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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者之秦淮水鬼

踏雪者之秦淮水鬼

作者:君天
杜郁非貼上船舷后,一手搭著那塊掉漆的欄杆,一手按在邊上的抓痕上。他低頭看了看府衙的小船,又瞄了眼雲霞的屋子。有鬼……杜郁非心裏居然也冒出了這兩個字。
「我每次回來都發現蘇月夜在看你。」劉勉笑道,「你與其在這裏坐著,不如上去和她交流交流。」
「你能馬上帶我下去嗎?」杜郁非急道。
說話間天色已晚,秦淮河開始漲潮,大量的河水漫入水牢。
杜郁非將酒壺拋給對方,抱拳施禮轉身離去。
杜郁非推門進入雲霞的房間,裏面的被褥並未打開,桌上有著一壺陳酒,但並沒下酒菜。他問小艾道:「她嗜酒?」
「你是說她不是水鬼殺的?」蘇月夜皺起嬌俏的鼻子。
「結點要認真選,要保證每一個決定都不能錯。」杜郁非沉聲道,「另外我必須去鄭娉婷的案發地點看看。」
「豈止不知好歹!」劉勉哼了一聲。
「要從良肯定不會那麼簡單,但誰說錦衣衛的權力不能用來做好事?」劉勉得意道,「我家老大人是好官吧?」
「被捏斷脖子的屍體當然有,但棄屍河中,而且死者是女子的沒有。」甘孝琳面無表情道,「我忙完了,待回衙門再做詳細屍檢。」
小艾道:「不知大人想聽什麼。」
「的確很像。」杜郁非深吸口氣道,「但有一點不同,鄭娉婷被棄屍于岸上,雲霞則被丟在水裡。似乎兇手更希望鄭娉婷被找到。」
「你等我把酒桶拉上來,怎麼那麼沉啊!」老丁皺起眉頭,用力拽了拽繩索,一下腰奮力一拉。
「雲霞身上那套彩色的琉璃首飾,算是什麼水平?我這個外行覺得似乎很特別。」杜郁非忽然問。
杜郁非瞪著她道:「不要再對我說謊。否則我保證你會先我一步去見閻王。說謊的人,在地獄會被割舌頭下油鍋的。」
「我不是,雲霞姐做過蘇曼姐的婢女。」小艾確認了蘇月夜的話,「四年前我還小,所以和蘇曼姐沒啥接觸。」
「有這麼回事,是正月前的事了。」小艾點頭。
劉勉覺得身後的青年非常安靜,讚許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以前來過?」
「這不符合那小子守株待兔的性格啊。」劉勉皺起眉頭,「這裏情勢怎麼樣?」
呂征面色微變,猶豫了一下,苦笑道:「說老實話,我們鹿園真不知道雲霞出了什麼事,也並沒掩蓋什麼。」
杜郁非深吸口氣,繞過人群。那人突然舉起路邊一大包沙土拋向後方,杜郁非側身一讓,對方又丟過一包。杜郁非蜻蜓點水般,踩在沙包上掠上過護欄。
整座畫舫也安靜下來,然後輕輕柔柔的絲竹聲繾綣而起。
直唱到「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李錦瑟暮然覺得背後升起寒冷的感覺,最後一個音差點唱偏了。她抬起纖細如玉的胳臂,輕拂過琵琶才穩住聲調,而聽得如痴如醉的酒客們爆發出如潮的掌聲。
「哎,我就愛低俗的。」嚴梁笑道,「越葷腥越好。」
「我和她的關係……很複雜……」段星輝茫然道。
杜郁非在呂征的指引下登上畫舫的頂層,來到花魁蘇月夜的住所。這裡有著空曠的露台,以及雅緻的精舍。而杜郁非一踏上露台就皺起眉頭,這裏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小婢問道:「姐姐你怎麼了?」
杜郁非苦笑了下,對急匆匆趕來的劉勉擺了擺手。劉勉頓時大怒。而這時……
「你和秦月兒?」杜郁非問。
「有事再問她不遲。」杜郁非目光掃向花船的閣樓,那邊隱約有個窈窕的紅裙倩影,「這邊的船,為何離那邊其他的船那麼遠?」
兩人再次交手,這次田七完全是拚命的打法,力量和速度都提升了一截。此人的武功十分靈巧,極盡閃轉騰挪的能事。更難得的是,每到危險的境地他都能做出還擊,每一招都用得恰到好處!
「都是有錢人。五百兩省著點用,都夠人用兩輩子了。」杜郁非掃了眼蘇月夜表演的舞台,目光轉回秦淮河,心裏默念著那兩句「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我不記得你了。」蘇月夜看著面前的蘇晉南,低聲道,「我不知你是不是真的和我家關係好。你現在說想幫我,但那麼多年,怎麼現在才來?你和陸天冥,如果真是我家的好友。為何當年不來救我們?」
杜郁非看了看手印,小聲道:「之前有過類似的屍體嗎?」
輕輕柔柔的幾句,抑揚頓挫,百轉千回。有人小聲抽泣,更多人在大聲喝彩。
「當然有道理!」劉勉笑道。
「夜叉?明明是水鬼,拉下去一個才能讓自己轉世!」
他們說話間衙門前忽然來了一隊錦衣衛,正中簇擁著一個高大威嚴的武官。劉勉拉著杜郁非恭敬跪倒,那人經過他們面前時,看了杜郁非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等這個隊伍過後去,劉勉才輕輕鬆了口氣。
「因為我回來了。」杜郁非微笑道,「對女人而言,刺殺有風險,用毒更隱蔽。雖不知你們如何下毒,但我讓劉勉大人將席上的酒菜都換掉了。」
蘇晉南皺眉走出屋子,忽然露出微笑自語道:「那兩個娃娃碰面了啊。」
「那邊的?」杜郁非道。
「倒不是沒來,他說要四處看看。」嚴梁笑道,「他說久仰您老大名,現場交給您他放心。」
杜郁非聽出對方口中的猶豫,兩座石橋外……中間隔著那麼多畫舫花船,屍體若是從鹿園的船上落入水中,是怎麼越過那麼多船隻,掛在玲瓏坊的船上的?邊上那些青樓的管事們見公事結束,紛紛和杜郁非告別,獻殷勤地向其推薦自家的「酒水節目」。
「所以你前期只是懷疑,也是後來才確定的。」劉勉道,「靠直覺吃飯?」
蘇月夜望著被燈火點綴的燦若星河的秦淮河,低聲道:「我知道。你我都要保持冷靜,大局為重。必須殺死李傑書。」
「很具體了啊。」劉勉看了眼地圖,「你還想要上面有什麼?」
人群里陸續走出幾個,看后紛紛點頭確認。
蘇月夜用力止住眼淚,問道:「你也跟杜郁非這麼說了?他怎麼講?」
杜郁非將地圖在甲板上鋪開,將鄭娉婷案發的地點和屍體發現地標出,又畫出了雲霞案的兩個地點。他低聲道:「通常只有兩個案子,很難確定兇手的活動範圍。但因為屍體發現的地方不同,因此就多了兩個位置作參考。」
「你能上去?」嚴梁笑道。
這是杜郁非第一次看到那麼高的佛塔,不由驚嘆道:「去年開始建塔,才這點時間就那麼高了?」
男人輕輕嘆了口氣,點頭道:「我知道了。」
蘇月夜想要回話,卻又被杜郁非打斷道,「若說的是實話,就把這裏的迷魂陣撤了。」
「反正今天也沒客人。」蘇月夜淡淡看著冷清的畫舫,「既然杜大人在此保護我們姐妹,替你做些點心是應當的。若大人不去別處,看月夜替你舞上一曲如何?」她眼中閃過些許期待,以及一絲擔心。
這時不遠處的遊船上有人喊道:「蘇州劉老爺打賞錦瑟姑娘五十兩金子!」
劉勉笑而不答。
「那個兇手,出手快,下手狠。不會鬧出很大動靜。」杜郁非回答。
「哦,你是我父親的舊部。」蘇月夜笑了起來,「我記得你。有一次你犯錯,被我父親罰了二十板子。」
「那你說怎麼辦?」劉勉摸著鬍子問。
四日前,正月初五晚,戶部侍郎的夫人鄭娉婷夜遊秦淮河,在大報恩寺前的河道失蹤。鄭娉婷的父親是鎮守大同的武安侯鄭岩,她的失蹤絕非小事,因此錦衣衛連夜參与尋找。但第二天一早,屍體在廣平巷的河岸邊被發現。鄭娉婷死時身著華服,最後見到她的僕人說她是在甲板上透氣吹風。經檢查現場,船舷鏤空較低,右船舷處有裂痕,但甲板上無掙扎廝打的痕迹。鄭娉婷身上無財物,也並未受到姦淫。小腿骨折,疑被拖入水中,身上有多處淤青,都不致命。仵作將死因定為喉骨折斷。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張濤皺眉道:「晚上這麼漆黑的河道,從水下是進不去那兩條河道的。至少我覺得大多數人都進不去,一口氣能憋多久?」
杜郁非道:「未必和真人像。一般從人嘴裏說出的樣子,都有走樣。」
蘇月夜咬著嘴唇,慢慢道:「我姐姐說我和他有婚約,有沒有這回事?」
「據說是福建調過來的名捕,背景我也不太清楚。他的卷宗等級很高,我拿不到。」男人回答。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傑書氣急敗壞道。
甘孝琳剛解剖完屍體,身上並未沾到一點血漬。他先看著杜郁非道:「死因如我之前所說,是被捏斷喉骨。兇手的手掌很寬大,應該是練家子,類似鐵砂掌之類的外家功。死者生前喝了不少酒,死時應該並不痛苦。我聽說了她失蹤的地點,按理說,她若是被人拖下船,或者說拖下水,再殺死。身上應該有拉拽的痕迹,但沒有。兇手彷彿第一下抓的就是她的喉嚨。第二,死者落水前已經死亡,所以兇手擄走她的時候,肯定沒有把她拖入水裡。」
嚴梁被安排給大家通報案件進展,劉勉和杜郁非則在人群里觀察眾人的反應。
「現在蘇月夜會彩雲舞嗎?」杜郁非問。
杜郁非在周圍轉了有些時候,聽著百姓的議論,目光順著河道慢慢朝遠處看。附近只有三條花船,再遠端則密密麻麻排著數十條船。要說從河道上方漂下的屍體,那又是怎麼繞過那麼多船的?河道邊那幾條忙碌的小舟,上頭的差官正在尋找其他可能掉落在河道的物品。杜郁非暗自搖頭,秦淮河說長不長,但因為過於繁忙,撈起的東西要和兇案有關,那就是撞大運了。
「好是好。但我怕給不起房錢。」杜郁非笑嘻嘻道。
杜郁非點頭道:「那就說實話。」
看著對方背影,劉勉暗自罵道:「奶奶的,死第一個時跟我說第二個,現在說第三個,能不那麼烏鴉嘴嗎?」他看了看邊上的杜郁非,「怎麼?」
劉勉奇道:「回刑部?可是老嚴說,他跟你走了。」
遊船和花船間的浮橋很快架好,邊上有人送上薄紗披肩,李錦瑟笑盈盈地輕搖玉步走向遊船。浮橋邊黑沉的水下,有一雙鬼火般的眼睛正注視著她。畫舫和周圍的遊船彩燈齊放,照耀的河水斑斑駁駁,讓人眼花目繚。
他腦海中閃過秦月兒當日那發了瘋的叫喊,「怎麼?你很生氣?你覺得我毀了你?那我該怎麼做?抱著你的大腿說願意跟你走?然後我們就能快樂一輩子?你別傻了!你真以為這世上會有寧得一生休,盡君一日歡的女人?你以為你是第一個答應我什麼狗屁幸福的男人?你以為你是第一個跟我說,日後可以衣食無憂的男人?你的答應,算什麼?我跟你回去,你爹能接受我?我能過得慣你家的日子?我在這裏不會受白眼,我跟你走你能保證什麼?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從十年前開始就是這樣了!這不是自暴自棄,我這輩子就是這個命了!我毀了你,就該負責。那毀了我的人呢?我又能把他怎麼樣?」
蘇晉南點頭道:「確有此事,但我不確定他是否知道。畢竟陸天冥那傢伙常年在外,和自己兒子一年也見不了幾次。但我可以為你做媒!」
「這個……」杜郁非打量著那麼多飛魚服的錦衣衛,笑道,「你們穿成這樣兇手敢出來?換身衣服行不行?」他壓低聲音在劉勉耳邊道,「聽說錦衣衛密探多,你能不能找點密探來,別弄那麼多官老爺?」
「不怕。你按照我部屬的去做就沒事。」女人慢慢道,「我們的計劃要提前發動,你將具體方案告訴各位姐妹。」
段星輝張了張嘴,但沒有繼續說話。這時遠空亮起一片大而璀璨的煙花,杜郁非低頭再看段星輝時,男人已經死在這秦淮河上。
「雲霞到底是怎麼死的?」杜郁非問。
「昨夜丑時左右,所有宴席都散了。雲霞和其他人一起回的房間。」呂征指著屋前的一個婢女道,「最後一個見到她的是婢女小艾。」
杜郁非仔細看著水波的流向,低聲道:「沒有河道圖嗎?」
「三個死者,死的場合與方式不盡相同,所以我以為未必是同一個兇手。」杜郁非坐在審訊室的門口,看著夜空道,「說好雲霞的案子歸我,你就放手讓我管吧。」
「你說隔著兩條街遠,屍體沒掛在別家,卻能掛到這裏,不是水鬼做的是什麼東西做的?」
嚴梁搖頭道:「大人不會真的認為那是兇手下手的位置吧?抓痕邊並無其他痕迹,若從那邊下手,又沒其他挂鉤的痕迹,兇手豈不是飛上船去的?這畫舫的大小你也看到了,可不是普通的烏篷小船。別說普通人,就連我這種練過幾年武的,也沒辦法上去。」
「鹿園的女人們當然可能最危險,但若他去殺別的人呢?」蘇老爺子喝了口茶笑道。
我為她做了那麼多,她卻完全都不在意我的感情。而我在她面前也根本表達不出自己的感受。人在外頭無論是叱吒風雲,還是碌碌無為,遇到感情的事總是無可奈何。田七深深嘆了口氣。
蘇晉南道:「靖難之後,我去了雲南,當時不只是我。陸家也是一樣。我和杜郁非的爹陸天冥都想和你們在一起,但我們身上還背負著其他責任。陸天冥連自己的兒子都顧不上,又哪裡騰得出手來救你。我直到今年才回京城,但我兩年前就已經派田七去找你們姐妹,結果蘇曼已經不在了。我知道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但我現在真的可以幫你。」
杜郁非認真查看著屋子,屋裡一個銅板也沒有,對方的確是將重要物件都帶在身上了。隨後他發現木桌上刻著許多細小的文字,那些文字都是刻上去又抹掉,然後再重複刻上,似乎是一個「月」字。
杜郁非一揚眉,立即告辭跑下天台。蘇月夜茫然望著對方的背影,秀眉緊鎖,拳頭微微握緊。
「一人一邊?若沒有收穫又如何?」劉勉問道,他這一路上除了些許水痕,連清晰的腳印也沒找到一個,難免有些失望。
「錦衣衛千戶,蘇晉南大人。總之。」劉勉從一旁的書櫥抽屜里拿出一摞卷宗,「這是早於雲霞的案子。你看一下。」
劉勉皺眉想了想,笑道:「的確最好有這麼張圖。我會讓衙門裡的主簿們研究下。」
「我問過了,後半夜船上是停著的,就停靠在這裏。」嚴梁比劃了一下岸邊,「屍體是老丁發現的,一起的還有婢女小琴。第三個看到的是這條船的花魁歐陽情。死者身份還不清楚,按理說應該是花船上的女子,但弟兄們詢問了下,她不是附近船上的人。看水流的方向,屍體可能是從前頭漂過來,掛在了船舷邊的酒桶上。」
杜郁非道:「最近雲霞有離開的計劃嗎?」
杜郁非道:「蘇月夜說,雲霞想調去她的院子,但老闆不同意。」
杜郁非眉頭輕揚,抱拳道:「這可真是唐突了。」
不多時候,玲瓏坊花船外的岸邊就圍攏了看熱鬧的人。
「是的,蘇姐姐都給我排演過。她跟我說,她沒想要雲霞的命,是田七自作主張。我信。蘇姐姐知道你盯上了鹿園,她讓我給你們一些似是而非的線索,這樣就能增加你們的工作,轉移你們調查的目標。」小艾哭道,「我要死了!我不會游水的!」
這時有人遞來一份卷宗,杜郁非翻了兩頁,低聲道:「鹿園裡人人都不喜歡雲霞,唯有你和她最親近。我知道她不是你殺的,但若對方殺了雲霞,你又能有什麼好日子過?我知道雲霞最近一直在醞釀一些大事,你不如給我說說。」
劉勉接過卷宗翻了翻,笑道:「一晚上就能弄出那麼多內容來,你很能幹啊。」
「那個兇手的長相你有看清?」杜郁非問。
「誰都沒反應過來,發生得太快!」嚴梁道,「還是錦瑟的侍女小翠叫起來,大家才意識到出大事了。」
「那地方平時沒人去。萬一真有兇手在裡頭,天亮更安全。另外……」張濤又遲疑沒繼續說。
杜郁非搖頭道:「那樣得有多少無辜的人受牽連?」
「追!追!」劉勉急道。
「誰都不如我的計劃重要。」田七從懷中拿出一架手弩,對著水牢里的杜郁非就是一弩。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杜郁非抓住小艾,轉身喝問站在通道口的田七。
女人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在大報恩寺的可能性更大,但我們暫時不用幫錦衣衛。」
「除了被褥和換洗衣物,可以說身無長物。」劉勉已先一步在研究,「那廝逃時身上帶著包裹,重要的東西已隨身帶走吧。」
杜郁非不禁奇怪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於是微笑點頭。
這時,嚴梁快步過來,小聲說了幾句。
劉勉皺著眉頭,在後頭追問了一句:「掌痕是同一個嗎?」
「周圍的遊客都有幾分醉意,遇到突發事件不知如何處理情有可原,你們身為公門中人,在此把守就是為了保護百姓,為何沒有反應?」杜郁非瞪著周圍的差役寒聲道,他心情降到冰點,一整晚守在這裏就是這麼個結局!
「你姐姐……」
劉勉回答:「雖然案發時周邊很熱鬧,但的確沒有人看到兇案。如果有,卷宗里我會記錄。」
杜郁非看著對方的美眸,低聲道:「值得懷疑的人很多,也許是平日里和她相處不睦的小婢;也許是阻礙她離開鹿園的呂燦;也許,是某個被她搶了客人的歌姬;又也許,是和她相識已久,卻早已形同陌路的你。」
「回稟大人,屬下不知,但不論如何,屬下會守在小姐身邊。」暗影回答。
「你是講蘇月夜和雲霞的死有關?」杜郁非問。
「怎麼是三種手法?」劉勉瞪眼道。
嘩啦啦,酒桶連帶著一大團黑影一起拉了上來。
這赫然是本朝劉伯溫的作品《古戍》,劉伯溫是大明百姓奉為活神仙的人物。在這個喜慶的時刻,她選擇唱了如此悲傷的一首歌,而不是表演鹿園的經典曲目彩雲舞。十余年前的靖難戰爭,哪怕是這裏的達官貴人也都對當年的浩劫心有餘悸,不由心頭一陣黯然。台下觀眾先是沉默了片刻,隨後九*九*藏*書掌聲潮湧。
「要帶他們回來審嗎?」劉勉問。
「昨夜子時是秦淮河最熱鬧的時候。」杜郁非道。
「他倒指揮起你來了。」蘇晉南哈哈大笑。
「你確定沒有認錯?」杜郁非問。
這時另一側小門出現了一道暗影,老頭子小聲道:「鹿園那件兇案是怎麼回事?」
「小子,你怎麼知道我打過仗?」李瘸子忽然問。
這時劉勉又回來了,他苦笑道:「喝酒打架的不少,大案沒有。但我發現一件事。」
「他們有看到什麼特別的嗎?」杜郁非問。
「有何可惜?」蘇月夜臉上浮起寒霜,「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就在明晚發動會不會太急?」男人問,「李傑書還未確定行程,原本他說是在正月十五才到。」
沒有人說話,但幾乎有一大半人都望向了鹿園老闆呂燦。「怎麼?大家的意思是呂大先生知道?」嚴梁挑起眉毛,望向看著文質彬彬的呂燦。
劉勉道:「杜郁非認為,不論段星輝為何會突然開始殺人,但他和鹿園有大仇,這是可以確定的。所以我們只要盯著鹿園,就能等到他。」
在小船靠近天宮舫的時候,田七的錦衣衛快船也靠攏過來,蘇月夜沒有看到杜郁非,不由心裏一緊。
劉勉眯起眼睛,緩緩道:「有些事自然不能對外人說。你要了解情況,就得和我到北鎮撫司走一趟。」
「讓船再靠近些。」杜郁非吩咐。
「請說。」杜郁非道。
女屍臉上的妝容被河水衝去,髮髻散亂,但依然能看出是張漂亮的臉蛋。衣裙為紅藍相間的舞裙,下擺有好幾層顏色但已污濁不堪,這是條隆重的大舞裙。
杜郁非道:「完事兒后,帶她回刑部。」
「你不要急,我有辦法離開。但要再等等!」杜郁非將女孩抱到高處,又問,「李錦瑟是誰殺的?你知道嗎?」
張濤道:「有的。防汛的時候,在那邊的河岸留有兩條分流河水的地下通路,通道很寬可以容得下一個人站立。」
劉勉道:「我熟,人要多少都有。」
然後老頭子對劉勉道,「除了捏碎了喉嚨外,和你的案子在手法上有不小變化。也許是兇手更熟練了,也許並不是同一個人做的。好了,我還有好幾具屍體要看。」說完他也不再多做解釋,轉身回去殮房。
「這你放心,京師的老百姓易被驚嚇,但也很健忘。很快大家就會忘記這件事。」劉勉回到船上示意手下開船。
這個世上不是只有黑與白,還有灰色。那些遊走在灰色地帶的人,整日在風雪狂瀾中奔走,然無論其去過哪裡,做過什麼,最終都會被冰雪掩蓋。既不顯赫與人前,亦不留名于身後,謂之踏雪者。
蘇月夜低聲道:「昨夜宴席散了后,雲霞提出要和我單獨聊聊。但見了面,她只是舊事重提,希望能調到我的院子來。這事我和呂大先生提過,他沒有答應。所以我只能據實告訴她。她發現事情沒有進展就回去了。我知你專程來找我,是想得到一些線索。但是事實就是如此,我和她的見面並未發生什麼。」
那乞丐翻起眼睛瞪了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後的張濤,皺眉道:「老張,這是誰啊?」
「不。我對音律並不在行。」杜郁非並不落座,而是換到了上風口的位置,低聲道,「杜郁非是個只會焚琴煮鶴的粗人,今日來此,只望蘇小姐能告訴我昨晚發生了什麼。」
劉勉用火把仔細掃探周圍的地面,指著一排水痕道:「他故意沿著水路走,但還是留下了痕迹。這邊!」
砰!突然一聲巨響。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田七轉首望向擊發火銃的蘇晉南,又看看一臉驚嚇的蘇月夜,苦笑了下轟然倒地。
「陸家在南京城破時被人襲擊,你家相公也就失蹤了。其實我有時候在想,是家破人亡好,還是留著賤命做雞好?」蘇曼慢悠悠地望著遠處的酒客,低聲道,「說出好死不如賴活著這種話的人,其實很不要臉。」
小艾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聲音顫抖著說道:「是老鴇讓我這麼說的。大人就算要抓也該抓老鴇。這事完全和我無關。」
嚴梁道:「哭的是小艾。」
「你不懂。」蘇月夜並不解釋,「來,幫我補下妝。」
「我說是鳳來樓的阿嬌。」
「那麼早花魁就出場了?」杜郁非聽出這是蘇月夜在撫琴歌唱。
「官差來問你怎麼不說?」張濤皺眉道。
「水鬼,一定是水鬼作祟。」
「沒看見。」李瘸子淡淡回答。
「你確定自己是最後一個見她的?」杜郁非又問。
「在下鹿園呂征。在鹿園三年,認人不會錯。」年輕管事彎腰指了指屍體的左耳,「雲霞左耳後有一片胎記,就是這個形狀。然後,她後背和左臂都有舊燒傷。」
呂燦道:「這秦淮河的生意不都是這麼做的嗎?我已是仁至義盡,但他卻想要帶月兒一起走。秦月兒哪裡會跟他走呢?她是這裏的花魁啊!」
李瘸子笑了笑:「那些娘們整天在河上騙人錢財,多死幾個又如何?人命本就賤如蟻。」
杜郁非笑了笑:「據說,如果鹿園的花魁蘇月夜能入圍金陵十二釵,她會當中表演彩雲舞,以助她一舉入選秦淮八艷。」
杜郁非道:「我們抓的是兇手,不是來維持治安的。」嚴梁撓撓頭退後兩步。杜郁非又道,「老嚴,我發現你在地面上人頭極熟。」
蘇月夜眼波流轉,笑道:「杜大人似乎不是本地人,若是初到京城這可是趕上了好時候,這十里秦淮的風月,可比往年任何時候都要迷人呢!」
杜郁非恍然道:「放銀子的地方,是不是花船外有人守著的那幾個元寶狀的箱子?」
劉勉領命退下。
杜郁非望向四周,問道:「有認識鹿園雲霞的,可上前一觀。」
「那李錦瑟的案子歸誰?」劉勉問。
那人冷笑一聲,抓住杜郁非的胳臂,奮力將他舉起。杜郁非天旋地轉間,忽然扣住敵人手腕,生生將對方一起拽倒。兩人摔在沙坑裡,都是一樣的灰頭土臉。這時,劉勉和嚴梁才一東一西地追了過來。
劉勉道:「他是從水裡消失的,不排除一早就躲在水裡。但即便水下有逃跑的路,我們也只能等天亮才派人下去了。現在下去也看不見什麼。」
「撒網誰不會?」劉勉問。
嚴梁道:「玲瓏坊是揚州來的,那邊的花船都是本地的。」
午夜,兩條小船在冷僻的河道匯合。
嚴梁等候已久,見到杜郁非恭敬施禮,介紹起這裏的情況。
但杜郁非哪裡聽得到他,腳步一挫,身子輕擺,憑空移到敵人身側。那人忽然揪住外牆檐角上的銅鈴,改變了方向。兩人彷彿兩隻燕子,一前一後在琉璃塔上追逐。琉璃塔雖未建成,但外牆的每個檐角都已掛有鎮平風水的銅鈴。在二人追逐時,銅鈴紛紛響動,引得塔下的工匠們都停下手裡的活抬頭觀看。
「那得多少人?」杜郁非問。
那男子側過臉,腳步微微一頓,突然拔腿就跑,沿著竹林的小路沖向工地。杜郁非同時高速掠起,現在是岸上了,看你往哪裡逃!但那人顯然地形要比杜郁非熟得多,在竹林里七扭八拐就到了繁忙混亂的工地。

尾聲

看著對方上船消失在遠處,杜郁非重新打量起水牢,拳頭粗細的鐵柵欄完全無法撼動,而這裏距離遠端的河岸不但位置隱蔽,更距離遙遠,大叫也沒人會聽到。即便聽到了,也沒多少人能找到這個位置。看來還是大意了。杜郁非用拳頭敲了敲土牆,三面都是實心的,這裏可能是錦衣衛臨時關押犯人的地方。
錦衣衛分為南北鎮撫司,其中南鎮撫司負責錦衣衛內部的法紀,北鎮撫司則專理皇帝欽定的案件。所謂「欽定」往往界定模糊,具體辦什麼案,查什麼人,許多時候是由錦衣衛指揮使自己掌握的,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這所謂的三法司都無權過問。所以錦衣衛指揮使看上去只是三品的武官,實際權力則大得嚇死人。永樂十一年的時候,錦衣衛的指揮使是紀綱,此人靖難時投軍從戎,做過永樂皇帝朱棣的親兵護衛,被朱棣非常看信重,在京師官場可謂是橫著走的人物。
「我們這一批姐妹都是靖難之後,由鹿園從小教坊買來培養的。我六歲進鹿園是最小的一批,今年十六歲。雲霞姐比我大三歲。我們之前是一起服侍秦月兒姐姐的。秦姐姐死後,雲霞姐就被提為小姐不做丫頭了,但她終究是沒有紅。」
「她是四年前私自離開鹿園的,對鹿園來說她算是失蹤。」蘇月夜面色黯淡,「這事你在衙門一查便知。頭兩年我還小,雲霞挺照顧我的。所以最近我上位以後,雲霞也希望我能照顧她,但有些事我是做不到的。」
嚴梁小心靠近杜郁非道:「大人,我們不去?」
「錦衣衛知道的不少,但錦衣衛一般和外面的人交流不多。你怎麼看?」劉勉稍微停頓了下,道,「聽說你在福建破了不少案子。」
「玲瓏坊的歐陽情也是紅裙?」杜郁非問。
「你對這裏很熟啊。老張。」杜郁非贊道。
蘇月夜出發前往天宮舫,她心裏卻在想田七帶杜郁非去了何處。說來,她的生活本和杜郁非沒有交集,但才見了兩次,心裏居然就放不下他。「你都不知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怎麼就這麼花痴?」蘇月夜在心裏暗罵自己。
杜郁非剛要回答,忽然遠處錦衣衛的巡邏船響起了一連串的銅鑼聲。杜郁非和劉勉面色一變,立時掠向河心。劉勉剛在快船上站穩,就見杜郁非貼著湖面連續跳躍,從一條掠向另一條,三個起落就將他的小船遠遠甩在身後。
劉勉點頭道:「你可以繼續調查雲霞案。」
「我希望能在錦衣衛里找到位置,以便協助大人你,日後對杜郁非也能有所助力。」說到這裏,蘇月夜深吸口氣道,「但是永遠,請您永遠都不要告訴杜郁非,我和他曾有婚約。若能答應,我就聽您的話離開鹿園,重新開始生活。」
杜郁非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對呂征道:「你沒有說實話,我不知道事情到底和你們鹿園有沒有關,但你沒說實話。雲霞昨晚見到的最後一個人,不是小艾。至於是誰,你最好老實告訴我。以示清白。」
劉勉道:「去年為止,三十一人。」
老頭子先是看了這兩日的辦案記錄,又翻看了永樂十年四月「鹿園畫舫大火」的卷宗。卷宗里關於那場大火的描述非常簡單,只說他們死於意外大火,並記錄了死者名單。唯一的目擊者,是秦月兒的侍女雲霞。她說,段星輝要秦月兒和他私奔,隨即就開始爭吵。兩人發生廝打后,碰翻了屋內的油燈引起大火。
杜郁非笑道:「大人,在下還在等你介紹案情。第一個死者是什麼情況?那老爺子之前跟我說,近來沒有類似的屍體。」
杜郁非道:「就說你和雲霞的關係,雲霞和其他人的關係。你們和誰最合不來,平時和她有仇的是誰。」
「我的娘啊!」老丁一屁股坐在地上。那酒桶和上頭的黑影一同墜落在甲板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酒桶開裂。
嚴梁嘟囔道:「你說她們也不唱個小曲兒什麼的?」
杜郁非道:「你想說雲霞的死和彩雲舞有關?」
「確切說是被人推上了浮橋。」嚴梁由於趕不及追杜郁非,留下來反而目睹了這場兇案。
「有些事只是我個人的懷疑,不能因此去影響你的判斷。」杜郁非合起卷宗對嚴梁道,「帶路,介紹情況吧。」
「你說得有理。那今天是初十,晚上就決出十二強了。」杜郁非遠遠看到了鹿園的畫舫,話鋒忽然一轉,「雲霞在花船上屬於什麼位置?昨日午夜,她有沒有回房,等到了船上,你必須給我查明。」
這幾年有田七為蘇月夜護航,蘇姐兒除了不能贖身外,日子過得順風順水。而「紅裙」也在他錦衣衛情報網的保護下,外人根本無法靠近。這次「紅裙」計劃刺殺李傑書,鹿園的雲霞居然決定訛詐蘇月夜,這是他絕不能接受的。所以他為蘇月夜殺死雲霞,併為死者穿上彩雲裙,以模仿鄭娉婷一案,試圖轉移官府的視線。
蘇月夜深吸口氣,微笑向周圍的觀眾致意,隨後懷抱琵琶走向貴賓席。琵琶的夾縫中藏有一柄短刃,蘇月夜心跳飛快,但仍舊義無反顧地向李傑書走去,與此同時田七也向那邊包抄。
劉勉恭敬地站立一邊,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身著華麗的飛魚服,默然翻著卷宗。此人為錦衣衛千戶蘇晉南,是在太祖時代就加入錦衣衛的老臣子,即便是指揮使紀綱對他也要禮讓三分。
「拍馬屁。他叫什麼來著?」甘孝琳道。
蘇月夜腦海里浮現出姐姐蘇曼曾說的話,「我蘇家本是大內親軍都督府的大將,和京師里的陸家、李家關係都是極好的,我打小許配給李侯爺家,你打小許配給陸家,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
「和錦衣衛沒有沒關係。」劉勉低聲道,「這是我辦差多年養成的習慣,不打無準備之戰。」
被救上來的女人驚魂未定話也說不出,她的侍女怒道:「這條船有客人打賞八百兩銀子,今天我家小姐答應凡是打賞超過五百兩的,她都會下來陪喝一杯酒。沒想到喝了酒之後,他們就糾纏不清。還讓小姐落了水。」
「什麼水鬼?我看是那麼多船,那麼多燈驚擾了河裡的龍王,派夜叉上來抓人了!」
杜郁非認真看著四周的情況,忽然問道:「你有這個區域的地圖嗎?」
杜郁非道:「你以為他在乎?」
嚴梁低著頭,他的確無法反駁,可那是水鬼啊!
公孫小喬無愧為秦淮第一名妓,她昂揚起舞,彩裙飄逸,一手持劍器,一手執鼓槌,舞得片刻,又去擊鼓,引得觀者合著鼓聲歡聲雷動。之後,歐陽情、鄧笑茹、林婉寅等花國名媛相繼出場,她們有的唱詞,有的調笑,還有的逐波起舞。
邊上劉勉道:「這種資料我們錦衣衛都是有的,你直接找我拿就行了。」
他拿著紙筆沿著河道走了一遍,才轉回玲瓏坊的花船。
「仍不能確定是同一個兇手?」劉勉皺起眉頭。
杜郁非道:「你去查一下,剛才蘇小姐表演時是誰在哭,另外再打聽一下蘇月夜的背景。」
呂燦很快發現段少爺用完了家當,卻不著急驅趕,而是一面借錢給段星輝,一面鼓勵他給家裡寫信求款。因為此時距離科舉只有半月時間,一旦段星輝金榜題名,那他的身份自然不同。
「我不能冒險讓你的計劃成空,我必須確保事情做好!」田七同樣怒道,「參与此事的人,誰不想親眼看到李傑書死?」
「你跟我去一個地方。」杜郁非對身後勉強跟上的張濤說,他帶著老差官去往鄭娉婷失蹤的地方。
「你明明還拿了欠條給段家人,想讓他們還銀子。」蘇月夜忽然很不給面子地插嘴。
他們等了一會兒,堪稱金陵土地公的嚴梁才姍姍來遲。
蘇月夜溫柔笑道:「杜大人,原來是知音人。」
小艾道:「是被田七殺的。雲霞姐厭倦了鹿園的生活,所以想離開園子。她也是紅裙的人,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知道了蘇姐姐的計劃,她……她就想訛詐蘇姐姐。這真的是不對的。然後蘇姐姐讓田七把雲霞姐帶走,田七在那晚殺了雲霞,還要我幫忙一起把彩雲裙穿在雲霞的身上。他用船把雲霞運去了玲瓏坊附近。」
杜郁非腦海中浮現出老百姓發現女屍的場景,微微皺起眉頭,眼睛掃向河岸遠端。河岸另一邊不少婦女正在洗衣,幾個孩子在一旁玩耍,這邊根本沒人靠近。「至少幾個月里都沒人敢來這邊洗衣服了。」他低聲道。
如今那個人就在下面,蘇月夜的眼睛忽然紅了,那個本該相依為命的人,原來也是一身坎坷。
事情到了此時,已無法顧全對方的面子,呂燦要求秦月兒親自和段星輝說清楚。於是在五月初三,說到這裏呂燦面頰再次抽|動了一次,秦月兒和段星輝在畫舫喝了最後一次酒。當夜,畫舫起火,秦月兒這一組十多條人命葬身火海,只有雲霞幸免於難,而段星輝不知所終。
原來他是陸家的人,蘇月夜轉身來到天台的另一邊,偷瞄了眼甲板上的杜郁非,怪不得第一次見他就覺得面熟。他的夫人已經故去了啊,蘇月夜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疼。
「那是玲瓏坊的風水不好。」
「第一,她早不是侍女的身份了。第二,她有些嗜酒的毛病,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呂大先生不喜歡她來我這裏。」蘇月夜回答。
看著他和呂征的背影,青樓管事們頓時又七嘴八舌說開。
「晚上小雨,半夜才停。那棋盤倒是幹了,但還要擦一下。」僕從老丁正從船舷向上拉網,他拉的不是魚,而是浸泡在水裡的酒桶,有些果酒需要涼水封著才更香甜。「小姐怎麼起得那麼早?」
「還不是你拉了我一下,讓我鎚子碰在鑼上!」
永樂十一年正月,杜郁非初到京師,那時候他手裡還沒有踏雪劍,身邊也沒有羅邪。擁有一百五十萬人口的南京城,彷彿一頭沉默的猛獸坐擁天下。無須任何動作,就能將世上的青春和雄心一口吞下。
李瘸子瞪著他,一言不發。杜郁非並不追問,給對方把酒滿上,笑著起身離開。
杜郁非看著田七那張毫無特徵的面孔,點頭道:「那麼關鍵地方交給錦衣衛,外圍布防的事給刑部。」
「小姐對選花魁上心,每日晨練可勤快呢。她說拳不離口曲不離手,琴棋書畫,沒有一樣是可怠慢的。」小婢微笑道,「你快把棋盤給我,擦拭的事不用你做。我還怕你把棋盤擦壞了,那寶貝小姐可稀罕了。」
岸邊聚攏了幾百號人,大家都在議論船上的女屍,甚至將衣服和頭飾都已打聽得清清楚楚。
劉勉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看到杜郁非,叫他來找我。」
杜郁非點了點頭,他目光掃過房間各個角落,在酒杯邊的座位坐了坐,然後走出房間,第一步跨出望向船外的風景。這裏的視野不錯,直接能望到兩邊的碼頭。杜郁非忽然走到左面的船舷,欄杆扶手上有一小處掉漆。他探頭望向船身,靠外的位置大約有碗九*九*藏*書口大的一處碰撞痕迹。在那個痕迹外,有三道清晰的划痕。杜郁非比劃了一下,彷彿是三根手指的抓痕。一陣河風吹過,他按住官帽縮回身子,微微吸了口氣。
杜郁非坦然一笑,重新施禮道:「若說在下身在刑部調查命案,只知有王法,不知有錦衣衛。這也許有點不知好歹。」
李傑書揚了揚眉,抱拳離開。
杜郁非一路回到雲霞的住所,如果蘇月夜說的是實話,那在鹿園可說是毫無所獲,但總感覺有哪裡不對。他吩咐嚴梁準備小舟,回到水面上抬頭望向雲霞的房間。
「都在的。」呂征指著周圍水面上的花船,慢慢道,「你看看這場面,十年難得一見的正月燈會,三千粉黛選花魁。不論哪家樓子都不甘落後的。」
杜郁非點點頭,看著黑咕隆咚的地下通道,毫不猶豫地走了下去。這時,劉勉帶著幾個錦衣衛,在後叫道:「等等我!」
「若他是胡亂殺人,有再多屍體又如何?」杜郁非問,「有多少人知道這個案子?我看刑部是不知道。」
「投錢的大爺們,嫖個妓也愛裝文化人。名妓們自然不能像花街站門洞的那麼低俗。」杜郁非眯著眼睛望向那邊,思緒不禁飄向遙遠的過去。
蘇月夜慢慢收起笑容:「但你在我面前已不用拘謹,蘇家早就沒有了。」
張濤道:「東邊通向烏衣巷,南邊去往大報恩寺。」
呂征皺起眉頭,指著遠端的河道說:「說遠不遠,船停在兩座石橋外……」
「另外什麼?」杜郁非問。
杜郁非道:「錦衣衛有命,刑部自當遵從。但在下以為,大人肩頭一定有更大的案子,雲霞的人命與之相比並不重要。大人若願為此案的苦主著想,是否能讓在下繼續調查,以盡職責?大人不論想從雲霞案得到什麼,郁非一定配合」
杜郁非打量著四周,意識到這個中年百戶並非那麼簡單。
杜郁非受蘇月夜邀請,到天台上小坐。他看著那優雅絕美的面龐,笑問:「為何還不離開秦淮河,是覺得自己還能贏?」
劉勉笑了笑,讓杜郁非在迴廊外面候著,自己先去了一個院子。不多時,他出來帶杜郁非穿過幾道高牆,路上經過了一座森然肅穆的建築,劉勉介紹到那是北鎮撫司衙門的「功名閣」,凡是為衙門立過大功的錦衣衛,在死後都有牌位在裡頭供著。
「你們的權力不幹凈,所以才會受到那麼多非議。」杜郁非笑道,「最後紅裙那些女人怎麼處置?這麼一鬧,選花魁的事沒辦法繼續了吧?」
蘇月夜高聲道:「什麼紅裙子?這次的事,是我一手策劃,由田七幫忙執行。和其他人無關。」
嚴梁道:「為人挺和氣。他連弟兄們的孝敬銀都沒收,希望不是嫌少。」
劉勉道:「自家兄弟就不說那麼多了。蘇老大人讓我來問你,是否願意來錦衣衛。他很看好你。」
蘇晉南疼惜地看著對方,輕聲道:「靖難改變了很多事。我們每個人都是亂世里的棋子,而亂世結束了,你可以重新開始。」
黃昏時分,並不寬闊的河道上船隻繁忙穿梭,兩邊街市的叫賣聲,河面上花船的嬉笑聲,不時傳到耳邊。不多時,遠處大報恩寺巨塔的輪廓慢慢浮現,雄宏的鐘聲悠揚傳來。
杜郁非點了點頭,彎腰查看屍體。看到女屍的正面,他不禁一愣,怎麼會是小艾?她明明還在刑部大牢里關著。
「分頭行動,事後到刑部甘老那裡集合。」杜郁非說完,直奔大報恩寺這條路,劉勉只得去往烏衣巷。但一直走到頭,都沒發現新的線索。那傢伙難道真的是鬼?杜郁非罵罵咧咧了一句福建話。這個兇手是個很擅長隱藏行蹤的人啊。
「什麼客人?」劉勉問道。
劉勉於是帶人在秦淮河上閑逛。對杜郁非他是做了初步調查的,此人十四歲入公門,養父是福建名捕杜佑程,在福建泉州刑部當差,父子二人被譽為老少神捕。杜郁非十六歲的時候就獨當一面,連續破獲多件福建的大案,名動南中國。去年大將軍薛永明在福建犯事,妄圖偷渡出海,就是杜郁非將其擒殺。
杜郁非和劉勉一大早來到大報恩寺前,劉勉告訴他鹿園的蘇月夜選上了金陵十二釵。而探子們根據肖像認出了幾個人,其中愁眉苦臉的是金波樓的陸長安,胖子則是本地富商游少坤。
杜郁非看著院里的大樹,慢慢道:「讓我考慮一下?」
「你叫杜郁非?」劉勉板著臉道,「或許在你們福建不是這樣,但在京師你不能這樣對錦衣衛說話。」
「你和她平日算何種關係?」杜郁非問。
「是很大一筆錢好嗎。他燒了我的船,這筆賬我都沒算。」呂燦冷笑道。
杜郁非讚歎道:「錦衣衛還真是什麼都有。」
田七退到一旁,只能遠遠看著蘇月夜的背影,自己失去冷靜了嗎?是因為嫉妒才提前對付杜郁非?他家從前就是蘇家的舊部,三年前他從外府調回京師,奉命尋找蘇家的後人。那時候的蘇姐兒仍顯青澀,遇到無理取鬧的客人,遇到跋扈的權貴常無所適從。這個世界空有智謀很難解決一些簡單的問題,還需要有粗暴的力量。
田七道:「外圍我派了十二條船的衛兵,裏面則有五十人護衛著內場。暖場的表演已經開始,我會保持警惕。」
「十多丈高了,還不到一半?」杜郁非嘖嘖稱奇。
「筆有嗎?」杜郁非又問。
絲竹聲悄然而起,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隻,紛紛亮起花燈。不多時隨著紅霞漸隱,秦淮河化作一片閃亮若星的世界,繽紛閃耀,幻若天宮。
這時,玲瓏坊的歐陽情、芳菲閣的鄧笑茹和火雨樓的林婉寅等秦淮名妓相繼出現在甲板上,一時間連空氣都變得旖旎芬芳起來。蘇月夜和她們點頭致意,這次的事是所有人的事,這仇也是所有人的仇,她們的自尊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一直燃燒著。青樓女子的執著,甚至勝過世間的男子。
由於整座報恩塔都是琉璃,這裏幾乎招攬了整個南方的琉璃匠,但有資格住單人宿舍的也就十來人。嚴梁打頭,以刑部捕快的名義去一戶戶了解情況。杜郁非和劉勉這邊看看,那邊望望,很快一半的宿舍過去。
杜郁非笑道:「那我們先去琉璃匠那邊看看。」
杜郁非匆匆翻了一遍,裏面詳細記錄了蘇月夜的出身背景,她家是建文帝朱允炆的臣子,其父蘇正彥是大內親軍都督府旗手衛的千戶。朱允炆戰敗后,蘇家被抄家,其父被砍頭,她和姐姐蘇曼被賣入「小教坊」。蘇正彥這個名字有點熟,但杜郁非不記得具體哪裡聽過了。
「杜大人!」忽然錦衣衛密探田七在樓下叫道,「出事了!」
忽然,蘇月夜開口唱道:「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這是我家小姐親手做的。」小婢在旁插嘴道。
「選拔的方式是?」杜郁非有些不明白。
不多時,杜郁非和劉勉來到了小船上。杜郁非看了眼段星輝身上的弩箭,就知道對方命不久矣。
「算你有眼力。」李瘸子一口就把碗里的酒喝完,鬍子上的酒漬一抹,月色下顯出一張硬朗的面龐。
杜郁非對甘老爺子的小徒弟道:「死者確認,屍體你們帶回去,該案可能影響近日的燈會,請老爺子第一時間辦這個案子。」然後他對呂征道,「鹿園的花船在哪裡?」
「是的,儘管我還沒有具體的證據,但是我猜……」杜郁非笑了笑,「應該是船上人做的。」
「這三個案子都歸錦衣衛。」劉勉微一停頓道,「但你也要參与調查。說吧,接下來準備怎麼做?」
「我可不記得這些。」蘇月夜嘀咕道。
嚴梁苦笑道:「這條河足夠老了,只要有人淹死就一定會有人說是水鬼。」
杜郁非道:「那邊工地的工人何止幾千,要找一個說不清相貌的,談何容易?」
杜郁非搭著鐵門,進入地下通道,一具身著藍色長裙的女屍伏于地上。他皺眉掃了眼周圍,低聲道:「要催仵作快些來,要不然等漲潮,這裡會被淹沒的。」
杜郁非等了有大半個時辰,刑部的官差不斷過來稟告調查的進展,忽然杜郁非眼前一亮。
「呸!你們瞎說什麼風水不好?又不是我們家死人,快給我滾下船去!」婢女小琴雙手叉腰呵斥道。
劉勉並沒訓斥身邊的探子,但他的臉色已經說明了一切。邊上有人遞上乾衣裳,杜郁非深吸口氣,重新俯身打量屍體。女人身著長大華麗的舞裙,頭飾已被水浪打掉。臉上的濃妝因為河水的沖刷變得斑斑駁駁。
杜郁非掃了眼河岸另一邊,小跑幾步由石橋繞過去,路上順便買了一壺老酒。這邊相對比較冷清,路邊兩條巷子更是冷清得彷彿熄了火的爐子。幾個流浪漢橫七豎八地倒在巷子里。有的悶頭大睡,有的不管是什麼天氣,居然打著扇子跟著河上的絲竹哼小曲。其中有個巷口和別的地方不同,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乞丐靠牆坐著,手邊的破碗還剩下一口酒,而靠牆的那些破爛顯然很久都沒收拾過,幾乎堵塞了巷子的通路。
突然那鬼影一翻身,帶起巨大的水波壓得杜郁非後退了兩尺,而他則向前猛衝,把距離再次拉大。這傢伙穿著水靠!杜郁非咬牙緊跟,但那水鬼對秦淮河熟悉無比,幾個起伏居然在河裡消失不見。
「那邊就是酒肆,沒有人看到什麼?」杜郁非問。
杜郁非看了眼一旁的老丁和小琴,發現老丁嘴裏一直在嘟囔什麼水鬼。「秦淮河有水鬼的傳說?」他問。
「我們在大報恩寺附近再次發現屍體,屍體身份還沒確定。劉大人正往這邊匯合。」田七駕著快船疾奔大報恩寺。
「我說是夢溪坊的司徒。」
邊上的小婢悄聲道:「姐姐,杜大人他們好像不會走了。」
一旁的嚴梁看著銀票偷偷咽了口唾沫,在心裏嘆了口氣,這爺們是真不好錢。
蘇月夜于琴台邊,烹上一盞香茶,示意杜郁非入座。舉手投足居然如此驚艷,杜郁非深吸口氣,感覺心跳都加速了。他心念一動,手指輕輕在那古琴上劃過,叮叮咚咚的琴聲,瞬間將他的意識恢復清明。
「普通的衙門來,我說不定就說了。但來的是錦衣衛,我憑什麼告訴紀綱的狗?」李瘸子瞪眼道。
「所以三具屍體,算是三種手法?」杜郁非問。
鹿園的生意冷清了不少,所有人都在擔心,不知何時那個殺人狂就會從水下冒出來。那些多情的公子,風流的客商,昨夜還信誓旦旦,山盟海誓,今日就一個個都消失不見。
「我說了不許你上去。損毀佛塔是抄家的罪!」劉勉一把抓住他。
面色煞白的小艾突然睜開眼睛,手中匕首直插杜郁非的胸膛。杜郁非長吸口氣急向後退,匕首劃開他的衣襟並未造成傷害。丫頭不甘心地又刺一刀,被杜郁非一掌劈翻在地。
「今晚是選金陵十二釵的衝刺表演。有機會的候選人有十五六個。每條船表演半個時辰,你說要多久?自然要早早開始。蘇月夜人氣很好,但畢竟是新起的花魁,她被安排早於其他花船出場也是意料之中。」劉勉眯著眼睛,手指敲著拍子,「這首《生查子》,也算是符合鹿園失去雲霞的事,由她唱來絲絲入扣。」
「這位大人看著很面善啊。」
「沒人下水救人?」劉勉問。
會是真的嗎?蘇月夜戴上心愛的耳環,拉開抽屜,裏面露出一柄短劍,劍鋒映照著青春動人的面龐。她幽幽嘆了口氣,只是見了又能如何?可惜當時沒有多問一句。
「你倒是聽我話。」蘇晉南擺手道,「我們派兵封鎖地下水道,然後每個河段留一條船的衛兵,是可以做到的。」
「世上沒有鬼,有鬼的只是人心。」杜郁非沉聲道,「你若心中無鬼,就把你了解都說出來。」
「我還在裏面!」小艾大叫。
蘇月夜道:「有人建議當家帶姑娘們回自家園子避風頭。但呂大先生怎麼可能放棄金陵十二釵的紅利。他可是一個連死人債都要追的人。」

「這兩個案子當然有不同之處,所以還不確定是同一個兇手。」劉勉慢慢道,「兩個死者長得並不像,身份更是天差地遠,並無交集。看起來真如那甘老頭說的,必須有第三具屍體,我們才有更多線索。」
「可惜地圖不夠具體。」杜郁非指著地圖道。
李瘸子道:「那天有一個男人在岸邊傻站了很久,遠看有點不正常。後來那條遊船過來時,他突然瘋了般飛掠上船,船都被他撞壞了。我那天已喝得差不多了,還以為自己眼睛出了毛病,怎麼會有人能貼著水面躥上船的?但只一眨眼的功夫,女人就被帶到水裡,再找人就什麼都看不到了。若非後來有官差來問,我還真以為是做夢。」
張濤道:「地下水道是有的,但像方才那樣的入口則有一段距離。南面的在大報恩寺的排水口,北端的要過去兩座石橋的樣子。」
「這是他的自殺任務。」劉勉低聲道,「看他在琉璃塔的身手,絕不會死在幾支弓弩下。」
房間位於畫舫尾部,是最靠近侍女和雜役的一間,可見雲霞在鹿園的地位並不高。
這時船又靠近了些,劉勉道:「這才幾層?這座塔要造九層的,如今才三層半,只能算打好地基。」他指著前方的河水,又道,「我們猜測,鄭娉婷就是在那邊失蹤的。」
人稱「玉兔」的秦月兒,是鹿園的「頭鹿」,和段星輝「一見傾心」,二人山盟海誓,你儂我儂。段星輝直接住進鹿園,半年不到的時間,就在秦月兒身上砸下近萬兩銀子,把本該用於打點官場的金銀用盡。
「我爹說,這個圈的範圍是兇手用腳走的活動區域。」杜郁非低聲道,「但兇手如果是用船,我們可能就要有更大的布防。」
劉勉苦笑道:「毫無頭緒,今晚這樣部署下都被那廝殺了人。接下來除了封河沒啥辦法阻止他殺人,但燈會選花魁時牽動的各方關節太大,絕不可能讓我們封河。」
杜郁非先和劉勉去了廣平巷的河岸。
「一樣的大舞裙,一樣的漂亮女人,都是勒死的。」劉勉扭頭吩咐道,「去叫甘老來。他要的屍體有了。」
「公開此事會引起恐慌。」杜郁非道,「就著李瘸子的線索,我們明日先去大報恩寺看看。」
杜郁非道:「大人準備怎麼做?」
「坊間人人皆知。」劉勉淡淡道,「有人說是鹿園風水不好,才會事故頻發。但因禍得福的是他們的生意因為頭牌輪得快,反而比其他青樓更好。丫頭你繼續說。」
劉勉一言不發地從懷裡拿出一份清單,攤在桌子上。
畫舫這邊對諸多差官的離開並不在意,所有人都沉浸在紙醉金迷的夜色中。
已經過了丑時,杜郁非在刑部夜審鹿園的小艾。
他坐到段星輝近前,低聲道:「我知道,雲霞和李錦瑟不是你殺的。但你那天為何要殺鄭娉婷呢?」
「杜郁非正在夜審小艾。會不會有問題?」男人問。
「在錦衣衛的人都有些手段,權力沒有什麼好壞,關鍵看誰在用。」劉勉慢慢道,「惱火又怎麼樣?大家都是在這麼做的。如果田七沒死,未必真會得到赦免處分。上頭都喜歡能幹有本事的人,錦衣衛就是弱肉強食的地方。」
「錦衣衛為何對一個妓|女那麼感興趣呢?」杜郁非問。
「沒錯,但也分地方。秦淮河再熱鬧,總也有死角的。」老頭子掀開裹屍布,指著脖子上的勒痕,「喉骨被捏斷,普通人做不到。」
「我當時勸他快點回家,還會給他一百兩銀子做盤纏。他爹就他一個兒子,一定會原諒他的。」呂燦苦笑道,「但他不聽。」
朝陽緩緩映出雲層,十里秦淮河波光粼粼,河面上的畫舫花船陸續傳出人聲。
劉勉道:「表面上她還在鹿園,但很快就會離開了。真正了不起的人,哪怕深處逆境仍會向上走。」
杜郁非道:「河面上有那麼多探子的巡邏船,若大人還不放心,大人可以到處看看,我就守在這裏。」
「這個工地啊,人真的挺多的。」嚴梁帶二人參觀起琉璃塔的工地,「主要分為苦力、軍工和手藝人三種,所謂苦力和軍工就不多說了,手藝人嘛,就是漆匠、瓦匠、畫師、琉璃匠等等。工地是永樂十年開始,也就是去年開工,但招人是從永樂九年就開始的。」
古戍連山火,新城殷地笳。九洲猶虎豹,四海未桑麻。天迥雲垂草,江空雪覆沙。野梅燒不盡,時見兩三花。
「請對死者尊重些。」杜郁非冷冷道,「鹿園的人來了嗎?」
「就是,就是雲姐死的事和我無關。」小艾回答。
劉勉道:「不算名家的手藝,但已足夠精緻。」
杜郁非進入北鎮撫司,從外面看著氣勢巍峨的衙門,裏面則相當冷清。放眼過去看不到什麼衛兵,也沒有想象中那種森羅殿的感覺。這裏的一切他感覺似曾相識,好像多年前曾經來過。
面對如此殷切的佳人,杜郁非無從拒絕,嘗了幾口點心,由衷贊道:「鹿園的廚子遠超普通館子。」
「不,雲霞姐回屋時候沒穿那舞裙。」小艾回答。
「事情是這樣的。」小艾看著外頭迅速逼近的河水,顫聲道,「我們的目標是要殺一個大官,李傑書。」
蘇月夜並不說話。
杜郁非道:「並非所有的客人都有問題,這幾日所有花船的生意都很好,雲霞多幾個客人很正常。這些人我們要排查,但不用打草驚蛇。昨晚李錦瑟的死,對最後的評選有影響嗎?」
「我請示了蘇大人。他同意你參与調查此案。」劉勉來到自家小院,慢慢道,「一般來說,蘇老大人沒有那麼好說話。但你是杜佑程的兒子,所以他就對你信任有加。」
呂燦回答:「有的,但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自然是不了了之。」
「那麼大的禮。怎麼好意思。」杜郁非打量著院子,發現這裏居然和福建老家的宅子有幾分相像,不由很是喜歡。
「所以你到刑部前也調查了我。」杜郁非道。
嚴梁撓了撓頭,心裏道怎麼還要找九_九_藏_書那丫頭?
「丁叔,昨夜晾出來的棋盤幹了嗎?小姐問了。」一俏麗小婢睡眼惺忪地走到甲板上。
「那麼這裡有幾個紅裙?」杜郁非打量著周圍那些個名妓,至少有一半人的裙子上有紅色。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哪天他突然出現,嚇你一跳喲。」蘇曼伸出蔥蔥玉指,颳了一下妹妹的臉皮。
「但他殺人前是藏在哪裡的,若是在客船上,應該有人看到他下水,若是他自己有船,那人逃了,船呢?而剛才又是從哪裡逃走的?」杜郁非提出一連串的問題。
說到這裏兩條船慢慢分開,女人追加了一句道:「弄到杜郁非的資料。」
「這事有多少人知道?」杜郁非皺起眉頭,「那個田七又算是什麼角色?他可不是青樓女子。」
杜郁非怒道:「我不上去,難道看著他逃?」他再望向塔頂,敵人已經不見蹤影,不由惱怒得跺了跺腳!
「但那個缺口是新的,抓痕也是新的。」杜郁非道,「鹿園的人說不知那是怎麼造成的,那就只能是昨晚留下的了。」
「若是如此,你何不告訴我你究竟為何這麼做,讓我做個明白鬼?」杜郁非沉聲道。
「你得寸進尺?」劉勉好笑道。
田七道:「我們在各個河道都布置了暗探,不久前發現地下水道露在外頭的位置有可疑的東西,上前一看發現是屍體。」
杜郁非指著遠處的大報恩寺,問道:「那麼多轎子去寺廟,但寺里不還是工地嗎?」
蘇月夜怒道:「田七!我說了讓你少殺人!」
一圈轉回來,嚴梁發現圍觀的人群又靠近了,立即又把人群喝退十來步,發牢騷道:「動不動就說水鬼,哪裡來那麼多鬼。」
「我,我說。」小艾低聲道,「就是不知道是否有用。」
「你們居然隨身帶地圖。」杜郁非笑問。
邊上學徒打起一把大傘,將屍體和外界隔開。
劉勉摸著肚子笑道:「這也算是天賦。」確定了兇手后,他的心終於放鬆下來。
讓對方小哭了一會兒,杜郁非忽然問:「昨晚鹿園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嗎?」
小船靠近到畫舫兩丈左右,杜郁非突然凌空而起,他人在半空如大鳥盤旋,突然匪夷所思地貼上了船舷。船上船下的人看到這一幕,都驚得張大了嘴巴。
「我不知他是什麼身份,其實之前我連他名字都不知道。」小艾哭道,「但有時他會幫蘇姐姐傳遞消息。」
「他花了萬兩白銀,買來的感情是假?」杜郁非問。
作為本地的名園,鹿園侍女的相貌氣質自然出眾,船體的布置比玲瓏坊的更為典雅大氣。鹿園園主呂燦和杜郁非寒暄了兩句,就將相關事宜全都交給了呂征。呂征也不推辭,直接帶差官們前往雲霞的房間。一路上有不少鶯鶯燕燕經過,一個個睡眼矇矓玉肌輕露。
「你能不裝嗎?這個人我都記得了,你會不記得?」說話的是翠屏樓的老鴇。
「這邊算是半廢棄狀態,這幾年秦淮河並沒有大汛期,所以沒人看管。即便是汛期,也只是每天有人巡視一遍而已。」張濤一邊打開地下通道的石板,一面介紹情況。儘管黑燈瞎火但他顯然對此極為熟稔。
「我看是洗掉了妝容,所以認不出了吧。」後頭有其他管事笑道。
杜郁非四下看了看,走向路邊的一家胭脂店。他詢問胭脂店的老闆娘,有沒有注意到幾天前花船上有人落水的事,老闆娘表示什麼都沒看到,說前兩天有官差來問過,那段時間她雖然在店裡,但沒有注意到這個事。河上來往的船隻太多,她只顧著岸上的客人。
段星輝道:「我愛她,但她只是想賺我的錢而已。我不是故意要放那把火,我不是真的要放火……」
「我,我。」小艾結結巴巴不知如何是好。
「正是指揮使大人。」劉勉點頭道。
「蘇家,永遠都在屬下心中。」田七看著女孩的眼眸道,只見這一面,他就決定為其赴死。
「少有的年輕,又沒什麼架子。」
田七深吸口氣,沉聲道:「不錯,李錦瑟也是我殺的。那天因為雲霞的事,鹿園籌得的賞銀並不多。李錦瑟若不死,蘇姐兒就成不了金陵十二釵。今日的謀划雖可進行,但她就看不到仇人償還血債。」
「屍體狀況不同,只能說接近。」說到這裏甘孝琳忽然回頭笑道,「如果你有第三具屍體,就能確定。」
劉勉帶杜郁非來到東城的一處宅院。他將鑰匙交給對方手裡道:「我知你在京城還沒有住處,這棟宅子就暫時借給你落腳。算是感謝你幫我破了秦淮水鬼的案子。」
小丫頭從未到過衙門,更別說過堂了。她只看了一眼周圍那些沉著臉的老爺,就馬上低頭再也不敢動一下。
「是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以公孫小喬等人為代表的名妓也同時起鬨大喊。
杜郁非皺眉道:「紅裙有幾個人選入了金陵十二釵?」
劉勉微微點頭,因為從雲霞的房間查到的結果是,雲霞將不少物品做了打包,應該是有離開的打算。
甘孝琳不再說話,進入大傘解開女屍的衣襟,翻看道:「前心和後背有碰撞的傷痕,不致命。後背有一片舊的燒傷。手臂和手掌沒有防衛傷,左肩到左上臂有舊燒傷。下體未受侵犯。初定女子年齡在十八九歲,未曾生育。」他小心地檢查屍體的雙腿,腳踝到小腿處都沒有傷痕。
劉勉摸摸鼻子,尷尬一笑將眾人解散。
田七面色略有尷尬:「我以為,我們之間無須客氣。」
「他娘的,那麼多人看熱鬧。死人有那麼好看?」應天府刑部的嚴梁罵罵咧咧地帶領差官們維持秩序。他看著四十來歲,精瘦而幹練,隨後他巡視了一遍甲板,又嘟囔道,「這船上的丫頭就這個水平?」
劉勉道:「他殺的三個人,有兩個是歌姬。而名字帶月字的青樓,分別是秋月閣、冰月軒和廣寒宮。但那三家都沒有死人。目前為止牽涉最大的是鹿園,而鹿園前有秦月兒,後有蘇月夜。」
「不是熟客。」小艾搖頭。
劉勉對周圍的官差揮了揮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屋子裡就剩下他們三人。
刑部的嚴梁高聲道:「大家不要亂,請跟著官差退場。」他和張濤連喊十來嗓子,才控制住局面。不多時,場中只剩下刺客、官差和李傑書。
突然水下冒出一隻大手,抓住她的腳踝!
「死鬼,你是不是見個男人就心動?」
杜郁非冷笑道:「你說無關就無關?當別人都蠢?為報私仇,卻連損多條無辜的人命!」
劉勉摸摸鼻子道:「他的確比我擅長分析案情,而且所有的做法都讓人非常信服。您老教過我,做事要聽內行的,才會有成績。」
「你們不僅是秦月兒的婢女,也曾是蘇曼的婢女?」杜郁非問。
「住手!」當蘇月夜距離李傑書還有五步遠的時候,杜郁非的聲音忽然響起。
「所見即所得。」嚴梁道,「我來回問了三遍,說的內容都一樣。一大早,提酒桶時發現了屍體。玲瓏坊的老鴇立即報案,屍體沒有人碰過。我們還問了這裏的當家花旦歐陽情,是她提議立即報官的。老鴇希望我們盡量別驚動歐陽姑娘,她今晚要選金陵十二釵。」
李錦瑟於一顰一笑間,表演著招牌節目「錦瑟五十」,噴火的胴體在舞裙中若隱若現,引得無數酒客為其喝彩打賞。
「你了解得倒清楚。」杜郁非笑道。
「雲霞見最後一面的是我們的少當家蘇姑娘。」呂征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悄悄遞出道,「我們蘇姑娘是一定要躋身秦淮八艷的,這幾天不能傳出任何亂七八糟的消息,也不能讓任何事影響她的狀態。」
杜郁非道:「普通人是上不去,但若說沒人能上去,則是胡說。」
「我們去看看再說。」杜郁非臨行前提醒嚴梁,把鹿園的小艾帶回刑部去。
「這我怎麼知道!」小艾怒道。
「我就說你們要沉住氣!」
附近聞訊趕來的人越來越多,諸多秦淮藝妓哭成一片,使得原本喜氣洋洋的河道一片嗚咽聲。
「這事,其實我也不算很清楚。」小艾苦笑道。
「雲霞在鹿園和誰的關係最不好?」劉勉問。
此人對外號稱是清官,持有操守,兩袖清風,從不靠近青樓。對公對私,都難找到他的把柄。但「紅裙」的女人們,人人都對他恨得咬牙切齒。這一次蘇月夜使用關係,讓李傑書前來參加「花魁大典」,據說此間迂迴了很多人,最終是漢王下旨,令李傑書必須陪同。這是個近距離刺殺李傑書的絕好機會。
杜郁非小聲問:「這是紀……」
「這我不知道。但她曾經問過我是不是想離開鹿園。我說,離開這裏去哪裡?」小艾忽然哭了起來,「有誰願意給我們贖身呢?我們都是很小就被賣入勾欄了。離開這裡能去哪裡?」
「有。」劉勉又招了招手,有人遞上筆墨。
蘇晉南走近田七,沉聲道:「我讓你照顧她,不是讓你叫她萬劫不復。」
杜郁非掠上畫舫的屋頂,從眾多歌姬之中穿過。在畫舫不遠處,有一具女屍躺在翠屏樓的浮橋上,船上的燈火若隱若現將女人的臉照得分外猙獰。杜郁非如大鳥般落在小船上,對周圍的船隻叫道:「可看到兇手?」
「發揮點想象力,這個月字指的誰?」劉勉輕輕敲了敲桌子。
彩雲閣管事倒吸一口冷氣:「泡得都認不出了。」
天宮舫,是由秦淮河上二十家青樓和「小教坊」共同出資,建造的一艘巨星畫舫。這裏的主舞台足以容納五百人觀看表演,從「金陵十二釵」點名開始,之後每一個晚上都有表演在此舉行。日落時分,場內鼓聲響起,正式表演從公孫小喬的《劍器舞》開始。
老頭子瞥了一眼杜郁非,慢慢道:「臉上妝容完全被水洗化,但屍體還未徹底僵硬,以昨夜的水溫,死者在水裡不超過三個時辰,是子時左右入水的。」
杜郁非道:「我家老爺子喝了酒之後,和你一個德行。當兵的再怎麼潦倒,坐姿和站姿都不會變。」
小艾道:「這我也不清楚,但剛才那個大爺做事,總有道理的吧。啊!水進來了,水進來了!」
杜郁非問道:「是怎麼發現的屍體?」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回大人話,雲姐談不上嗜酒,只是借酒勁睡覺。大家忙了一晚,精神很亢奮,很難馬上睡著,所以姐妹們都用不同的辦法讓自己快點睡著。」小艾輕聲回答。
甘孝琳嘴角綻起一絲冷笑:「秦淮河每年都要死不少人,若有水鬼,肯定也不止一個。老嚴,你家新上司沒來?」
「怎麼了?」船艙高處的窗戶被推開,一個冰肌雪膚的清麗佳人皺眉問道。但她隨即看到了一片狼藉的甲板,一具浮腫的女屍和碎裂的酒桶混在一處,身上暗紅色的不知是果酒還是鮮血。
這時河水已漫過膝蓋,杜郁非再次來到鐵門邊,用力晃了下鐵門。下方的泥土似乎有所鬆動。他連續跺了幾腳石壁,但效果不大。
杜郁非並不排斥,一一以禮相待,並歡迎各家提供線索。他對呂征道:「我們邊走邊說。我來應天府才幾日,關於鹿園你要對我詳細道來。」他又輕聲吩咐嚴梁,「這裏搜到的每一件證物,我們回去后都要重新查看。你跟我一起去鹿園的船,你是老公門地面熟。另外,你要派人去鹿園,把雲霞屋子裡的東西都搬回刑部,要找做事沉穩可靠的人。」
「說什麼?」小艾顫聲道,「殺人的難道不是水鬼嗎?今晚錦瑟姐姐不就是死在水鬼手上嗎?」
「劉大人已去接管在河裡撈回的證物,他說要跟你聊聊。劉勉大人是北鎮撫司衙門的百戶,很厲害的人物,對他客氣點。」陳雲生見他懂事,微笑著叮嚀道。
「那也得是好看的男人呀。你看看那身板,一定是有武藝的。」
「秦淮水鬼是個痴心人,他原本可以遠走高飛的。」杜郁非伸手合上了段星輝的眼睛。
段星輝是赴京趕考的舉子,文武雙全,年少多金,據說是陝西玉商之子。他從小家教極嚴,雖然家裡有不薄的家產,但幾乎沒有什麼錢能經他的手。此次赴京趕考,其父給了他不少銀兩,用於在京師打點關係。而段星輝在永樂九年就到京城備考,一不小心在秦淮河上,陷入了十丈紅塵的脂粉陣。
「屍體在水裡不超過三個時辰,是凌晨時分入水的。頸部有勒痕,初步判斷是手掌造成。」老頭子低聲道,邊上有學徒認真將他的話記錄下來。
早晨,秦淮河邊大報恩寺的工地,數千勞力揮汗如雨。這些老爺們都在議論昨夜秦淮河上的風流韻事,新選出的金陵十二釵在他們的心中也是各有地位。
杜郁非目光收縮,慢慢道:「那兇手到今日已在河上殺了三個女人,他第一次殺人就在你的眼皮底下。」
「和老闆呂先生。」小艾猶豫了一下慢慢回答。
「你現在是鹿園的花魁,調她到你的院子,會做不到?」杜郁非問。
對方連續撞開了好幾個苦力,杜郁非在人群里不斷變向,藉機將二人距離拉近。但那人突然向上飛躍,展示出可怕的輕功,兩個縱躍就閃過了人群,跨過琉璃塔的護欄。
一回到刑部,杜郁非就被主事陳雲生叫去。陳雲生並不詢問案子進展,而是很簡單地告訴杜郁非,錦衣衛來人接管此案。杜郁非皺眉,想要爭取繼續辦案,但他也知道錦衣衛的權勢,只能點頭稱是。
「啊!啊!」小婢放聲尖叫!
杜郁非道:「雲霞的彩雲舞裙,我看到屍體后,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又說不清。後來,我看了蘇月夜的舞裙后,發現雲霞那套舞裙的下擺穿反了。一個歌姬如果自己打扮是不會把舞裙穿反的。所以我就確定一定不是同一個人做的。」
劉勉見他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問道:「這代表什麼?」
「他家裡人沒來找過他?」杜郁非問。
杜郁非抱拳道,「彩雲舞,是鹿園當家花旦在最隆重的場合,帶領三十人以上的隊伍,一起表演的合舞。」

劉勉道:「我想你並不知道什麼彩雲舞。」

杜郁非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杜郁非道:「但是雲霞昨夜並沒有跳什麼彩雲舞,更沒在人前穿過這身衣服。」
船上的衛兵不斷向河水擊發弩箭,不多時河水泛出一片紅色。李傑書兩眼如死魚般突出,身中數箭忽然冒出水面,衛兵大聲驚呼,上前照看李傑書的屍體。這時段星輝突然衝出水波,一下將兩個衛兵推下水。但他並不駕船逃跑,而是慢慢靠坐在船舷邊,雙目空洞地望向遠方的夜空。
不多久,劉勉和杜郁非就在中午,這個青樓里的人最睏倦的時間段,出現在鹿園畫舫,並同時召集了秦淮河上所有園子的當家人。
「我的生活重新回到自己手裡了?」蘇月夜忽然眼睛一紅咬著牙,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我在青樓十年,受了不知多少羞辱,吃了不知多少苦,你現在跟我說生活回到自己手裡了?說得真簡單,真輕鬆!簡直是放屁!毀掉的日子,怎麼可能回去?」
「大同周大爺賞銀五百兩!揚州包老爺,賞銀八百兩!博陵崔公子賞銀一千兩!」畫舫的小廝此起彼伏地高叫著。
「謝大人!」嚴梁一躬身。
田七眼眶收縮,不等蘇月夜上前,拔劍刺向李傑書的后心!
「不錯。這個法子聽著公平,其實對大院子是很有偏向的。」呂征道,「您想,那些實力原本就強的院子,她們的恩客拔一根汗毛,也比老百姓的腰粗。怎麼都不可能在十二強之前出局的。但真到了八強,那就是各顯神通的時候了。」
那人手搭著塔邊的支架,連續向上攀升,很快就衝到「頂端」。杜郁非緊隨其後,那人忽然低頭陰惻惻一笑,回手一拍琉璃塔的邊沿。那一塊新封上的塔體還未加固完成,被他一拍頓時開裂落下。近百斤重的磚石從上掉落,杜郁非一身冷汗斜飛向一邊,上頭忽然又散落了各種色彩的染料。杜郁非被澆得滿頭滿臉都是油彩,無奈從塔端滑落下。
每一人出場后,都會去往貴賓席敬酒,敬完酒就在席后侍立。李傑書首當其衝無法拒絕,連飲幾杯后略有醉意。
這時小艾翻身恢復了意識,吃驚地看著面前一切,顫聲道:「他真的丟下我了?」
「我就是負責秦淮河的差役,如果這都做不好,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張濤笑道。
「殺人兇案,你都沒有直接插手,我可以幫你抹去。李傑書最後也不是因你而死。」蘇晉南緩緩道,「這些都不是大事。」
李錦瑟躺在浮橋上,她原本極有機會提名「金陵十二釵」,如今卻在水波中香消玉殞。目擊的百姓說,她去遊船上喝了酒,然後一步步從浮橋走回花船,河裡忽然冒出一條灰影,將她帶入水中。外人只見水波翻騰了幾下,李錦瑟就浮了上來。
「你怎麼了?」杜郁非皺眉道。
「這個花魁選拔,到底是怎麼個玩法?」杜郁非笑問。
蘇晉南道:「如果他是正常人,早就該離開南京城了。但他不是。這世上是有瘋子的。小劉,我們有時候不得不承認這點。杜郁非怎麼看?」
「白天你沒說實話,你說最後一個見到雲霞的是你。但我們現在知道並非如此。」杜郁非慢慢道,「我覺得你還隱瞞了很多事。」
「您,不看好守株待兔?」嚴梁有些吃驚。
蘇月夜輕叩琵琶,尾音徐徐落幕,目光流轉凝望杜郁非。而杜郁非在恍惚間,也幾乎忘了來此的目的,依稀覺得對面的佳人似乎在哪裡見過。
張濤追著他喜滋滋道:「如此,兇手是真的在大報恩寺了!」
但有一個大官始終無法靠近,那就是漢王的近臣李傑書。李家原本是建文帝的官,在永樂帝兵臨城下時,李家第一時間選擇投誠。之後,不斷為永樂帝出謀劃策,提出了許多對付建文帝舊臣的建議。將未成年的女孩賣給「小教坊」,就是李傑書的主意。
「無read.99csw.com事不登三寶殿,我來這裡是想問幾日前,有個大戶小姐在這裏落水的事。」杜郁非慢慢道。
那人大吼一聲,人如九天神魔旋轉而起,手腳並重打向杜郁非。杜郁非不躲不避,手掌扣向對方脈門。砰砰砰!兩人交換六七招,杜郁非一掌劈在對方肩頭,手掌竟毫不著力地滑了過去。杜郁非身子一歪,肚子上反而中了對方一腳。他忍痛回手一掌劈在對方胸口,但居然又一次滑出。
片刻之間,杜郁非就掠過了兩段河道。就見遠端有女子落水,而錦衣衛的暗探有兩個在水裡救人,另一些則圍著一艘客船,大聲呵斥著船上幾個男子。被他們圍在中間的大漢手持鋼刀冷笑面對差官。
「身為衙門裡的大人,可不能胡亂猜疑,模稜兩可的話不能說,捕風捉影的事不可做。」蘇月夜笑了起來,眼波流轉蕩漾得秋水天長,「不過,我還真好奇你懷疑的是誰?」
「這不是在幫她們嗎?肉痛的怕是開青樓的。」杜郁非笑道。
李錦瑟應付了兩輪酒水,在婢女的攙扶下回到了浮橋,她暮然停下腳步,好像感覺到了什麼。這時身後有人鼓噪,她回眸對遊船上的客人風情萬種的一笑,邁動蓮步腰肢搖曳地返回畫舫。
「你來殺李傑書,是想替她報仇?秦月兒是紅裙子,你知道的吧?」杜郁非慢慢道,「如果她告訴你她是紅裙,那她對你應該是有感情的。她只是覺得不可能改變自己的生活罷了。」
「你覺得在晚上,要多近才能看清船上的人?」杜郁非問。
「選花魁的事仍舊繼續,但蘇月夜落選了秦淮八艷。選花魁那麼大的事如果停了會得罪很多人的。」劉勉道,「至於這些女人,她們背後都有大人物保,而且蘇月夜的計劃滴水不漏,哪怕有環節出錯,也牽涉不到別人身上。所以最後都放啦。不過老大人告訴這些女人,在一年內離開青樓,否則就把她們逐出京城。」
忽然一個高大的男子半佝僂著身子從邊上路過。杜郁非心裏微微一動,轉身望向對方。
「最後一個見到雲霞姐的,是我。」蘇月夜一身水綠的羅裙,手臂扶於心口,在露台上款款相迎,清風襯起她青春窈窕的身姿讓人遐思。
杜郁非看著那被捏斷喉嚨的美女屍體,慢慢地眼前浮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亡妻的容顏和李錦瑟的相貌合在一起,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瞬間悲從中來。
杜郁非拿著從劉勉那借來的綉春刀,見招拆招,儘管佔據上風,卻也不能馬上拿下。周圍的那些屬於「紅裙」的名妓都在等蘇月夜的號令,但蘇月夜既不逃走也不發令。那句為報私仇,連損多條無辜的人命。讓蘇月夜陷入深深的自責。
杜郁非立即躬身道謝,然後又道:「那請劉大人告知,錦衣衛要調查的是什麼案子?」
「你好不要提什麼相公了嗎?」蘇月夜嗔道,「完全沒影的事兒!」
「杜郁非,不能上去!」劉勉在塔下大叫。
這個琉璃匠登記的名字叫秋冥,自報年齡二十三歲,陝西人。去年九月在工地登記,之後由於手藝出眾,被定為一等琉璃匠,有了獨立的住處。鄰居和同事都說此人平日言語不多,但識文斷字很有禮貌,看著性格很溫和。杜郁非將秋冥的肖像分發給各個衙門,吩咐全城追捕,然後他進入秋冥的屋子。
杜郁非拿起那塊,將它和長大的衣裙擺在一起。包括那發簪、耳環、手鐲,居然都是彩虹色的琉璃工藝,一看就價值不菲。
嚴梁恭恭敬敬遞上一份卷宗:「這是您讓我查的蘇月夜的背景材料。我一個大老粗,查事情還行,寫卷宗有點笨。拉著個文書幫我整理了一下,這才晚了。」
杜郁非笑著走過去,給對方的酒碗滿上酒,然後居然如流浪漢一樣地蹲在對方身邊。
杜郁非輕鬆避開,同時將小艾挪到一邊。「要殺我,就進來殺。」杜郁非連續擋出三支弩箭。
「名聲不好怕什麼?」劉勉瞪眼道,「只要你自己做的事是對的,錦衣衛這唬人的名聲,難道不能幫你做好事?」
但是永樂十年的壬辰科,段星輝落榜了。他不僅落榜,更被家族發現將金銀用在了煙花女子身上,其父一怒之下將其逐出家門。這下段星輝的人生陷入了絕望。
「福建人?怎麼有點本地口音呢?」
杜郁非看著對方的舞裙,腦海里驟然閃過一些兇案的畫面,隱約把握住了什麼。
劉勉頗為自豪地笑道:「不要太詫異,這佛塔的高度還不到一半,等建成了你再來看。」
田七道:「是,下午有弟兄發假警報,我和他去確認無事後,他就回刑部了。」
「什麼事和你無關?」
一聲極度凄慘的女人叫聲劃破夜空,這一嗓子壓過了眾多絲竹鑼鼓,很多年後還出現在一些人的夢魘中。杜郁非循著聲音沿著河岸大步衝起,這聲音來自鹿園另一邊的河道,正和他們剛才的位置相反。
女人低聲道:「這個消息我比你靈通,他明晚必定會出現在天宮舫。如今衙門盯上了秦淮河,我們必須提速,避免夜長夢多。之後你們務必要聽我的少殺人。原本把雲霞帶離京城就可以了,何必一定取她性命。」
「不,雲霞來我這裏時,沒有穿什麼大裙子。」蘇月夜回答道,「大裙子走路都不方便,她怎麼上樓來?」
「第一個是在遊船上將被害人帶入水中。第二個是掠上畫舫殺人。第三個是在大庭廣眾下擄人入水。殺人方法或許接近,下手地點的選擇卻各自不同。」杜郁非道,「這難道不奇怪嗎?」
「你對比了頭兩個案子,就覺得不是同一個人做的。為什麼?」

楔子

河水急速漫到他腰間,並且淹過小艾的胸口。小艾大聲叫喊了幾句,很快就叫不動了。杜郁非潛入水中,用力一拔鐵柵欄,終於將一根柵欄拉開!他一手挽著小艾,一手划水奮力游出水牢。
一旁老仵作甘孝琳悶聲不響地把現場畫了圖,然後和學徒一起將屍體和酒桶的碎片分開。他身形高大,面容黑瘦,留著八字鬍,兩點眸子漆黑明亮。
「是的,彩雲舞是鹿園的招牌節目,只有花魁能表演。月兒突然出事,當時一起葬身大火的有十多個人。那支舞就是雲霞姐還會,別人都不會了。」小艾回憶著之前的事,「雲霞姐姐因此被升格,但她不願意教人彩雲舞,也不願意交出這套舞裙。所以當時得罪了很多人。她脾氣本來就不好,這樣一來在園子里的朋友就更少了。」
「有點面熟。」紅樓的管事拉著彩雲閣的管事道,「這像不像是鹿園的雲霞?」
「我又查了雲霞的屋子,她不是被人拖下水的。船舷邊撞擊的痕迹有假。」杜郁非忽然道,「而且雲霞的梳妝台沒有動過,她晚上沒有重新化妝。」
「我也不算行家,只是辦過風水師的案子。」杜郁非鬆了口氣,「現在你說吧。」
今夜的表演將決定誰能入選秦淮八艷,十二個被選為金陵十二釵的美麗女人,將輪流演繹自己最擅長的曲目。而台下則會坐滿金陵城的文人騷客,李傑書已處於半退休的狀態,領著漢王府的虛職逍遙度日。他絕不會想到,時隔多年後,自己將會在正月燈會深陷紅粉殺陣。蘇月夜對此有十二分的把握。
「目前我們有理由相信,大報恩寺工地的琉璃匠秋冥,同雲霞和李錦瑟這兩起兇案有關。此人在二十五歲左右,陝西口音,身材高大。這是他的肖像。」嚴梁命人將畫像遞給到場的眾人,問道:「有沒有人認識他?」
只是,他為何還不倒下?蘇月夜看著台下的李傑書,他已喝了至少五杯酒,為何還不倒下。原本應該在我唱完后,他就倒斃于席上才對。究竟是哪裡出了錯?蘇月夜目光望向遠端的田七,田七也搖了搖頭。
「這裏附近有沒有地下水道。」杜郁非問。
杜郁非平靜地看著河水,依舊不緊不慢問道:「所以那晚審問你的時候,你是事先準備好如何回話的?」
「就是,他穿的是工地上的衣服。」李瘸子解釋道,「穿著僧人的麻鞋。我就看到這些。」
「福建人,姓杜?」甘孝琳道。
嚴梁皺眉道:「離得遠了就只能看到輪廓,離得近了……其實就在大畫舫的下面,是看不清人臉的。」
杜郁非沉著臉,望向一旁的錦衣衛探子。那幾個探子知道犯了錯,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道:「我們見有女人落水,而且動手的是個大漢,情急之下就敲了鑼。」
「有什麼真假,這裡是煙花之地,感情只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呂燦掃視四周,發現同行們都很認可他的話,隨即補充了一句,「這裏當然也有假戲真做的時候,但更多的是夢醒時分的痛苦。」
「你在這裏,小杜呢?」劉勉忽然出現在田七身旁,打斷了他的思緒。
「刑部的杜大人。」張濤笑道,「李瘸子,你有酒就喝。杜大人是好官。」
這時,外面有人稟報說,仵作甘孝琳讓他們去一次。劉勉顯然也知道甘孝琳的本事,毫無架子地前往殮房,但這一路上他並未回答杜郁非的問題。
「鬼!鬼!」一個遊船上的老婦指著河心驚恐叫道。
「有人說,死者像你們鹿園的雲霞。」杜郁非問。
「這……」田七面孔頓時通紅。
杜郁非道:「總不會是嫦娥吧。」
蘇月夜道:「她曾是我姐姐蘇曼的侍女,後來我姐姐離開鹿園后,她才被提拔了。」
劉勉道:「的確,方才是兩條遊河的客船撞在一起。但你說對方下手快又狠,那我們在這裏守著,豈不是守株待兔?」
「一提到青樓,你的思路就格外清楚啊。」杜郁非有些好笑道。
「我送她回房,問她是否還要我卸妝。她說不用了。」小艾眼睛一紅,「然後我就回房休息了。」
「這倒也說得通。」杜郁非點頭道。
「不,不。」小艾擺手道,「蘇姐兒算是整個鹿園最照顧我們的人了。她不會的。」
眾人沿著水痕一路急追。拐了好幾個彎,終於來到一處分岔路。
既然對方沒穿飛魚服,杜郁非就並不著急上前見禮,而是裝作不知對方是錦衣衛,自顧自地掃視起那些物品。面前這些東西除了屍體身上的衣物外,都是在玲瓏坊花船附近的河道中找到的,經初步篩選,有女屍的發簪、耳環、衣服碎片以及一縷彩虹色手巾。
呂燦低聲道:「很凄慘,也很狗血,是不是?我低估了段星輝的武功,留下的保安根本沒有用。」
「你怎麼知道李錦瑟是我殺的?」田七反問。
杜郁非點了點頭,目光眺過院子望向遙遠的南方,忽然有點想家了啊。
「好筆法。」劉勉贊道。
呂征道:「在金陵城一共有七十二家園子參加,外府的有三十六家,一共一百零八家園子,各自推薦一個花魁,總共一百零八佳麗。從小年開始,歡宴就已開啟,各家的花船畫舫在秦淮河上公開表演。按照每日各家的人氣做一個初選,前五十名的佳麗進入正月初五開始的正賽。到初十的晚上,也就是今晚,會挑出十二人得到金陵十二釵的名號。到正月十一時,十二釵齊聚天宮舫同台表演,正月十二早上,會宣布誰是『秦淮八艷』。到正月十五,最後剩下的三甲將進行最終表演,由退休的朝廷大員當場選出花國三甲,排定狀元、榜眼和探花。」
杜郁非抬頭望著燈火通明的大報恩寺佛塔,想著這一整天到過的地方陷入了沉思。他所不知道的是,在很遠的高處有人也在窺探著他。
「夜審小艾,你是懷疑鹿園有問題?但我們今天親眼所見,那水鬼不是鹿園的人。」儘管夜深,劉勉思路依然清晰。
杜郁非看著水面,低聲回答:「我只是不希望事情太複雜。」
三年前,蘇月夜依舊曾經在姐姐離去的悲痛中。她去棲霞寺進香,遇到一個道人替她算了一卦。道人直言無忌,告訴她今生難見姐姐,但仍有機會和真命夫婿見面,見面的地點就在金陵。
杜郁非看了眼封住水路的鐵柵欄,手指輕叩兩下,那鐵框就被他推開。「兇手從裏面拆了柵欄,進出方便得很。」他道。
「是。」呂征抱拳一禮,轉身命小船靠上畫舫。
「雲霞這是惹著什麼了,你們說這是水鬼做的嗎?」
「晚點去殮房打聽不就知道了?」
杜郁非問:「兇犯是從那邊消失的,那邊有沒有水道?」

「好官壞官,與我何干?」乞丐把瘸了的右腿搬了一下,幾乎蹺到了杜郁非的臉上。
「她死時身著大舞裙。」杜郁非道:「她晚上穿那麼大的裙子回屋?」
他去了哪裡?杜郁非在水裡茫然四顧,周圍卻連一點波瀾都沒有了。
劉勉道:「行,我們就試試看。」
「會的。老鴇請了退休的前輩回來交她,出了不少銀子。彩雲裙也做了套新的。」小艾苦笑道,「其實蘇姐兒人挺好的,但我們跟慣了秦姐姐,和別人就怎麼都處不好。」
嗯?蘇月夜這才發現杜郁非在昨夜那張酒桌上擺滿了卷宗,邊上不斷有公差來回奔波,那傢伙居然在青樓辦起了差?「去,我們去廚房。」她吩咐道。
不多時,劉勉回到酒桌,笑問:「你怎麼知道不是兇手,那麼穩坐釣魚台?」
那些「仇人」並不容易對付,大多數時候「紅裙」只能在心裏流淚,幻想著報仇而已。但從三年前,蘇月夜正式在鹿園出道開始,「紅裙」忽然找到了領路人。蘇月夜是一個知書達理、心思縝密的女諸葛,不像她姐姐那麼霸道蠻橫,很討大家歡喜。在她的參謀下,「紅裙」成功收集到了幾個仇人的貪墨證據,並通過錦衣衛的關係,將其一一扳倒。
「杜郁非,福建人。」嚴梁回答,「在南方很有名。」
「今夜就要決出金陵十二釵的名號,他怕我分心。」蘇月夜看了眼杜郁非,笑道,「杜大人或許不理解此間的關係,如果我能入選金陵十二釵,園子就能得到五千兩銀子的分紅,若我能得到秦淮八艷的名號,分紅就是一萬兩。而這隻是賬面上的收穫,是小頭。所以他是全金陵城,最不希望我被別的事影響的人了。」
「你昨晚在船上嗎?她也在嗎?」杜郁非問。
「少安毋躁。」老頭子蘇晉南在劉勉攙扶下來到會場,身邊跟著數十個錦衣衛,那真是百分的跋扈千分的傲氣。李傑書見到蘇晉南不由一怔。蘇晉南掃視周圍道,「李大人受驚,請你先行離開。此事,容我事後解釋。」
「也許這也是段星輝棄屍在此的原因。」田七笑道。
他這麼一說,周圍各家園子的管事立時議論紛紛。嚴梁高聲道:「呂老闆,你最好詳細解釋一下。」
李瘸子擺手道:「我這眼神哪裡看得清。但有一點,那人穿的衣服和鞋子是大報恩寺那邊的。」
「我真該當場殺了你。」田七恨恨道。
這是杜郁非到應天府刑部報到的第三天,連住處都沒定下,直接住在籤押房的休息室里。刑部主事陳雲生原本不想將案子給他,但整個刑部都在背後議論這個青年的升遷,而杜郁非來京師之前,在福建就以擅長辦兇案聞名。陳雲生索性順水推舟,看看這個青年到底有何本事。
「我也是不想拆散月兒和段公子。」呂燦嘆了口氣,繼續講下去。
「也許,不作數的喲。而且兇手難道會是女人?那麼大的力氣,絕對是個男人。」蘇月夜微笑挪了挪桌上的小碟子,「嘗嘗如何?」
田七眯起眼睛想了想,搖頭道:「沒有必要對死人浪費時間。」
「好,好。」杜郁非道,「那蘇月夜怎麼處置?」
甘老頭面無表情道:「這次兇手勒脖子用是胳臂,而不是手掌。」
杜郁非道:「若你能殺,你絕不會手軟。我現在只有一個問題,你為何要殺李錦瑟?」
「怎麼可能。」杜郁非回答。
蘇月夜目送呂燦離開畫舫,回身翻開了桌案上一本灰色的簿子,翻開第一頁上面寫著:杜郁非,錦衣衛同知陸天冥之子。杜郁非,原名陸鵬華。十一歲時其父陸天冥死於日月神教餘孽之手。陸鵬華流落街頭一年,被福建名捕杜佑程收養,改名杜郁非。十四歲入公門,長於辦案,很快青出於藍。永樂十年,杜郁非在泉州捕獲大將軍薛永明,其妻死於薛永明之手。
不知不覺過了近兩個時辰,時間進入亥時,河道上風月漸入高潮,划拳行令的聲音也越發高漲。
「先跟我來。」杜郁非道。
杜郁非突然掠過,憑空橫在李傑書和田七之間。兩人劍拳|交換,連拆十余招。兩人對了一掌,各自退出三四步。與此同時周圍有錦衣衛闖入會場,將蘇月夜和一干名妓團團圍住,觀眾席上的群眾不明就裡地亂作一片。
他們爭吵了幾句,忽然遠處傳來凄慘的喊叫聲!杜郁非面色一變,大步掠向場外,而田七趁機拉著蘇月夜奪路而逃。杜郁非只得回身阻攔他,蘇晉南在後叫道:「小杜,不要傷了蘇月夜!」
「沿街店鋪的名字和種類,最好再有民居里大戶的標註,以及……」杜郁非道,「曾經發生過什麼案子。」
「密探我幫你調來了。田七,你要多少密探,他都會幫你找到。」劉勉介紹道。
杜郁非見到她,眼中都是那美好而溫柔的笑容。原本第一時間要問的話,居然一下問不出來。
「我不要你任何回報。」蘇晉南道,「人生有起落,月夜,你的生活重新回到自己手裡了。」
「秦月兒?」杜郁非問。
杜郁非冷冷道:「不錯,現在輪到你告訴我,他為了什麼大事,丟下了你。」
「儘快搞到,此人不簡單。不知他底細就無法對付他。」女人道,「你們還沒查到水鬼是誰嗎?」
「去廚房?小姐,今晚你要去天宮舫表演的,不該準備一下嗎?」小婢皺眉道。
杜郁非摸摸鼻子,對方似乎說的都是實話,他沉吟道:「若只是如此,呂燦為何要隱瞞你見過雲霞的事?」
蘇晉南合上卷宗道:「這裏只說了段星輝和鹿園有仇,但這無法解釋他為何要殺鄭娉婷,為何選在此時殺雲霞,為何要在昨晚殺李錦瑟。去年四月大火,他在去年九月在大報恩九_九_藏_書寺登記入住,為何會選在今年下殺手?」
「什麼?」杜郁非問。
「你居然知道?」劉勉眯著眼睛道,「我曾看過三次,近來沒人表演過。」
「你能怎麼幫我呢?」蘇月夜小聲問,「我參与刺殺李傑書,還是兩起殺人兇案的幫凶。」
「我也不太清楚,當時我不在那裡。後來聽雲霞姐說,段公子想讓秦姐姐跟他走,說只要回老家一切都有辦法。但秦姐姐不肯,說是她不能走。雲霞姐是紅裙的人,秦姐姐自然也是。」
杜郁非道:「她死時穿著大彩裙。她晚上沒有表演,為何穿那麼大的裙子?」
之後就問不出了什麼了,杜郁非讓小艾描述了那幾個客人的樣子,他很快畫了幾幅肖像出來。
蘇月夜笑道:「那什麼是大事?若說我這些年在青樓學到了什麼,那就是從來都不會有憑空得來的自由。你要我做些什麼做回報呢?」
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
「人命關天。」杜郁非不接銀票,打斷他道,「呂先生,你希望我在這裏和她談,還是我帶她去衙門?」
「每晚花魁都會在河上表演,各自的金主知己給她們捐銀子,誰得到的金錢最多,誰就勝出。」呂征慢慢道。
「蘇老大人是?」杜郁非苦笑道,「我也不知,家裡老爺子為何那麼有人脈。之前在福建也沒那麼大面子。」
蘇晉南看了看蘇月夜和杜郁非,慢慢轉向田七道:「你怎麼解釋?」
「香火靈驗自然拜的人多。」劉勉回答。這時有灰衣人上前施禮。
「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就聽你的,重新開始生活。」蘇月夜抬頭打斷對方的話語。
那人翻身就逃,杜郁非移形換位攔到對方前頭。那人猛一跺腳,掠上了琉璃塔!
此地原為長干寺,如今永樂帝命人在此建造大報恩寺,以紀念生母碽妃娘娘。該寺坐東向西,金碧輝煌,壯麗如同皇宮。其標誌建築琉璃寶塔通體用琉璃燒制,高九層過二十丈,如今雖未完工,但已能感受到磅礴的氣勢。
劉勉道:「是鹿園前兩年的頭牌,說來鹿園這幾年已經換了三代頭牌,四年前是蘇曼兒,蘇曼兒失蹤以後是秦月兒,大半年前鹿園的畫舫大火,秦月兒死在火中。就輪到了蘇曼的妹妹蘇月夜。他們的花魁總是會有這個那個事。」
「是否是身著舞裙的婦人?」杜郁非問。
「這是同一套舞裙,配合這套衣裳的舞蹈被稱為彩雲之舞。」劉勉道。
「你!我從未想過要殺外人!」蘇月夜為之氣結。
「有。」劉勉皺眉向後招了招手,有手下遞來一張秦淮河的地圖。
她清晰悠揚地唱出每一個字,身子隨著詩詞舞動,人在天台上若風而舞。唱到最後一句時,身後正是那氣勢磅礴的大報恩寺佛塔,叫所有人心頭一恍,不只是痛苦還是期待,抑或只是被深深打動。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這個。」呂燦支吾了一下,他尷尬地看著周圍的人,慢慢道,「這個,有點眼熟。」

蘇月夜擦了下眼角的淚水,默默在心裏再補了一句,過了今天又該如何相見呢?
蘇曼笑道:「你當然不記得,那時候你還小嘛。我印象里陸家的公子可是個俊後生。可惜。」
「是借給你的,不是送!」劉勉提醒道。
「他說我們既然不能停止選花魁,不能禁止歌姬們穿大舞裙,不能派衛兵去每座青樓站崗,就只能盯著鹿園。他正在做這件事。」劉勉苦笑道,「他希望錦衣衛負責河道上的警戒。」
劉勉不知他為何情緒低落,皺眉起身巡視了一遍畫舫。忽然遠處響起轟隆一聲,劉勉頓時不管杜郁非,甩著發福的身子掠上小舟,錦衣衛的小船立即如離弦之箭般躥出。
正當李傑書胡思亂想時,突然一雙大手抓住了他的腳踝。李傑書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拖到水裡。他喉嚨被緊緊箍著,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法擺脫這來自地獄的糾纏。生命就這麼慢慢向外抽離,他眼前白光閃動,無數女孩的冰冷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李傑書想要大喊,冰冷的河水不斷滲入他的口鼻。
杜郁非面不改色,舉起酒壺敬了對方一口酒,笑道:「我叫杜郁非,初到京城。李老大,這一片是你的地盤吧?」
杜郁非順對方所指望去,被燈火點綴如火海的河面上隱約有一層波紋盪向岸邊。他大喝一聲,貼著河水掠向遠端,但那縷鬼影在水裡也陡然加速,雙方的距離並未拉近。杜郁非的佩劍脫手擲向水中,突然鬼影一個翻身撥開水花,神奇地移開了有三尺距離。長劍落空!
嚴梁不敢打擾他,轉身詢問發現屍體的老丁和婢女。問了一圈之後,他有點焦急地望向河岸,杜大人怎麼還沒來呢?放著屍體不看,在附近轉悠能有什麼用?
「她是歌姬,自然也歸我。」杜郁非笑道。
「在下已有妻室,若非職責所在。我可不會在此多做逗留。」杜郁非抱拳告辭。
「如果有秦淮河上所有選花魁的花船,各自的表演時間表就好了。」杜郁非笑嘻嘻地看著劉勉。
「府衙有。但我想問個人會比找河圖更省事。」嚴梁小跑出去,然後拉著個黑瘦的中年差官回來道,「這是張濤,他常年負責在秦淮河巡邏。如果水下有路他一定知道。」
「那個杜郁非到底什麼來頭。」女人問。
「李傑書必須死。他不死,很多人一輩子活在陰影里。」田七沉聲道,「老大人,原諒屬下自作主張。原本我也不想在大庭廣眾下刺殺他,我預備下了毒酒。只是不明白他為何沒有中毒。」
劉勉沒有回答,而是示意杜郁非別說話。
杜郁非皺眉道:「自家兄弟,你應該知道錦衣衛的名聲並不好。」
「女人出來賣笑,自然有其原因。從沒見過毫無理由,喜歡出來過這種日子的。」杜郁非看著對方的傷腿,低聲道,「你當年出來打仗,見慣了死人。人命在戰時賤如蟻,如今靖難已結束十多年,世事已變。」
杜郁非點了點頭,轉而很有禮貌地對老仵作施禮:「老爺子辛苦了。」
「我們要找的是手藝人。」杜郁非道,「必須是那種有自己活動空間的,否則他沒有辦法處理屍體。苦力住的都是大通鋪,有個風吹草動人人都會知道。」
「你的屋子在?」杜郁非問。
蘇月夜回屋換衣,邊上小婢嘟囔道:「這個當差的一直在暗指我們是兇手。小姐,你到底看上他什麼了?而且姐姐你今晚還有大事要做,既然沒有客人打擾,就應該抓緊時間養精蓄銳才對。」
「孩子,你這又何苦?」蘇晉南的老眼也紅了,「淪落青樓不是你的錯啊。」
「天色還早呀。」蘇月夜微笑走下天台,心底卻已翻江倒海。
「可以讓錦衣兒去查,他們人見人怕,也從不怕把事情弄大。」張濤笑道。
杜郁非和劉勉來到鹿園,他們要了一張露天的桌子,由此展望整個河道。鹿園的紅粉們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節目,雲霞的死亡對他們沒造成一點影響。
「不要想太久,機會不等人。」劉勉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瓷瓶,笑道,「年華樓的夢裡星落,換你回答個問題。」
「是只有我覺得納悶,還是你們都沒看出來,雲霞的衣服有點眼熟?」
來之前父親杜佑程曾關照他,天下刑部的第一仵作在應天,名字叫做甘孝琳。若說他在京師有什麼人可以做他老師,甘老爺子絕對算一個。
終於輪到蘇月夜出場。她懷抱琵琶坐于場中,目光望向前方座位上的老人,腦海中浮現出十年前對方帶隊抄家時的樣子。蘇月夜閉上眼睛,那副兇惡的嘴臉依舊揮之不去。她待四周安靜輕輕一撥琵琶,將所有人的心弦撩動。
「你說。什麼要求都可以。」蘇晉南道。
「第一,那天我們在河上布置了那麼多警戒,只有你這樣身份的人才能在那麼多人的眼皮下潛伏。第二,那條地下水路,像段星輝那樣的外地人是不會知道的,但你可以。第三,因為李錦瑟不是紅裙。」杜郁非慢慢道,「所以,你能認真回答嗎?」
一旁的翠屏畫舫絲竹聲起,花魁李錦瑟抱著琵琶翩翩起舞,美人披著色彩斑斕的舞裙,仿若彩蝶劃過三層高的畫舫彩階。「錦瑟無端五十弦,一旋一柱思華年。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劉勉低聲道:「屬下以為,兇手可能不止一人。但目前我們能關注的只有段星輝。離開南京的道路我們貼滿了他的畫像,就怕他不走潛伏下來。」
杜郁非想了想道:「京師我不熟,所以可能要多點人手。」
「他說回刑部一次,之後我就沒見他。」田七回答。
「我只是把他關起來,並沒有殺他。他一直跟著你,不方便我們的行動。」田七經過她身邊時小聲道,「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你放心,我會作為護衛,進入貴賓席。到時候助你們一臂之力。」
「知道多少,說多少。」杜郁非敲了敲鐵柵欄,那鐵門紋絲不動。
劉勉注視了杜郁非一會兒,慢慢道:「你膽子不小。不愧是福建名捕杜佑程的兒子。」
「請問,這位師傅。」杜郁非微笑問道。
「今天遇到行家了,其實這不是迷魂陣,只是一個普通增強人好感度的風水陣。誰讓我們做的就是討人喜愛的營生呢。」蘇月夜眼中閃過狡黠之色,輕輕將琴台轉了個位置,又換了一盤檀香,先前的怪異感覺頓時消失了。
小艾點頭道:「那場大火之後,雲霞姐是受了點刺|激的。所以她雖然升為小姐,但客人並不多。主要是月兒小姐生前的朋友偶爾來照顧她一下。」
田七道:「我也沒到過現場,聽描述是那樣的。」
「我早打聽過了,他是福建人,才來南京幾日。」
靖難結束后,有許多建文帝的臣子被抄家,這些豪門大戶的女人,成年的被直接賣做官妓,未成年的則被幾家門閥瓜分,有很大一批被販賣給秦淮河上的「小教坊」。這批女孩成年後,在秦淮河成立了一個叫「紅裙」的秘密組織。
那一年,他二十一歲。
「一大早岸邊的居民發現屍體在亂草里。錦衣衛比刑部早到現場,所以這個案子刑部沒有記錄。我是第一批到這裏的。」劉勉指著一片石板路,「屍體被整理過,衣衫整齊,連頭髮也不亂。」
蘇晉南道:「我還沒和他談,他的處境還不錯。雖然少年時吃了點苦,但如今年青有為,出人頭地的機會就在眼前。」
「好說。我是老捕頭嘛。」嚴梁笑了笑。
「據我所知,蘇月夜不會彩雲舞。」劉勉道,「或者說,從沒人見她跳過。坊間傳說,鹿園裡只有雲霞會彩雲舞,而她昨夜死了。」
劉勉道:「你也看到這套服飾了,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半夜盛裝。」
這種少年天才都會有些驕傲,所以杜郁非不對他多做解釋,劉勉並不在意,但他實在無法理解「守株待兔」的意義。
「這不可能。」杜郁非說完卻發現對方淡淡一笑,才意識到劉勉不是隨便說說,於是很認真地道,「第一步,我們要在秦淮河上撒網。」
鹿園的年輕管事皺眉低頭,小聲道:「的確是雲霞。這怎麼會?」
呂燦揉了揉眼睛,清了清嗓子,重新道:「這個人像是我們鹿園的老客人,段星輝。」

兩人討論了半日,劉勉離開議事廳出去調動人手,不多時他就召集了近百的錦衣衛。「還有更多的人。現在還要什麼?」他問。
「鹿園是金陵城裡的老樓了,有五十多年的歷史。」小船慢慢駛向鹿園的畫舫,呂征認真介紹著自家情況,「我們的老闆是呂燦,嗯,他是我的叔父。雲霞在樓里有不少年頭,是我們自家培養的姑娘。」
劉勉道:「李錦瑟當時排名第十三,而第十二的蘇月夜算是小有優勢,所以沒有什麼實際影響。」
排在後面的一個後生擠出來道:「來了來了。」
劉勉道:「我看她保留著代表鹿園花魁的彩雲裳。」
「我家老爺子常說,直覺是最說不清的東西,但通常要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覺。若非我確定這幾個案子不是只有一兇手,下午田七和小艾伏擊我時,恐怕就中招了。」杜郁非接過酒瓶嘗了一口,贊道,「果然好酒!說起來那個田七利用錦衣衛的權力掩護紅裙,這會不會讓你們上頭很惱火。」
「我已經配不上他了。不管您是否承認,在這個世道我已經配不上他了。」蘇月夜嘴角帶起一絲絕決。
一行人步入地下水路,此時並非汛期,水道基本是乾涸的。他們來到靠近河道的一邊,潺潺流水有序地排入水溝。張濤用火把照了下天頂,低聲道:「如果他真是在上頭消失的,那就只有這一條路。但是排水的管道不算寬敞,由外頭進來更不容易。」
「我不是太清楚到底誰是紅裙。」小艾心急慌忙道,「我只是個丫鬟啊!紅裙的事都是聽雲霞說的。她說許多名妓都是紅裙的人,她們的舞裙都有一大片紅色。」
這時劉勉帶著錦衣衛從遠端包圍上來。杜郁非見援軍已到,立即抖去衣袍躍入河中,雙臂展開大力划水追著對方。
呂燦嘴角抽了抽,恨聲道:「他曾是我很喜歡的一個主顧,但也是我們鹿園最大的孽緣。這事要從永樂十年的恩科說起。」
「在下不知大人查的什麼,又如何替大人查案?」杜郁非笑問。
「你算盤打得倒好。」劉勉笑道。
杜郁非眯起眼睛看著那個磨損的「月」字,低聲道:「這是要我們常駐鹿園的意思嗎?」
這不是該怪永樂帝嗎?杜郁非當然沒有把這句心裡話說出來,而是認真聽對方繼續說。
杜郁非掃視著女屍,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回身對嚴梁道:「叫各位管事來認屍。」
接下來杜郁非接待了許多願意提供段星輝情報的人,但這些人多數只是說些往事,都不知道段星輝最近發生了什麼。而他們都確認了呂燦的說法,客人迷戀小姐那是常有的事,為了狐狸精傾家蕩產也不少見。但接受不了還縱火殺人的就不值得同情了,畢竟秦淮河上家家都做著這種生意。
由於她們有著共同的慘痛經歷,也有著相近的成長背景,所以她們相互扶持,互為支援,很快在秦淮河上打出一方天地。而「紅裙」最大的敵人,不是青樓老闆,也不是討厭齷齪的客人,而是當年將她們販賣給青樓的始作俑者。
小船逐漸靠近大報恩寺的河道,田七指著前方岸邊一處隱蔽的通道,「就在那裡!」他揮了揮手,讓附近負責警戒的巡邏船讓開,那些船緩緩退出視線。
蘇月夜懷抱琵琶,一身白色的舞衣,配有藍色的絲帶,紅裙及地仿若流雲,如出塵仙子款款而來。她遠遠對著杜郁非深深一禮,玉手一撥琴聲繞樑而起。叮叮咚咚的琴聲,時而悠揚,時而鏗鏘,時而溫婉,時而狷狂!
「您說得是。」嚴梁想了想抬手道,「那我們就去那邊看看。」他帶著二人走向工地後頭的宿舍區,頭幾排一片片的大棚都是苦力們的住處。再向後是一片竹林,竹林里有幾片小平房。「這裡是手藝人們的住處,手藝人分兩種,一種是本地的,每天從家裡出發來幹活。另一種是從外地來的,就住在這裏。普通的是兩三人一間房,高級的是單人房。比如說高水平的畫師和琉璃匠,都是住在這邊。再後頭是一些帶著家眷來幹活的師傅,這些人技術可能更好些,寺里就給他們更大的便利。」
應天府刑部的差官辦事頗有效率,他們第一時間查問了周圍二十來條船,在得到無人失蹤的報告后,很快就通知了秦淮河上幾乎所有的花船。接下來各家花船的人排著隊來辨認屍體,大部分人都是戰戰兢兢看過就走,不會去仔細端詳。只有幾家大青樓管事,這些人的級別高於妓院里的龜奴,經常替代老鴇去和達官顯貴打關係,見慣了市面顯得比較自然。
許多名妓都是,杜郁非腦海中浮現出諸多美麗的女子,同時向人拔劍的場景:「秦月兒是不是紅裙的人?那天大火到底發生了什麼?」
「呃。聽著居然很有道理。」
段星輝看了他一眼,慢慢道:「那天很多人在放煙花,每一朵煙花都讓我想到那場大火。那個女孩的船正巧經過,她穿的裙子,月兒也有一條。我失控認錯人了。」
呂征道:「轉過這個條迴廊,便是侍女們的宿舍。這幾天通常都是午後才開工,所以沒人發現她不見了。這間屋子的東西沒有別人動過。」
「廢話,他花了一萬兩在你這裏,你就給他一百兩?」杜郁非冷笑道。
「謝謝。」蘇月夜知道對方沒說實話,淡淡回答。
「你不用知道。」田七拍了下石壁,落下的鐵柵欄將通道牢牢封死,此地儼然成了一座水牢。
「衙門完全沒有方向,地下水道通往烏衣巷和大報恩寺。不過他也可能在其他地方。」男人苦笑道。
「那就不必。」田七看了看天色,微笑道,「你背後是死路,而這裏很快會有河水灌入。等到漲潮,你就是死路一條。相信我,你在刑部初來乍到,不到夜晚沒人會關心你去了哪裡。」
錦衣衛百戶和刑部主事一樣都是正六品的官位,但錦衣衛在大明權勢滔天,刑部和錦衣衛比起來只能是低人一等。通常錦衣衛要管,刑部就得放手。杜郁非初來乍到不想惹事,但更不想輕易放棄自己的案子。他來到庫房,一個身材微微發福的中年武官正蹲在那些證物前。
「沒有啊。」小艾想了想,「對了,昨晚雲霞姐的客人比往常還多。但她談話的時候,沒有要我陪。」
李傑書一路心不在焉,外面錦衣衛準備好了小船送他回府,他由於喝了酒全身發熱,站在甲板上吹著夜風,遠端的河面有人在放煙花,而這邊的河道因為之前的事,顯得格外寂靜。他知道方才在會場里,那麼多名妓至少有一半是因為他才會一生坎坷。但那又如何?當年那些事,即便他不做,別人也會做的。若是別人做了,或許更狠更慘也未可知。那個蘇月夜,就是蘇家的女兒嗎?
「什麼情況?」杜郁非覺得事情不對,那個兇手絕不會在客船上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