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鏡花水月

鏡花水月

作者:
李宙天成家之後,生了兩個兒子。他又把手上所有的技藝都傳授給了他們,也把家族的仇恨交給了他們。這兩個兒子就是:李助禾、李助雨。
或許,葛言誠又想,施助雨並沒有撒謊,是自己想得太多。
葛言誠想起自己上山時的感受,點點頭。
一分鐘后,兩張紙條放到了大家中間的桌子上。
李助禾聽到這裏,仰天一笑,笑聲短促,充滿了凄涼:「鏡花水月,鏡花水月,為了這兩個魔術,到底還要有多少人喪命?!」李助禾一邊說一邊像著了魔一樣繼續笑,居然笑出了眼淚。他伸手憑空一抓,在一無所有的半空里抓出一條手帕,遞給葛言誠,「這就是你們苦苦找尋的『鏡花·水月』!」
葛言誠走到廠房前,看到裏面仍舊一片漆黑,根本不像有人在。他先從門縫裡往裡看,隱約看見在廠房中間有一個很矮的影子。就是他嗎?葛言誠推開了門。
演出出現事故,現場一片大亂。葛言誠及時控制住了自己,從椅子上站起來,在眾人的尖叫嘆息聲中離開了劇場,走向後台。他認定,李美嘉的死不是偶然事故。一定是李美嘉發現了加害師父的幕後操縱者,才被殺死。
施洪峰很小就想成為魔術師了,一聽便馬上同意了。
而對方寄來標有「2」和「3」的信,那麼標有數字「1」的信,又在哪裡?
「既然是在馬真家,那麼,他的妻子劉開妍也看到這個魔術了?」葛言誠問。
葛言誠便把幾天前收到那封有導航地址的信,到發現馬真被害,到新世紀廣場小丑表演,再到去見劉開妍的事情通通告訴了莫涼。葛言誠剛說完,施助雨便在床上發出「嗷嗷」的聲音。莫涼好像能聽懂一樣,說師父早醒了,聽見了一切。
「鏡中花」和那個繩子帶著女孩升天的魔術已經夠邪乎了,而「水中月」卻比它們還要令人難以置信和不安,那麼「水中月」到底是個什麼魔術,值得那麼多人為此爭鬥?
在地圖中間,站著一個人。
葛言誠翻開被書籤夾住的那一頁,請翻譯解釋。
「你確信?!」葛言誠當時立刻就想到了嶗山道士的穿牆術。
又等了片刻,暮色里踏進一個老農裝扮的人來,身上披著蓑衣,蓑衣外背有一捆柴,腰間別著一把竹笛。木柴形狀長短各異,一看就不是急功近利從樹上砍下,而是走遍了大山一枝枝撿回來的;笛子墨綠,竹制的本身里透著上等老玉的溫潤,被主人把玩了多年,脫去了竹器的短壽與呆板,添了天、地、人,時空四者融會貫通的靈氣。
「為了找到『鏡花·水月』,我一直在施助雨的公寓里翻找,意外找到了那幅紅色的畫。這是一幅很獨特的畫。我對施助雨一直保存這幅畫感到十分奇怪,也一時找不出頭緒。我偷偷保留了那幅畫。後來,當葛言誠冒充網路記者來採訪的時候,我一開門就認出了他。葛言誠曾經被電視台採訪過,我剛好看過那期節目。我想,葛言誠冒充記者來找我,一定是心中有鬼,知道了什麼。於是,我心生一計,我趁拿畫的時候,根據馬真收到的那封信的習慣,在那幅畫上寫下一個數字,並把畫塞進了信封,在信封上寫上葛言誠的名字,假說是馬真留給他的。我想看看葛言誠介入這件事情有多深。」
在中篇小說《鏡花水月》發表后不久,葛言誠又意外收到了一封信。後來,他和寫信人見了面。那是一個混血女子。她說,她的祖父就是小說中從火災中逃生的,和李家父子一起生活的德國竊賊。為了證明自己說了實話,她拿出了一紮祖父的日記。
「為什麼?」莫涼問。
就在葛言誠把繩子交還給黑體人的時候,黑體人忽然彎下腰,像芭蕾舞演員一樣,雙手往後揚起,鞠了一躬,似乎是為了表示感謝。然而,就在他抬起頭的時候,葛言誠大吃一驚!他看到黑體人的臉在瞬間變成了白色。純白之色,表面平滑,沒有五官!而變臉時,黑體人的雙手是向後仰的。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為了延續這個魔術,施曲南在孤兒院里又找到了一對雙胞胎。這一點,警方和你葛言誠,查證得沒錯。施曲南將她們取名為施水月和施鏡花。在表演中,施水月在明處,施鏡花在暗處。為了保住這個魔術的秘密,施曲南連自己的徒弟施水謙和施助雨都沒有告訴。這就是為什麼,施助雨老覺得和他們住在一起的,還有第四個的徒弟。
在魔術界,有一個戒條——「不公開魔術的秘密」。魔術師是不能把魔術的秘密輕易告人的。那麼,老昆明地圖上的小丑角色,衣領冒泡,屁股吹氣球,氣球飛雪,雪化花瓣,這一系列和李美嘉構思一模一樣的細節,這個小丑是如何想到的?而魔術中的關鍵設計,比如氣泡氣球在衣服里的設置,噴射雪片和花瓣的道具設計,李美嘉是花了大量心思才設計出來的,這個小丑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李美嘉說她只見過「鏡中花」。她第一次和最後一次見識「鏡中花」,正是在馬真的大別墅里。也就是在那次魔術之後,在師父鏡中讀心之後,她、馬真、施助雨,還有另外一個叫莫涼的師兄,所有人的命運都被改變了。
此時,葛言誠一邊在回憶里艱難跋涉,一邊目光犀利地注視著對面的兩棟樓——它們和葛言誠所在的百大新天地形成一個巨大的三角形,把小丑表演的廣場夾在了中心。
「什麼事?」
「你居然相信了莫涼。」
整個世界亂影重重。
葛言誠點點頭,「難怪美嘉在出事那天,忽然打電話告訴我,她已經查出了頭緒。」
葛言誠接著問:「後來呢?」聽到這裏,葛言誠也還沒有聽出這個故事和「輪迴」有什麼關係。
自從獨立開辦了魔術表演公司之後,馬真因為經營有方,事業蒸蒸日上。賬戶迅速肥壯起來的馬真,在滇池路盡頭海埂大壩附近買了一處地皮,面海聽風建造了一座別墅,並在別墅周圍建起高牆,同時也在自己的人際關係上築起高牆,除了十分親近的親朋好友,其他人對他是難得一見。
李助禾點點頭:「我爺爺猜測,施洪峰從猶太人那裡偷到了『水晶之夜』和『魔笛控繩』的秘密,並對它們進行了改進,變成了『鏡花·水月』。這一方手帕,還有手帕上的外國字母,就是證據。施洪峰當年偷走了魔術,一併偷走了手帕。」
「你說對了。在這個魔術里,解扣的機關是當著眾人布下的,捆綁是障眼法,助手打的是活扣。」莫涼點頭說。
「你是誰?」葛言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趙勇進居住的地方十分狹窄,除了一床、一窗、一桌、一椅之外,便是滿屋子墨綠的君子蘭。
「沒有。」莫涼和葛言誠的回答也是異口同聲。
「當然。看到劉開妍穿牆離開,我並不奇怪。馬真是個喜歡魔術的人,別墅又是他設計的,他一定在別墅里設計了機關。令我奇怪的是,劉開妍為什麼提前回來了?她和師父的關係並不親密,也只是因為馬真的緣故相互認識而已,她怎麼會從師父的房間里出來呢?我感到事情不妙,立刻衝進了師父的房間,便發現師父已經出事了。」
莫涼背對葛言誠說:「對於馬真給你的那幅畫,雖然我不清楚其中的內容,但是對於你們收到的那幾封信,以及信內字跡消失的方式,我卻知曉一二。」
葛言誠一看,不禁喊了一聲「糟糕」,一片回憶湧上心頭。此時此刻,他知道,無論這個會變魔術的小丑要做什麼,都會和三年前發生的一起魔術謀殺案有關,和他有關。不過,當時警方調查時,並不知道葛言誠的存在,確切地說,整個世界都不知道葛言誠的存在。葛言誠隱埋了和自己有關的所有線索,就是為了確保永遠成為案件里的隱身人。
施助雨的眼珠在眼眶裡左右搖擺。
「你師父施助雨那個師兄,叫什麼?」
葛言誠接著說:「你的意思是,除了你的師妹施水月外,還有另外一個人?」
「或許……」翻譯忽然插了句話。他的話聽起來像局外人的觀點,卻又很有情理,有些「局外人清」、一語道破天機的意味。他說,「也許施洪峰並不是那麼喪盡天良,他在放火之後,滿心歉疚,便用這兩個不存在的魔術來紀念兩個存在過的猶太女孩。『鏡花·水月』是一個故事,一段不該發生的感情,一個悲劇。」
葛言誠看了一眼施助雨,抱歉地說:「對不起,為了解開所有謎團,這個壓在眾謎之下的秘密,不得不說了。」
聽到莫涼這麼說,葛言誠沒有再接話了。莫涼說得有道理。不過,在他心裏,還有一個想法沒有說。那就是,李美嘉要在演出結束后告訴自己誰是加害師父的人,所以她應該不會放棄。葛言誠也是為了找到真正的背後操縱者,才在李美嘉出事那天,對警方和所有人掩藏了自己的蹤跡。
聽到了這裏,女孩張秋玲插|進了話:「和那對猶太雙胞以及施水月、施鏡花一樣,美嘉生活在明處,我生活在暗處。美嘉出事那天,我親眼看見是莫涼改動了美嘉逃生的機關。當時,我就躲在演出台頂棚上。我一直十分信任莫涼,根本沒有想到他會下手,所以,當我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我想不通的是,深愛著美嘉的莫涼為什麼要殺死她呢?我和美嘉雖然不是親姐妹,但這些年,我們之間的感情,勝於姐妹。美嘉一直在查師父中風的原因,後來她又意外出事,讓整件事情更加蹊蹺。我覺得,在這件事的幕後,除了莫涼,還另外有人。後來,我感到,只憑我一人暗中調查,找出真相似乎遙遙無期。於是我想,需要有一個局外人站出來,攪一攪這潭渾水,讓藏在水裡的人自己跳出來。」
胡思亂想著,葛言誠走進電梯,迫不及待拆開了信封……
「如果你不相信,不如你來試試?」葛言誠說。
葛言誠面向黑影,問:「你究竟是誰?你怎麼知道當時發生的狀況?難道是你就是兇手?!」
葛言誠的紙條上寫:李美嘉的死亡。
雖然李美嘉不願意談論莫涼,葛言誠還是從側面打聽到了不少消息。在施助雨的這三個徒弟中,莫涼是大師兄,馬真排行第二,李美嘉是最小的關門弟子。
「那麼,你認為他被害的原因是什麼?」
還有,是馬真畫的這幅畫嗎?畫面右上角的數字已經證明很有可能不是他。那麼,畫這幅畫的人又是誰?
「你想見面嗎?」那個聲音說。
現在,所有的恩怨已被理清,施助雨決定,在今天晚上,把「鏡花·水月」的真正秘密告訴葛言誠和張秋玲。
從花園的石板路上逃離的一刻,他的悲傷里出現憤怒。大廈傾塌般的悲傷在憤怒的火焰里燃燒,在憤怒的冰河裡碰撞!這憤怒是朝著殺害李美嘉的兇手來的;也是衝著李美嘉來的。他信任的、清純的李美嘉,卻和魔鬼簽訂了出賣靈魂的契約!李美嘉以及她身後的秘密如白色霧靄,用喜愛與厭惡將葛言誠包裹其中。
葛言誠讓自己鎮定下來。
「是施水月。」葛言誠說,「你師父年輕時的師妹,那個在數十年前、和李美嘉以同樣的方式喪生的女孩。」
果然,今天,這封標著數字「3」的信來了。
劉開妍冷笑著,看著莫涼。
「有情有義,有愛有恨便有江湖。」葛言誠坦誠地說。
劉開妍再一次朝莫涼走去,一邊走一邊低聲說:「你、你不認識我了嗎?我剛才做了變臉,難道你一點反應都沒有嗎?」
看到李助禾出手,葛言誠大吃一驚!這個李助禾,看來也不是普通的「賊」!他接過手帕,仔細一看,再次吃驚!手帕是白色絲質,天長日久,微微發黃,在手帕的右下角,用粉綠色絲線綉著三個字「鏡中花」。葛言誠想起來,施助雨中風時手裡攥著的、被撕破的手帕,角落上就綉著「中月」兩個字。
劉開妍的目光迅速掃過湖底,忽然恍然大悟,轉向葛言誠說:「葛言誠,我差點上了你的當!還以為你真會這個『鏡中花』的魔術呢。」
昆明的炎熱果然是外強中乾。幾場大雨過後,整個世界驟然涼爽。
廣場上,人們盯著那塊空地驚愕了片刻,直到發現小丑的確人間蒸發之後,才意猶未盡地散開了。其中好大一部分人,為了紀念這次難得的表演,從地面上撿起幾片花瓣,塞進衣兜帶走。
蕊秋說,當時她看到這個故事,就覺得它和放在文集中的其他故事很不協調,甚至是莫名其妙。她也問過祖母,祖母只是嘆氣,對原因閉口不言。蕊秋也希望能通過葛言誠的調查,找出逝去的祖母多年來的哀怨。
在魔術里,有一種逃脫魔術,就是用繩子把魔術師捆綁起來,並且請觀眾親自扣上死結,然後,再把魔術師裝入一人高的水箱中,用不透明的黑布把水箱蓋上。魔術師在水箱里是沒有氧氣設備的,只能靠憋氣存活。魔術師的助手會一邊360°轉動水箱,向觀眾展示水箱後面沒有連著任何機關,一邊等待。在一小段時間后,當水箱上的布被揭掉時,水箱里會只有水而沒有人,那個曾被捆綁的魔術師,會著另一套乾的服裝出現在觀眾席里。這個魔術,要求速度。開結要快,從水箱的機關里逃逸要快,換衣服要快。李美嘉很擅長這個魔術,葛言誠看過好幾場。然而,在三年前的一場表演中,當水箱上的黑布被揭開的時候,人們卻看到了身上還綁著繩索,被淹死的李美嘉。
在「上帝之光」里,為了守住看家魔術的秘密,從演藝人員到出苦力幹活的小工,所有的人全都是猶太人。施洪峰是個徹頭徹尾的中國人,要想正大光明地加入進去,簡直是不可能的。然而,老闆另有計策。他讓施洪峰偷偷潛入「上帝之光」,躲在暗處,人不知鬼不覺地偷竊他們的魔術秘密。
「我的母親告訴我,當年,施水謙為了得到『鏡花·水月』的秘密,在施水月表演水箱脫逃的時候,改動了機關,想以此要挾師父施曲南。
直到公交車到達終點,那個號碼都沒有回復。葛言誠下車,把手機投入旁邊火車站的失物招領箱,迅速打車離開了。
劉開妍說:「馬真其實一點也不傻。在我們結婚後不久,他就發現了我的真實身份。」
第一條線索來源於那方手帕。
「什麼詛咒?」葛言誠問。
葛言誠心頭一震!這也是魔術「水中月」的簡稱。忽然,他聽見莫涼補充了一句:「她是在水箱里無法打開機關的門被溺死的。」
劉開妍喃喃地說:「我,我……」又一次語無倫次。
葛言誠立刻給自己在警局的朋友打了一個電話,請他幫個忙。
劉開妍問:「葛言誠,這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沒有想到,我們會以這種方式見面。」莫涼先開了口。他的聲音有幾分蒼涼,「請坐。你來肯定是有目的的,我們慢慢談。」莫涼指指放在窗子邊的椅子。
李美嘉告訴他,自己對魔術特別喜愛,她從六歲起開始學習魔術,中學時,就抽空四處演出了。高中畢業后,李美嘉沒有繼續到大學深造,而是選擇了自食其力,以魔術為生。
躺著的人上了年紀,閉著眼睛,似在睡夢之中,那就是李美嘉的師父施助雨;坐在輪椅上的人,是莫涼。
「如果他悄悄保存了資料,怎麼不把資料交回教堂保管呢?」
李助禾看了看手帕,緩緩地說:「手帕是美嘉交給我的。」
「你知道那個師兄的名字嗎?」
葛言誠問:「什麼事?」

13

葛言誠向影子走過去,漸漸看清,影子是坐著,難怪感覺身形較矮,身上披了披風,戴上了連著披風的帽兜,背對著他。
「鏡花·水月」的秘密像一個魔魘,完全控制了葛言誠。他感覺自己已經進入了一個虛幻的江湖世界,但一切又那麼真實。
這份工作給葛言誠帶來了過得去的收入,可他的心裏卻總壓著點什麼東西,隱隱的,惴惴的。此外,葛言誠還喜歡看偵探小說,手癢時也寫過幾個短篇,雖然在推理界並不出名,不過慢慢地,寫推理小說倒成了一種心理安慰。
「還有呢。」葛言誠說著,又從包里拿出另一份東西,遞到劉開妍面前,說,「警方在尋找中,找出了所有叫『施鏡花』的人,檢查了她們的結婚證明和戶口冊,其中一份上面居然有你的名字。接著,警方檢查了你的出生證明。兩者一比較,鐵證如山,真相大白。」
房間里只有一張床和一把椅子,陳設樸素到了極致。葛言誠把整個事情慢慢講了一遍,講完后才發現,儘管李美嘉已經去世三年了,而李助禾卻對女兒的死亡毫無所知。
黑影不出聲,他的五官從白色下漸漸凸出來,彷彿那張臉預先躲在一面繃緊了的白布后,現在時機正好,就要衝出白布。他的眉骨,鼻樑,嘴唇一點點在白布下凸起,猛地一下,五官掙脫了白色,顯出一個人臉來。是莫涼!然而,也就在這一秒,那張臉彷彿是電腦畫像一般,忽然又變了模樣,變成了施助雨的臉!緊接著,那張臉又變了,變成了另一個女子的臉,李美嘉的臉,然後,又是一個女子,一個葛言誠沒有見過的女子的臉……
葛言誠一直想知道李美嘉從水箱中逃脫的機關,就不像其他觀眾一樣,把目光集中在轉動的水箱上,而是集中在了水箱後面的黑色幕布上。就在他往舞台側面的幕簾看去的時候,一束迅速晃過的燈光讓他在黑布的布縫間看到了一張臉。這張臉皮膚蒼白,只在布簾間探了一秒,就隨著燈光消失了。距離隔得太遠,葛言誠沒能看清那張臉的容貌。就在這時,黑色幕布被揭開了,觀眾們看到了演出失敗、被淹死的李美嘉。
也巧,當時從「上帝之光」大火里逃出來的,還有一個猶太人道具師,他在醫院療傷時結識了李家父子。三個人都為火災的事情感到蹊蹺。雖然李老闆一直沒有說出派施洪峰潛入「上帝之光」的事情,但他在心裏,已經把火災和施洪峰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
手裡攥著綉有英文字母和「鏡中花」三個字的手帕,葛言誠跑遍了昆明的幾所高校,終於得到證實,手帕上的字母並不是英文,而是希伯來語。在昆明,懂這門語言的人不多,幾番周折,他找到了翻譯。幾天後,翻譯交出了譯文:
他站在「S」形湖面的腰部,面對湖水和眾人,說:「為了這兩個魔術,發生了兩場火災,毀了兩個魔術團,無數人喪生,三代人的命運被改寫,施水月死了,我的美嘉也死了,所以,我倒要先看看,這『鏡中花』到底有何種魔力?」
劉開妍從抽屜里取出一個信封,交給葛言誠。
難道,是因為李美嘉那張和魔鬼簽訂的契約?
李助禾告訴葛言誠,他們三人決定離開昆明,隱居巍寶山。
隨即,葛言誠的手機接到一條簡訊,上面有一個地址。
「然後,女孩爬到了繩子頂端,男子繼續吹笛,繩子便像有生命一樣,一點點向天空升去。當時天空碧藍,沒有絲毫雲彩。繩子帶著女孩,爬呀爬,爬呀爬,直到變成一個小點,脫離了人們的視線。」
「可是,張秋玲又是在哪裡學的呢?」葛言誠問。
翻譯說完,指著這幾句詞的末尾,補充說,「這裏還有一個名字——RACHEL,蕊秋。」
劉開妍穿一雙黑色繡花平底布鞋在前面帶路,腳步很輕,走在前面,彷彿是個幽魂。S形的湖面因為無風,陽光均勻地鋪撒在上面,簡直就是一塊鏡面。劉開妍和葛言誠兩人的倒影,從鏡面上依次輕輕滑過。葛言誠不由自主往水中一看,一個念頭忽然從水中躥出,躍入他的腦海:難道,那天晚上,師父施助雨表演的不止是鏡中花?鏡中花只是假象,師父施助雨借這湖清潭,那彎明月,還表演了水中月?那麼,水中月到底是個什麼魔術,讓馬真夫婦心生歹意?
劉開妍把葛言誠帶進了客廳,為他沏上一杯綠茶。劉開妍解釋說,因為某些原因,家裡從未雇過任何傭人,一切都是自己打理。葛言誠點頭,表示理解。馬真是個魔術師,他的別墅遍地機關,大概是為了保密,所以不便僱人。
李助禾又點了點頭:「魔術江湖的愛恨情仇,和武俠江湖相比,毫不遜色。」接著,李助禾對葛言誠講述了一個被魔術江湖忘卻了的故事,並告訴他,那個暗藏在「鏡花·水月」背後的秘密,一個被時光打磨得換了模樣的秘密。
從巍寶山返回昆明后,葛言誠完全停止了寫作,一心一意撲在了「鏡花·水月」之上。就在他感到這個案子無路可走的時候,幾條接踵而至的線索,為他指出了一條路。
莫涼說,「我在一個不經意的時候,看到了李美嘉簽的魔鬼契約。我當時既驚訝又釋然。驚訝的是這個關於魔鬼契約的傳聞居然是真的,而且以美嘉的人品,居然會去簽契約;釋然的是,原來美嘉的魔術變得那麼好,是背後簽了契約。在發現那張契約之後,我沒有立即質問她。我悄悄查了查她的電話號碼,發現有一個號碼,美嘉要麼頻頻撥打,要麼發簡訊約定見面時間。美嘉所有的號碼都有名字,而那個號碼卻是空白。我依據美嘉的簡訊內容猜想,這就是『黑影』的號碼。我用美嘉的手機,偷偷發去簡訊。一番聯絡之後,對方便立刻察覺出我不是美嘉。我也就直接承認了,但我告訴黑影,我要見面。
他抽出馬真的那幅畫。畫面是用紅色的,亂七八糟,但仔細一看,紅色里還有一些粉紅色的線條。他用石頭鎮紙壓好畫紙,然後拿出吹風機,對著畫面一通猛吹,不一會兒,畫面上就顯出三個藍顏色的字來:施水謙。
工作人員點頭說:「還活著。趙勇進是教堂在解放那一年收養的孤兒。六十年代人們瘋狂破壞資料時,他才十六歲。算下來,他現在快七十了。他現在身體還很硬朗,每個星期天都來做禮拜。」
在眾人的掌聲里,小丑不停地向四方彎腰鞠躬,各式各樣的氣泡和氣球從他的后脖頸、手腕和屁股上冒出,一點點向天空攀升,形成一個巨大的華蓋,展開在人們頭頂。球體在陽光下飄忽,投下點點陰影。大伙兒愣愣地看著,身上的陰影隨著雲層的漂浮而緩緩移動。小丑直起了腰。他抬起頭,向天空展開雙手,「忽」地一抖,彷彿實施了魔法,一些氣泡和氣球在空中漸次炸開,變成了潔白的雪花。
葛言誠看著劉開妍,意思是:是你說還是我說?
葛言誠嚇了一跳,他忽然意識到,她對他早就了如指掌,剛才之所以讓自己以假身份進來,無非是想看著自己像小丑一般表演,提提斗性。在葛言誠的想象里,此時他和劉開妍已經戰到了懸崖邊上,他被逼到了崖邊。
與其說是葛言誠牽住了她的手,不如說是葛言誠扶住了她。
葛言誠也向前一步,對她說:「告訴大家!」
「我的母親看到師父施曲南情願選擇去救施助雨,而放棄了施水月,心都涼了,也就此悄悄離開。後來,她生下了我,在教給我魔術技巧的同時,她告訴我,無論如何,我都要為她的姐妹報仇。而且,我的母親還告訴我,施派還有比『魔笛控繩』更詭異的魔術——『鏡花·水月』。我的母親後來因為長期抑鬱,換了癌症。在她去世前,她要我發誓,在復讎的時候,同時找到『鏡花·水月』。」
不久,李美嘉在明,葛言誠在暗,開始了對施助雨中風真相的調查。這件事,成了李美嘉和葛言誠之間的秘密。是秘密,讓他們親密起來。
李美嘉說:「為了讓師父能好好休息,師父的房間是在別墅二樓走廊盡頭的最後一間。走廊是L型的,師父的房間在L的短邊上,而且僅此一間,我們要到師父的房間,必須先經過L的長邊,拐個彎才可以。當時,我住在一樓,師父的房間正好在我房間的上方。那天早上,我聽見師父房間里出現了很奇怪的聲響,像是什麼重物摔在了地上,而且不只是一次。我著急了,一邊往師父房間跑,一邊喊師父,等我走上二樓,剛拐了L型的那個彎,就看見有個人從師父的房間里出來。那人從背影看,是劉開妍。」
這兩個魔術,卻有著平和文雅、古典好聽的名字:「鏡花·水月」。
告別施助雨、李助禾和張秋玲后,葛言誠順著滇池湖畔的海埂大壩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記得,在所有的一切發生之前,他曾經和李美嘉多次在這條大壩上走過。當時,誰也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那些年,「黑影」頻頻給施助雨寫信,為什麼?
「你是誰?!」葛言誠向前走了一步,探頭去看,黑暗裡卻憑空伸出了一隻手,攔住了他。原來,葛言誠的周圍還另外有人。這人穿了黑衣黑褲,像皮膚一樣貼在身上,臉也抹黑,和黑暗融為一體,所以葛言誠根本就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我來了。」葛言誠聽見自己的喉嚨發出了三個字,他的聲音很低,迴音在廠房裡回蕩。
他快步向李美嘉的化妝室走去,想在警察到來之前,在李美嘉的化妝室里發現一些線索。
劉開妍點點頭,卻忽然轉變了話題:「葛言誠,你手裡拿著的都是好牌,可你卻沒有按順序出對牌。」
葛言誠說:「於是,張秋玲就給我寄來了標有數字的信,並且在老昆明地圖上假扮成小丑,表演了李美嘉設計的球變雪變花的魔術。」
「既然你可以假扮馬真,以假亂真欺騙我們,那你為什麼不在馬真一揭穿你的時候就殺死他呢?」葛言誠問。
葛言誠說:「在我發現了你的身份后,我就猜想是否馬真也知道了。也許,馬真正是因為發現了你的身份才被你殺害的。如果這個推理正確的話,馬真死亡的地點就不會是在路上。我問過警方,警方告訴我,屍體解剖后,在馬真屍體上發現的刀傷中,有一個特別奇read•99csw•com怪。那個傷口在後腦勺,傷口的形狀和其他傷口不一樣。其他的傷口一看就是出自同一把刀,而那個傷口,卻不是。而且,那個傷口受的力和其他傷口也不同,更深更大。所以,我想,滇池路並不是第一現場。由於你的假身份,我第一個就想到了別墅。你在別墅里殺死馬真,再把屍體移到路上,造成搶劫殺人的假象。可是,我只有推論,沒有證據。於是,我假稱向你借用別墅。我找了一遍,什麼也沒找到。後來,我記得美嘉曾經告訴我,馬真在這間別墅里安排了很多機關。於是,我請莫涼來,找到了這間湖底暗室。我們在那裡,發現了血跡。血跡經警方化驗后,證明就是馬真的。我記得你曾經告訴我,你們從未請過用人。對於這間密室,也只有你和馬真有機會知道。所以,那時候,我就斷定,你就是兇手。」
劉開妍轉身要走,被莫涼用輪椅擋住,「告訴我們,你是不是看到了馬真的死?」
莫涼看懂了,卻又糊塗了:「師父,您的意思是不是魔術『水中月』?那是什麼?」
當他們回到眾人面前之後,劉開妍推開莫涼遞過來的紙筆,惶恐地看了一眼葛言誠,驚恐地說出了一句話:「我不相信!」
也就是在那裡,他在李美嘉的化妝盒底部,發現一個扁扁的暗倉。暗倉里是空的。葛言誠用手指細細探摸倉體頂部,在那裡發現了一個用膠粘紙貼牢的塑料袋。他拽下塑料袋,看到裏面摺疊裝著一張紙。
莫涼轉過臉,看了看師父,點點頭。
黑影的臉在距離葛言誠不到半米的地方不停變換。期間,他的雙手都是垂在身體兩側的,沒有任何動作。雖然葛言誠看過川劇的變臉,卻從未見過這樣的表演。他聽見了自己恐懼的心跳,心跳隨著對方變臉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就在葛言誠即將窒息的時候,黑影忽然抬起披風,遮住臉的同時猛一轉身,那唯一的燈光也同時熄滅,四周頓時陷入黑暗……
「你說得沒錯。對於他的死,我也有懷疑。」劉開妍說,「要從城區回家,走路至少需要一個小時。馬真這個人,這幾年懶了,他就算不開車也是會打車的。那天晚上,警方說他是步行中被搶的,我一開始就不相信。」
葛言誠說:「若不是你當時心中有鬼,以你多年對魔術的修鍊,怎麼會相信我的障眼法呢?告訴我,你如何殺了馬真?」
李助禾的紙條上寫:女兒的死亡。
然而,也就是在真相就要浮出水面的時候,李美嘉在演出中出了事。
葛言誠震驚極了,彷彿整個劇院都在以他為中心向他傾塌!他聽見了木檐的斷裂之聲,看到無數磚瓦在瞬間爆碎,向他飛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從未有過的心臟絞痛。這件事情過後很久,葛言誠才意識到當時的心痛就是悲傷。
葛言誠一直到李美嘉死後很久,才忽然悟出自己對她的著迷原來是出自愛。在當時,葛言誠之所以沒有讓心裏的情感繼續,是因為在潛意識裡,他覺得在他和李美嘉之間,還隔著一個人。他就是李美嘉的另一個師兄——莫涼。
葛言誠說:「劉開妍她這一生最大的恐懼,是一個被困住的、無法逃脫的人。」
天完全黑了。
「當大家都抬著頭尋找繩子和女孩的時候,從天空噼里啪啦地開始掉下東西來。」
莫涼避開葛言誠的手,「唰」地抖開了信瓤,看到上面奇怪的畫,問:「你從哪裡得到這玩意兒的?」
葛言誠匆匆出門。可路上堵車,等他趕到劇院的時候,演出已經開場了。還好,李美嘉安排了一個演出夥伴在門口等他,給他票。
「可是,」葛言誠向前邁進一步,說,「我卻能揭穿你!」
因為有了紙條字跡消失的前車之鑒,葛言誠仔細地研究起這張宣傳單來。宣傳單看起來是很普通的印刷品,只有數字「3」是手寫的。他把它對著太陽,發現裏面並沒有什麼夾層。在紙面上,葛言誠發現了一些凸凸凹凹的紋路,他用手指輕輕摸一摸,一種奇怪的感覺毛毛蟲一般從心頭爬過。
最關鍵的是,這與自己究竟有什麼關係?
又快走幾步,換個位置,葛言誠看清了這座在老林中掩藏的小院。小院一共九樓十院,樓院巧妙地布成八卦格局。這小院正是長春洞。火辣辣的天空下,長春洞所在的山澗卻充滿了爽涼之氣。這真是一塊修鍊的寶地,積風匯水,采陽納陰。
簽約人有兩個,一個叫「黑影」,另一個是李美嘉。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試試吧。」葛言誠點頭說著,目光卻在檢驗劉開妍話語的可信度。女人的表情仍舊極為平淡,這讓葛言誠陣陣起雞皮疙瘩。
劉開妍苦笑了一下,「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馬真死於意外。不過,在我說出真相之前,我只想問一句,你們是怎麼發現馬真被囚禁在這間暗室里的?」
葛言誠急忙下樓,但無奈電梯上人群擁擠,好不容易衝進對面的大樓上到頂層,那裡卻已經人去樓空了,只剩下幾片操作時遺落的花瓣。
「哪一半?」莫涼問。
本來就呼吸急促的施助雨,對著鏡面,看著看著,彷彿受到了劇烈的刺|激一般,用比剛才更大的力量抖動起來,越抖越猛,居然一抬手,打飛了葛言誠手裡的鏡子。鏡子落地被砸得一片明亮粉碎。施助雨的腦袋隨著破碎的脆響,猛地歪朝一邊,流出了更多的口涎。
「每年,師父施助雨都會收到字跡會消失的信件。師父從不說是誰寄來的,但我猜測那些信全都來自他已消失的師兄。每年四封,上面標著1、2、3、4四個數字,春夏秋冬一季一封。信里寫些什麼,我不知道。」
這,不正和自己剛才想的一樣嗎?!葛言誠有些興奮起來。
「那這個呢?」莫涼搖了搖手裡的信封。
「我只會打字,不是偵探,恐怕沒法幫忙。」葛言誠說。
在翻譯的幫助下,葛言誠通過美國領事館等多個渠道,終於聯繫上了漢娜的後人——她的孫女蕊秋。
夜此時已經很深了。葛言誠看到對面樓內,還有人亮著光。他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人是端坐在電腦前的。廠房裡黑影變臉就像電腦換屏,一層又一層,就在這時,葛言誠腦子裡,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水面下的房間亮起了燈。在燈光下,大家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床邊還有一截極粗的鐵鏈,而站立在房間正中的,卻是一個女孩。女孩的臉上戴著一個蝴蝶造型的面具,身上綁著繩索。
教堂還在,在上個世紀的歷史洪流中,一度曾經被搗毀,後來又被重新修建。葛言誠跑到教堂,遺憾的是,教堂原來的文字資料,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被破壞燒毀了,現在工作的人都對這個魔術女子一無所知。就在葛言誠準備失望地離去時,教堂里接待他的工作人員忽然想起來,當年資料被破壞的時候,有一個名叫趙勇進的工作人員悄悄地保存了一些,也許葛言誠可以去找找他。
牽住他的手的葛言誠,也先是盯住了湖面,猛然間,他似乎也從湖水裡看到了李助禾看到的東西,而且也被那份恐懼嚇到了,猛地拔出眼光,用一種不敢相信的表情凝視著李助禾。葛言誠驚訝的表情彷彿在說:「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馬真興沖衝要去找鏡子,被師父叫住。施助雨說,鏡子實際上只是身外之物,在這個魔術里,凡是可以反射景物的東西,都可以當作鏡子使用。師父施助雨讓馬真走到院中小湖旁,握住了他的手,藉著月色,以湖面為鏡,讓他往湖中看。大概一分鐘后,馬真和師父的手鬆開了。
劉開妍用馬真的聲音說:「這就是和你們一起生活的馬真。難道,你們誰也沒有發現,我和馬真從來沒有在任何場合同時出現過?」說完,她再一次低頭抬頭,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劉開妍說:「施助雨!」
除非,李美嘉教過他。這讓葛言誠想起了魔術界的另一個戒條——「不無代價教授魔術」。既然將魔術的秘密傳授出去無異於魔術師自絕生路,那麼,這個小丑又是用何種代價換取了這個魔術的秘密呢?李美嘉是個不圖物質享受、嚴守魔術秘密的人。小丑和李美嘉之間,又有何種關係?
原來標明數字「1」的信是在這裏!它被寄給了馬真!
當時,葛言誠坐在觀眾席里。當大家發出驚訝和恐懼的叫喊時,他默默地站起來,悄悄地離開了劇場。
葛言誠接過信來打開,裏面是一幅潦草素描,畫面十分雜亂,看不出是什麼,顏色卻駭人,是紅色!在畫的右上角,居然有一個數字「4」,而且,在數字的外面還有一個碳素筆畫的黑色圓圈。
「一半是吧。我記得助雨曾經說,雖然施派的祖師施洪峰是一切恩怨的始作俑者,但他的師父施曲南為人正派,待他不薄,冤冤相報何時了,施李二家的恩怨,應該結束了。既然一切塵埃落定,他沒有必要改回李姓,他決定留在施派。」
上得道觀門口的台階,時間已經將近五點。山風中有銅鈴聲傳來,彷彿來自天宇。走進道觀,迎面一棵大樹,大殿掩藏在樹后,兩側是偏殿。偏殿廂房窗欞圖案各不相同,一共九十九種圖案,並不重複。葛言誠站在院子一隅,頓時心清魄爽,感覺別有洞天。院中一角,有一名道士,長髮長須,身穿藍色自染佈道袍,正在練習八卦太極。除此之外,觀內再無他人。
魔術界的秘密簡直多餘魔術本身的秘密。
剛才,當葛言誠在看這幅畫時,就一直在想,那麼多顏色,畫者為什麼非要選擇紅色呢?難道是為了代表血,還是另有目的?
三個人在技藝上各有千秋,施助雨最終將選誰來傳承衣缽,傳授「鏡花·水月」,一直是魔術界關注的話題。莫涼入門最早,技藝也最嫻熟,不過為人比較保守,缺乏創新;馬真心眼活泛,經常會有好點子,但感覺不太實在;相比兩個師兄,李美嘉似乎佔據了兩個人的所有優點,穩重,機靈,敢闖敢拼卻又穩紮穩打。越來越多的人認為,施助雨最後會把祖傳記憶傳給李美嘉。
「那你想怎麼辦?」葛言誠問。這時,他已經從湖邊追了過來。
接著,其中一個黑體人走進了光線。除去其臉部的黑色外,葛言誠能夠從身材上看出,那是一個女子。另一個黑體人拿出一根繩子,邁著詭異的步伐,走到葛言誠面前。看得出來,這是一個男子。他不說話,但做著手勢,要葛言誠鑒別繩子的真偽。黑體人的動作是機械和斷裂的,彷彿一個被人操縱的人偶。
李助禾盯住了莫涼,一手捂住胸口,眼中流下兩行老淚,一陣唏噓。
李助禾告訴葛言誠,施助雨所拜的師父,名叫施曲南。施曲南的師父,叫施洪峰。施洪峰是施派的創立者,正是他設計了「鏡花·水月」。這個故事,就要從他開始說起。
一張照片是猶太魔術團「上帝之光」的合影,黑白的顏色中透著舊時氣息,十多個猶太人站成兩排。報紙已被圖書館掃描存入電腦,葛言誠將屏幕放大,模模糊糊看清照片中每個人的五官,在他們身後,是昆明名寺圓通寺的山門。
葛言誠找出協議。他回想起來,李美嘉曾經教過他如何讓字跡消失,然後又出現。他用打火機輕輕烘烤協議,在協議上露出一行字:黑影——施水月?
「什麼信?」葛言誠奇道。
這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女人三十多歲,即使在丈夫出事後,目光也出奇地平和,除了略微有些血絲外,看不到任何悲傷的跡象。葛言誠以前在李美嘉那裡見過她的照片,卻沒有想到真人卻比照片更加平淡。這樣的人,城府極深,把一切心思掩蓋起來,讓人無法看透。
葛言誠點了點頭。
看完那些日記后,葛言誠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他潛下心來,開始了新的寫作。幾年後,他挖掘出了關於「上帝之光」的更多資料,寫了另一個長篇小說《魔術師的秘密》,並且親自改編成了電視連續劇。
他捏捏信封,很薄。
「莫涼!」劉開妍手指輪椅上的莫涼。
「美嘉是用快遞把手帕送到這裏的。她在快遞里什麼也沒有說。我當時看到這塊手帕,就知道施派和李派的恩怨還沒有完。我想,美嘉是想用這塊手帕讓我下山,但是,我早已決定退出這恩恩怨怨,就不會再介入魔術界的事情了。我一直沒有給她回復,保持了沉默。可是,沒想到,美嘉她……」李助禾的聲音哽咽起來。
「啊!」劉開妍聽到這裏,後退一步,指著葛言誠,喃喃地說,「你!你胡說!」
第二天,葛言誠帶著所有資料在警局辦公室和處理馬真一案的刑警碰面了。刑警們在仔細聽了葛言誠的講述后,同意幫助葛言誠,查出殺死李美嘉和馬真的真兇。
葛言誠摸了摸繩子,是真貨。他點點頭。雖然玻璃箱里是空的,但是葛言誠開始看出了對方表演這個魔術的目的——空的玻璃箱應該是裝滿水的。
「怎麼了?」
童話里有一對精靈姐妹,身上傳有上帝賜予的法術。有一天,這對精靈遇到了一個凡間男子。男子為了得到她們的法術,假裝與她們相愛。姐妹之間,為了單獨佔有男子的愛,發生了隔閡。她們為了得到男子的好感,紛紛獻上自己的法術。然而,男子在得到法術后,卻放了一把大火,姐姐在火中喪生,妹妹流離失所。這個凡間的男子,還分別給這對姐妹取了兩個凡間的名字——鏡花、水月。
新聞里的男子被報姓劉,實際上,被害男子姓馬,名叫馬真。他曾經是雜技團的一名魔術演員,因私自走穴,早在十五年前就被雜技團開除了。被開除之後,馬真自己註冊了一家魔術表演公司,名字叫「千鞦韆」。
他朝李美嘉的咖啡杯看去,看見在她面前,穩穩地擺著自己的咖啡。她已經調換了兩人的咖啡!
「難道你們也看到了那個女孩?」李助禾和劉開妍幾乎是異口同聲。
特意選擇小丑服是有原因的,大家對小丑的認定會不由自主地被他花花綠綠的衣服鎖定。只要小丑換上一套普通衣物,他基本上就從觀眾的注意力里蒸發了。當人們被花瓣迷惑的時候,小丑一邊彎腰鞠躬一邊褪下身上顏色惹人注目的衣服,在小丑服里,他早已穿好了一套普通衣服。然後,小丑就從眾人的視覺印象里消失了。
劉開妍一聽,急急忙忙進屋,很快拿出一面半徑為8寸的圓鏡。
「那你為什麼答應見我?」葛言誠問。他從影子的聲音判斷,影子是面對著自己的。
「為勸助雨離開施派,我們大吵了好幾次。在一次爭吵中,助雨忽然說漏了嘴,他告訴我,施曲南曾經多次告訴他,『鏡花·水月』並不存在。它們只是施派用來虛張聲勢的謊言。」
「黑影在和我見面時,居然用變臉的手法用了我的臉。當時,我並不知道黑影就是劉開妍。她騙我說她知道『鏡花·水月』的秘密,只要我幫她做事,就會教我這個魔術。我看到,她居然能扮成我,魔術功力一定很高,我就答應了。不過,在和她接觸時,我悄悄地從她身上偷到了一塊手帕,上面綉著『鏡中花』三個字,還有一些字母。這塊手帕讓我對她的話,更加深信不疑。後來,美嘉發現了這塊手帕。我們當時在二樓上爭吵,在爭吵中,美嘉推了我一掌,我從樓梯上滾下,摔斷了脊椎。上半身保住了,我卻永遠不能走路。從那天晚上起,我們便不說話了。不過……」
「你們,不是天主教堂嗎?當年收留走投無路的外國猶太女孩,情有可原,但是,怎麼會有一位拉比呢?」
「是的。」葛言誠說,「因為她們的法式和衣著不一樣,表情也不同,加之一個站在第一排,一個站在後面,又是老照片,就很容易被人忽略。其實,她們是一對雙胞胎姐妹。」
對方指定的地方是一個廢棄的輪胎廠。工廠四周以前是舊房子和廠里的老宿舍,現在都已經拆遷完畢,空曠荒涼。
說到這裏,李助禾嘆了一口氣,頓了頓才又說,「助雨猜測,他的師父施曲南已經悄悄地把這兩個魔術傳給了那第四個弟子,所以,就在表面上敷衍他,說這兩個魔術並不存在。但對於這個說法,他當時沒有證據。現在看來,既然他已經會表演『鏡中花』,就說明不但真的存在第四個徒弟,而且助雨已經找到了他,並且從他那裡學到了『鏡花·水月』。」
莫涼點點頭,「我就是來告訴師父這件事的。」莫涼一邊說,一邊把目光轉向正在安睡的師父施助雨。幾年的中風卧床,令這個讓魔術界正道藝人敬畏三分的暗派掌門人形同魈骨。他的頭髮幾乎落光,露出紅色的頭皮,臉上脖頸上皺紋層層疊疊,左側臉頰始終歪斜著,嘴邊墊了厚厚的毛巾,接住不停流出的口涎。
葛言誠終於看清了黑影的臉。那也是一張白色的、五官缺席的臉。
葛言誠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劉開妍說:「在施曲南領養這對雙胞胎的年代,什麼都是要寫證明的,而且那時候,吃飯買東西都有固定配額,有記錄。」葛言誠說著,從包里拿出幾樣東西來,一一打開,「這些就是你要的證據。」
未等趙勇進說完,葛言誠就打斷了他:「可是,馬丁來時是1950年,他現在,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莫涼抹了一把眼睛,轉過頭,看著葛言誠說:「葛言誠,你早就知道是我殺死了李美嘉,對不對?你讓我來幫你,無非是設個局,讓我們自己說出真相?」
李美嘉曾經告訴葛言誠,在魔術界的確有一個魔鬼,只要你與其簽約,它就可以讓你在很短的時間內,將魔術達到變幻無窮、信手拈來的最高境界。
原來,李助禾年輕時,也是一個賊。那時,他有一個親弟弟,叫李助雨。李助雨後來進了施派,便改名施助雨。
「手帕上的字母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德文?」
後來,生活無所依靠的道具師就隨李家父子到了昆明附近的小鎮安寧鄉下。在加入「上帝之光」之前,道具師原來是個盜賊,是戰爭讓他離開德國,偷渡來到上海,並在那裡改頭換面,加入了「上帝之光」。為了感激李家,道具師把所知的一切,包括偷盜,都教給了李宙天。只是,這個道具師並不知道「水晶之夜」和「魔笛控繩」的秘密。
葛言誠忍不住上網搜索和那個地點有關的新聞。看著看著,一條消息猛地抓住了他的眼球。
「你相信輪迴嗎?」莫涼問。
長春洞位於巍寶山的後山山凹,如今是個道觀。要去那裡,必須先爬山然後再下山。在一條岔口,葛言誠看見了寫有長春洞的指示牌,下面標明了距離——1500米。等最終走到那裡,葛言誠覺得3000米都不止。
劉開妍說:「都是因為李美嘉的一個電話。李美嘉說,她在幫師傅施助雨收拾東西時發現了幾張舊照片。照片里有一張是施曲謙、施水月和施助雨三個人的合影。我在和李美嘉見面時,用的是我母親的臉。於是她打電話給我,開始質問我的身份,讓我不得不起了殺意。」
劉開妍冷笑一聲,說:「葛言誠,我不傻,你敢今晚布局,是因為你已經拿準了我的把柄。我想,警方已經等在外面了。不過,坐在這裡能被稱作兇手的人,應該被警察帶走的,不止我一個。」
葛言誠一早開車離開昆明,到達大理巍山縣境內的巍寶山時,將近下午三點。飢腸轆轆的葛言誠把車停在半山腰的山門,隨便咬了幾口隨身帶的麵包,喝了點礦泉水,便冒著炎炎烈日,開始爬山。
施助雨費了大勁,歪歪曲曲地寫下了兩個字。
李美嘉說:「在我演出結束之後,你就會知道誰是加害師父的人。」
「不過什麼?」莫涼問。
葛言誠又說:「莫涼曾經告訴我,你的弟弟施助雨當年拜施派為師,是因為他愛上了施曲南的女兒施水月。這難道不是真的嗎?」
根據莫涼的敘述,他是師父施助雨選中的秘笈繼承人,將來的施派掌門人,那麼,他應該是施助雨最信任的人,可剛剛葛言誠親歷的「水杯事件」,卻說明事實截然相反。
劉開妍再次轉向李助禾,「這樣的刺|激。」說著,她的臉開始變幻,一會兒是馬真,一會兒是劉開妍,還有一次是莫涼。不用手來操作,只憑利用抬頭低頭的瞬間變臉。
在李氏兄弟長大成人之後,施洪峰也早已撒手人寰。施洪峰有一個兒子,取名施曲南。施洪峰在魔術界曾經輝煌一時,憑的就是「鏡花·水月」,但是後來,因為戰亂,他的魔術團也解散了,再好的魔術也經不起戰爭的消磨。他死後,兒子施曲南便成了只能糊口的街頭藝人,從昆明城消失了。
他憑著老闆配好的萬能鑰匙,在數十個房間之間穿梭躲藏。施洪峰時而躲在某人的櫥櫃里,時而躲在床下,時而鑽進樓梯拐角,像一隻老鼠,找尋著「魔笛控繩」的秘密。為了不被人發現,他每天只能在夜深人靜之後,潛入廚房吃一頓飯;尿急了,也要等沒人的時候才能解決。為了學習魔術,他必須跟隨魔術團出門表演,而且還要趁他們不注意,安全地跟著魔術團返回小院。就連每天的睡覺打盹,也是被劃成幾塊,還不敢睡熟,生怕萬一打鼾,暴露自己。
「魔笛控繩」這個魔術,是讓表演者吹奏笛子,一根繩子便會自行爬到半空,然後一個女孩會爬上繩子和繩子一起升入天空,在繩子和女孩完全消失后,女孩的肢體會從半空散亂落下。站在地上的吹笛人將這些肢體揀進一個大竹籃,然後把籃子蓋嚴,不一會兒,這個女孩就會從籃子里爬出來。這個魔術幾近幻術。有不少人,看見肢體從空中落下時,有的嘔吐,有的當場昏厥。
「而且,」葛言誠嘆了一口氣,「因為魔術的秘密是不能外傳的,所以,漢娜在記錄那部分歷史的時候,不能明說,只能用童話故事來做隱喻。漢娜和蕊秋就是那對精靈,而那個背信棄義的凡間男子就是施洪峰。」
這是什麼意思?
看著莫涼的背影,葛言誠腦子越來越亂。所有的疑問彷彿是各式各樣的結,而這些結,只要解開一個,就能解開所有。一個靈光,在葛言誠腦子裡閃現。他按住莫涼的雙肩,俯身在他耳邊低聲問:「難道,李美嘉溺死的原因,並不是因為無法打開結扣?」
「你見過這兩個魔術嗎?」葛言誠曾經這樣問李美嘉。
未等葛言誠想清楚,藍色又漸漸變成了粉紅色。
「你聽說馬真的事了嗎?」葛言誠問。
在雪花里,小丑轉過身來,面對葛言誠的方向。葛言誠面前的大樓玻璃反射著外面的藍天和斜對面的樓體,小丑是看不到裏面的。但是,他好像能夠看穿大樓玻璃一樣,對著葛言誠鞠了一個躬。葛言誠周圍的人,都在以為小丑在向自己鞠躬,又毫不吝嗇地拋出更多的掌聲。
難道,李美嘉懷疑黑影就是施水月?
蕊秋在電郵里告訴葛言誠,祖母在每首詞後面,都附有一個生活中發生過的、真實的小故事,但和這首詩詞相應的,卻是一個悲傷的童話。
葛言誠足足在漆黑的寂靜里愣了一分多鍾,才反應過來,掏出手機,打開手機光源……廠房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水中月?」葛言誠問。
在那幾樣證明裡,其中一份是孤兒院開的證明,前面寫著姐妹倆改名前的名字;後面是派出所證明,寫著姐妹倆被改后的新名字:施鏡花、施水月;其次就是購糧卡,上面也並肩寫著姐妹倆的名字。
「還有一個數字。在右上角,是數字『1』,數字外還畫了個圓圈。」
「他把魚缸放在地上,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截繩頭。這個動作很令人失望。但中年男子並不著急,他順著繩頭抽出一段繩子,讓女孩拉著,請觀眾驗證。」
「請說,不用拐彎抹角。」劉開妍一臉淡定。
劉開妍搖搖頭:「說出來你可能不會相信。」
葛言誠拿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幾分鐘后,大門被敲響,走進一個年輕男子。
聽到葛言誠這麼說,施助雨的眼珠才安頓下來。
看到這裏,葛言誠興奮地一拍資料,立馬給翻譯打電話。當翻譯一邊接電話一邊睡眼矇矓地抱怨時,葛言誠才發現此時已是凌晨四點。
「我還以為,作為李美嘉的朋友,會和她一樣,很信這個東西呢。」
葛言誠搖搖頭,「沒了。」他不可能當著莫涼拿出那些線索來。
等李助禾放下柴后,葛言誠才上前介紹了自己,說這事和李美嘉有關。李助禾聽后,猶豫了一下,便請葛言誠走進了自己住的房間。
李助禾點點頭:「你知道這兩個魔術是什麼嗎?」
「因為,當著眾人和你,還有李美嘉,即使馬真不敢在結扣上做文章,他也可能在水箱脫逃機關上做手腳。」說完,葛言誠頓了頓,接著問,「關於機關出了問題的事,你們當時為什麼不告訴警察?」。
看到李助禾如此反應,大家都即驚訝萬分,又懷疑萬分。就連施助雨也斜著眼睛,在藤椅上驚疑不定。
對於紙條上的數字,葛言誠的第一反應是,那是一組導航定位數據。兩組數字,一個代表經度,另一個便是維度。

7

在黎明后誕生
施助雨痛苦地發出「不」的聲音,葛言誠會意,對劉開妍搖了搖頭:「施助雨已經告訴我,世上並沒有『鏡花·水月』這兩個魔術。這兩塊手帕,就是『鏡花·水月』。這兩個人稱怪異的魔術,只是一個用來為施派揚名的障眼法。謊言越大,人們越相信。你們施、李兩家,盡然為了兩個不存在的東西,鬥了三代人。」
葛言誠把宣傳單在書桌上放平,找出一張read.99csw.com薄薄的白紙,蒙在上面,就像拓碑一樣,用鉛筆輕輕塗過。早晨鴨蛋藍的陽光斜射在紙面上,幾分鐘后,白紙上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張地圖。
「難道,這個故事和輪迴有關?」
「HANNAH。」翻譯指著原文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拼讀,「讀『漢娜』,是個猶太名字。」
直到電視劇即將拍攝時,葛言誠才忽然醒悟,不由開始懷疑,施助雨在帶走張秋玲之前,在滇池邊對他們說那一番話的真正目的。也許,施助雨為了保住真正的「鏡花·水月」,對他撒了謊。「鏡花·水月」是真實存在的,但並不是變臉。如果施助雨告訴世人「鏡花·水月」並不存在,那麼還是有人會不相信,還是有人會惦記。施助雨那麼說,是為了讓葛言誠就此安心,通過他的筆,讓所有的局內局外人都安心。最終,施助雨只會把真正的「鏡花·水月」傳給張秋玲一個人。
「你是誰?」葛言誠問。
「向誰復讎?」李助禾問。
老闆告訴施洪峰,「上帝之光」在甬道街附近的高山鋪租了一座兩層樓高的四合院。他們就住在那裡。那個四合院是典型的雲南庭院構造——走馬轉角樓。也就是說,整個四合院所有房間是相通的,房間與房間之間,都有門相連。「走馬轉角樓」是個比喻,意思是只要把所有的門都打開,就可以騎著馬毫無阻攔地在同一層樓跑上一圈。
「後來,師父施助雨和女孩情投意合,女孩正是那個男子的女兒,唯一的女兒。但是,在師父施助雨入門前,女孩早有個師兄,喜歡她很多年了,沒想到她對他一直沒有任何感覺。當時,他們都已經知道他們的師父還有『鏡花·水月』兩個絕活,那個師兄,看到無法得到女孩,就一心一意想得到那兩個魔術,竟然想出了惡毒的計策。他在女孩表演水箱逃脫的時候,封閉了水箱機關,以此要挾。女孩的父親,他們的師父,卻嚴守門規,寧可讓女兒溺死,也不把絕活傳到那個師兄手上。師父施助雨後來告訴我,他的師父在將女孩埋葬后告訴他,如果這兩個魔術傳到心機險惡的人手裡,後果不堪設想。於是,就算是舍掉女兒的性命,也要留住魔術的秘密。後來,施助雨的師父在臨終前,便把這兩個魔術傳給了他。至於那個用心險惡的師兄,在那之後就消失了。只是後來……」
那兩個魔術,一個名叫「水晶之夜」,用一個水晶球來算命,為人占卜凶吉。這個魔術,因為那個透明的水晶球,的確吸引了不少老昆明人。不過,最終奪走所有「千年鞦韆」觀眾的,是另一個魔術——「魔笛控繩」。
施助雨看到這樣的場景,整個人在躺椅里瘋狂地抖動著,李助禾走上去,按住了他的肩膀,說:「助雨如此激動,我看,還是讓他先來吧?」

1

聽葛言誠說到這裏,坐在藤椅上的施助雨又一次激烈地顫抖起來,李助禾連忙彎下腰,輕聲安慰,施助雨「嗷嗷」地喊著,誰也不知道他要說什麼。李助禾只好給他紙筆,但他寫得很慢,加上著急,很長時間都寫不全一個字。最後,施助雨憤怒地甩開了紙筆,盯住了葛言誠。
「於是,你為他保留了施姓而不滿,因此分道揚鑣,也不允許李美嘉拜他為師?」
李助禾搶過那張證明,仔細一看,原來在劉開妍的出生證明上,母親一欄填寫的是:施鏡花!
當時,剛好是滿月,古月照今人,難得清雅,師父把大家叫到院子里,表演「鏡中花」。師父問誰想先來,雖然李美嘉對這個魔術期待已久,但想到要從鏡中看到自己最恐懼的東西,始終還是害怕;而她的另一位師兄莫涼,從來都是做事不出聲的人,搶著要先試一試的人,自然就成了馬真。
「他是怎樣想的?」
葛言誠的目光越過水箱中的女子,盯住小丑,全身冷汗,心裏一遍遍地問:你到底知道什麼?你究竟要對我做什麼?
「什麼樣的刺|激能讓助雨中風?」李助禾不相信地問。
葛言誠按下別墅門鈴,開門的,是馬真的遺孀劉開妍。
葛言誠續道:「請問,你是否懷疑過你丈夫馬真的真正死因?」
在湖邊站了不足十秒之後,無風的湖面詭異地泛起微波。劉開妍望著湖水,忽然大叫一聲「馬真」,就要悶頭栽下去。還好,葛言誠一把將她拉住。
他以前從未見過這個人。
小丑朝著觀眾里的一對五歲大的雙胞胎扭了扭屁股,動作憨厚可愛,惹得大家一片笑聲。接著,小丑轉過身,仍舊彎著腰,把屁股對準了那對雙胞胎。在小丑屁股的褲子上,憑空冒出了一個小氣球。小丑的五官隨即擰在了一起,好像在使勁放屁。
另一張是中國魔術團「千年鞦韆」的合影。大家身穿長衫馬褂,站在演出台前,表情有些拘謹。
可是,施水月不是已經死了嗎?
聽到葛言誠這麼說,李助禾輕輕笑了笑:「不是這樣的。你不了解助雨。其實,他的心裏,並不是這樣想的。」
當著眾人的面,葛言誠說他要先表演「鏡中花」。
葛言誠附和著點了點頭。剛才,趁莫涼一走出病房,施助雨就奮力打翻了水杯。緊接著,他做出了一個讓葛言誠驚訝的動作:他居然痛苦地抖動著左手,用手指醮著桌面的水,十分吃力地寫下了兩個字:莫涼。他還想繼續寫,卻因莫涼剛好和護士一起進來了,就只好放下手臂,抹去字跡,繼續假裝發抖。
他向聚集的觀眾鞠了一個躬。當他彎腰時,從他的后脖頸衣領里,忽然冒出了很多五顏六色的氣泡。觀眾不由自主地「哇」了一聲,有人帶頭鼓起掌來。
「你是個作家。」劉開妍緊逼一步出招。
「當然可以。這隻是身外之物。而且,如果你能查出美嘉的死因,向我借什麼都可以。」
照片旁刊登的文章證明了李助禾的故事。那時候,隨著「上帝之光」的到來,兩家魔術團為了爭奪觀眾,的確是競爭激烈。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葛言誠迷惑地問。
告別了劉開妍,葛言誠鑽進一輛計程車,直奔一個地方——療養院。李美嘉的師父施助雨中風后,幾個徒弟沒法24小時天天照料,就把他送進了本市設施最好的療養院,請專人照看。
誰料劉開妍並不接茬,反而開門見山:「葛先生是為我丈夫馬真搶劫被殺的事情來的吧?」
很快,一個又一個隱藏的身份浮出水面。
比起「鏡中花」,「水中月」是另一個更為邪乎的魔術。
葛言誠朝女孩招招手,女孩一抖,便抖掉身上的鐵鏈,離開了房間。不一會兒,她站到了大家的面前。
李美嘉點點頭:「很有可能。我聽馬真無數次說過,水中月是本門祖上留下來的古老魔術,傳承者除了掌握這個魔術的技巧以外,還會儀式性地得到一件東西,作為這個魔術人繼承人的證明。我猜,那塊被人搶走的絲巾就是代表魔術傳承的證物,聽馬真說,水中月的關鍵技巧口訣也都綉在上面。」
院子里安靜極了。眾人都屏住了呼吸,仔細盯住了這恩怨傳世的「鏡中花」。
「有。助雨對我說過。不過,那個師兄最終沒有得逞,施曲南寧可讓施水月喪生,也不把絕活傳給他。」李助禾說。
它們是:水月。
活著的,只有馬真的妻子劉開妍。
葛言誠和蕊秋通過電子郵件交談,後來,蕊秋給葛言誠寄來了一樣東西,讓葛言誠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
「我仔細回憶了李美嘉的表演。在她進入水箱之前,她會先請幾名觀眾上台,請其鑒定一下繩子的真偽,然後再請助手把繩子捆在自己身上,捆得五花大綁后,再請觀眾打繩扣。其實,助手在捆她的時候,並不是亂捆一氣,而是很有章法。助手一邊捆,實際上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打了一個大繩扣,這是一個基本扣,其他觀眾打的繩扣,都是打在它上面的。也就是說,李美嘉根本不需要去解開其他觀眾打的繩扣,她只要解開第一個基本扣,整條布滿死扣的繩子就從她身上鬆掉了。」
「因為輪迴。你說的輪迴。水月是因為打不開逃脫的機關而溺死的。李美嘉死時,身上還捆著繩子。很多人都認為她是因為解不開繩結逃脫溺死的。這幾年,我一直在想李美嘉水箱解繩逃脫術的機關。李美嘉要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又要解開觀眾繫緊的繩扣,又要從水箱脫逃跑進觀眾席,同時還要把濕衣服換成乾的,而那些繩結,是請了四五觀眾上台來打的,我清楚,觀眾是隨機挑選的,並不是托,一個人要在這樣的情況下完成這個魔術,真是很難。除非……」
「那封信的內容已經自行消失了。信里有一個導航地址和一個約會時間。地址就是他遇害的地方,而時間就是他出事的那天晚上。實話說,他以為是個約會,出於好奇就赴約了,誰料想,卻出了事。後來,我想把這封信交給警方,等我再次找出這封信的時候,才發現上面的內容已經消失了。」
葛言誠存儲了照片,去像館請專業人士銳化,基本上看清了每一個人的臉。
「不是。是一隻手,女人的手,手臂上是粉綠色衣袖,手腕上還戴著一個木質手鐲。」
那位前輩一臉驚訝:「你和李美嘉不是朋友嗎?她怎麼沒有向你提起李助禾?李助禾是她的父親!」
葛言誠立刻警覺起來。
紙條上的內容已經自行消失,葛言誠沒法報案。他想,紙條上既然標明了數字「2」,就說明還會有下一個數字。
劉開妍搖了搖頭。
大家此時忽然意識到,無論施助雨看到了什麼,他都無法說出來。施助雨的身體還在抖,手臂上下一顫一顫。
莫涼收回目光,看著葛言誠說:「你也是為這事來的嗎?」
「然後呢?」葛言誠的胃口被吊了起來。
「揭穿我什麼?!」
「啊!」就連莫涼也吃驚了,「既然馬真這些年一直被囚禁在密室中,那麼,這幾年,我們見到的馬真又是誰?」
月光里,首先站出來的是李助禾。
那是李美嘉!
葛言誠向大家介紹這名男子就是一直幫他的那位翻譯。葛言誠把手帕交給翻譯。翻譯一看便說:「這上面的文字和漢娜那首詩的後半句一樣:我們/要隱藏多少秘密/才能/活。」
趙勇進走到書桌邊,從桌子上拿出一本相冊,遞給葛言誠,「這是我偷偷保留下來的。當年差點就被搶走撕掉了。你看看,上面會不會有你要找的人?」
讓心生鏽
現在,呈現在葛言誠面前的,是水箱逃脫術的機關。觀眾看到的1號水箱,2號水箱是掩藏在舞台之下的,兩個水箱間用水槽相連,三個巨大的容器里都灌滿了水。表演者在1號水箱被黑布遮住后,會迅速解開繩子,順著水槽潛入2號水箱,然後再從2號水箱上面的暗門爬出。舞台上,1號水箱做了專門的設計,讓它可以轉動,目的就是為了讓觀眾確信水箱底部沒有機關,實際上,在1號水箱連接水槽的地方,是一個會轉動的暗槽。現在,為了讓葛言誠看個清楚,黑影用一張巨大的桌面來代替表演台的地板。兩個水箱在光束下通體透明。就在這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麼,那封給馬真的信也是你寄的?」劉開妍問。
「師父是為了一個女人。」莫涼說,「故事俗了吧。」
「我的信?」張秋玲十分不解。
「他現在在寫一本回憶錄。人老了,行走不方便,我們就把那些資料留在他家了。也許這剛好能幫上你的忙。」
李美嘉記得,當時兩人鬆開手后,相互在月光下凝視了好久。但是,他們的臉色都十分平靜,李美嘉什麼也沒看出來。一個神乎其神的魔術就這麼平平淡淡地結束了。
對方掛了電話。
「馬真的死!你剛才不是親眼看到了嗎?」
劉開妍淡淡地說:「你不是已經開始查了嗎?馬真要把這封信交給你,一定有需要你的原因。我看,你就不要推辭了。」
「師父,你看到了什麼?」莫涼忍不住問。
後來,為了寫作創作,葛言誠和李美嘉接觸頻繁,互相熟悉起來。他覺得,李美嘉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看似靜止透明卻又千變萬化,就像水和冰的結合體,即柔軟無形又冰冷堅硬。李美嘉話不多,一旦開口,卻言簡意賅,很有見地。
女黑體人忽然跳躍著向葛言誠靠近,動作僵硬,像個冰凍鬼魅。接著,她也向葛言誠鞠了一個躬,當她抬起頭的時候,滿臉的黑色不見了,也變成純白的、沒有五官的臉。
第一次和李美嘉見面,他大吃一驚。在此之前,他和她都是通過電話聯繫的。電話里的李美嘉有成熟的嗓音,乍一聽還挺像歌星蔡琴。葛言誠當時就猜,這個小泰斗至少也有三十歲了。見面后,葛言誠才發現,李美嘉才二十歲。
「那你寫『水中月』是什麼意思?」李助禾才問完,就醒悟了似的「啊」地小聲驚呼,「難道你看到是『水中月』這個魔術?」
首先是兩張難得的、刊登在舊報紙上的老昆明照片。兩張照片登載在一起,仿若是在打擂台。
沒了鏡子,莫涼自己滾著輪椅走到湖面半腰處,葛言誠快步跟過去,拉住了莫涼的手。兩人同時向湖水看去。
莫涼的手一開始是冷冰冰的,但很快,他的體溫升高,手也變得很熱,額頭上冒出了虛汗。猛地,和李助禾一樣,他甩開了葛言誠的手。不顧一切的莫涼,抽出一直放在輪椅側面的小半瓶礦泉水,向湖面砸去,試圖砸碎湖中景象,嘴裏大叫著:「不可能!這不可能!」
在不遠處,有一個中式的紅色涼亭,涼亭的八個角,分別掛一隻銅鈴。天長日久,銅鈴因日月風雨打曬,長出光陰墨綠。李美嘉說師父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們就是在這個院子里領教了師父的「鏡中花」。
葛言誠從提前準備好的文件袋裡拿出一張在警方的幫助下放大並且銳化的照片。照片上有兩張臉,被葛言誠故意用圓圈圈起來。葛言誠把照片遞給大家,就著那盞小檯燈傳看。
快關緊門窗
隱痛
掩藏樹木最好的地點,便是森林!但粉紅色的線條也是雜亂無章的,看不出什麼頭緒。
葛言誠接過鏡子,放在施助雨的面前,並且牽起了他的手。
等到一套太極練習完畢,道士收功,葛言誠才輕輕走上前,詢問起一個叫李助禾的人。道士點點頭,說此人的確是在觀里隱居,不過他現在爬山砍柴去了,要葛言誠稍等片刻。道士請葛言誠在小院里坐下,又端來自己炒的新茶。此時,山中再次響起笛聲,道士說那就是李助禾,隨後立在樹下靜心聽了一會兒,說李助禾離這裏還有三里地,說完向葛言誠點了個頭,側身進了偏殿。很快,太陽落山,白天的酷熱一點點消失,四圍更加清涼起來。
「班主便是施洪峰?」葛言誠問。
「對此,你只猜對了一半。」劉開妍說。
巍山地區是南詔古國的發源地。葛言誠以前看過幾部金庸大師寫的武俠小說,小說里不少人物就是來自大理南詔。葛言誠在想象里天馬行空,走著走著,在黑漆漆的古柏林里,竟然聽到了黃老邪的笛聲……而他今天要找的人,就住在這山中的長春洞。
翻譯解釋說,這已經是他儘力翻出的,最忠實于原意的譯文。原文讀起來即像是詩,又像隨性編寫的歌詞。翻譯告訴葛言誠,在末尾,用絲線綉了個名字,也許是作者署名。
就這樣,施洪峰以驚人的自控力和智慧,成功地在「走馬轉角樓」里秘密居住了整整五個月。「上帝之光」四十多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早起晚睡練功的、半夜起床上廁所的、沒有一個人發現樓里住進了一個外人。
男黑體人走了過來,用繩子將女黑體人綁了起來,然後,他請葛言誠又在上面打上死結。葛言誠已然明白這個魔術的機巧,但還是不露聲色地配合著這兩個黑體人偶打上了結。
葛言誠說:「當時,為了找出是誰畫的畫,我請警方提取了畫面上的所有指紋。後來,也是出於同樣的理由,我想找出誰是和美嘉簽契約的『黑影』,也請警方從這張魔鬼契約上提取了指紋。居然發現,在畫面上和契約上,有的指紋一模一樣。馬真死後,你作為親屬,警方特別提取過你的指紋。就是那些指紋幫上了忙。經過鑒定,你就是那些指紋的主人。你背著眾人,背著馬真,認識李美嘉。」
葛言誠有些慌亂,虛晃一槍說:「你為什麼這麼想?」
「那搶走絲巾的人為什麼不全部拿走呢?當時你師父已經中風,那個人完全有機會把剩下的一個角拿走啊?」葛言誠又問。
「啊!」葛言誠不相信,反駁道,「『鏡花·水月』是確確實實存在的。李美嘉告訴我,雖然她沒有見過『水中月』,卻見過『鏡中花』。施助雨曾經給他們表演過。他當時表演的對象是馬真。」
「除非什麼?」莫涼問。
「那麼,施鏡花在哪裡?」莫涼插話。
是誰殺死了李美嘉?難道是「黑影」?誰又是那個在廣場上表演的小丑?難道也是黑影?
「你終於明白了!」劉開妍變回自己的模樣說,「是莫涼,親手殺死了李美嘉。」
葛言誠從莫涼手裡拿過遙控器,按下另一個按鈕。
手中的信息逐漸增多,而葛言誠需要的是能夠一錘定音的證據。他再次拿出那幾封標有數字的信件仔細觀察,暗暗嘆息除了數字,原來的內容已經消失了,什麼也沒有留下。忽然間,一個念頭如同閃電擊中了他——果然是什麼也沒有留下嗎?
「當然。」
「那天晚上,給她打繩扣的是馬真。但並不是馬真故意打錯基本結而致使美嘉喪生。李美嘉是個聰明人,如果馬真打錯結扣,她會及時發現的。所以,美嘉的死,不是因為打不開結扣,而是因為逃脫的機關出了問題,就像水月的死一樣。不過……」葛言誠說。
坐在沙發上,葛言誠感到非常不安,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裝修。整個房間全是白色,白色牆壁,白色沙發,白色茶几,就連放在沙發邊的一盆一米多高的塑料植物,也是凈白之色。
葛言誠手抖了一下。
「哈哈哈!」黑影冷笑著,笑聲似乎已經在胸腔里憋了很久,「你既然知道這麼多,就應該知道施派『鏡花·水月』的詛咒。一切都是輪迴的。」黑影一邊說著,一邊從椅子上站起來,向葛言誠走來。光線在他的走動中依次熄滅,當他來到葛言誠面前的時候,廠房裡只剩下了最後一束光。同時,那三個黑衣人緩緩地推著水箱消失在黑暗中。
小孩子對放屁最敏感,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小丑齜牙咧嘴,像是鼓足了勁兒用屁對氣球充氣,氣球在他的表演下越來越大……四周的人,再次對小丑這個不雅卻可愛的表演鼓起掌來。氣球終於充滿了氣體,膨脹得又圓又大,掙脫小丑的屁股,向天空飛去。
「你為什麼要寫這些信?信中寫了什麼?」葛言誠問。
望著車窗外交替變換的光色與街景,和李美嘉相知相熟的點點滴滴,從葛言誠的心底,如珍珠泉水的氣泡一樣,一顆一顆冒出來。
劉開妍看了一眼施助雨說:「在我冒充馬真,終於說服施助雨為大家表演『鏡中花』的那天晚上,當施助雨用右手牽住我的手時,他立刻就發現了我的秘密。他當時小聲說『你不是馬真』。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到了晚上,夜深人靜之時,我溜進了他的房間,想問個究竟,沒想到,我不但沒有問出結果,還讓他受了刺|激,中了風。」
翻譯看了看,表情驚愕,揣摩片刻后,譯出了詩文:
劉開妍並不回答,她冷冰冰地盯著葛言誠的雙眼,足足看了一分多鍾,在葛言誠就要招架不住的時候,才收回目光,反問道:「你為什麼這麼問?」
葛言誠之所以會如此猜想這個魔術的機關,是因為它最初的設計者是李美嘉。那時候,他們正坐在這裏一樓的冰激凌店裡,躲避外面的酷熱。當時,葛言誠問李美嘉,既然魔術那麼霸氣,那她能不能在大熱天憑空下雪?李美嘉想了一下,吃完半個冰激靈的時候,點了點頭。坐在對面的葛言誠,似乎已經在她爽潔的瞳孔里看到了雪花飛揚。
劉開妍轉過身,問葛言誠:「既然張秋玲看見的是莫涼殺死的李美嘉,你是怎麼把這件事和我聯繫上的呢?」
睡不著,葛言誠索性坐起來,把那幾封標著數字的信和畫放在書桌上。
「我還是以湖水為鏡來表演。不過這回,」葛言誠說,「為了證明我確實會表演這個魔術,我要讓你們每一個人都和我合作一次,來湖邊牽住我的手,從湖中看一看你們各自的恐懼。」
「你看到了什麼?!」莫涼推著輪椅向前半步,問李助禾。李助禾剛要開口,卻被劉開妍制止住了。
藉著一點點月光,葛言誠透過工廠大鐵門,朝裏面望了望。輪胎廠的院子里長著齊人高的荒草,正對大門的廠房牆上用紅圓圈畫滿了「拆」字。黑暗裡,有小動物在草叢裡窸窸窣窣走動。
葛言誠想了想,搖搖頭:「我還是喜歡寫作。在故事中,我可以變成任何人。那裡,才是我的天地。」
我們
他入座后,正好趕上李美嘉上台。葛言誠一邊觀看表演,一邊四處張望,他心裏想的都是李美嘉要揭曉的那個「謎底」。
施派與李派,時間以一種漫長的方式,讓他們的後代難脫糾纏。即便是李助禾的隱居,也不能躲避。
在德國,「上帝之光」曾經是一個赫赫有名的魔術團。要不是因為戰爭,他們也不會背井離鄉,千里迢迢逃到昆明。馬丁找到一份「上帝之光」在逃出德國前的演職員名單,裏面就有一個女孩名叫漢娜·布勞克。漢娜拿手的魔術就是「魔笛控繩」,因此在德國魔術界小有名氣,德國不少報紙追蹤報道過她。馬丁從那些報紙中收集到了很多關於漢娜的報道和照片,甚至還有漢娜以前的全家福。
一個躺著,一個坐在輪椅上。
一陣停頓后,劉開妍說,「這件事情,是我的母親親口告訴我的。施派的祖師施洪峰得到這個魔術的秘密之後,就到處尋找雙胞胎。當時戰亂,他沒費多少力氣,就用幾個銅板買到了一對賣身葬父的雙胞胎姐妹。後來,當他把這個魔術傳給兒子施曲南時,那對姐妹年紀已大,不久就先後病死。
「那麼,信上就什麼也沒有了嗎?」
以靈魂交換秘笈?!
葛言誠點點頭,走過去,拉住了李助禾的手。
在做足了充分準備之後,葛言誠和劉開妍主動取得了聯繫。他想要劉開妍借用她和馬真的別墅,因為他要在那座別墅里,那個施助雨曾經表演「鏡中花」的地方,表演「鏡花·水月」。隨後,葛言誠向施助雨、李助禾和莫涼發出了請柬。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助禾問。
在黎明后誕生
「那麼,」李助禾在黑暗中轉向窗外,對著廣闊無邊的夜空幽然長嘆,「哎,看來,助雨最終還是找到了施曲南隱藏的第四個徒弟。」
葛言誠拿出施助雨剩下的那個小角,和劉開妍搶走的部分合在一起。手帕上除了絲繡的「水中月」三個字外,另外還用同色的絲線綉了幾行字母。
現在,施助雨中風,馬真死了。
「這是馬真設計的暗室,本意是用來變魔術時用的。剛才,當葛言誠拉住你的手站在湖邊時,我就悄悄按下了鍵鈕,露出了這個房間。這就是讓你恐懼的,一個被捆綁的人。」莫涼說。
劉開妍說:「葛言誠,你倒是查得很詳細啊。是的,數年前,當我看到李美嘉成為魔術界的新星時,我就找到了她,說服她加入施派,暗中替我查找『鏡花·水月』的秘密。我會變臉,當時,我並沒有以劉開妍的面貌出現在李美嘉面前,而是用了我母親施鏡花的面貌。我告訴李美嘉,只要她同意,我就把所有的魔術秘密傳授給她,於是美嘉同意了,和我簽下了契約。」
葛言誠想,進入水箱的第二個人可能是施助雨,最後打開暗門的人,應當是水月的父親。當水月的父親發現他們被困時,只有時間救出他們其中的一個。
師父看了馬真片刻,忽然說自己很累,轉身走了。
葛言誠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拿出李助禾交給他的手帕,先講述了施派祖師施洪峰偷偷潛入「上帝之光」盜取魔術的故事,接著又講述了他如何聯繫上漢娜的孫女蕊秋,以及漢娜詩集中那個關於精靈姐妹和凡間男子的愛情故事。
「她、她是誰?」劉開妍問。
由於莫涼的低調,葛言誠只見過他以前的劇照;也因為李美嘉的刻意,葛言誠從未面對面見過莫涼。
葛言誠到達新紀元廣場的時候,距離正午十二點還有二十分鐘。他假裝圍著廣場繞了一圈,幾次回頭,都沒看到什麼可疑的人。可葛言誠還是脊背冷癢冷癢,感到分明有一雙寒冷的眼睛,一直飄在路邊拐角的陰影里,死死跟著他。
在一處小巷的閣樓里,葛言誠終於找到了年邁的趙勇進。他不怎麼抱希望。當年,當那個猶太女子逃難住進教堂時,趙勇進還沒有出生呢。
「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葛言誠問。
李美嘉似乎也看出了葛言誠的疑惑,她拿起桌上的糖包,問葛言誠咖啡需要加糖嗎?葛言誠一向喝黑咖啡,不加糖不加牛奶,就搖搖頭。李美嘉抿了一下嘴,收回糖包放回原處。葛言誠無意一低頭,猛地看到自己的咖啡里居然被攪拌了牛奶。
葛言誠還看到,在手帕的中間,居然用鵝黃色的絲線綉著一些英文字母。字母娟秀連貫,像冰上芭蕾演出后,演員在白冰上留下的刻痕。
在那些照片里https://read.99csw.com,有一張漢娜小時候全家福。照片上有十多個人,老老少少站在院中草坪上。照片是黑白的,人的臉都很小,所以,這個秘密一開始就讓葛言誠忽略了。
於是,劉開妍找來紙筆,分給葛言誠和李助禾。李助禾接過紙筆的時候,表情還有些恍惚,彷彿他根本不相信自己剛才親眼所見的東西。
「他是誰?」葛言誠問。
當時是端端正正的中午,陽光火辣辣地從頭頂垂直射下,他微微彎曲的身體很像數字「2」,而他的影子也縮成了腳邊的一個圓,像極了數字外的那個黑圓圈。
聽到這裏,葛言誠明白了,李美嘉是在懷疑馬真夫婦迫使師父施助雨傳授「水中月」,導致其中風。可惜,她也沒有證據。而馬真夫婦逼迫師父傳授絕活的原因,正是頭天晚上「鏡中花」的表演。葛言誠記得自己當時還問過李美嘉好多年都沒有和師兄莫涼說話的原因。李美嘉只是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整個事件的中心都是圍繞魔術,葛言誠隨即想到了魔術的最基本準則:障眼法。無論怎麼變,都是為了轉移觀眾的注意力。也許,畫里還另外藏有一層。葛言誠仔細一看,果然發現了隱藏在紅色裏面的有一些粉紅色。
「是嗎?」莫涼一陣冷笑反問,然後從輪椅側邊掏出一個遙控器,按下一個按鈕。無風的湖水忽然蕩漾開來,反規律地向兩邊展開,露出一個水下的房間。房間安裝著玻璃頂。在房間正中,站著一個被捆綁的人。
生意都被「上帝之光」搶走了,「千年鞦韆」的老闆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後來,他終於計上心來,想出一個挽救的辦法。
談起美嘉的不幸,葛言誠也難受極了。過了好久,他才重新找到力量說:「我可以借用一下這條手帕嗎?」
她的眼睛射出嗖嗖冷光,充滿殺氣。一場言語的格鬥就要展開。
「李。」
劉開妍說:「慢著!如果李助禾先說,葛言誠是可以附和的。」
片刻之後,葛言誠忽然醒悟,急忙問道:「那麼,當時被燒的『千年鞦韆』的老闆姓什麼?」
不過,這還不夠保險。小丑的消失,也需要助手。當他彎腰褪換衣服的時候,幾個早已混跡在觀眾中的助手先圍攏過來,換好衣服的小丑迅速加入他們之中,如果小丑再用什麼東西遮住臉,比如帽子之類的,那麼他就真正消失了。
在劉開妍的臉上,露出一張中年婦女的臉,接著,她一甩頭,這個婦女居然一下子變成了莫涼。莫涼大叫一聲:「黑影!」
葛言誠還打聽到,李美嘉從拜師入門之後,心裏眼裡就只有莫涼。莫涼對李美嘉也是情有獨鍾,兩人在魔術界演繹著佳話時,禍從天降。魔術界的人講,也就是在一夜間,他們忽然形同陌路。從此,李美嘉不再提起莫涼,莫涼也退出了魔術舞台。而那一夜,在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
「那你現在到這個地址來。給你四十分鐘,過時不候。」
「因為你?!為什麼?!」
張秋玲說:「美嘉拜黑影為師後學過。是她教我的。是的,我也只從美嘉那裡學到了一點皮毛,」張秋玲轉向施助雨,問,「那師父,你願意教我真正的『鏡花·水月』嗎?」
葛言誠回憶著黑影和黑衣助手們變臉的細節,和川劇變臉進行比較。川劇在每一次變臉時,都要用披風或者扇子等物遮住臉,以此藉機變臉。而剛才,在工廠里,那些人偶在變臉時,雙手不是垂立在身體兩側就是往後翹。他們是如何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改換面孔的呢?特別是那個黑影,變得又快又多,簡直像個魔鬼,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葛言誠頓了頓,似乎是在整理思緒,然後又接著說,「我請漢娜在美國的孫女幫忙,查找了祖母的家譜。經過一番周折,蕊秋終於查到,漢娜小時候,的確有過一個雙胞姐妹。姐妹倆一起跟隨一位魔術師學習魔術。最為巧合的是,漢娜給自己的孫女取名蕊秋,而她的雙胞胎姐妹,就叫蕊秋。她給孫女取了同樣的名字,就是為了以此來紀念自己的姐妹。」
女黑體人被綁得結結實實,男黑體人扛起她,用人偶一瘸一拐的姿勢,走向了玻璃水箱。接著,他把女黑體人放入水箱之中。
李美嘉的死亡雖然也是出自水箱事故,但和水月的死不同的是,李美嘉被發現時,身上還捆著繩子。當時,當李美嘉發現機關有問題時,按照正常反應,她應該是有時間先解開繩子的。但她沒有做。為什麼?這是最讓葛言誠想不通的。
葛言誠一直站在一旁,一邊欣賞道士以柔克剛的八卦太極,一邊平心靜氣地等待。
「你是想問,我怎麼會變臉?!」劉開妍聳聳肩說,「這是我母親,施鏡花教我的。我從小就開始了練習。不過,聽我的母親說,『鏡花·水月』比這變臉還要厲害。為了從施助雨那裡打探到『鏡花·水月』,我只好裝成馬真。」
葛言誠是土生土長的昆明人,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地址——市中心的新紀元廣場。廣場往南,穿過忠愛坊後面的步行街通向金碧路,往北是正義路直通五華山,廣場下方有一條隧道,連接貫通城市東西的人民路大道。在圖片的左下角,印著兩個字和一個時間。那兩個字是「奇迹」,時間正是今天正午。
忽然間,葛言誠想起李美嘉以前教過自己一個小戲法——用氯化鈷變色。在這些雜亂的粉紅色線條里,有一些不止是純純的粉紅色。在有些粉紅色里,加進了氯化鈷。氯化鈷一開始是粉紅色的,加熱后變成藍色,在空氣中受潮后又會變成粉紅色。
圖書館的資料室,也幾乎成了葛言誠的第二個書房。在那裡,他又發現了幾條新線索。
「第四個徒弟?!施曲南不是只有施水謙、施水月和施助雨三個徒弟嗎?哪裡還有第四個徒弟?!」葛言誠問。
只聽見莫涼接著說,「你就沒有別的事情了嗎?」
五個月後,「上帝之光」小樓,忽然起了一場大火;也是在同一天晚上,「千年鞦韆」的住所,一戶兩進的小院,也同時意外起火。大火燒毀了兩個魔術團。團里的人不是死的死,就是傷的傷。兩個在昆明風光一時的魔術團,就此同夜消失。
「這個魔術是什麼樣?」李助禾問。
根據施助雨的門規,「鏡中花」是可以提前傳授的,而「水中月」這個魔術,因為怪、靈,它對操作者的要求很高,施助雨說,他只會在臨終前的最後一刻傳授。施助雨一共有三個得意弟子,除去馬真和李美嘉外,還有一個叫莫涼。
此後,警方配合葛言誠的計劃,開始了大規模、深入的資料調查。
莫涼大叫:「你!你血口噴人!」
隱痛
為了打聽誰是畫中隱藏的施水謙,葛言誠拜訪了無數位昆明的魔術前輩。雖然這個人的名字是「施」姓,但他們都沒有聽說過施派里有施水謙這個人。談著談著,其中一位前輩忽然想起來,讓葛言誠不妨去巍寶山找一找李助禾。這個人,以前和施派有些淵源,恐怕會知道一些消息。
劉開妍無視莫涼的目光,淡淡地說:「現在,一切都明了了。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施助雨連連點頭,抽出手,又指了指湖面和天空。
聽到這裏,葛言誠這才明白,他收到的兩封標有「2和3」的信,是張秋玲寄來的,馬真收到的標有「1」的信,是張秋玲寄給他的。而,標有「4」的那幅畫,來自施助雨,數字是劉開妍寫的。
「你剛才不是說,已經有很多年沒和美嘉講過一句話了嗎?」
「那你相信武俠中的江湖嗎?」
兩人沉默了片刻,葛言誠終於鼓起勇氣問:「你和李美嘉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讓你們那麼多年不說話?」
「說了,但是警方找不到任何線索。」
可是施助雨的手指沒有力氣,根本拿不穩筆。莫涼想了個辦法,用一個布條,把筆和施助雨的手,緊緊捆在了一起。
葛言誠一張一張看著,不停地搖頭,嘆息。在這些照片里,沒有哪一張里有他要找的人。
葛言誠上網使用全球導航,迅速查到了導航數據所在的地址,就在本城的滇池路上。滇池路位於昆明的西部邊緣,把城市和巨大的高原湖泊滇池連接起來,路面寬闊,綠化繁盛蒼翠。這條路有個特點,就是開車的人多,走路的人少。
腳下一滑,葛言誠的思緒被拽了回來。這時,他才發現那笛聲並不是出自想象。笛聲婉轉悠揚,在林間空隙里穿梭,若隱若無……虛幻與現實因聲音連接,令葛言誠覺得一腳踏進了仙境,接著就看見,在陽光雲影和蒼天古林中,露出木房一角。
李助禾說:「為了得到這兩個魔術,助雨已經走火入魔了。儘管施曲南告訴他,這兩個魔術並不存在,他卻不肯相信。他告訴我,無論使用何種方式,他都要找到『鏡花·水月』的秘密。他一直對我說,在施派,除去他,施水月和施水謙之外,施曲南暗中還收有一個弟子。他說這是他憑感覺做出的判斷。他總覺得,在他們身邊,還隱藏著第四個人,和他們共同生活在一起。」
「不。用生命和靈魂維護的愛情,永遠都是超凡脫俗的。這樣『俗』的愛情,在我們現在的世界是幾乎絕跡了。」
也許,這隻是一個惡搞的玩笑。葛言誠失望地回到家,繼續趕寫劇本。他告誡自己專心創作,不要理會,可這組數據和那個奇怪的地址,卻時不時地闖入他的思緒。
「魔術『水中月』?」莫涼問。
大院里種了數棵高大的高山栲,老木蒼天,強烈的日光被一層層墨綠的樹蔭遮擋在外。在樹蔭下,是蘇州園林風格布局,一架褐色小木橋橫跨在一個淡藍色的小型人工湖泊之上,湖面呈「S」形,湖邊鋪著白色清潔的卵石細沙。最巧的是,湖水一角上方的一部分樹枝被修剪掉,陽光帶著熱氣,從此處跌落湖中,彷彿一個從樹尖上流淌下的瀑布。
葛言誠明白了,如果這是重演水月被害時的場景,那麼當水月被困的時候,還是出現了救她的人。當這個人進入2號水箱去救她時,兇手關上了2號水箱的暗門。在兩人奄奄一息時出現了第三個黑體人,救出了進入水箱的第二個人。
消息報道,三天前的晚上,在滇池路上發生了一起搶劫殺人案。被害人是一名男性,姓劉。新聞很短,只說案件發生在凌晨兩點,被害人多處中刀,攜帶的錢包手機手錶全都不翼而飛。警方根據現場調查判斷,是被害人在遭受搶劫時,進行了反抗,劫犯狗急跳牆,抽出刀,刺向了被害人。
「你看武俠小說嗎?」殊不知李助禾突然反問。
這時候,另一輛80路又來了,葛言誠在車門關閉前跳上了車。那男子不好再跟,只能匆匆走了。在公共車上,葛言誠掏出一部手機——是那個男子的。這一招「仙人偷桃」,是在他左磨右纏之後,李美嘉教他的。他苦苦練習了整整兩年,沒想到這會兒倒是用上了。
葛言誠說:「這些年來,美嘉一直為你做事,暗中向你學藝,從不知道你就是令她厭惡的劉開妍,你為什麼忽然安排莫涼殺了她?」
經過精心準備,一天半夜,施洪峰找到一個機會,翻進了猶太人居住的小院。
葛言誠從施助雨身邊直起腰來,對著大家說:「在我看了漢娜詩集中的童話之後,我就一直在想,既然那個凡間男子給那對精靈姐妹取名『鏡花』和『水月』,那麼既然有『施水月』這個人,說不定就會有『施鏡花』。施鏡花,就是那藏著的第四個人。」
葛言誠曾經帶著好奇多方打探過,但老一輩知道點門道的人都搖頭嘆息,隻字不願提起;新一輩的人更是對此毫無所知。也正是因為「水中月」的虛無縹緲,被江湖上傳出各種版本,越發神乎其神。加之魔術界原來就有魔鬼契約的說法,大家就在背地裡說,施助雨是和魔鬼簽過契約的人,所以才會變那樣邪乎的魔術。
他的目的是什麼?
當時在咖啡館里,面對素麵朝天滿目清純的李美嘉,葛言誠根本不敢相信她會被同行稱作「小泰斗」。「小」是可以理解的,「泰斗」就難以接受了。
莫涼問:「你知道馬真畫里的內容嗎?」
劉開妍忽然收住,變回自己的模樣,說:「就是這樣的刺|激。幾年來,我一直掩藏得很好。我不明白的是,那天晚上,施助雨是怎麼發現我不是馬真的呢?」
葛言誠意識到,關於李美嘉死亡秘密的墳墓,已經被人掘開了……
「你後來對馬真和莫涼兩個師兄,有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真有這事?!」
要讓字從紙面上消失並不困難,只需要使用特殊的化學藥劑書寫,並且計算好投遞時間和化學試劑褪色的時間就行了。問題的關鍵是,誰寫了這個地址?為什麼要寄給自己?
「什麼名字?」葛言誠問。
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二點,廣場上除了多了一些步履匆匆忙著找地方吃午飯的人,毫無異常。
「很多看似十分高難的魔術,其實一旦被揭穿,機關十分簡單。原來,這個魔術除了需要特定的機關協助之外,還需要一對雙胞胎來表演。雙胞胎中的一個人爬上繩子消失,而另一個提前躲在籃子里。竹籃的側面有兩層,是個夾層。女孩把身體彎成與竹籃相同的弧度,躲在夾層里,等時機一到,再從籃中爬出來。雖然魔術中有兩個人,但對觀眾來說,他們只看到了一個人。為了保住魔術的秘密,『上帝之光』的老闆,一個矮胖的猶太人,只讓其中的一個雙胞胎在眾人面前出現。所以,就連魔術團里的人,都不知道團里還有另一個人,一直和他們一起生活,一起逃難,一起演出。漢娜是表演魔術的雙胞胎姐妹之一。」
「啊,這很像埃及人的魔繩表演。」
「啊!難道……?!」
他心煩意亂,拿出手機,撥打了從那個跟蹤者手機上得來的簡訊號碼。他一點都沒有指望對方會接,沒想到,鈴響三聲后,對方接了起來。
「他是要寫。」劉開妍第一個反應過來。她拿來紙筆,把筆交給施助雨,自己抬著紙。
「她不是李美嘉,她是張秋玲。」葛言誠說。
發現契約的時間,正是在李美嘉喪生那晚。那天,葛言誠正在家裡趕稿,忽然接到李美嘉的電話。李美嘉要他當晚去看她逃脫術的演出。他抱歉地說自己看過好多次,截稿日期迫在眉睫,就不去了。誰知,李美嘉說了一句話,改變了他的想法。

14

葛言誠離家后沒有開車,而是選擇走路。他知道,此時,那個知道他秘密的人,正在跟蹤他。在出門之前,他找到在新聞界的朋友,了解到在滇池路上被殺男子的真實姓名和住址。
在這一團理不清的亂麻中,最讓葛言誠難受的,還是李美嘉。
最讓葛言誠激動的,是資料里關於漢娜的最後一段話:1942年,一場大火吞噬了「上帝之光」,漢娜·伍斯特逃了出來,在被昆明一家教堂收留後,她嫁給了一個來昆明逃難的猶太醫生。1950年,當我踏上昆明這片飽受凌|辱的土地,尋找同胞的足跡時,我有幸在一家小診所里遇到了漢娜。她那時已經不再表演魔術,而是成了丈夫的行醫助手,並且,也已經懷了五個月的身孕,即將成為一位母親。
在一片寂靜之中,葛言誠和李助禾同時向水中望去。
在講到故事結尾時,葛言誠說:「我當時一直在琢磨,漢娜為什麼要提兩個有上帝賜予的法術精靈呢?猶太人的魔術團叫做『上帝之光』,難道這裏面有什麼重要隱喻?後來,我從猶太拉比馬丁收集的資料里找到了一張漢娜小時候的照片。接著,我就在照片里發現了這個……」
「等一等!」葛言誠打斷劉開妍,「你說馬真在你們結婚後不久,就發現了你的真實身份。那麼,他當時為什麼不揭穿你?」
劉開妍被莫涼逼到湖邊,只好停住腳步。她轉過臉,凄慘地笑了笑,把目光轉向葛言誠,用揶揄壯膽,顫顫地說道:「大作家,你剛才不是也看到了我的恐懼了嗎?還是你來說吧。」
而在李家,仇恨一直在延續。李助禾和李助雨四處漂泊,掩蓋了魔術世家的身份,以偷盜為生,目的就是為了找到施家後人。皇天不負有心人,直到有一天,李助雨在集市中撞見了施曲南。而當時的施曲南,正和女兒施水月把「魔術控繩」這個頂尖魔術當作街頭小藝販賣。李助雨本來就有魔術功底,很快就被需要人手掙錢的施曲南收為弟子。李助雨成功隱瞞了自己的身份,為了進一步得到施派的信任,得到「鏡花·水月」,他改名施助雨。
「知道,他就是你要找的人——施水謙。他在施水月死後,就消失了。所以,現在的魔術界,基本上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李助禾頓了頓,接著說,「按理,助雨得到那兩個絕活后,應該退出施派。他的師父施曲南已經死了,師妹施水月也死了,而且,師兄施水謙失蹤了,我們李家的仇算是報了,可是,他卻一意孤行,仍舊留在施派。」
忽然,一個念頭阻止了他——沒有如果!寄給他紙條和宣傳單就早已表明,這就是衝著他來的。站在電梯口,全身發抖的葛言誠騰地停住了腳步。他返回玻璃窗前,默默地注視著炎陽下,小丑進行的魔術表演。
莫涼頓了頓,語音悲傷地說,「當時,就要解開繩扣的美嘉隔著水箱玻璃,看到是我在機關上動手,心都涼了。自始至終,她都看著我,一動不動。直到我關上了機關的門,她也沒有去解身上的繩扣。我記得,美嘉雖然在水中,可我卻清楚地看到,美嘉的眼裡流出了一行眼淚。」
——正是那張被鑲進地面的老昆明地圖。
劉開妍說:「不如,你們分別寫下來。」
葛言誠點了點頭。
李助禾說:「當然知道。大徒弟莫涼,二徒弟馬真,美嘉是他的關門弟子。到了現在這個社會,他們也就沒有更改姓氏。」
魔術界按照各自精通的手法分立門派,各門派都保留著自己的魔術秘笈,作為鎮門之寶。同一門派的弟子,也只有最受師父青睞的,才能得到本門最高魔術秘笈的真傳。施助雨正是因為他的兩個近乎邪乎的至高秘笈,被魔術界定位為最高暗派。
劉開妍說:「我看不像。不過,在他出事之前,他收到了一封信。」
葛言誠嘖嘖驚訝!她一定是在問糖包的時候調換的。葛言誠記得,當時自己的眼睛是盯住了她手裡的糖包的,而且她還只用了單手,兩大杯滾燙的咖啡,必須同時瞬間調換,李美嘉的魔術功底,可略見一斑了。他追問李美嘉她是怎麼做到的。李美嘉淡淡地說,魔術只是視覺的障眼法。
葛言誠同時也在舊報紙里找到一些關於那兩場火災的報道。其中一條報道說,有一個猶太女子從「上帝之光」的火災中逃了出來。她的拿手好戲是表演「魔笛控繩」。報道的內容很短,說此女子在火災后,因無家可歸,暫時住進了老昆明的一家教堂。
只有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兩組數字。在紙條的斜上角,用黑色記號筆醒目地標了一個數字「2」,用同色圓圈框了起來。
越來越多線索的湧現,卻讓葛言誠更焦頭爛額。
多年的戰亂已經讓人心疲憊,「千年鞦韆」的魔術表演給昆明的人們帶來了短暫的歡樂。「千年鞦韆」走紅不久,一個叫「上帝之光」的猶太人魔術團也離開上海,通過越南輾轉來到了昆明。那時候,猶太人的生活已經降到了最低限,他們顛沛流離,只為生存。兩個魔術團體同時在昆明表演,免不了會相互競爭。
莫涼怔愣了片刻,捧住了頭,喃喃地說:「還是我來說吧。」
「啊!你!你怎麼會……?!」莫涼像受到嚴重驚嚇一般,忽然失去了表達能力。
從身形上看,是個男子。他穿著小丑的花衣花褲,腳上踩著兩隻巨大的小丑鞋,一隻紅色,一隻藍色,左鞋穿右腳,右鞋穿左腳。乍一看,整張臉就像一個畫滿螺旋圖案的巨型棒棒糖,中間鑲了顆紅櫻桃。
葛言誠記得,李美嘉曾經告訴他,那天晚上,在馬真家的別墅里,師父施助雨在表演完「鏡中花」之後,感到很累,就提前回房休息了。然而,第二天上午,當李美嘉去叫師父起床的時候,卻發現師父已經中風了。
「她不是回娘家了嗎?怎麼提前回來了?」
「除非……」莫涼嘆了一口氣說:「除非李美嘉在發現水箱出了問題后,因為某種原因,完全放棄了,所以連結扣也沒有去解。」
葛言誠說:「我剛才說過,施助雨是李家的後人。他在學習魔術之前,一直是個賊。作為賊,他學過摸骨術。你的骨骼,是女人的骨骼。那天晚上,當施助雨抓住你的手時,他就發現你不是男人。在施助雨中風后,你卻不甘心,冒充莫涼的模樣,頻頻進入他的病房,繼續逼問魔術的秘密。為了避開你,施助雨才假裝根本沒有恢復。後來,因為你總是冒充莫涼,施助雨就連真正的莫涼都無法信任,他就悄悄給我信息,讓我避開莫涼,單獨去找他。施助雨手寫困難,我就帶去電腦,他用手指敲擊鍵盤,對我講出了你的秘密,告訴我世界上還存在一個叫張秋玲的人。這也是,為什麼我要利用這個別墅,設一個陷阱讓你說出真相的原因。」
葛言誠想,小丑的這個變雪變花瓣的魔術是不可能自己單獨完成的。他需要助手。就像李美嘉曾經說過的,魔術實際上是一種轉移觀眾注意力的藝術。大量的氣泡和氣球升到空中后,四散移動,密密麻麻地漂浮在半空,正是轉移觀眾注意的完美視覺障礙物,而真正的道具,是從其他地方出現的,比如地圖兩邊的大樓。小丑在地面表演的時候,另有助手隱藏在大樓上,當人們的注意力都被氣球吸引時,小丑可以用「抖手」為信號,讓助手射破氣球,助手同時用早已準備好的設備往天空噴出雪花,然後,再用同樣的方式,噴出花瓣。只要助手隱蔽巧妙,噴雪花和花瓣操作迅速,觀眾是不會注意到大樓里還藏著人的;而且,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下,體積大一些的雪花會落下,而小一些的,會在半空蒸發,也為雪花變花瓣營造了效果。
「但我仍舊懷疑馬真。」葛言誠說。
劉開妍看了一眼施助雨:「我寫這些信,是要報復他。我的信,是以死去的施水月的名義寫的。我寫的都是一些我母親告訴我的,發生在施水月和施助雨之間的事情。我這樣做,是要從心理上不斷地折磨他。但是,」劉開妍轉向張秋玲,「當你以同樣的方式寄來信時,我以為我的身份暴露了。」
李助禾說到這裏,長嘆了一口氣。葛言誠可以看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閃一閃。李助禾繼續說道:「後來,昆明城出了一個新的魔術班子,名叫『鏡花水月』。」
夜深了,葛言誠無法入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如果殺害李美嘉的人果然是黑影,李美嘉的死就是和魔鬼簽下合約后的代價?
一天深夜,一直不被「千年鞦韆」老闆重用的施洪峰,卻被老闆悄悄叫進了自己的房間。老闆要他離開魔術團,想辦法混進「上帝之光」。老闆對「水晶之夜」不感興趣,他想要的是「魔笛控繩」。他要施洪峰一定弄到那個魔術的秘密。
葛言誠打開一看,是一份契約。
還有李美嘉,她可是和「黑影」簽了魔鬼協議的人。在整個事件中,她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
在照片里,漢娜十二三歲,站在前排第三,微笑著;在她身後一排的邊角上,還站著另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穿著不一樣的衣裙,沒有微笑,表情嚴肅。漢娜的頭髮是卷上去的,而那個女孩的頭髮是垂下來的。
數個月後,為了紀念李美嘉,葛言誠把這個故事寫了下來,取名為《鏡花水月》。雖然不能改變李美嘉的命運,但葛言誠認為,至少,這是一件他還可以為她做的事情。
李助禾對葛言誠的悟性讚賞地點點了頭,心頭微微一亮,然而悲傷的家族歷史像一片烏雲,很快掩蓋了那一點光亮。李助禾繼續告訴葛言誠,當時,在火災之後,「千年鞦韆」的老闆和他的兒子李宙天逃了出來。老闆被燒得不成人樣,幾經掙扎,還是活了下來。一場大火,燒掉了他的所有心血,他已經無力回天,東山再起。
這首詩的前四句,和李助禾給他的綉有「鏡中花」的手帕上的詩句一模一樣!
難道,這是一封另類的「邀約」?
事情最早還得追溯到五年前。當時,葛言誠剛剛寫完幾集電視劇,想抽空用魔術作為素材創作一個推理短篇。在查遍了圖書館資料而收穫甚微之後,他找到了雜技團。幾位雜技團的老師一聽明了他的來意,都不約而同地推薦魔術界的「小泰斗」——李美嘉。
葛言誠不敢相信,施助雨的手是會動的!在護士給施助雨打鎮靜劑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注視著葛言誠,似乎在說: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莫涼。葛言誠決定守口如瓶。
那是一本詩集。
李助禾忽然看向弟弟施助雨,明白了他剛才那麼激動的原因。施助雨並不希望葛言誠講出「魔笛控繩」的秘密,忽然,李助禾恍然大悟,他問施助雨:「你原來告訴我,當年在你跟隨施曲南學藝時,你懷疑除了你們三個徒弟,還有第四個人?」
車子駛入一個人群嘈雜的街區,慢了下來。療養院距離這裏還有三個街區。葛言誠拿出馬真交給他的畫,仔細揣摩。紅色的畫面,亂糟糟,沒有格局和章法,卻因了這亂,透著一股瘋狂之氣。這樣的氣息,讓葛言誠猛地想起了李美嘉的那張魔鬼契約。
所有的人都見證了「鏡中花」,最後只剩下了劉開妍。她盯著面前的幾個男人,感到不可思議read.99csw.com和害怕。這時候,葛言誠向她伸出了手。
「現在,終於可以輪到我了吧?」莫涼問。
讓心生鏽
「掉什麼?是掉繩子嗎?」
在告別幾個從大火中倖存的魔術團夥計之後,他和兒子悄悄住到了距離昆明城三十多公里的小鎮安寧。老闆在火災里撿了一條命,手指卻失去了力量,連一個茶杯都抓不住。一個沒有手力的魔術師,就等於一個沒有希望的人。他的妻子沒能逃出劫數,在火災中喪生。老闆在餘生中,將所有的魔術秘密傳授給了兒子李宙天,並讓李宙天發誓,一定要為「千年鞦韆」報仇。
李助禾站起來,走到窗前。通過窗口,葛言誠可以看見一小片天空,空中有一顆早起的星星,閃閃爍爍。等心情平復之後,李助禾走回來,告訴了葛言誠一件被掩藏多年的事情。
「鏡花」是「鏡中花」的簡稱,指的是「鏡中讀心」。施助雨可以讓你任意選一面鏡子,看進去,不到片刻,你就會看到此生你最恐懼的東西。而只要施助雨同時也牽住了你的手,你看到的東西就會傳到他的腦子裡。
「還有誰?」葛言誠問。
莫涼走到床邊,先輕輕地將師父嘴邊的口涎擦拭乾凈,然後再把那幅畫放到師父眼前,請師父看。房間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師父施助雨一人粗重的喘息聲。
面對地圖上小丑的空缺,葛言誠在心裏聽到一個聲音正在墜落。那是一個女人在生命消隕時發出的絕望叫聲。她,叫李美嘉。
施助雨在藤椅上抖動著,他好像有話要說,可是卻沒有辦法說。看著自己的弟弟變成這樣,李助禾心疼地坐到他的身邊,握住了他的手。施助雨無法轉動腦袋,只好斜著眼睛看著哥哥李助禾。一股奇怪的暖流,順著他的手,延伸到李助禾的手上。
趙勇進在一旁跟著看,忽然按住相頁,手指其中一個男子,說:「哦,這個人,我還記得他!」
幾天後,葛言誠和警方做了最後一次碰面。在葛言誠的要求下,警方同意先讓他理清施李兩家的恩怨,然後再抓捕真兇。
「啊!」劉開妍、莫涼和李助禾驚嘆起來。施助雨也再次在藤椅上發出了「咕嚕咕嚕」的怪聲。
相冊散發出一種類似灰塵的氣息。那是時光日月往日人情的味道。照片里多為合影,記錄了在教堂里工作的職員和主要教民。
劉開妍哆哆嗦嗦地跟著葛言誠向湖邊走去。她這一生,害怕的東西很多很多,但是,哪一樣才是自己最恐懼的,連她自己都無法知道。
莫涼點點頭:「他肯定知道,只可惜,師父不能說出口。」
在他們對面,被驚懼弄得口齒不清地劉開妍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仍舊手指著葛言誠說:「你這個偽君子!你的『鏡中花』是在騙人!」
「請進。」劉開妍把葛言誠從回憶里拉出,同時拉開了大門。
葛言誠不禁猜測,寄來那封會消失的信的人,那個會變雪為花的小丑,很有可能就是面前的這個女人。她是有動機的。這個動機,牽涉到他和李美嘉之間共同的秘密,牽涉到李美嘉的死亡。
葛言誠一回到家,便癱坐在椅子上,過了很久,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回想剛才經歷的一幕,他現在還心驚肉跳。難道,那個可怕的變臉魔術就是「水中月」?!
被請的人都來了。劉開妍一臉好奇,莫涼冷冷地坐在輪椅里,經醫生特許前來的施助雨半躺在一把藤椅上,身後墊了厚厚的棉墊。當劉開妍聽到敲門聲,帶著李助禾走進院落時,施助雨從藤椅上艱難地抖動起來,嘴巴里發出怪聲,過了好半天才平息下去。
二樓玻璃窗前,站在葛言誠周圍的人也都散開了,而葛言誠,卻被留在了李美嘉死亡的回憶之中。
「施助雨是你的親兄弟?!那麼,他就是李美嘉的親叔叔?!」葛言誠驚問。
「是的。」
這個施水謙是誰,值得如此掩蓋?難道他就是黑影?是簽署契約的魔鬼?!是兇手?!
劉開妍看了看眾人,覺得已經毫無退路,只好承認:「施鏡花確實就是我的母親。從我出生開始,就是伴隨著仇恨長大的。我的母親告訴我,在我的生命里,除了復讎,什麼也沒有。」
這個念頭如同一條救命的繩索,把這個一直吊在懸崖邊的案件一把拉了起來。
詩集的頭幾頁,有漢娜在不同時期的照片。老年的漢娜滿頭銀髮,目光慈祥。在詩集的某一頁上,蕊秋用一枚書籤夾住。書籤是用一葉三葉草做成的,卻長了四片圓圓的葉子。葛言誠知道,長有四片葉子的三葉草是能給人帶來好運的。蕊秋是希望這本詩集能給他的調查也帶來好運。
「劉開妍是馬真的妻子,我當然不能對馬真說。而莫涼,我已經好多年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了。最糟糕的是,我在大家忙碌的時候,悄悄地去找劉開妍消失的那堵牆上的暗門,卻什麼也沒找到。這讓我即使想說也無證據。劉開妍是下午聽到師父中風的消息后才假裝直接趕到醫院的。如果她心中無鬼,又何必假裝上午沒有回過家?」
要隱藏多少秘密
大火引起了很多人的猜疑,當時的警察也介入調查過,結果毫無線索,最後也不了了之。
「你能揭穿我嗎?」葛言誠問。
馬真,是李美嘉的師兄。
只聽見劉開妍以超乎平靜的口吻繼續說:「這事很奇怪,他出事後,我在整理他的東西時發現了一封信。信封上寫著你的名字。我不認識你,也從未聽馬真提起過你,就上網查了查。實話說,我並沒有查到你的很多作品,卻在一個推理網站上看到了你的照片。沒想到,在我尚未找你之前,你卻來了。」
葛言誠點了點頭。他絲毫沒有想到莫涼會在。施助雨在中風后,葛言誠時不時地來看過他。施助雨經過精心的醫治和護理,雖然還不能說話,不能寫字或者做任何動作,卻已經能夠對周圍的事物做出反應,發出一些含混的「哇啦哇啦」的聲音。葛言誠今天來,其實是想把那些標有數字的信件,交給施助雨看一看,看他是否能夠看出些端倪。
「什麼樣的信?」
這次寫作成了他人生道路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他第一次脫離「影子寫手」的身份,在作品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5

葛言誠推著輪椅走到了湖邊。夕陽已經完全沉下,湖水此時呈現出寶石般的深藍色。
夜晚燈下,葛言誠凝望著漢娜的照片,苦苦思索著。
「助雨對於施水月起先根本沒有愛意。他不過是利用她罷了。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他對施水月的感情,是後來慢慢產生的。就在助雨覺得自己真愛上了施水月之時,施水月就出事了。」
證據被塞在一個信封里,投進了他公寓一樓的郵箱。信封上既沒有郵戳,也沒有發信人的地址,只寫了他的名字;而在他一樓的郵箱鐵皮外殼上,卻只標了一個公寓號,沒有標出住戶姓名。葛言誠奇怪之中,便又生出一層疑竇:有誰會對自己的地址如此熟悉,親自把信送來?
表演結束了。椅子上的黑影象徵性地鼓起了掌。掌聲在廠房裡孤獨地回蕩。三個黑體人走到葛言誠面前,緩緩鞠躬。
「我也從未見過。」李助禾說。他身後的圓形木窗欞里,鑲著窗外夜色,夜色被窗欞格子剪成成百上千的碎塊。
葛言誠順著他的指尖看去,看到照片上,在教堂的神父中間站著一個男子。他是個外國人,大鬍子,戴著猶太人的帽子。
「李美嘉,也是在水箱里無法打開繩扣溺死的。這……」
師父躺在地板上,半邊身體不停地顫抖,嘴邊是白色的泡沫,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師父的手裡,緊緊攥著一小段蔥綠色的絲綢。從那天起,師父就像一個傻子一樣,蘇醒的時候,只能坐在輪椅上,不會說話,只會獃獃地望著前方;睡著的時候,就不停地流口涎。李美嘉說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擦了擦潤濕的眼眶。她說當時唯一的線索就是師父手裡的那一小節絲綢。絲綢的邊緣是殘破的,像是有人用暴力撕走了大半,師父只抓住了一個小角。在那個角上,殘留著用粉紅色絲線繡的兩個字:「中月」。
張秋玲說:「是的。當時我查來查去都沒有頭緒,師父又中了風,所以我就想起來,師父以前總是收到標著數字、字跡會消失的來信,所以就依葫蘆畫瓢,寫了一封,寄給馬真,要他來見我。沒想到,那天晚上,卻在約會的地方,看到了馬真的屍體。劉開妍,現在,你該告訴大家你為什麼要在囚禁馬真這麼多年後又忽然殺死他的原因了吧?」
在人們熱烈的掌聲中,小丑又鞠了個躬扭扭屁股,更多的小氣泡從他的后脖頸里冒出來,更多的氣球從他的屁股上吹出來,一個接一個地升上天空。人們時而把目光投向天空,時而又彎腰觀察小丑的屁股。
當所有的花瓣落下的時候,小丑已經不見了。
「馬丁是在解放后不久,五零年專門從波蘭趕到中國來的。他來昆明前,已經到過上海。海外戰後生存下來的猶太人,捐資進行了一個尋找親人的計劃。他們向各個國家派出人員,尋找戰亂時逃難的猶太人。無論是已經死去了還是仍舊活著的,能找到的越多越好。馬丁在這裏收集了很多居住在昆明的猶太人的資料。也許……」
「請你稍等。」劉開妍站起來,走到一面牆前,從牆面上輕輕一拉,居然拉出一個暗屜。葛言誠既是驚訝又暗暗納悶,在這棟房子里,到底藏有多少機關?
「你!」葛言誠要去奪,莫涼手裡的信封被他纖長的手指一捻,彷彿展開兩張牌一般,從信封後面露出信瓤來。這人腿斷了,手上的技藝還在。
莫涼自己滾著輪椅,和葛言誠一起來到樓外草坪。天已漸晚,剛才在病房裡背著莫涼所見的那一幕,讓葛言誠身子在晚風中暗自發燙。
兩人誰也沒有拉亮電燈。李助禾沉默著,似乎是在等待葛言誠找出整個故事中隱藏的關鍵環節。
「我和美嘉,已經有八年沒有聯繫了。」聽完葛言誠的講述,李助禾的雙眼倒映出山中古井的蒼涼。
五分鐘過去了,就像過了五個小時。就在葛言誠打算離開的時候,他忽然看見,廣場上的某個點彷彿發出了磁力一般,吸引人群向那裡匯聚。
無論是誰,如果,他能在這幅畫上做手腳,那麼,那份李美嘉留下的魔鬼協議呢?會不會也藏有信息?
葛言誠打開手機,發現通訊錄和電話記錄里一片空白。看來,這部手機是專職專用。手機里有幾條簡訊。段信內容是:他已上車。坐80路。目的地不詳。
廠子早就被斷電了,葛言誠進入工廠后,就只能依靠頭頂的月亮照明。他沒有使用手機照明,是不想在這空曠之地暴露自己。
他說:「對於師父的臨終遺言,我還是撒了謊。師父臨終時告訴我,『鏡花·水月』是的確存在的,它實際上就是一個魔術,之所以用了兩個名字,是為保護這個魔術,用了一個障眼法。對於真相最大的掩藏方式,就是讓你得知真相的同時,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擁有了它。『鏡花·水月』這個魔術,劉開妍已經從她的母親施鏡花那裡學會了。它實際上就是一個模仿別人的戲法。施洪峰為什麼能在猶太人中成功躲藏五個月,是因為,他在躲藏的過程中,研究出一套模仿他人的方法。後來,他把這個方法和魔術中的障眼法相互糅合,把川劇變臉提升到了一個更高的境界。劉開妍和她的母親施鏡花早就學會了『鏡花·水月』,卻一生未知。秋玲也學會了一些,在工廠里的表演,也只是一些皮毛。」
施助雨「呀呀」地點了點頭。然後,他用手指指湖面,又指指天空。李助禾看得莫名其妙,而葛言誠卻已會意,葛言誠彎腰按住施助雨的手,對他說:「你是想說,為了繼續表演『魔笛控繩』,你的師父也用了雙胞胎?」
葛言誠遞上了自己的假名片。劉開妍接過來仔細看了看。在劉開妍低頭的時候,葛言誠的目光越過她頭頂梳得整齊的發縫,看到了她身後的別墅大院。
隨著調查追索的深入,葛言成發現李美嘉背著他隱藏的秘密,越來越多。無論是什麼樣的秘密,葛言誠仍舊認為李美嘉活著時,是信任他的。李美嘉天性喜歡魔術,卻誕生在秘密的襁褓之中,從一生下來,就被命運拋入了家族恩怨的漩渦。李美嘉對這些秘密的隱藏,是出於無奈,出於沒有辦法。每每這樣想,葛言誠就不由一陣心酸。
李美嘉搖搖頭:「不。這樣的魔術,只能本門弟子可見。劉開妍被馬真支走了,讓她回娘家住幾天。那天晚上,就只有我們四個人。不過,劉開妍這個人,為了能讓馬真得到師父的真傳,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葛言誠先看了一眼劉開妍,又看了一眼眾人:「在回答劉開妍的這個問題前,我先給大家講個幾個小故事。」
「哈!」劉開妍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原來,今晚的表演是一個早已為我設計的陷阱,我還給了你演出地點自己跳。是的,馬真的確是死在這間暗室里,不過,馬真的確是死於意外。」
「你看到了什麼?我聽到你喊了句『馬真』,難道你看到了他?!」李助禾向前邁出一步問。
「凡是即將繼承衣缽的男子,都會孤獨終身。師父在中風前,曾經找我談過話。他說,要把那兩個魔術交給我,讓我來繼承衣缽。誰知道,當時我和師父的談話被馬真聽見了。他反駁說,都什麼年代了,還這樣神神秘秘地傳承衣缽,況且他對師父也是忠心耿耿,只把魔術傳給我,不公平。馬真鬧得很兇,師父只好同意把『鏡中花』傳給大家,至於『水中月』,就只傳給我一個人。但是,未等他把秘笈傳授給我,師父就中風了。師父中風后,字跡會消失的信就再沒有出現過,沒想到,它們竟然被投到了你和馬真的手裡。」
莫涼頓了頓說:「你知道師父施助雨為什麼會學『鏡花·水月』這兩個被魔術界羡慕又鄙夷的魔術?」
葛言誠是編劇槍手,有過幾部反響還不錯的電視劇作品,但就算成千上萬的觀眾每天都會面對他的作品,喜怒笑罵,卻並不知曉他的存在。於是,葛言誠就把自己稱作「影子寫手」。
「你反反覆復說是意外,倒是給我們解釋一下。」葛言誠說。
站在廣場中心,無疑像個靶子。葛言誠快步走進了北面邊上的百大新天地。他走上二樓,那裡剛好有一家咖啡吧。葛言城買了一杯咖啡,一邊喝一邊在一處隱蔽處居高臨下地觀察廣場。
而小丑在人群中的消失,也是使用了同樣的道理。
「那施派當年為什麼非要編出一個『鏡花·水月』呢?」劉開妍問。
此時,一個巨大的玻璃箱像是自己有腳一樣從暗中走了出來,直到走進光線交叉的中心,葛言誠才看清,原來是有兩個身穿黑色緊身衣的人推出了玻璃箱。
「是我呀!」劉開妍說著,走到莫涼麵前,將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先低下頭,然後慢慢抬頭,月光下,劉開妍的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男子的臉——馬真的臉。
同時,葛言誠也寫好了兩個字。
葛言誠走時,莫涼把畫還給了他,並提出送送他。
李助禾在黑暗裡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我知道得比莫涼清楚。莫涼所知的,可能是助雨告訴他的、經過刪減改變的版本。」
「答案就在那兩方手帕里。」葛言誠說,「劉開妍,你能交出你從施助雨那裡搶走的手帕嗎?」
如果那些信是施助雨的師兄「黑影」發來的,他為什麼要給自己和馬真寄來信?
葛言誠看了一眼莫涼,表情十分疑惑。
「施水月被捆在水箱中時,為了逃生,使勁拍打著水箱的門,被施助雨發現了。施助雨爬進水箱去搭救,卻被躲在一邊的施水謙再一次關上了機關。那時候,我躲在劇場樓頂的母親看到了整個過程,她想去救施水月,但是,當她從藏身之處爬下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她看見,師父施曲南只有時間救出一個人。他只救出了施助雨。施水月死後,施水謙也就消失了。
契約中說,「黑影」可以傳授李美嘉魔術中的最高技藝,不過有個條件,李美嘉必須將靈魂出售給他。
李美嘉並沒有參加固定的演出團隊。她說自己就是只居住在城市裡的閑雲野鶴,並不忙著掙錢。手頭寬裕時,她更喜歡宅在家裡,研究研究新魔術,聽聽音樂種種花。
只聽見莫涼接著說:「我們後來也發現機關出了問題。而且,在美嘉的屍體被打撈上來之後,是馬真為她解開的結。在馬真開結時,我一直在旁邊。我看見馬真解開了基本結。這說明,馬真並沒有在基本結上做手腳。」
事情過去一年之後,月夜下,葛言誠和張秋玲在滇池邊和兩個老人見面了。他們便是施助雨和李助禾。李助禾替弟弟推著輪椅。這時候,施助雨已經能相對流利地說話了。
葛言誠寫的也是:水中月。
「就是因為『鏡花·水月』那兩個魔術嗎?」葛言誠問。
當時那場表演,馬真充當李美嘉的助手,先請觀眾上台辨認繩子真假,然後用繩子捆好她,繼續請觀眾打上死結,最後,馬真協助她走進水箱,蓋上黑布,轉動水箱。
「馬真的事,我會在師父醒后告訴他老人家的。」莫涼聲音沉穩,給葛言誠的第一印象不壞。
他尷尬地問:「你怎麼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計程車停在了滇池邊的一棟別墅前。葛言誠記得,那天晚上,當他問李美嘉有沒有和魔鬼簽過契約的時候,他們就面臨湖水,站在這座別墅附近。這座別墅,是馬真的家。
葛言誠和李助禾要去抬施助雨的藤椅,把他抬到湖邊,被莫涼阻止了。莫涼說:「既然『鏡中花』可以任意選擇鏡子,就不要費力挪動師父了,不如請劉開妍找面小鏡子,就在原地表演。」
「為什麼?就是因為他對施水月的感情?」葛言誠問。
影子沒有動。
「不信。」葛言誠直截了當地回答。其實,在心裏,他還是寧願相信的——儘管李美嘉背著他藏滿了秘密,他還是希望能再次和她相遇。
莫涼默默地點點頭:「師父年輕時,並不是一開始就拜師學藝學習魔術的,他,曾經是個賊。師父當時經常出入人多熱鬧的地方,偷偷錢包首飾這類東西。有一天,師父在一處廟會上擠進了一個人圈,看見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正在表演魔術。男子全身黑色,女孩穿一套粉綠色的絲綢衣褲。男子先是從衣服里憑空抓出不少鮮花來,然後是一個裝滿水的魚缸,裏面還游著幾條小金魚。這些都是常見的傳統魔術,但是後來,男子做了一件事,讓觀眾極為驚訝。」
莫涼嘆了口氣接著說,「我從未想過,每次用我的臉和我的嗓音與我見面的人,居然就是劉開妍。後來,在李美嘉出事那天,黑影,也就是劉開妍打電話給我,說她決定把『鏡花·水月』傳授給我。不過,我必須事先為她做一件事。她說,她已經在美嘉表演的水箱機關上做了手腳,只要我到時候關上水箱門,等李美嘉死後,她就單獨教我『鏡花·水月』。她還說,『鏡花·水月』在世上獨一無二,她也只能傳給一個人。美嘉讓我失去了腿,我沒有怪她。但是,為了這兩個魔術,我卻殺死了她。」
葛言誠大吃一驚!那是劉開妍交給他的信封!莫涼一定是趁他走到窗前抬椅子經過他的時候摸走了信封。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伸手之快,讓他驚訝!
趙勇進是個老教民,他點點頭:「不過,我們仍舊還有希望。上帝關上了門,還會打開一扇窗。」趙勇進說完站起來,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本地報紙,指著其中一條新聞說,「馬丁去世前,將二戰時在昆明逃難的猶太人資料編成了一本書。後來,他的後人把這本書捐獻給了博物館。也許,你可以去博物館查一查,看是否能找到這本書。」
「這兩個女孩,長得一模一樣!」李助禾感嘆。
「便是輪迴。我相信的輪迴。師父曾經告訴我,他們這個派別曾經因為『鏡花·水月』這兩個奇邪魔術而世代背負著一個詛咒。」
老闆悄悄配好了一把萬能鑰匙,要施洪峰溜進去,暗中和這群猶太人朝夕生活在一起,想辦法偷到「魔笛控繩」。
「難道,這個魔術就是『水中月』?」葛言誠問。此時,天色全都暗下,一彎明月在水中升起。
葛言誠早就聽李美嘉說起過劉開妍。李美嘉和劉開妍之間,也不只是因為馬真的關係而相互認識那麼簡單。李美嘉十二歲的時候,自顧追隨一個叫施助雨的魔術師,被他收成關門弟子。施助雨在魔術界的名聲不是太好,屬於暗派藝人,他的門派,在魔術江湖上簡稱為施派。
「李助禾是誰?」葛言誠記得自己當時傻傻地問。
「不知道。」葛言誠老實說。
這個不被眾人注意的女孩,便是解開所有秘密的基本扣!
「你恐怕不是記者吧?」劉開妍忽然發力。
等莫涼安靜下來回到眾人身邊,他和葛言誠分別用紙筆,寫下了所看到的恐懼。
作為「影子寫手」的葛言誠,為了潛入各個社會階層收集素材,慢慢發明了不少用來打探消息的小招數。比如,為了混進各種場所,他找人印製了不少假證件。葛言誠從這些證件里找出一個網路媒體的記者證,塞進褲兜,然後找出一頂藍帽子,穿上了一件深藍色的T恤,出了家門。
葛言誠搖搖頭:「你師父知道嗎?」
「所以你假裝不會魔術,接近馬真。在馬真發現你的真實身份之後,殺死了他?」莫涼說。
才能
劉開妍回答:「感情真是一件很奇怪的東西。在嫁給馬真后,我對他居然漸漸產生了依戀,讓我沒法下手。為了說服他,和我聯手,我就一直把他囚禁在暗室中。後來,出現了那封字跡會消失的信,才導致了馬真的死。」
「他叫馬丁·瓦羅維茲。是一位拉比。」
在李美嘉表演喪生之前,葛言誠和她,曾經為了同一個秘密走得很近,葛言誠幾乎知道了李美嘉的一切。但是,他卻從未聽李美嘉說起過把這個魔術傳授給任何人。
新紀元廣場是一個袖珍廣場,卻因為處在城市中心,來來往往的人特別多。前幾年,有人特意在廣場中心偏朝南的地面上,製作了一張老地圖,是昆明一百多年前的樣子。
「哦?請你講講。」
葛言誠又坐了幾個站后,在白馬小區忽然下車。他從站台上的玻璃廣告箱里看到,那個穿棕色襯衫的男子又跟著他下了車。葛言誠立刻轉身,假裝改換行走方向,向那名男子撞去。男子「哎喲」一聲,葛言誠連連道歉,同時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難道莫涼是背後操縱一切的人?那麼,施助雨為什麼會信任自己?難道,他已經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
聽到這個問題,莫涼唰地滾動輪椅,轉過身來,憤怒地說:「你不要以為我告訴你這些,就可以和我走得很近了。我和她之間的事,如果她不想告訴你,我也不會說。」說完,莫涼拋下葛言誠,獨自憤怒地離開了。

10

女黑體人先是迅速解開繩索,然後準備從水箱底部連接水槽的出口鑽出。可是,那裡本應該是連通的開口,此時好像被封住了。她以人偶的動作笨拙而拚命地拍打著那個意外出現的封口。
李美嘉簽了!時間是李美嘉不顧眾人阻攔拜施助雨為師的那一年。
你是誰?葛言誠臉色蒼白,在心裏一遍遍地問。
在宣傳單的右上角,用黑色的記號筆寫了一個數字「3」,並且在「3」之外畫了一個圓圈。宣傳單也是被悄悄投進了公寓郵箱。當時葛言誠剛剛晨跑回來,愣了片刻,才看清楚宣傳單上的內容——一幅在夕陽下拍攝的街景。玫瑰紅的陽光糖汁一般澆在一個被高樓環繞的小廣場上。
女孩走近了,揭開了臉上的蝴蝶面具,眾人一看,「啊」地叫了一聲。
這是一場完美的密室謀殺!自己正是受害者!在這場謀殺里,唯一要注意的是那個信封。一定要密封好,內層要有特製的塑料密封層,確保毒氣不會在撕開信封前提前飄散……
而李助禾卻沒有發現葛言誠驚恐的目光。他盯著湖面,驚恐如同乾燥荒野中狂風吹燃的大火,在他的心裏越燒越旺!忽然,他像看到了恐懼的高潮一般,「啪」地甩開了葛言誠的手,遲疑片刻之後,才從夢魘中驚醒過來,轉身快步離開了葛言誠。
葛言誠先擠上了家門口一輛人多的82路公交車。在他身後,跟上了好幾個人。葛言誠坐了幾站地后,在春苑小區下車,換了一輛80路。他看見,只有一個穿棕色襯衫、外表十分普通的男子還跟著他。
「影子寫手」葛言誠收到那份會自然消失的證據時,是昆明的八月。
葛言誠覺得這件事情越來越蹊蹺了,但他不打算把自己也收到類似信件的事情告訴劉開妍,他對劉開妍,仍舊心存懷疑。這時候,劉開妍出乎意料地放下防備,收起了話語里的殺氣,誠懇地說:「我想請你查一查馬真的死因。」
這個寄來宣傳單的人,葫蘆里到底賣什麼葯?
葛言誠獨居的公寓十分雜亂,他刨了好半天才想起來,塞著紙條的信封還在車裡。他匆匆來到地下停車場,打開車門,抓起隨意丟在副駕上的信封,抽出紙條,卻完完全全傻了眼。紙條右上角圓圈裡的數字還在,而紙面卻潔白光滑,那個導航地址,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不妨說一說?」
施助雨點了點頭。然後,他問葛言誠:「葛言誠,經過了這麼多事情,我已經不把你當外人看了。這個魔術,可以讓你一夜成名,你要九九藏書學嗎?」
一陣沉默后,莫涼說:「既然這一切都是因『鏡花·水月』而起,那麼,我們這群為了得到這兩個魔術的人,有誰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鏡花·水月』呢?」

12

魔術表演定在別墅花園裡。清涼,無風,一輪明月皓亮當空,如雪的月光照映著小院里S形的湖面。
謝過了老人,葛言誠馬不停蹄地奔向博物館。一個多小時后,他捧著一本沉甸甸的複印件走出了博物館厚重的黃磚大樓。葛言誠廢寢忘食地閱讀,在那份資料里,他發現了第二條重要線索。
「這是馬真畫的嗎?」
「我聽莫涼說,當時施水月還有一個師兄,那人對施水月可是一心一意。不過,當時,施曲南看好的是施助雨,要把絕活『鏡花·水月』傳給他。最後,那個師兄因為無法得到施水月,心裏由愛生狠,最後為了得到『鏡花·水月』,竟然在表演中改動了水箱機關,害死了施水月。有這回事嗎?」
葛言誠從回憶和思索中墜入現實,看見病房裡有兩個人。
「那麼,你手裡綉有『鏡中花』三個字的手帕,又是從哪裡得到的呢?」
「您當時為什麼要阻止李美嘉拜施助雨為師學習魔術呢?難道就是因為他和您曾經是兄弟關係嗎?而且,您為什麼和施助雨斷絕關係?難道也是因為他改姓『施』?說句不好聽的話,相比偷竊而言,魔術可絕對是正道啊。」
「那封標著數字『1』的信?」葛言誠問。
「我沒有看到馬真的死!」劉開妍狡辯著,「我,我看到的只是一個被綁住的人!」忽然,劉開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一下子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老闆說,只要施洪峰偷到了「魔笛控繩」,就可以讓他獨自擁有這個魔術,並且進行表演。
「啊!」莫涼第一個叫了起來,「這不可能!絕不可能!你的『鏡中花』是假的!我研究這個魔術很多年了,你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這個魔術的秘密,更不用說學會了。你一定事先就和李助禾串通好了!」
也許,這個問題的答案,才是捆在整個迷局上的基本扣,才是解開所有秘密的唯一機關。
詩句讀起來十分傷感。似乎寫詩人的一生都是在為了生存,堅守一個秘密,守望一段情感。
而且,李美嘉看不起馬真的地方,還不止一處。
「我是誰,你最終會看清的!」影子說。他的回聲和葛言誠的回聲碰撞在了一起,如同空氣里懸浮的兩片漣漪,碰撞后很快交錯融合。
「我想請你來看個魔術。」影子說著,拍了拍手,兩束光線從廠房的兩個角射出,集中在他面前。葛言誠想藉著這光線看清楚影子的面容,不料影子卻側過了頭,披風上的帽兜遮住了他的臉。
「他還活著嗎?」葛言誠緊張地問。那場燒毀兩個魔術團的大火發生在抗日戰爭時期,怎麼說距離現在也有七十多年了。
二樓的葛言誠看見人群歡騰,熱氣騰騰地把小丑圍在中間。而葛言誠的身邊,也站了不少人。葛言誠雖然還坐在椅子上,卻被擠得不得不使勁往前靠,面孔幾乎貼到了玻璃上。他面無表情,雙手緊握,緊張得手心裏全是汗。
李助禾一聽,沖了上來,一把抓住劉開妍,說:「你給我說清楚!」
「啊!這不可能!」葛言誠感到全身起滿了雞皮疙瘩。
有人寄來信,信瓤上什麼也沒寫,只是一張白紙,卻被悄悄浸了毒。只要他打開信,毒氣就會擴散,他會中毒身亡,而表象卻是心臟病突發。當時,他正好獨自在家,毒氣散完后並不在信紙上留下任何線索,他的門又是反鎖的,因為樓高,窗戶又都是關著的,於是,警方發現他時,只能推斷是作家不堪工作重負,心臟失效身亡。而那張散了毒的白紙,和自己房中的其他白紙混在一起,被警方忽略。
劉開妍沉默了一會兒說:「實際上,是你的那封信殺死了馬真。」

3

葛言誠接著說,「當施洪峰潛入猶太人的走馬轉角樓,偷學『魔笛控繩』的時候,潛伏幫了他的忙。他在暗中發現,在『上帝之光』里,還有另一個人和他一樣,隱藏居住在眾人的視線中。這個人就像幽靈,一直和這群猶太人生活在一起。施洪峰一邊探尋魔術機關,一邊尋找那個人。兩個多月之後,他找到了那個人,也發現了『上帝之光』的秘密。
隨時處於創作狀態的葛言誠,生活里的任何場景都能調動起他的瘋狂想象。這一刻,他猛地想到了謀殺——密室謀殺。
「真實的版本是什麼樣的呢?」
「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葛言誠問。
男黑體人看出不妙,爬進了2號水箱。黑暗中,忽然又出現了另一隻手,在男黑體人爬進2號水箱之後,迅速蓋上了上面的暗門。很快,男黑體人開始感到窒息,在水箱里掙扎。
他穿過漆黑的小徑,一直走到工廠深處最後一間廠房。對方要求在那裡見面。
記得李美嘉曾經說過,這兩方手帕綉有魔術口訣,象徵著對這兩個魔術的擁有權。可是,這方手帕上,卻沒有口訣,只有字母。一塊代表著中國魔術界傳奇的手帕,怎麼會綉有英文字母呢?而且,隱居深山的李助禾又怎會有這手帕呢?
標著「1」的信是寫給馬真的,寫好了約會的時間和地點,馬真赴約被害。第二封圈著數字「2」的信是寄給自己的,標明了馬真被害的地點,第三封是宣傳單,標著數字「3」;第四封是那幅馬真給自己的畫,標著「4」。
李美嘉曾經告訴葛言誠,馬真特別在意別人對自己的評價,所以,他一有錢就馬上蓋別墅,是想用房子來證明自己事業有成,當初離開雜技團的選擇是對的。這一點,在李美嘉看來,很像舊時的皇帝,登基大典的盛樂還未奏完,就忙著找一處靜地建起了陵墓。
葛言誠把它們顛倒次序,擺來換去,卻找不出任何線索。
在那最後一束光里,只剩下葛言誠和黑影對視著。
小丑面對葛言誠,抬起頭來,眼神幾乎就要射入葛言誠的眼睛。他再次對著天空,舉起手,出其不意使勁一抖,漫天的雪花里居然開出了五彩的花瓣。
莫涼寫的是:水中月。
葛言誠說明了來意,趙勇進泡了一杯雲霧茶,沉思了一會,遺憾地搖搖頭:「當我住在教堂里的時候,沒有聽任何人說起過這個會變魔術的猶太女孩。不過,你等等。」
月還和以前一樣美好,只是在月影下少了李美嘉,多了一個孤單的影子。面對著滇池邊延綿壯闊的西山,葛言誠背後是整座散發著橘黃色夜燈的城市。夜風拂動,水波上碎出千百片月色,如同躺在他腦海深處的、關於李美嘉的記憶。在這舊景中,這些記憶一片片拼接起來。儘管案情已大白天下,葛言誠對李美嘉的思念卻更深了。
「你究竟是誰?!回答我!」葛言誠說。
「師父一直都不願說他的真名。他說那人現在自稱『黑影』。」
所有的人都等待著葛言誠的表演,他們要看看這個魔術界的門外漢如何表演這兩個詭異黑暗的魔術。
「難道這些歌詞沒有其他譯法了嗎?比如一語雙關之類的?」葛言誠希望歌詞里隱藏著魔術口訣。
莫涼冷笑一聲:「她是知道一切真相的人。」
這就是傳說中的魔鬼契約?!
「是的,我當時才聽到這個故事時,也認為不可能。不過,奇怪的事情還在後面。」
莫涼的肩膀在他手裡抖了一下,問:「你為什麼這樣說?」
「是的。人群中開始吹口哨,表示不屑。女孩和男子都很鎮靜,等繩子從師父懷中完全爬出后,一共三米多長,直立懸在半空,就像一根栽種在空氣里的竹竿。接著,男子從繩子邊退開半步,女孩走近,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女孩已經爬樹一樣爬上了繩子。」
「你把我推到湖邊。」莫涼像個老朋友一樣,支使葛言誠。葛言誠確信,莫涼也一定知道他和李美嘉之間的聯繫。療養院花園的湖邊沒人,莫涼要去那個地方,這是有很多話要說了。
葛言誠快步走向樓梯,他想下去面對小丑,看看他到底是誰,怎麼可能知道自己的秘密!
儘管兩個黑體人都在痛苦地掙扎,拍打著玻璃箱門,廠房裡的表演卻毫無聲息。他們的手是沒有觸及到玻璃的,拍打和掙扎是一場激烈的人偶啞劇。當兩人在水箱里奄奄一息時,又有一個黑體人從黑暗中鑽出,他急急地打開了2號水箱的暗門,救出了男黑體人。當他打算再去救1號水箱中的女黑體人時,她已經死了。
回憶中,計程車到達了目的地。葛言誠心不在焉地付了錢,走進了療養院的大門,聯繫了護士。他跟在護士身後,似乎看見,那白色的霧氣始終跟著他,充斥著療養院的走廊。在白霧中,從天空懸挂下一條黑色軟繩,魔鬼的聲音在低低呼喚:上來吧,真相就在上面……葛言誠不由自主地拉住了軟繩,卻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聽見小護士在耳邊說:到了,這裏就是施助雨的房間。
葛言誠立刻上網搜尋,結果失望地發現,那個地方,最近一片太平。
施洪峰創立施派時,剛好是抗日戰爭時期。不少人,因為戰爭的緣故,離開家園,從四面八方來到雲南。其中,有一個魔術班,名叫「千年鞦韆」。後來馬真將自己的魔術班取名為「千鞦韆」,就是有繼承傳統的意思。施派祖師爺施洪峰當年不到十八歲,在「千年鞦韆」跑龍套,做做搬道具打掃場地一類的工作。
「後來怎麼樣?」
莫涼也恍然大悟,說:「劉開妍,你當時必須假扮馬真在台上表演,抽不開身擺弄機關,所以你才以『黑影』的身份,讓我為你實施謀殺。而我,」莫涼盯住劉開妍走去,「卻為了一個魔術,『遵循』了你的『旨意』,殺死了美嘉!」
葛言誠捏了捏口袋裡的小刀,推了推門。門上的鐵鎖鏈是個假象,葛言誠使勁一推,鏈子便被拉得很長,兩扇門之間空出很寬的縫隙。葛言誠彎下腰,從鐵鏈下鑽入。
「那是因為我。」
「他死後,我十分害怕,就按照信上的地點,在約會時間之前把馬真的屍體放到了那裡,並且用刀在他的身上留下傷痕,製造成搶劫殺人的場景。放好屍體后,我看到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影在確定馬真已死後就匆匆離開了。當時是夜晚,我沒能看清楚他的臉,沒想到卻是你。
白紙上蒙畫出的地圖,就是這張老昆明地圖。
劉開妍苦笑了一下,掏出貼身藏著的手帕,交給葛言誠。
此後不久,李美嘉就出事了,出事那天,葛言誠發現了一張魔鬼契約,上面簽著李美嘉的名字。
「你可有證據?」劉開妍問。
神了!
「是的。不過,助雨在進入施派學習魔術后,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們為此起了爭執,他不僅不聽我的勸告,還和我斷了聯繫。美嘉是在我們絕交后出生的,我也從未告訴過美嘉,助雨就是她的親叔叔。命運作弄,美嘉一定要拜他為師,我也無法阻攔。美嘉一意孤行,並且和我斷絕了來往。」
漢娜在一本記錄生活的詩集中插入這個童話,一定是有意為之。葛言誠仔細看著馬丁資料里漢娜的照片,忽然觸電似的跳起來,拿起了放大鏡。繼而,他又發現了另一個秘密。
這個小丑到底是誰?為什麼要給自己寄來印有「奇迹」和數字的宣傳單?
一群野雁剛好排成「人」字從天空飛過。領頭的那隻發出凄慘鳴叫,好像在呼喚某隻落隊的小雁。葛言誠沒有說話,把目光放遠,果然看見遠處有一隻幼雁,正吃力地拍著翅膀追逐雁群。他不住心想,雖然聽不懂大雁的話,但從那鳴叫聲中,卻也能聽出急切與凄慘。此時,葛言誠實實在在地感覺到,莫涼就要講的這個故事,並不普通,也不會以「幸福」結尾。
此時的葛言誠認為沒有必要繼續隱藏,儘管他曾經和李美嘉暗中合作調查師父被害的原因,但此時卻發現,不但「施派」內部秘密縱橫交接,就連李美嘉自己也隱藏著很多秘密。這讓葛言誠深切感到,他越深入這些秘密內部,就越像一個局外人。葛言誠打算不再單打獨鬥,不如換個方式,把一切都告訴莫涼,也許還能反戈一擊,查出真相。
葛言誠記得問過李美嘉,她的魔術能變得那麼好,是否和魔鬼簽過契約。兩人當時站在滇池邊上。那時是深秋夜晚,風輕輕吹過,葛言誠看見李美嘉持久地盯住湖面,臉上蕩漾著濃濃的月光。對於葛言誠的提問,她沒有回答。
幾秒后,李助禾先是以懷疑的表情盯住了水面,然後,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臉色開始發白,眼睛越睜越大,越睜越大……
「那個讓你師父心儀的女子叫什麼名字?」葛言誠問。

9

莫涼一走,施助雨的手忽然抽筋一樣彈起來,打在床頭柜上,打翻了柜子上的一杯水。緊接著,葛言誠看到了令他震驚的另一幕……

11

葛言誠說:「為了證明我的猜測,我借用了警方的力量。我們跟隨施水月的歷史,一直往回查,發現施水月原是一名孤兒。警方找到了曾經收養施水月的孤兒院,施曲南為了延續這個魔術,從孤兒院里領走一對雙胞胎女孩,重新給她們取了名字,施鏡花和施水月。」
確切地說,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份宣傳單。
劉開妍忍不住問:「難道『鏡中花』就是『水晶之夜』,而『水中月』就是『魔笛控繩』?」
李助禾也追問:「葛言誠,你剛才看到了什麼?」
他準備赴約。
看完這條消息,葛言誠震驚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男子被搶的地點正是在73路公交車站台後的人行道上——紙條寄來的那個「點」上!
施助雨點頭。
葛言誠繼續說:「那個人叫『施鏡花』?」
施派祖師施洪峰,在李老闆的授意下,偷竊了猶太人的魔術。一場大火毀掉中外兩個魔術團,燒出一場百年恩怨。施洪峰有個兒子施曲南,施曲南收了三個徒弟,施水謙、施助雨和施水月。施助雨又收了三個徒弟,莫涼、馬真和李美嘉,而施助雨的真實身份,卻是李家的後人,李助禾的親弟弟,李美嘉的親叔叔。
認識李美嘉后,葛言誠對奇異陌生的魔術界有了一些了解。他知道,魔術不是幻術,每一個魔術的誕生和實施,都需要縝密的機關設計和堅持不懈直至完美的操作練習。但是,也有人想走捷徑——與魔鬼簽約。
葛言誠說「請你節哀」,擋住她語調里的殺氣,緊接著,他從言詞里拔出劍鋒,穩穩地指向劉開妍咽喉:「對於馬先生的不幸,我有幾點懷疑,想直接問問你。」
「不。這個魔術並不是『水中月』。聽說『水中月』比這個還要邪乎。但至於它究竟什麼樣,我也沒有見過。」
「不過,我只是覺得很奇怪。如果真是水箱的機關出了問題,即便是李美嘉沒有機會逃脫,那她也有足夠的時間解開身上的繩索啊。但是,當幕布被揭開的時候,她身上還系著有結扣繩子。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莫涼搖了搖頭:「太可怕了,我不想說。我希望,我這一生再也不要見到這個魔術。」
莫涼點點頭說:「我的確看到『水中月』這個魔術,這是一個讓人恐懼的魔術。」
想到這裏,葛言誠果然在斜對面新百貨大樓的樓頂上,看見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影在陽光里往後一縮不見了。
女人如若是對某個人絕口不提,那隻會出於一個原因——愛。
「不,」劉開妍說,「對馬真,我已根本無法忍心下手。我把信帶到暗室,問他是否知道是誰寄來的。誰知,當我走近他詢問的時候,他卻用鐵鏈勒住了我的脖子。暗室里放置的是一張鐵床,床頭和床尾的欄杆邊緣都是尖角。爭鬥中,馬真摔到了鐵床欄杆的尖角上,尖角刺進了他的後腦勺。
魔術不是幻術。一個看似萬般玄妙的魔術後面,實際上都是以百無疏漏的道具、百般精巧的機關、和齊心協力的助手構成的。然而,施助雨的「鏡中花」卻和幻術不相上下。多年來,魔術界很多高手都在明裡暗裡尋找這個魔術後面的秘密,卻一無所獲。
「你這是什麼意思?」葛言誠問。
「你們好像特別喜歡白色?」葛言誠打開話題。

8

「是的。美嘉活著的時候,曾經向我提起過葛言誠。我想引起葛言誠的好奇,讓他參与進來,但又不願意立刻出面,就跟蹤他,故意露出馬腳,讓他偷走手機和我聯繫。然後,我讓葛言誠到工廠來,和朋友合作表演了那個魔術。本來,我想表演的是美嘉,美嘉在水箱中沒有解開繩扣,但後來我想,美嘉的死亡和施水月的死亡太相似了,她的死一定和過去有關,而且,關於李美嘉的死,葛言誠恐怕已經知道了很多細節,於是我就表演了施水月遇難時的情景。我是想告訴葛言誠,這一切已經有過先例。我想告訴他,不但要調查現在,還需要尋找過去。」張秋玲說。
「我只聽說,『鏡中花』是從鏡中讀心。對於『水中月』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魔術,我一無所知。」
「哈哈!」劉開妍大笑道,「葛言誠,我還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呢。原來,你不知道在馬真發現我的秘密后,這些年一直被囚禁在這個密室中?」
一陣風從窗外吹過,葛言誠看到對面道士房間的燈,熄滅了。散失了那一抹微弱的亮光,葛言誠和李助禾之間的世界就更黑了。
這完全是重現水箱逃脫魔術!葛言誠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兩人所寫內容一模一樣。
「也許吧。得到這方手帕時,我已住進山裡。我沒有刻意去查這些字母的意思。」
葛言誠見過莫涼的演出照,卻從未聽李美嘉或者任何人提起過,莫涼是個在輪椅上生活的人。葛言誠經過莫涼,抬起椅子,放在莫涼對面,輕輕坐下。
「據我所知,這幾年來,馬真先生深居簡出,即使是出門,也是開車。他從來不坐公交車,更不會一個人深夜走在滇池路上。」

2

「於是,你對馬真下了手。」張秋玲說。
「是的。希望在我講述的時候,你不要排斥故事中的人關於輪迴的想法。」
李助禾也震驚地說:「這,你,這是怎麼回事?你真是美嘉?!」
葛言誠記下了簡訊接收號碼,並用這台手機向這個號碼發出一條簡訊:你是誰?
莫涼說:「是這樣,是個老橋段,不過,師父確實和這個女孩碰出了火花。女孩把繩子交給師父,請他驗證。師父捏捏繩子,證明這是一根很普通的麻繩。捏繩子的時候,師父注意到了女孩手腕上的木鐲子,樣式十分樸拙獨特。女孩回到中年男子身邊,中年男子從懷裡掏出一根笛子,開始吹奏,繩子就像活了一樣,從他的懷裡慢慢扭動著爬出來,然後站直,一直向天空爬去。」
無法得到答案的葛言誠,在拍攝殺青時,忍不住自問:生活與江湖,哪個更真?
相冊是深綠色硬紙封皮的,裏面的照片大多數都是黑白的,即便是彩色,也是用顏料塗染到照片上去的。用那樣古舊的方式染出的照片,上面的人不論男女,一律有橘紅色的肌膚,粉紅色的雙頰,還有紅彤彤的嘴唇。
難道,施助雨就是「黑影」,魔術界傳說的魔鬼?!
在這段話的末尾,有一個補記:漢娜和她的丈夫和孩子,後來幾經輾轉,離開昆明前往香港,最後在美國定居。
「是的,接著,另一隻手臂掉下來,接著是兩隻腿,身體和軀幹,最後是頭……有觀眾當場就暈過去了。男子等肢體全都掉下來后,才從旁邊拉過一個巨大的竹籃來。男子跳進籃子里,用腳使勁踩塌,表明裡面是空的。接著,男子爬出籃子,,像扔垃圾一樣撿起肢體,一股腦扔進籃子,然後,在上面蓋上了一塊黑布。接著,男子吹了一聲口哨,繩子從天而降,男子接住繩子,把竹籃捆了個結結實實。他拉著竹籃,象徵性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圈,然後解開繩子,揭開黑布,剛才的女孩完整地從籃子里站了起來,好手好腳,毛髮無傷。這個魔術,迷住了我師父施助雨,這個女孩也迷住了他,於是,他決定再不做賊,再不過苟且偷生的生活。師父施助雨苦苦向男子相求,成了他的弟子。」
「這件事情,並非你想的那樣簡單。魔術雖然是正道,可是弟弟要遵循的施派,在魔術界並沒有好名聲。」李助禾說。
片刻過後,師父施助雨大聲咳了起來,身體激烈抖動。這樣的情況是很少發生的。莫涼急了,抽回畫,按響了護士鈴。然而,護士一直沒來,施助雨的抖動更加厲害了,臉也憋得通紅,莫涼只好雙手推動輪子,滾著輪椅出去找護士。
「我知道『鏡中花』就是從鏡中讀心,這和利用水晶球來預知未來有相似的地方,但是,我記得莫涼曾經告訴我,『魔笛控繩』並不是『水中月』。魔術界現在,已經沒有人清楚地知道『水中月』是個什麼樣的魔術了?您見過那個魔術嗎?」
葛言誠脊背陣陣冷汗。李美嘉的人格在他的心裏頓時大大地打了個折扣。外面傳來人聲和紛沓的腳步聲,葛言誠把契約塞進褲兜,從敞開的窗子跳入花園,藉著夜色,逃走了。
葛言誠接著說,「既然漢娜有蕊秋,施水月有施鏡花,我想,那麼,除了李美嘉之外,肯定還有另一個女孩。我問過李美嘉的父親,他說李美嘉就是一個獨生女,沒有姐妹。後來,我親自去找了施助雨。施助雨在聽了我的敘述后,決定幫我,寫下了張秋玲的名字。原來,在收李美嘉為徒之後,施助雨暗中找了一個和美嘉長相相近的女孩,做了幾次整容后,她基本上就和美嘉一模一樣了。」
兩分鐘后,護士小跑著推著莫涼回來了。在一番急救之後,施助雨的身體和情緒漸漸平穩。打了鎮靜劑后,他很快睡熟過去。護士臨走前一再交代,不能再這樣刺|激病人了。莫涼滿頭冷汗,連連點頭。
「女孩拉著繩子,走到了你師父施助雨面前,然後,兩人四目相對……。」葛言誠忍不住插話。
快關緊門窗
「是的。你剛才不是說施助雨經常會收到字跡會消失的信嗎?其實,那些信,都是我寫的。」
翻譯十分無奈地搖了搖頭:「以我的水平,我看不出這些歌詞後有什麼雙關語。」
葛言誠一看老農的相貌,立刻確認他就是李助禾。李美嘉繼承了他骨子裡的冷傲和聰慧。
「水月。」莫涼說。
在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間,只留下了那幅老昆明地圖。

4

葛言誠仔細查了查地圖,發現那個地址周圍除了花台,一無所有。好奇把葛言誠的心抓得直痒痒。他開車去了一趟。結果發現,那個地址的確是人行道上一點空曠處,前不搭村后不搭店,只有一路從市中心開往滇池的73路公交車站與它平行。
「我也很奇怪,本來想喊住她,但因為和她關係不是太融洽,最終還是沒有喊出口。不過,更奇怪的是,師父的房間在走廊盡頭,那裡除了牆,並沒有門,而劉開妍是從牆裡走出去,穿牆離開的。」
葛言誠問:「你知道,在施曲南死後,施助雨成為施派掌門后,除了收李美嘉為徒外,另外還有兩個徒弟嗎?」
在老昆明,「千年鞦韆」一直走紅,但是,自從「上帝之光」到來后,他們的兩個魔術,立刻征服了所有人。不少「千年鞦韆」的老觀眾,都被「上帝之光」搶走了。

6

「呵呵,」劉開妍看著莫涼說,「其實,我們都是慾望的祭品。為了得到魔術秘笈,為了復讎,我們都忘了自己是誰。是的,我是為了接近施派才嫁給馬真。當時,莫涼你一心戀著李美嘉,我沒有機會,所以才選擇了馬真。不過,馬真並不是我殺的。他,死於意外。」
密集繁盛的花瓣雨像一道厚厚的幕簾,把小丑遮住了。葛言誠只能模糊地看到小丑謝幕一般對著自己又鞠了一個躬。然而,他再也沒有看到小丑直起腰來。
施助雨「哇」地一聲,放下手來。
施助雨告訴葛言誠,劉開妍找到的那幅畫,是施水謙在失蹤后寄來的。施水謙用他們傳統魔術的技巧在畫中隱藏了自己的名字,就是為了提醒他,世上只要還有「鏡花·水月」,他們之間的恩怨就不會了結。
那天晚上,大家不歡而散。師父施助雨在馬真腦海里看見了什麼,成了一個謎。但李美嘉堅信,師父從馬真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不該看到的恐懼。師父的中風和「水中月」的被盜,與馬真夫婦有著直接的關係。
猛然間,坐在椅子上的黑影猛擊了一下掌,廠房兩角又交叉射出兩束燈光。燈光交叉的核心處,出現了第二個水箱。這個水箱和女子進入的水箱之間,有一個水槽(如下圖)。
在玻璃的倒映里,在他和小丑之間,他看見了一副記憶里的場景……那副場景永遠是黑色的。在黑暗的中間,有一片昏暗的亮光。亮光里,有一個被數條繩索捆住的女子,直立在一個巨大的灌滿水的玻璃水箱中。女子的頭髮像海底的植物一般漂浮,她睜著眼睛,卻停止了呼吸……
太神奇了!有人伸了手去接,雪花落在手中,帶著冰涼,瞬間融化……
葛言誠望著夜色在莫涼的臉上一點點浮現,不由暗生感嘆。
劉開妍還特意拿來了一盞可以裝電池的,專門用在院子里的小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