後便沒有回家,打電話給賈芳說加班,要晚些回去,但是那一日他並不在銀行加班,顯然是汪說了謊,而且偏是那一日王林山並不和他在一起,而是和幾個相熟的商人打了兩天麻將,直到五月初八才回家,這是有諸多人證的,做不了假。而那時,汪鎮才的家人已經到警局報了案。汪妻賈芳是出了名的悍妒之婦,汪鎮才懼內是人所周知的,此人從不在外過夜,連夜總會也不去,或者更準確地說,汪鎮才顧忌的是賈芳娘家——賈芳的父親賈鵬在財政廳任職,頗有些勢力,他對外人都很苛刻,大約也是在發泄這股怨氣。在汪鎮才失蹤后不久,賈鵬也失了勢,汪賈兩家一落千丈,所以賈芳後來才會因為窮困潦倒去向王林山借錢,王林山不但將賈芳趕出家門,而且還冷言嘲諷,這事很多人都知道。
阿四點頭:「她一直沒出過房門,連吃飯都送進去呢。」
「你家夫人有沒有出門?」
「除了你之外,還有什麼人在?」
還有從死者身上搜出的那張紙條,上面也寫著奇怪的句子:
常天在金華的經銷商那裡得到了確認的消息,九月初三和初四,賀香蘭一直在跟他們的老闆就布匹價格問題進行談判,由於涉及商業機密,丫環僕人都不能在場,有人聽見賀香蘭囑咐翠兒去鎮上購買楊記茯苓糕,這一家的糕點十分有名,要排上幾個小時才能買得到。從旅館得到的消息,九月初三和初四這兩天,賀香蘭都是五點左右就回了旅館,而她的丫環都是晚上七八點鐘才回來。
「她找著了嗎?」常天又問。
「那是,不然怎麼叫貼身丫環呢?」
「房東太太說這抽柜上有鏡子,不能對著窗戶,風水不好,家裡會走霉運的,所以我就把它搬到這邊來了。」
阿四點頭:「沒來多久,夫人老爺回國沒幾天,有人介紹了她來,說是剛死了丈夫,鄉下沒法活,到上海來找工作,年紀雖然大了點,但人很聰明,夫人見了一面,問了幾句話,說是投緣,就留下了。當時那人還領了四五個十五六歲的小丫環,不過夫人都沒看上。」
「就連去茅廁也一起嗎?」
常天也覺得詫異,這女人的行為與她素日的為人實在大相徑庭——難不成自己看走了眼,她竟一直在演戲?
常天喝了一口酒,把話題岔開:「這地方這麼大,一個人又冷清又浪費,有沒有想過把房子租出去,在弄堂里租個小間,鄰里之間有個照應,且房租又是一份收入。」
賀香蘭搖了搖頭:「這種事,自然沒有。」
目標為什麼會靜止呢?常天琢磨著,這院子里有什麼東西可以讓王林山駐足呢?
常天將寫給林梅清的信與之前從王林山身上搜到的紙條一對比,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出自同一個人的筆跡。
「是啊。」林梅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些活,不算什麼。」
院子的左右兩邊都是兩層樓的廂房,王林山的屍體在左邊廂房前的桂花樹下,由於兇手移動過屍體,所以兇手當時可以躲藏的地方既可能是右邊的廂房,也可能是左邊的廂房。
常天花錢買通了金家的僕人阿四,阿四證實了賀香蘭的話。
整個院子只有一樓西廂房有亮光透出。
賀香蘭皺了皺眉頭:「就只有我的丫環翠兒了,但我走的時候她也跟著我走了。」
常天帶著下屬們趕到現場,將牆壁完全鑿開之後,一具站立著的屍體出現在了眾人眼前——這是一具女性乾屍,肉身衣物毛髮仍在,只是皮膚完全脫水,形貌還能辨認。
常天搖著頭:「這不是矛盾,是狡詐!十分狡詐!」
常天拿了小箭,找到萬永當鋪的掌柜龍白可,此人如今雖然做著正經生意,但卻是個江湖百事通,手下養著許多耳目,很多人到他的當鋪,不是用東西換錢,而是換信息。
除此之外,警士們從內室的床下搜出來一些紙錢和蠟燭,被放在一個柏木的盒子里。
射箭與打槍不同,只要是移動的目標,即便移動速度不快,不經過訓練,也很難一箭命中,而且那一箭十分致命,直中心臟——如果不是射箭人的技術極高,那便還有一個可能性:目標是靜止的。
林梅清仍然是嫌疑人,按照規定,案子沒有查清之前,她是不能離開上海的。
林梅清直到三日之後才完全恢復了神智,一提起西廂房裡的屍體,仍然驚魂未定。
「還有件事挺怪,許嫂說王林山從來不在院里過夜,十二點以前一定會走,她說是怕大老婆,我覺得不像。那王林山怎麼看也不像是女人管得住的人啊!你要說是忌諱老柳吧,他咋又不把院子賣了呢?另外,那院子平日也沒什麼訪客。我看見的好像就請過兩次客吧?」羅元勝儘力回憶著,「來的是個胖子,穿著西裝,看上去蠻有錢的,應該是王林山生意上的朋友。」
程通抬起頭,發現雕花大床后的牆壁被鑿read.99csw.com出了一個大洞,而那洞里,竟赫然露出了一張人臉!
啊——
據常天的了解,這王林山和妻子林梅清的感情十分冷淡,這幾年在外也沒有別的情人,難道真是因為對那惠如動了真情,所以才將這院子空置嗎?
人本來就是這世上最難琢磨的一種生物。
王林山為什麼要在這個地方種竹子呢?而且這竹子顯然是從右廂樓那邊移植過來的,地下的石板有裂紋,說明是將青石板直接撬開后種植的,連花台也沒有修,十分潦草。
紙錢和蠟燭算得上是日常用品,中元節或是清明節都會用到,但是這種東西究竟不祥,怎麼會放在床下?
「翠兒是不是隨時都跟著夫人?」常天問道,「夫人到哪兒,她到哪兒?」
阿四想了想:「嗯,有,那天下午她說有江西老鄉要見她,出去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回來的。」
「我來跟你攤牌,是給你一條活路,我不跟你攤牌,直接抓了你走,刑訊房裡有的是東西讓你說真話,」常天冷笑,「你要我走,那就請跟我一起走一趟吧。」
「是個挺安靜的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不太喜歡說話,也不跟周圍的鄰居來往,長得似乎還行。」
常天基本上可以排除林梅清殺許嫂的嫌疑——許嫂被殺的時候,她在一家旅社為人洗衣掙錢,根本無暇分身,賈芳也是,兩個女人都忙著生存。
王林山平日並不住在他身死的那個小院子,就連他的妻子林梅清也是從警察這裏才知道王林山的這處房產的。王林山原本有自己的商行,兩年以前做生意虧了錢,便將淮海路的一套房子抵出去還債了,後來又在北四川路租了一套西式公寓——每月租金是三十塊銀元,在到金城商行就職之前,王林山的境況一直不太好,在泰德商行做個普通職員,每月工資是一百元,生活並不寬裕——蹊蹺的是,他明明還有一套房產,為什麼不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或是把那院子租賣出去貼補生活呢?
金西南雖然不是正人君子,但是他對於王林山的責備卻並不是惡意中傷。
常天腦子裡又鑽出那隻小箭——他辦了這麼多年案子,這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兇器,上海灘以前並沒有出現用這種兇器的人。
羅元勝口中的那姑娘名叫那惠如,其父那榮是個滿人,吸大煙欠了一屁股債,父女倆本來住在江蘇蘇州,王林山替那榮還了債,之後便買下了這處院子,將那惠如養在了裏面——王林山是有妻室的,所以這那惠如的身份顯而易見:是王林如的外宅。
那女人為什麼要打扮成柳小五的樣子去見許嫂呢?許嫂為什麼會對別人說「要走好運了」?這中間究竟會藏著怎樣的秘密?殺死王林山的人,究竟是誰?目的又是什麼呢?又是怎麼知道這院子的秘密?
死者名叫王林山,是閘北金城商行新任的經理,他的死因十分罕見,是被人用箭射死的,箭從背心射入,正中心臟。
直覺歸直覺,程序歸程序,周漢庭仍然是要調查的。
至於金西南,也沒有什麼動靜——如今的金城商行基本上大局已定,賀香蘭十分有做生意的天賦,這段時間已經簽下了兩個大單子——這兩個單子都是她新結交的富家女介紹的,太太公關在上海灘是十分流行的生意手段。
賈芳皺了皺眉頭:「你弄錯了吧?他們家在淮海路!」
「至於丫環翠兒,她是你最後一步棋,她的年齡跟你差不多,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想讓她做你的替身,讓她在八月初一整夜外出,讓她故意把風箏放到羅元勝的家裡,讓她陪著你去金華,最後又送她去英國——其實她根本沒什麼親戚,所有的錢都是你出的,你就是防著有朝一日有人開始懷疑那惠如,而柳小五這步棋又沒奏效,而翠兒的種種行徑就像是畏罪潛逃……可是沒有人能到英國去抓她。是這樣嗎?不過很可惜,你遇上的對手是我。」
「我在。」賀香蘭說道,「我是七點鐘來的,因為有一筆賬不太清楚,所以想再查查看,一直待到八點鐘,事情處理完了以後,我就走了。我走的時候是鎖了門的,這辦公室的鑰匙只有我們夫妻有。別人要是不撬門,是不可能進來的。」
「投緣便是投緣,這種事,有什麼好解釋的?」她對常天的疑問也十分不屑,「有人喜歡吃梨,有人喜歡吃西瓜,青菜蘿蔔,各有所愛,我是要做事的女人,自然需要一個聰明機靈的幫手。」
但是,汪鎮才失蹤的時候——王林山明明有鐵一般的不在場證明啊!他是用什麼手法殺死汪鎮才的?自己動手不可能了,如果假手於人,那麼為什麼不一併處理了屍體?為什麼將汪鎮才的屍體埋在自己的院子里?除非這裏就是汪鎮才死亡的第一現場,而他又不敢冒險將屍體運出去。那麼汪鎮才又怎麼會在王林山不在的時候出現在這裏呢?這幾枝竹子也只可能是王林山自己種下的,外人是不可能用這種方式埋屍的,主人見了多出的竹子豈有不生疑的道理?所以埋屍的也只可能是王林山,這件事簡直有些匪夷所思。
如果王林山的死真的與金西南有關,那麼後者很可能還會為了慾望而施惡,依照他多年的辦案經驗,殺人這種事,一旦有了一,便會有二,等到人把人性廉恥都丟光了,也就是禽獸了,禽獸是不在乎殺人的。
「上海灘有那麼多人吃人不吐骨頭,你為什麼不去抓他們?為什麼要來逼死我這麼個小女子?!」
她和賈芳不一樣,這是一個軟弱的鄉下女人,鄰居常常聽到王林山對其非罵即打,她的身上也常常被人看見有淤青痕迹。
賀香蘭站了起來:「常長官,你要再說這種瘋話,我就要下逐客令了。你是警察,我們配合你辦案,那是盡良民的本分,你這種態度,我沒法配合,請你走吧。」
周漢庭是個精明的生意人,這筆賬他不會算不過來,當然,也不排除他一時犯了糊塗,誰都有犯了糊塗的時候。
兇手既然刻意做這樣的清理,自然說明那個死亡地點十分重要。
只有一句話,沒有落款,字跡是紅色的,像血。散發著某種猙獰的味道,像是在挑釁,又像是在威脅。
左廂樓前有棵桂花樹,右廂樓前有一簇竹子,正房門前也種著一簇竹子。中間則是一大片空地,鋪著青磚。
「你現在還有機會。」常天說,「橫豎都是死刑,與其死前受盡折磨,你可以死得體面一點。這是我唯一能給出的通融。」
那箭很小,只十五公分長,也可能是小型的弩機。
現在還有誰會用弓箭殺人呢?那東西既不方便攜帶,又不方便掩藏,而且要射得準確,非得經過長時間的訓練不可。現在的刺客,也多是用槍,再不濟也是用刀,哪裡會用弓箭。
「這柜子怎麼移到那裡去了?」常天指著一個百抽櫃問道,他記得那柜子以前是放在窗前的,現在卻被放到了沙發右邊靠牆的位置。

4

賀香蘭對常天的來訪十分意外。
常天囑咐手下盯緊金西南,自己則去查另一條線索。

8

「八月初一那一天,翠兒可出過門?」
「我就是瞎琢磨。」林梅清吞吞吐吐地說。
「你怎麼這麼肯定?」常天說。
子夜,王宅里的燈終於都熄了,程通大大地打了個哈欠,這說明一日的工作結束了,他也終於可以歇息了。
「說吧。你開價吧。」

2

「什麼時候的事?」常天眼睛一亮,連忙問。

7

常天喜歡周漢庭的豪爽勁兒,但是不敢立刻相信他。和很多上海灘的商人一樣,周漢庭的底子並不幹凈,黑白兩道都有關係,他真要殺人泄憤,也不是什麼難事,出點錢,自然有人出來替他搞定,只要沒人出賣捅破這一點,他大可以一張嘴兩片唇撇個乾乾淨淨。
賀香蘭低下頭,她慢慢地扶著樓梯往上走:「你稍等一下吧。」
「去過的。」
「你?!」常天有些驚訝,這柜子起碼有七八十斤,他打量著林梅清的瘦小身子。
程通洗完腳,便躺在了床上,沒一會兒便睡著了,睡得迷迷糊糊時,忽然聽到隔壁院子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你就不怕她偷東西?」
「可還是大呀!」常天皺著眉頭,「不好藏。」
她的否認是虛弱的,她自己也知道。
這一點常天早就想過:「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畢竟不方便攜帶,太惹眼,槍可以藏在袖子里,這東西怎麼藏?只能事先找個隱秘的地方躲起來,專打埋伏。要打埋伏,就得事先算準了對方的行蹤……」常天說到這裏住了嘴,那傢伙可不正這麼乾的嘛!
林梅清「哦」了一聲,沒有提出異議,只是小心翼翼地說:「那你們什麼時候能結案呢?」
在上海灘混了多年,常天見多了這種手段。
林梅清嚇得臉色發白:「天地良心,那個女人,我以前見都沒見過!」
「她是自己找上門來的,說是無依無靠,老家也沒人了,我見她可憐,人還伶俐,又都是江西老鄉,」黃靈是專做介紹工作的營生,「便推薦了她去。」
常天忍不住想起前幾天發生命案的那個院子,和這院子一般無二,死者的屍體被發現時,已經有了腐敗之相,若不是鄰家孩童的風箏斷線落了進去,只怕那人化成骷髏也不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