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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修

馬修

作者:蘇七
陸燒雲闔上了棺材,他趴在木板上,他現在可以劃掉他腦袋裡的一部分「假如」了。
陸燒雲和杜倫坐下了,杜倫沒有方才那麼激動了,他道:「我想請你幫我找回馬修的三本日記本,你知道警察為了調查盜作的事把馬修家裡所有的筆記、日記、手稿都帶走了對吧?我收到風聲,他們缺了其中三本日記,根據時間線,這三本應該是馬修在大學時寫的日記。」
陸燒雲才想伸手翻他桌上的筆記本,就被喬治不客氣地拽住,直接拖到了房間外頭,對他道:「這裡是犯罪現場,我想你得搞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
雷德先生走進了廚房,他拿起水槽里的咖啡杯看了又看,兀自說道:「這個杯子還是他從家裡搬出去的時候帶在身邊的。」
火災的兩天後,我打聽到方芳所在的醫院地址後去了醫院探病。
陸燒雲哭笑不得,提起了那三本日記的事。喬治道:「你怎麼知道的?」
陸燒雲又接連比對了好幾遍,他還交給雷德先生鑒定,雷德先生越看越著急,臉上喜憂參半,他抬起頭看著陸燒雲,聲音嘶啞:「這……這意味著什麼?」
難道是公寓大樓的監控錄像?
小湯姆打開年輕人的手,沒好氣地說:「那他媽就是鬼,那就是個鬼屋!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去是個人都得磕著!結果我一睜眼,連個屁都沒有!」
陸燒雲道:「那你們檢查他的日記和電腦是想找什麼?」
年輕人笑得更大聲:「要不然你覺得小湯姆為什麼在鬼魂摸他的時候沒有大叫!哈哈哈。」
「沒有,我說你到底從哪裡知道十六街的事的?」小湯姆還是氣呼呼的,灌下一杯龍舌蘭,沖陸燒雲瞪眼。陸燒雲又請他喝了一杯,他道:「酒算我的,給我個地址,我替你去找找那鬼,把他好好教訓一頓。」
陸燒雲端著托盤在人群中穿梭,原來今天是卡特兒子的生日宴會,小傢伙穿著馬甲西裝,煞有介事地站在人群里與高出他小半截的大人們有說有笑。他身後是卡特先生和一個金髮女郎,女郎有些年紀了,嘴角和鼻翼下都能看到明顯的皺紋,兩人並肩站著,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臉上帶著相似的假笑。陸燒雲悄悄靠近過去,從他們的言談間得知這金色女郎就是宴會主人的生母了,至於他的繼母方甜,正在不遠處殷勤地招呼客人。陸燒雲並沒見到方甜父母的蹤影。
他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動向》雜誌,眼神一動。
杜倫看看他:「什麼?」
柳好奇地問道:「能問下那場火災是因為什麼引起的嗎?」
時間從七月到了十月,十月三號時我接到編輯杜倫的電郵,他問我願不願意出版一本短篇小說集,我的短篇故事(該說是方芳的故事)很受歡迎,他邀請我出來見上一面,吃一頓飯。那時我已然被名利蒙蔽了雙眼,根本無暇顧及自己是否真的有資格出現在編輯面前,出現在那張飯桌上,我特意去置辦了一套新裝,前往赴約。
門一開,輪到卡特和陸燒雲大眼瞪小眼了,卡特抱著胳膊,不怎麼歡迎陸燒雲:「你不是昨天那個記者嗎?」
冥冥之中,馬修的案件和藍寶石手鐲的委託似乎被聯繫到了一起,陸燒雲和柳這下不用分頭行事了,兩人在周五一大早去了事務所樓上的二手電筒子商店找到了喬尼。喬尼是個黑客,提供各種有償訊息服務。陸燒雲委託他調查馬修自殺那天,他住所附近每個大路口的監控錄像,他要找兩輛車的蹤跡——卡特的那輛黑色越野車還有方甜名下的灰色轎車。他將車牌號和汽車型號留了下來。至於柳,他也是來調查監控錄像的,他想看一看古董店竊案發生的那天,附近街區有沒有可疑的人員出沒。兩人的要求都很費事,喬尼收了一大筆錢后讓他們下午再來。
柳抬起了頭,問道:「這期雜誌上有馬修的文章嗎?」
陸燒雲關掉了電視,他看了眼時間,匆忙洗漱完后便打算去偵探事務所報道。當他站在玄關口換鞋時,門外的喧嘩聲一股一股從門縫中鑽了進來。陸燒雲通過貓眼往外張望,馬修的家門前不知什麼時候圍了一大群記者,有扛著攝像機的,也有拿著錄音筆的,他們吵吵嚷嚷地喊著:「雷德先生,雷德太太!你們知道馬修盜作的事情嗎?你們見過那個方嗎?據說方的火災也是馬修乾的!」
「一個人死了,她犯罪就根本不需要任何不在場證明。她就始終是清白的。」
這時,門鈴響了。馬修吞下安眠藥,將杯子放下,他不太想靠近大門。但門鈴響個不停,他猶豫著還是走到門邊往外看了眼。他從貓眼裡看到了一個女人,但仔細看他卻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了——那是雅各布假扮的女人。
喬治粗略掃了眼,將信紙疊好塞了回去,找來一個證物袋把這封信收了起來,這才說:「是的。」
「這事兒實在太蹊蹺了,」陸燒雲摸摸下巴,「我想我們該去拜訪下方。」
陸燒雲忙往屋裡望去,馬修確實在家,他就癱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雙手自然、鬆弛地垂在椅邊,雙腿往前打開,一桿左輪手槍掉在書桌下的地毯上。不遠處的地板上還能看到些紅紅白白的痕迹。
珍妮恭喜了我,看得出她的神色不太愉快,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珍妮看我的眼神。
陸燒雲聽到有人在他身後發出聲低呼,他回頭看了眼,看到睜大了眼睛的方家老夫妻。方老先生用他口音濃重的英文大喊天吶,方老太太嚇得臉色發白,柳將他們帶離入門處,小聲地安慰起了這兩個老人。
陸燒雲道:「難道你不想讓大家知道你有一個才華橫溢的妹妹嗎?」
「馬修,我們好好談談,我必須向你道歉,我已經打算公開一切了,我欠你一個道歉,我寫了份道歉手稿,你能幫我看看嗎?你知道我的水平有限……」
陸燒雲拉上了柳一塊兒看,兩個人四隻眼睛盯著屏幕聚精會神地看,也不知過了多久,陸燒雲看得眼睛發酸,柳扯了下他的衣服,指著屏幕一角說:「這個人,很可疑。」
「老實講吧,我是個私家偵探……」
「相信他是想要幫馬修證明清白。」
陸燒雲環視一圈,馬修的書房正對著陽台,一面牆壁擺著個頂天立地的書櫃,裏面塞滿了各類書籍,另兩面牆壁上掛著些裝飾畫,一張可以稱得上巨大的書桌上擺著一台台式電腦,一疊樣式統一的筆記本,書桌上散落著不少鉛筆,手機和錢包也很隨意地擺在檯面上。桌子一角還能看到一小罐糖果。
卡特咄咄逼人,喬治表示:「用途並不方便透露。」
兩個老人在卡特和喬治的你來我往中面面相覷,柳耐心地給他們翻譯,方老先生這時說:「我有一張她寫給我的生日賀卡,但那是中文的。」
我的心中充滿疑問,便在隔天放學后,將方芳留了下來。
懷特先生在那封退稿信里寫道——我實在看了太多遍那封信了,不誇張地說一句,我已經能倒背如流:「馬修,並不是所有在高中文學課拿了優秀的人都應該、都有可能成為一個作家。坦白地說,你的小說確實充滿了想象力,但生活經驗的缺乏卻讓你的人物蒼白刻板,不切實際,我甚至能看出來你向菲茨傑拉德借用了蓋茨比,又問卡波特借用了郝麗·格萊特利。人物之間的衝突生硬,情感轉折也無法讓人信服。假如你把寫作當作是一種愛好,無可非議,但要是你把它視作你的職業,目前為止,我看不到你會獲得成功的跡象。要知道,我們從不缺好文筆的人。你該少逛逛書店,多去外面走走。」
「很有可能,因為後來又牽扯到家庭基金的事情,或許是有些金錢上的糾紛吧?過了會兒兩人的聲音都低下去了,我進來這裏后就更聽不到了。」
方甜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笑了笑:「我不覺得邀請他的前妻出席自己獨子的生日會有什麼大不了的。」
陸燒雲道:「有見到什麼可疑的人嗎?」
「被誰?」
「火災的事。」
杜倫打了個手勢,說:「是他自己的短篇小說集的截稿日。」
馬修的死上了當天晚上的頭條新聞,自殺似乎已成定論。但比起自殺,更讓人震驚的是隨之曝光的遺書。電視台的記者不知從哪裡買來的內幕消息,甚至還搞到了一份遺書的影印稿,從遺書的內容上可以看出馬修極有可能是因為不堪盜用別人作品的壓力而自殺。聽到這裏,陸燒雲眼前不由浮現出杜倫的臉來,不知他看到這條新聞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又或許這封遺書是從他手裡流出的,盜作自殺疑雲不正恰恰能提高馬修的知名度嗎?名聲無論好壞,對杜倫來說應該一樣都有利可圖。
這時方芳醒了過來,她看到我,對我微笑,說她昨晚新寫了一段手稿,好不容易從火災里搶了出來,問我要不要看。
陸燒雲又想起件事,便問喬治:「你見到方的家人了嗎?」
陸燒雲不想給這位老年喪子的老太太太多期望,老實地說:「我和馬修只是鄰居,見面了會說上幾句,其實並不熟。」
接下來發生的事您已經知道了。我在經歷了數天失眠的困擾后,決定自殺。
「警察啊。」
「那你現在豈不是有空,走。」陸燒雲硬是要拉他一塊兒去,柳不樂意了:「可我約了那位小姐吃晚飯。」
柳回春後來在監獄里見到了雅各布。他這才知道那天去盜竊古董店的人不是卡特,是雅各布自己。他從馬修的大學日記本中得知他們有張高中讀書會的合影被他夾在了一本小說書里,而那本小說書被他表弟拿去賣錢了。馬修一直沒把這本書買回來。
柳回憶道:「沒怎麼聽清,本來很大聲,方甜一直在說那個女人,那個女人……」
我就是在那裡遇到了方芳,一個二十三歲的中國女孩兒,跟隨自己全家移民到了這個國家。
陸燒雲和柳交換了個眼神,兩人同意了杜倫的委託,反正他和雷德先生一樣要找的都是那三本日記,這其實相當於一個委託。
她回答道:「但是這真的是我寫的,我先寫了份中文的草稿,之後我再將它們逐字逐句翻譯成英文,不會的詞我就查字典。」
柳沒聽明白,陸燒雲機靈地問道:「您是想調查馬修的死?」
陸燒雲聳了下肩,作家逃避追稿編輯的事他可不想摻和,他正打算開門回家時,杜倫又從他後面冒了出來,拍了下他的肩,問道:「請問從你這裡能爬去馬修家的陽台嗎?」
他將紙片找出來拿給雷德先生看,雷德先生戴上眼鏡,來回看了許多遍后,仿若嘆息似的說道:「是的……這是馬修的筆跡,是他寫的。」
雷德先生點了點頭,他們確實已經在聯繫律師了,但因為馬修的遺書寫得言之鑿鑿,況且雷德先生自己也確認了,那確實是出自馬修的手筆,盜作這件事似乎已經是板上釘釘。
有些記者發音很不標準,還把「方」念成了「風」。
我自感有愧,臉面上已經有些掛不住了,剛想走,方芳的姐姐嘆息了聲,看著病床上昏睡的方芳,說道:「可惜再進步她也用不上了。」
陸燒雲一拍腦門,他知道他該去哪兒了——方芳從前就讀的語言學校。那裡說不定能有什麼發現!
雅各布看著遠處:「你知道嗎,我很喜歡馬修寫的一個故事,講他進了班房,在監獄里的遭遇,如果我也去體驗一番,我能寫出這樣優秀的一個故事嗎?」
與此同時,他還是《動向》雜誌的專欄作家,與總編輯交情甚篤。他在斯萬市有自己的湖濱度假屋。
當晚,柳又去了甜炮和安東尼敘舊。他問起安東尼最近有沒有人在黑市脫手一個藍寶石手鐲,安東尼確定地告訴他,藍寶石手鐲他一直都替他盯著,但這幾天根本沒有動靜。
陸燒雲皺起眉:「但我現在是偵探助理。」
「你教過她嗎?」
「這個地址是馬修什麼時候給你的?」

1、周一

「那群記者實在太吵了,我都沒法好好睡覺。」陸燒雲說,他指著門口,「我這就走。不打擾你們了。」
這次會面並沒有解開陸燒雲心中的那些疑問,方芳在他的概念里依舊是團模糊的灰影,她沉默寡言,身染重疾,沒什麼朋友,一場大火將她的所有存在都燒沒了。
「這是什麼?」陸燒雲拿過耳機塞進了耳朵里,幾秒的噪音之後他聽到了喬治的說話聲。
但您已經知道了我人生故事的結局——我沒有能成為一個作家。所以我那些失敗的投稿經歷我就不再累述了。大約是因為小說名字不太吉利的關係吧——那時的我是這麼安慰自己的,我接連投了六家出版社都未獲得任何編輯的青睞,去年七月的時候,我修改了小說的名字,我管它叫《馬修,或許會獲得幸福》,而後我進行了第七次投稿。兩個星期後,我收到了一封退稿信。來自編輯懷特先生。
雷德太太有些歇斯底里了,她爬滿皺紋的臉顯得猙獰,喉嚨里發出陣含混的咕噥聲,說道:「這是場陰謀,而且蓄謀已久!上個星期馬修以前的房間遭了賊!他的好幾本日記本都被偷了!這就是一切陰謀的開端!」
陸燒雲看了過去,柳指著的這篇文章出自一個叫做雅各布的作家之手,他是《動向》的專欄作家,這次登載的故事寫的是一個愛情故事。男主角是個詩人,他為女主角寫了首詩,而這首詩與馬修親筆寫就的草稿詩作只有幾個字眼的出入!
卡特先生堂堂一個公子哥,會認識小偷?
雷德先生和他握手:「謝謝你了,小夥子。」
喬治很快給了陸燒雲迴音,他找了方甜去問話,叫人意外的是,那天的上午十一點到下午一點時,方甜正在公司開會,會議恰好進行了三個多小時,她不可能在這段時間出現在馬修住所附近。
這一刻,他彷彿又老了幾歲。
雷德先生問陸燒雲:「要喝點什麼嗎?」
從語言學校出來后,陸燒雲去書店買了本《動向》雜誌。他在網上查到了馬修的筆名,隨便翻了幾頁,這一期並沒有刊登馬修的文章。陸燒雲將雜誌放下,他想了許久,給喬治打了通電話,喬治一接起電話,就是句無可奉告。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你知道我的父親和祖母吧?」
陸燒雲眼神一緊,忙撿起了那張紙片,他猜得沒錯,這個M確實代表著馬修,而那紙片的正面是一首詩,詩歌名字前寫著「草稿」。這篇草稿寫於十年前,署名馬修。
喬治分析得不無道理,陸燒雲思考了番后,說:「九九藏書這可沒有確實的證據,但是馬修留一個廢屋的地址給雜誌社編輯多少有點奇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正當陸燒雲陷入沉思時,柳推了他一下,遞給他一個耳機,沖他擠了擠眼睛。
陸燒雲掃了眼名片,《動向》雜誌社編輯,雜誌社位於千里之外的N市。
杜倫追問起他的委託人,陸燒雲猶豫了片刻,又編了個謊:「是珍妮委託的我。」
雷德先生將雜誌遞給了他,柳一頁頁翻找著,陸燒雲往雷德先生的杯子里添了點咖啡,他這時想起了那張在鬼屋外的紙片,這世上應該沒有誰比雷德先生更了解自己兒子筆跡的了吧!
當天晚上方芳家起了場大火。我看到這則新聞時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現在手稿和草稿或許只有我有了,就算以後出版了被方芳發現,她也沒法追究我的責任。
一個長發烏黑,穿著連衣裙的女人。
「大概一個星期之前見過,他臉色不怎麼好,才從一個葬禮上回來,」陸燒雲說道,細想之下他也覺得有些奇怪了,他和馬修的作息時間重疊,平時出門三不五時就會碰到,可近一個星期他都沒見過馬修了,他看著杜倫,問道,「你特意從N市過來的?」
他問道:「你在這兒的陽台上幹什麼?可還沒到清洗玻璃窗的時候。」
方甜說聲失陪,轉過身正要詢問陸燒雲出了什麼事,可一看到他,她的臉色就變了。她眼裡閃過絲厭惡,但場面上依舊保持著親切的儀態,和陸燒雲走到了一邊說話。
可要是那個人——抑或那個「鬼」,有所準備呢?
我第一眼就愛上了這個故事,看得津津有味,以至於看到故事中斷的地方我還對方芳發起了脾氣,指責她怎麼還沒把故事寫完。方芳笑了,她說她已經寫好了草稿,很快就能將故事完成了。
陸燒雲立即戳穿了喬治的謊話:「好了,喬治,你就別糊弄我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這裡有你想要的證據,我也想從你那裡聽到些消息,我們出來見個面吧。」
但陸燒雲還是跟著他來到了一樓的一間房間門口,雅各布掏出把鑰匙,說道:「這是我的書房。」
陸燒雲表示萬分理解,他和馬修說到底也沒什麼交情,他對他的自殺興趣不大,只是他不幹警探才沒幾個月,身處犯罪現場,難免手癢。
「有點吧,好像在他的桌上見過。」
「我高中時發表了他高中的作品,後來又發表了他大學畢業后的作品,現在反倒倒退回去了,要找他大學時的作品發布了。但總比我自己寫的好,馬修是個善良的人,他非常信任我,認為只要給我當幾年槍手他就能自立門戶了。可他離開之後,我就沒主意了,我也試過自己寫東西,編輯可不買賬,」雅各布臉上的笑容加深,「我只好又找到了馬修,那時我發現他竟然開始自己寫故事了,為了不讓『我』的文風和他混淆,他轉換了一種文風,他又成功了。他的成功彷彿是扇在我臉上的兩個巴掌,我不得不這麼做。」
抑或是這場宴會裡的某一個客人?
陸燒雲因為這個大胆的猜想而倍感興奮,他抓起雜誌,什麼也沒說就衝出了事務所。他透過各方關係迅速查明了雅各布的湖濱度假屋的地址,飛車向那裡趕去。
馬修踟躕再三,還是給雅各布開了門。
我無法忘記我去方芳家裡那天她的樣子,那時的我光顧著書稿的事情,完全沒留意到她枯瘦的身體,發黃的臉色,她虛弱的形象像是一根針,扎在我的心裏,讓我不能安生。
說著青年掛掉了電話,轉身沖陸燒雲打了個招呼,遞上自己的名片,聲稱自己是馬修的責任編輯,詢問陸燒雲最近有沒有見到過馬修。他正著急打聽他的下落。馬修的截稿日已經過去兩個多星期了。
但陸燒雲沒能聽進去,因為杜倫給出的地址恰好就是小湯姆遇襲的那間鬼屋。
雷德太太聞言,閃動著淚光說道:「你要相信他不是會盜取別人作品的人!孩子,你要相信我!」
柳將紙片從雷德先生手中抽了出來,他嘩啦啦地翻過幾頁雜誌,指著上面的一篇文章說:「這兩首詩好像……」
陸燒雲並未正面回答,只是說:「我相信馬修的死有疑點。」
事實上,我的生活經驗卻與懷特先生所說的恰恰相反。大學畢業后我找了份銷售員的工作,但銷售員的生活節奏沒法和我的創作需求相調和,沒幹多久我就辭職了——這事兒我也沒和您說,您一直以為我還在那家公司工作,有穩定的收入。
喬治將杜倫請了過來,杜倫明顯不能接受馬修的意外過世,他的臉色蒼白,站在書房入口處,直直看著陸燒雲,低聲說道:「他是個非常受歡迎的作者……」
「怎麼樣?發現什麼了嗎?好像他和珍妮以前住在那裡。」
我拿去投稿了。
這段字后還畫了個吐舌頭的鬼臉。
至於方芳,她也有自己的秘密。
柳插了句嘴:「助理。」
「你懷疑那個編輯?」喬治輕笑了下,「不過他是挺值得懷疑的,可能他已經發現了馬修盜取別人作品的事,反正馬修是要身敗名裂了,不如趁這個機會製造個熱點新聞,出版社也能大撈一筆。」
陸燒雲和喬治約好上午十點時在方甜家見面,出發前他好不容易把柳勸上了車。他說道,留意黑市買賣這事兒只要交給安東尼就成了,與其在位於地下的事務所待著還不如出門走走,柳翻翻白眼沒理會他,這天天氣太好了,他不喜歡頂著太陽出門,陸燒雲只好給了他五十塊錢,請他有償出門。
「你沒去那家古董店?」
就在一個星期前,我得知,方芳過世了。
陸燒雲打了個哈欠,書評員開始讀馬修的遺書了。內容如下:
馬修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他的信也寫完了。他一共寫了兩封信,一封打算寄給杜倫,他實在受不了雅各布對他的騷擾了,這個星期以來他門都不敢出,他懷疑雅各布跟蹤了他,他更懷疑他隨時都有可能殺他滅口。還有一封信是給他的父親的,他必須得向他坦白這幾年當槍手的經歷,他不想再說謊了。
柳並不在那兒,二樓非常安靜,走道上空無一人,既看不到方甜也找不到卡特。陸燒雲再度致電柳,沒一會兒,他身邊的房門打開了,開門的正是柳,他身後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方家老夫妻。
「不,我想知道是誰偷走了馬修的日記本,我們告訴了警察,但他們壓根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他們在忙著調查馬修盜作的事,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要回那些東西,不為別的什麼,就想找回來。」
房屋經紀表示這屋子空了許多年了,根本無法脫手,不過他可以肯定沒有人會在那裡常住。他說道:「這房子不知怎麼就成了公牛的地盤,那個公牛,你知道的吧?大概他在那兒搞什麼交易,這我就不清楚了,之前有個流浪漢想去那裡呆一陣子都被公牛的人趕跑了。」
陸燒雲拍了拍杜倫的手背:「你冷靜點,我想我們的出發點是一致的,我們要證明馬修的清白。」
那是一種可憐,同情的眼神。
他們去東城的一家修車廠,那兒是整個斯萬市有名的銷贓中心,無論是柳要找的寶石手鐲還是陸燒雲想打聽的竊賊的消息,甜炮修車廠絕對不會讓他們失望。
公牛叫來了一個年輕人,問道:「6月2號有誰去十三街了?」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小湯姆說過的那個女鬼嗎?」
「嗯,是他和珍妮以前住的地方而已,沒什麼發現。」
去鬼屋的路上陸燒雲讓柳給他打了個電話,從雷德先生那兒問到了杜倫的手機號碼,陸燒雲在等紅燈時親自致電杜倫,一開口就問他:「你之前是不是說馬修在十六街有套房子?」
我的貪心讓我問出了一個現在想起來羞恥難當的問題。
「還需要有誰?」
「我沒理由騙你,你們不是也在懷疑馬修的死因嗎,盜作這件事可用不著罪案組進行調查。」
「馬修的父母說他們和警方提起過馬修的日記被盜的事情,你們沒有處理?」
兩篇文章看完,事務所卻迎來了一張熟面孔——雷德先生獨自登門。
喬治嘆了聲氣,陸燒雲猜得沒錯,警方確實發現了一些新的線索,但是喬治不能透露太多,只說:「屍檢時發現了些東西。」
「你的父母呢?他們沒在被邀請之列?」
這個編輯實在敬業得可歌可泣,都到這時候了,還惦記著馬修的作品。
約摸三十分鐘后,兩人把車開進了甜炮。他們是這裏的熟面孔了,沒費什麼功夫就見到了蹲在一輛悍馬邊上抽煙的老闆安東尼。安東尼臉型橢圓,長得很孩子氣,但是他的怪脾氣陸燒雲早有領教,他對陸燒雲從來沒有好臉色,並非種族歧視在作祟,他仇視所有人類,包括他自己。他儘可能地嘗試一切方法糟蹋自己的身體,抽煙酗酒,拒絕所有蔬菜水果,日夜顛倒,有時三天三夜都不闔上眼睛,拼了命地喝碳酸飲料,吃油炸食物,甜食蛋糕。終於有一天醫生告訴他,他患上了糖尿病,可他還不滿足,直到確診得上胃癌,他才如釋重負。
陸燒雲從房間里退了出去,顫抖著摸出手機報了警。
柳攤了攤手,這回他是站在卡特這邊的,他不明白為什麼要方芳的筆跡,她人已經死了,按照馬修的說法,她的作業也早就被他銷毀,況且那兩份作業只有一份是手寫的。
我去參加了她的葬禮。
她迫切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立即答應了我的要求。不過她沒要我提供的字典,她自己隨身就帶了一本,我坐在她邊上看她先在自己的筆記本上用我看不懂的字元寫作,之後在那串字元下面一行一行比對著寫下英文。她查字典的頻率異常頻繁,這浪費了不少時間,過了兩個多小時她才把她的筆記本遞給我看,告訴我說她寫好了。
柳不置可否,他走到方先生邊上,用中文和他聊了起來,陸燒雲推推他:「你們說什麼呢?」
那隻在古董店裡被劫走的手鐲究竟是怎麼到了他的手上?
他和方老先生笑著揮了下手,兩個老人家似乎很喜歡他,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學來的這套人見人愛的本事。陸燒雲嘆了聲氣,問他:「你聽到他們吵架的內容了嗎?」
那個女鬼?
他看著陸燒雲,「她知道馬修盜取了她妹妹的作品,逼他就範?馬修羞愧難當,和她會面后舉槍自殺了?」
年輕人把小湯姆喊了過來,小湯姆瘦瘦小小,鼻樑上有道傷疤,他回憶了番,搖了搖頭。陸燒雲轉念一想,又問:「那十六街呢?」
陸燒雲看著柳,頓覺口乾舌燥,方的照片?說的是方芳還是方甜?喬治說的錄像又是怎麼回事?
小湯姆斜了他一眼:「那是個女人,女鬼。」
等待警察的時候,陸燒雲去樓下找到了方甜,方甜看到他才要發作,陸燒雲扯過她將卡特的死訊告知了她。方甜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她上樓確認了卡特的死後,勉強恢復了鎮定。她和卡特的前妻商量一番,決定先將孩子送到前妻家中住幾天,自己的生日竟然成為了父親的忌日,對孩子來說實在不是什麼值得知曉的事情。
「自殺?」陸燒雲震驚之餘再次看向馬修,他的屍體還未被帶走,大半個腦袋被轟沒了,身上穿著睡衣,下巴上冒著許多青色的胡楂,頭髮有些長,看上去很邋遢,一點兒作家的派頭都沒有。不過,既然他是個非常受歡迎的作家,自然不存在鬱郁不得志,舉槍自害的可能。難道是因為上個星期的那場葬禮對他的打擊太大?那場葬禮是誰的葬禮?他的至親?他的摯愛?
杜倫此時道:「創作來源於生活這句話你們覺得說的有道理嗎?」
「珍妮是誰?」
他替杜倫爬到了馬修的陽台上,這活兒對他這個前警探自然不在話下。他在陽台上站穩,沖杜倫比了個OK的手勢,杜倫高聲問他:「怎麼樣,看得到他人在家嗎?」
陸燒雲站起來:「現在我們分頭行事吧,你繼續找你的鐲子,我要去一個地方。」
他們無疑應該是最了解方芳的人,她究竟是不是像馬修的遺書里寫的那樣才華橫溢,她的那些手稿有沒有從火災中倖存下來?偷走馬修日記本的人……會不會和方芳有什麼關係?
陸燒雲又興奮起來,雙眼放光。
趕在警察出現前,柳從方甜那兒得到了一條重要線索。這隻藍寶石手鐲是昨天卡特送她的禮物,用來討她歡心的,說是對這幾天自己的壞脾氣的賠禮。可這條線索卻將柳推進了死胡同,卡特已經死了,他無法給出任何答案。
如果卡特真的是個人渣,惡棍,那方甜更有可能打造出這麼一出盜作鬧劇,來獲取巨額賠償了!
這方法聽上去似乎無可挑剔,但問題是,我閱讀過一些翻譯作品,哪怕譯者的功力再高深,也無法消除那種不同語言所產生的隔閡感,而我在看方芳的故事時,卻不曾產生這樣的隔閡和距離感。方芳始終強調她是這個故事的原作者,我看得出她很焦急,於是我要求她再寫一個故事出來,就寫寫今天早晨的經歷,隨便說點什麼都行,但必須當著我的面寫。我會給她找一本字典,如果她需要的話。
一種恐怖的預感瞬間爬上了陸燒雲的心頭。他快步衝出了房間,拍響每一間房間的大門,二樓的房間都沒上鎖,陸燒雲一間間呼喊著卡特先生,一間間推門進去,惹得柳和方家老夫妻都探出腦袋來看他。遍尋無果,來到走廊盡頭的房間門口時,柳忽然說:「方先生說這是他們的卧室。」
不是方芳,不是方甜……
陸燒雲道:「所以你們就計劃了這個詐騙兩千萬美金的陰謀?」
雅各布的笑容沒有改變:「只有你一個人嗎?」
「我拒絕了。我相信馬修,不需要『聲稱』。」
「早上他又打電話給我們了,找我們核實盜作的事,他需要馬修的手稿,任何時候,任何一年的都行,他想在這些手稿里找找他發表過的作品的痕迹。」
「我還以為干過警探的都是非分明,從不顛倒黑白。」
他的兒子?他的前妻?還是方甜?
在陸燒雲還在為馬修的三本日記一籌莫展的時候,柳自信地認為他就快要找到寶石手鐲,坐擁十萬獎金了。
「我想這一定是我編過的最好的故事了,馬修和方芳的故事,懷特先生的退稿信,哈哈。」
她吸了下鼻子,轉過了頭,中年男子上前摟住她,不客氣地板起臉趕陸燒雲走:「這是私人地九-九-藏-書盤!你再不走我就要報警了!」
她不是她父母的親生女兒,她是領養來的。
他們在凌晨一點半時來到了這片位於郊外的墓園,他們把車停好,從后箱拿上兩把鏟子,鬼鬼祟祟地溜進了墓園。
卡特死了,誰會是最大的受益人?
柳回春的偵探事務所總共只有兩個員工,一個是偵探兼老闆的他,另一個是助理兼打雜的陸燒雲,周一這天,門庭冷落的偵探事務所卻在員工最緊缺——陸燒雲去看牙醫去了——的時候接到了一單生意。找上門的是一位年輕小姐,昨天晚上她家遭竊,丟失的物件里有一隻她最寶貝的藍寶石手鐲,這隻手鐲不光價值不菲,還是這位小姐的傳家之寶,她從她祖母手上得來這個寶貝,下月她祖母生日,假如她沒有帶著這隻手鐲出席,恐怕她祖母就要心臟病發了。她憂心忡忡地在柳面前坐下,不等柳答應,就直接拿出了一隻裝滿現金鈔票的厚信封。
「非常精彩,你有編小說的天賦。」
陸燒雲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他或許真的只是在逃避截稿日……你確定要從我的陽台爬去他的陽台,這兒可是二十三層,可不是開玩笑的,難道就沒別的作者能補上他的缺了?」
莫非他認識那個打劫古董店的小偷?
我對她說:「恕我冒昧,你的英文水平似乎無法達到這篇作業這樣的高度。」
我慚愧極了,幾乎無地自容,但想到那些能給我帶來數不清的財富的短篇故事,我的良知再度打起了退堂鼓。我問方芳:「最近還有沒有練習英文?」
這時柳也下樓來了,他身後跟著方甜的父母,方甜第一時間投入了他們的懷抱,她摟住自己的母親痛哭起來。陸燒雲和柳互相看了看,陸燒雲此時道:「雖然這似乎不是一個恰當的時機,不過不久前你好像和卡特先生因為某件事發生了爭執?」
柳撲哧笑了出來,喬治附和著應了聲,卡特將信將疑地收回了眼神,這才將他們三人領進屋。方甜的父母正在客廳里看電視,見到三個陌生人,並沒過多的反應。卡特看看喬治,喬治看看陸燒雲,陸燒雲把柳推了出去。柳轉頭問喬治:「你想了解些什麼?」
「竊聽器?你什麼時候乾的?」
要是直接坦白自己的偵探身份,還是受雷德和杜倫的委託,他可不覺得這個女人會給他好臉色看。他猜她就是方芳的姐姐。
陸燒雲托著下巴坐在椅子上,長久地沉默著。
喬治始終不肯說明緣由,他問方先生要了張家庭合照后,沒再追討方芳的筆跡了。喬治要走,陸燒雲和柳自然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他們三人在卡特家門口分別。
我與方芳的關係並未牽扯到任何感情上的糾紛,方芳是一個沉默的女孩兒,總是坐在最後一排。我從未見過她在課堂上舉手發言,她不與拉美人,韓國人為伍,也不和中國人混在一起,她獨來獨往,幹什麼都是默默的。以至於在那篇作文作業之前,我根本沒有意識到她這樣一個存在。
陸燒雲不說話,一味地揮舞鏟子,很快他們就在地上挖出了一個坑,又是一鏟子下去,陸燒雲挖到了棺木。他丟下鏟子,跳下土坑,掃開棺木上的塵土,對柳打了個手勢。
「遺書?」杜倫似乎並不知情,他張著嘴,「那……那這就是馬修的絕筆了,是他的遺作!」
我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我明白,我只能再次向方芳求助了。
「馬修的人際關係並不複雜,如果是他殺,或許他的日記中會透露些什麼。」
杜倫一下沒能聽出來他的聲音,陸燒雲又道:「我是馬修的鄰居,昨天我們見過的,不瞞你說,我受人之託正在調查馬修的死因。」他停了會兒,才繼續說,「我想馬修可能是被人陷害的,我相信他沒有盜取別人的作品。」
陸燒雲問了句:「方芳是什麼時候過世的?」
M……馬修?
去年九月,我在一家教授新移民英文的語言學校找了份工作,靠著自己古典文學畢業的學歷,當起了英語寫作方面的老師。
讓陸燒雲沒想到的是,他會在事務所里見到杜倫。才一天的功夫,杜倫就好像換了個人,臉色發青,眼白里滿是血絲,他看到陸燒雲,一把揪住他氣沖沖地詰問道:「到底是誰委託的你?我去問過珍妮了,不是她。」
柳平靜的聲音從他頭頂響起。
陸燒雲看了看柳:「現在幾點了?」
鬼屋之所以成為鬼屋是因為有一起殺人命案在這裏發生。男屋主在一個夏天的傍晚用一桿獵槍殺死了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兩個女兒,接著在後院的柳樹下自殺。
方甜一愣:「什麼兩千萬美金?你在說什麼?」但她很快反應了過來,「你是說馬修的案子?」
「馬修的前女友。」陸燒雲把手機給他,「你該上網了解下最新最勁爆的新聞,別和時代脫節了。」
陸燒雲一愣,他發現馬修書房裡的東西比昨天少了許多,桌上的筆記本不見了,台式電腦的主機也不見了,甚至連書桌抽屜都被拉開清空了。
陸燒雲鄭重地看了他一眼,雅各布說道:「高中時我們參加了一個讀書會,後來我離開了斯萬市,去了N市。
陸燒雲算了算:「也就是說在6月2號之前?」
柳遞給他一根撬棍,他蹲在墳墓邊,打著手電筒看。
陸燒雲飛速瀏覽完這條簡訊,趕忙潛入卡特家,避開別人的視線,躡手躡腳地走上了卡特家的二樓。
將這兩封信封好后,馬修起身去了廚房,他倒了點熱水,準備吃上兩片安眠藥去好好睡上一覺,雅各布的事弄得他最近有些神經衰弱。
雷德先生清洗起了杯子,可沒一會兒他的動作就停下了,肩膀聳起,低垂下頭,似難掩悲傷。過了許久,雷德先生才恢復過來,給陸燒雲倒了杯水,給自己和雷德太太泡了兩杯咖啡。
這天下午,陸燒雲約了牙醫,請了半天假,看完牙后直接回了家。到了家門口他看到一個青年男子緊張兮兮地站在馬修門口,一邊拿著手機說著:「我也不知道……是的,沒錯,所以我來找他了,我現在就在他家門口,不,不是十六街那兒的家,那裡沒人,我現在在公寓樓里,等等,他的鄰居回來了,我問問他。」
方芳的英文水準非常初級,有時連我的問題都沒法聽懂,更別提和我探討她故事里更深層次的東西了。從她簡單的表述中我得知,她在中國讀完了四年大學,念的是中文專業,並未經歷過專業的英語寫作培訓,甚至連一本英文原版小說都看不下來。
誠然,我對文學創作的熱衷自我十六歲起就沒有一絲改變,我每天堅持寫作,從未放棄。我以《馬修的失敗人生》為題寫過一篇中篇故事,雜糅了我的人生經歷,這故事有個勵志的結尾,包含懸疑,倫理,家庭,各種我所能想到的足夠吸引人的元素。我對這個故事非常自信,完成之後一度覺得這是我三十多年來最完美的集大成之作,在精心修改了五遍之後,我向一間規模不大的出版社投稿了。
「6月2號。」
從墓園出來后柳就給那位年輕的小姐打了個電話,在確定還沒人找到那個手鐲后,他勉強答應了陸燒雲。
後來我就到處兼職,曾經因為付不起房租半夜被房東趕出家門,無奈之下只好到街心公園和流浪漢搶奪一張長凳;我還因為實在餓得不行,偷過超市裡的東西;一度死皮賴臉地寄住在我那為我付出了許多,我卻固執地堅持自己的作家夢,不願給她她值得擁有的一切的前女友珍妮的家裡;我刷過水泥,當過木匠,送過報紙,還開過幾個月校車,有一次為了寫一個黑社會成員的故事,我試著加入了本地的一個小有規模的組織,還因此進過班房,對了,我用在監獄里的這段經歷,寫過一個短篇故事,同樣沒能發表,也是在那時,珍妮離開了我。如今她已經結婚生子,我在這裏祝福她。她確實值得更好的。
「十二點半,怎麼了?」
這時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陸燒雲身後傳了出來,他道:「一切還好嗎?有什麼問題嗎?」
陸燒雲當然好奇,這意味著喬治可能找到了疑似方芳手稿的東西,那會是什麼?會是馬修遺書里說的那份沒能完成的小說手稿嗎?
「我和他稍微有了點交情之後,大約半年前,我說過想來斯萬市找他,況且編輯部也需要一個聯繫地址,他就給了我這個地址。」
喬治似乎在和什麼人打電話,口吻很焦躁,他說道:「火災把一切都燒沒了,替我聯繫下火事組,我想看看那天的詳細記錄,還有,錄像分析出來了嗎?看不到正面?媽的,怎麼又成了無法確定是不是女性了?不過,我搞到一張方的照片,可以回去對比一下。」
「都是從他現在的家裡找到的?」
馬修給自己倒了一杯熱咖啡,他拿著這杯咖啡來到了書房,在一張書桌邊坐下。書桌上早就準備好了紙和筆。他喝了口咖啡,望向窗外的高架橋,正值早班高峰期,通往高速公路的入口堵成一片。馬修將眼神收了回來,他放下杯子,拉開左手邊的第一格抽屜看了眼,裏面有把手槍。一時間,他大腦充血,有些暈眩,趕緊關上抽屜,準備寫信。
「也就是說馬修搬家時會隨身攜帶自己的日記,就連高中時的日記都帶在身邊,但唯獨這三本大學時的日記他放在了家裡?」柳疑惑地看著陸燒雲,陸燒雲額頭上青筋一跳,皺起了眉,杜倫已經跳了腳,對著柳道:「你怎麼知道他這三本日記是放在家裡的?我還以為是被人從他的公寓里偷走了。難道他父親委託的就是這件事?他也在找這三本日記?」
「《動向》這個雜誌名字有印象嗎?」
「我還沒看過他的文章。」雷德先生的目光低垂,聲音也跟著有些低落了,他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翻了幾頁。他說起昨天和杜倫通了次電話,他希望他能為馬修的短篇小說集寫個序言,以父親的身份聲稱自己相信馬修的清白。
但這種絕望感在偶遇珍妮時被一掃而空,我是在一家超市遇到正和自己的丈夫一同採購生活用品的珍妮的。我忍不住——原諒我,我是這麼愛慕虛榮——向他們吹噓起我在雜誌上發表了文章,假裝不經意間提起我不菲的稿費。
陸燒雲自知理虧,快步走到了屋外,女子又道:「要是再讓我看到你在這裏附近出現,我就報警!」
柳比了個「別吵」的動作,陸燒雲只好走開,到了窗戶邊往樓下張望,後院里還很熱鬧,生日壽星已經和幾個孩子瘋玩在一起了。陸燒雲在人群中看到了方甜,卻依舊找不到卡特。
雅各布站在門口:「進來吧。」
想來是馬修的愛物。
喬治怔了怔,似是在認真考慮這件事,陸燒雲趕緊毛遂自薦,喬治經不住他一通勸說,便道:「翻譯可以,明天確實有這個打算去方甜家拜訪。」
「小子聽著,無論你在打什麼主意,你最好……」
我應該狂喜,可我沒有,我只是感到絕望,為自己的痴心妄想,也為自己的卑鄙而感到絕望。
馬修絕筆
雅各布會出現在卡特的宴會上,說明他們兩個人肯定認識,卡特為什麼要幫他?為了錢?對,極有可能,他的財務狀況堪憂,他確實可能為了錢……為了兩千萬美金幫雅各布的忙。可陸燒雲想不明白的是,他為什麼要去偷古董店,難道是為了那個藍寶石手鐲去的?
「他們不喜歡這種西方人的派對,這會兒正在樓上看電視呢,記者先生,我想你今天在這裏的服務時間已經到了,你可以走了。」
「是的。」
「偵探助理難道就不能為了獲取有利的信息撒謊嗎?」
「你也覺得可行是吧?」杜倫兩眼放光,陸燒雲移開了眼神,不適地說道:「我想這時候不應該討論這件事吧,況且也得問問他家人願不願意他的遺書被公開。」
他稍作停頓,又說,「和那封遺書一樣。」
那是一篇要求學生描寫日常生活片段的作業,我希望學生們能寫寫自己的業餘生活,家庭聚會啦,與朋友逛街、出門遊玩的見聞啦,諸如此類,字數不限。方芳交上來的片段大約有十張列印紙,已經稱得上是一個完整的短篇故事了,她寫的是周六下午,她們一家在後院燒烤的事情。她有個大她三歲的姐姐,不久前和一個離過一次婚,還有一個五歲大的小孩兒的美國人訂婚了;她的母親瞞著她父親購入了市中心一處在建樓盤的樓花,而事實上她們的家庭房貸還沒付完;她的父親在三個星期前撞傷了一個年輕女孩兒,他們之間發展出了一段曖昧不清的關係,他為她墊付了一次去醫院墮胎的手術費(小孩與他無關)。所有這些被遮掩起來的秘密在周六那天毫無保留地全部曝光了。
陸燒雲更尷尬了,雷德太太卻將他的手越抓越緊,彷彿她抓著的是她的獨生子,她不肯放手,頭一偏,哭了起來:「他是個好孩子。」
柳吐了吐舌頭,轉過了頭去。陸燒雲應了聲,他問杜倫:「你想找這三本日記幹什麼?他的家人需要它們當作懷念,那你呢?難不成要出版他的日記?」
陸燒雲上前拍了拍他,杜倫的手機這時響了,他一個哆嗦,轉身去外面接電話了。
陸燒雲並不相信鬼神之說,他相信無論這個鬼魂是哪個女人假扮的,她與馬修的死必然有著緊密的聯繫。
她說道:「方芳腦袋裡發現了一個腫瘤,之前退學就是為了手術做準備,但是手術失敗了。」
「不是抄襲,是盜作!」陸燒雲大聲反駁。柳把手機扔還給了他,對他揮了下手:「好的好的,祝你好運,偵探助理。」
這病症的起因源自我對您和母親撒的那個無恥的謊言——我成為了一個作家。這個謊言又滋生了許多虛假的故事:比如在您和母親想閱讀有我署名的作品時,我告訴您們,我常年在《紐約客》上進行專欄創作,但那都是給一個知名人士當槍手,因為稿酬優渥,而且我尚在積攢人脈,要知道一個毫無文學背景的年輕人想要在這個圈子裡出頭,每一步都必須走得小心翼翼;再比如去年聖誕節的時候,為了在我那已經成為上市公司高級主管的湯姆表弟面前給自己,也給您們掙得些面子,我誇下海口,聲稱我的創作生涯已然迎來巔峰,我即將在企鵝蘭登書屋發表我的長篇處|女作,編輯對我讚譽有加,甚至認為我可能因這本小說獲得普利策獎。https://read.99csw.com
雷德先生大驚:「你是什麼人?!」
陸燒雲疑慮重重,他並未立即聯繫雷德先生,也沒有回去事務所。他透過各方關係找到了十六街的一位房屋經紀,打聽到了這樁鬼屋的故事。
陸燒雲無言地望著雅各布。
不光連馬修的書房被洗劫一空,警察連這兒都沒放過?他們想找什麼?這可不像是對待一起自殺案件會採取的措施,難不成方家已經起訴,警方在搜集盜作的證據?
我的老天,我的心難道是被惡魔吞噬了嗎?
「我覺得你們現在需要一個律師。」
柳似乎是被陸燒雲說服了,他道:「就算方芳有詐死的可能,那她是為了什麼?為了那兩千萬美金,她可以直接告馬修啊!而且他們家看上去可不缺錢。」
陸燒雲和他討價還價起來:「不如這樣,你明天陪我去一趟卡特家,我就幫你一塊兒找那個手鐲,你覺得怎麼樣?」
帶著滿腹的疑問,陸燒雲掛斷了電話,他加快車速往十六街趕,柳在邊上抓緊了安全帶,問他:「你真的相信馬修是無辜的?」
給我的父親,
公牛賣自己老媽面子,給她請了不少人來幫腔吆喝,她一上台,底下掌聲雷動。她一開腔——雖然刺耳得實在沒法聽,台下也是呼哨連連。柳受不了他媽的歌喉,早早跑到外面去避難,陸燒雲打著安東尼介紹來的名頭去和公牛交涉,打聽雷德先生家的失竊案。
「十天前吧。」
方芳真誠地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那是她寫的。
兩個地址一模一樣,難道馬修從前潦倒的時候也在那裡住過?
陸燒雲停在了窗戶邊上,後院的宴會還在熱熱鬧鬧地進行著,所有人都滿面歡笑,孩子們嬉鬧著在草坪上你追我趕。太陽落山了,遠處的地平線灑來一片金光。
陸燒雲沒接話,不知怎麼,他忽然有種預感,小湯姆在鬼屋遇到的或許真的是個女鬼。
鬼屋裡有股嗆人的尿騷味,按照小湯姆的說法,他是在二樓睡覺的時候被人偷襲的。陸燒雲踩著吱嘎作響的樓梯上去,屋裡很臟,牆壁上矇著層蜘蛛網,幾張家庭合影掉在地上。地毯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腳印,大約是小湯姆和那個「鬼」的吧。
「那我們同樣也不方便找出她的筆跡,」卡特的態度強硬,「火災把她房間里的東西幾乎全都燒毀了。」
那還真是非他不可了。
將稿件發送出去的時候我沒有過多的猶豫,可等待迴音的那幾天我卻整日惴惴不安,連學校那邊都請了假,沒有露面。萬幸的是,沒多久那本生活雜誌就給了我迴音,他們錄用了我的稿件,編輯甚至非常喜歡,提出了長期合作的建議。
她推著柳和陸燒雲要趕走他們,柳掃了她的手臂一眼,忽然握住了她蒼白、細瘦的手腕:「請問,您能告訴我您的這個藍寶石手鐲是從哪裡來的嗎?」
方甜立即叫來了兩個侍應生,吩咐他們將陸燒雲打發了,轉身又融入了宴會中。可陸燒雲哪有這麼好對付,他被攆到門口后自己又偷溜了回去,他給柳打電話,想問問他現在在哪兒。柳沒接他的電話,回了他一條簡訊:我看到你剛才和方甜說話了?你和她說了什麼?她現在正和她丈夫在二樓過道上吵架,我不能靠太近,聽不清他們的話,但他們肯定發生了爭執。
「方的家人已經聘請了律師要告出版社侵權,索償兩千萬美金,這是真的嗎?」
一個已經死去的女人。
她氣得渾身顫抖,「出去!你們現在就給我出去!」
「卡特的前妻?」
柳眨眨眼睛:「這個女人難道是方芳的姐姐?」
兩人在車站前分開,十分鐘后陸燒雲來到了十六街的鬼屋前。
顯然馬修沒有可能在那裡常住。
柳和那位遺失手鐲的年輕小姐的晚飯吃得十分愉快,兩人聊得很投機,餐館的菜色,這位小姐挑選的紅酒都很合他胃口。得知自己的手鐲流落到了間古董店,結果古董店又失竊,藍寶石手鐲和一堆古董書還有幾枚水晶胸針一起丟了后,那小姐面露難色,但她又說:「無論如何,你是更新消息最及時的一個,我想,這十萬塊的獎金非你莫屬了。」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從醫院里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此時正是接近方甜的好機會,陸燒雲避開了卡特先生的目光,穿過人群,走到了方甜身後。他小聲和方甜說:「太太,我想您的父母現在需要您。」
陸燒雲也微笑:「不,其實我是個私家偵探。」
不過我明白,我是個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任何人可憐的人。那次成功之後我變得貪婪,我銷毀了方芳的那兩份作業,我知道她不會購買任何一本英文雜誌,我大胆地將作文作業的頻率由每周一次改成了每三天一次。我肆無忌憚地攫取方芳的故事,她的天賦。有時我會自作聰明地稍加修改,但編輯彷彿是裝了探測雷達,總能準確地指出我修改的地方與全文基調不符,沒法子,我只好徹底將自己從方芳的故事里摘除。我成了那個在《紐約客》上發表小說的人,而方芳卻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我的槍手。
提起十六街,那個年輕人大笑了起來,小湯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瞥了眼陸燒雲,作勢就要揍他:「你小子怎麼知道的十六街的事?」
陸燒雲走進屋裡去,問他:「方甜和卡特人呢?」
看來馬修和學校里老師的交情還比不上他和陸燒雲這個鄰居的,要知道馬修可是主動和陸燒雲提起過他是個作家這回事。現在回想起來,陸燒雲依舊能想起馬修眉眼間的那份自豪感。那是不久之前的事,他們在信箱處遇到,馬修從信箱里拿出了一本《動向》雜誌,陸燒雲隨口接了句:「你愛看這類雜誌?」
「在卡特家的宴會上!他也出席了!」
雷德先生微微頷首:「沒關係,我們能等。」
「對,方芳的姐姐,最近和個美國佬結婚了,方家火災之後她把父母接去一起住了。」
男人開一輛黑色的越野車,汽車一直往北邊駛去,直到他們停下,陸燒雲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間他竟開進了斯萬市有名的富人聚集區之一。
陸燒雲沒再逗留,他直接跑了。但不一會兒他又偷偷摸摸地折返了回來。他躲在路邊的樹叢里監視方家,等到那名女子和中年男子從房子里出來,坐上汽車。他立即摸到自己的車邊,小心翼翼鑽了進去,跟蹤起了他們。
馬修笑著說:「這一期有我的文章。」
有一件事我必須向您坦白,長久以來,這件事——這個謊言都困擾著我。從前我還能打著馬虎眼將它敷衍過去,可就在一個星期之前,這事兒卻讓我徹夜難眠,甚至連安眠藥物都無法幫助我獲得片刻的寧靜,我患上了神經衰弱。
確定這件事倒很好辦,陸燒雲一路開回了自己公寓,他和公寓樓里的保安關係不錯,三兩句就套出了他們的話。警方確實拷走了案發那天幾個監控攝像頭拍下的記錄,陸燒雲對那個看不到正面的疑似女性的身影很是好奇,使出渾身解數,終於說服了保安,讓他進了保安室看監控錄像。
我既高興又害怕,忙問她要看她的故事,我畢竟是她的英文寫作老師,她二話不說就把她的手稿拿給我看了。
杜倫瞪大了眼睛:「可他以前從沒拖過稿啊!是他家人的葬禮嗎?」
雷德太太率先跳了起來,不知是她動作太猛,還是情緒太激動,她一個沒站穩,腿軟地摔在了沙發上。雷德先生和陸燒雲幾乎同時衝到了書房的門口,馬修的書房裡竟憑空多出了一個人!一個正從陽台走進他書房的人!他腋下夾著把黑雨傘,人很年輕,看到雷德先生和陸燒雲,竟露出了笑臉。
雷德太太抬眼瞪著他,似是不可置信他會問出這樣的話,與他再也不能親近下去了,鬆開了他的手說道:「我會證明馬修的清白。」
陸燒雲忙扶她去沙發上坐下,給她遞紙巾。
方芳的家還在進行火災后的重建,陸燒雲找了幾個鄰居打聽,都被拒之門外。他繞著方家的獨立屋轉了兩圈,趁四下無人,翻進了他們的後院。
大約一個多小時后,雅各布回來了,他作休閑打扮,看到陸燒雲,微笑著過來握手:「請問是哪家雜誌社的記者?」
而一邊的柳已經在筆記本電腦上搜索起了這位作家。網路百科資料上首先映入柳眼帘的就是一張雅各布的照片,他認真地看著,忽地一個機靈,說道:「我見過這個人!」
陸燒雲的中文說得非常不好,時常被柳取笑,這會兒心思被戳穿,他一時尷尬,站起身就走了。他打聽到方芳家的地址后獨自驅車趕去,路上還不忘把這個地址發給柳,建議他吃完晚飯後可以來這裏轉轉。
陸燒雲和喬治共享了這輛車的線索,但他並沒告訴喬治雅各布的事,那三本日記本他可不想落進除了雷德先生外的別的什麼人手上。
陸燒雲記下他們的門牌號后將車停遠了,徒步走了回來。他始終躲在暗處,沒敢露臉,夕陽西下,靜謐的居民區灑滿落日餘暉,他盯了許久后,一對華人老夫妻慢悠悠地從道路一頭走過來,他們像是在散步,兩人的表情都有些憂鬱。他們最後走進了女人和中年男子的房子。
「相信他什麼?」
「所以您答應了嗎?」
陸燒雲從睡夢中醒來,打了個哈欠,昨晚沒關上的電視正在播早間新聞,說的還是馬修自殺的案件。記者試圖採訪馬修遺書中被提到的小說原作者方——因為方已經離世了,只好透過電話連線她的家人,接電話的是個女人,聽到記者的身份后立即掐斷了電話,留給電視台的只有嘟嘟的忙音。
他發現他沒法看透他的眼神。
他將昨天的情況大致告訴了雷德先生,雷德先生對杜倫似乎沒什麼好印象,神色凝重地說道:「是杜倫昨天通知的我們,他還問我們有沒有拿到馬修的遺書,他想要一份複印件……」
喬治瞥了眼杜倫離開的方向,從書桌上拿起了個信封,信封正面是空白的,並未封口。喬治抽出了裏面的信紙,陸燒雲在邊上探頭探腦地張望:「遺書?」
陸燒雲突然想到他該說些什麼了,他道:「昨天是我發現的屍體,我見到他的責任編輯了。」
「咳,當時沒當回事,後來回想起來才覺得不對勁。」喬治說道。陸燒雲將那張紙片推到了喬治面前,說:「還記得我和你說那個十六街的住址吧,還有件怪事。」
「是的,你要看我的名片嗎?」柳在外套里掏了半天,摸出張皺巴巴的紙片遞給雷德先生,雷德先生試探著問了句:「你們現在還接新的委託嗎?」
「請你現在就出去。」女子很氣憤,手都在發抖,指著門口說。
方老先生道:「火源在廚房,方芳當時在樓上,她也說不清楚是怎麼著火的,她身體一直不好,睡得很早,睡前會吃點安眠藥,等她意識到火災的時候火已經燒到樓上了。」
雷德先生看了他一眼,眼神滿是感激,雷德太太的體態瘦弱,雙眼紅腫,十分憔悴,她點了點頭,發抖的右手攥著把鑰匙。陸燒雲拿過她的鑰匙塞進馬修公寓的大門裡,他推開門,將雷德夫妻送了進去,他身後一個記者也想跟著擠進來,沒成想卻把試圖脫身的陸燒雲給擠進了屋裡。陸燒雲一個踉蹌衝到走廊上,轉身砰地關上門,他暗罵了句,抬起頭尷尬地和雷德夫妻打了個招呼:「抱歉,擅自進來了,我是馬修的鄰居……你們好。」
「那她的成績怎麼樣?」
我問方芳:「你的草稿能不能先借給我看看?我認識一些編輯,或許他們可以給你提些建議。」

6、周一

柳舉高雙手:「與我無關,我的手鐲還沒找到呢。」
「不不,你憑什麼懷疑這個女鬼是方芳?」
陸燒雲又一次找上了小湯姆,費盡心機地要他好好描述一番那個鬼的外形,這件事兒被小湯姆視作人生恥辱,他不願意仔細回憶,兩人差點在銀幣大打出手。無奈之下,陸燒雲只得先回了位於唐人街的事務所。
「難不成你還想把它收錄進馬修的小說集里?」
陸燒雲道:「但是那個被盜作的人也已經死了啊,這事兒要證明起來可不容易。」
那麼那個女人很有可能就是方甜。
柳揉揉眼睛,對新聞和珍妮的興趣都不大,他讓陸燒雲把他在附近的公車站放下,他要去給他的富家小姐找寶石手鐲去了,至於馬修和他的抄襲案,這可不是他接的單子。
柳對他笑笑,喬治那邊催他道:「所以沒有留下任何有方芳筆跡的東西?」
他的目的其實是那本古董書里的合影。
「水就行了,謝謝。」
陸燒雲在周一下午三點時發現了馬修的屍體。
十六街的獨立屋多數都很落魄,這樁遭人廢棄的兩層小樓破敗氣息尤甚。一個騎著腳踏車的小孩兒從馬路上經過,看到陸燒雲,吹了個口哨:「嘿!小心有鬼!」
那時我才有點明白,我或許並沒有創作上的天賦。就算被人如此詬病,我也沒有停下創作的腳步,但我確實不再逛書店了。
杜倫這時又走回到了馬修門前,開始敲門,呼喊道:「馬修,是我,你還好嗎?我們先不談稿件的事了,你要是在家的話,我們不妨出去走走?」
方芳是不是詐死,只有這一個地方能告訴他們一個最確切地答案。
不不,或許卡特並不是因為利益糾紛而死,誰那麼恨他?是他的前妻還是方甜?
陸燒雲想了想,把杜倫帶到了自己的陽台上,兩戶人家的陽台離得很近,要是忽略他們正位於二十三層的高樓這一點的話,只要有兩條足夠強壯的手臂,就已經事半功倍了。杜倫脫下西服外套,他的身材瘦削,陽台上的風稍微大些,就能把他吹得搖搖欲墜,不過他膽子卻很大,手已經攀上了欄杆。陸燒雲這時拉住了他,一來他不想因為墜樓案上新聞,二來他眼下對這個執著追稿的編輯生出了些肅然起敬的念頭來了。
「十六街這個地址我是從杜倫這裏知道的。」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尋求解釋。
他沖書桌努努下巴:「那是馬修的日記本。我正在那裡尋找靈感。」
陸燒雲看著前面說:「你該去學開車,這樣我們就能分頭行事了。」
陸燒雲轉過身去,那小孩兒咯咯笑著騎遠了。他往前走,到了那屋子的門口,一眼就看到了用白色粉筆寫在木門上的幾個字:鬼屋九-九-藏-書,小心撞鬼。
「我是說……警察。」雅各布鬆開了手,轉過身去,示意陸燒雲跟他走。陸燒雲皺了下眉,他有些猜不透這個雅各布在打什麼主意了。
陸燒雲激動地將紙片收好,十年前,約摸應該是馬修在大學期間寫的詩,他得找個熟悉馬修筆跡的人看看。可問題來了,馬修的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間鬼屋的後院?難道他以前真的在這裏住過?紙片雖然已經很舊了,可要是之前就掉在這裏的話,早就應該被風吹雨淋,備受摧殘了,但紙片上卻看不到一絲這種痕迹。
馬修往後退開,雅各布的聲音穿過門板鑽進了他耳朵里。
目前關於她的一切都和馬修的遺書相吻合,陸燒雲甚至開始能理解馬修對她的嫉妒了。她多麼不起眼,還是來自異國他鄉,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兒卻擁有著他所沒有的才能。
「馬修自殺的那天你去過他的公寓是不是?」陸燒雲開門見山,得到的是方甜的一個白眼,她道:「我和馬修只在醫院見過一面,我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裡!他死的那天我在公司上班!」
兩人到方甜家時,喬治也已經到了。三人在門口碰面,喬治和柳大眼瞪小眼,陸燒雲刮刮鼻子,訕笑著推著喬治去敲門。方甜並不在家,來開門的是昨天和陸燒雲打過照面的中年男子,喬治管他叫「卡特先生」。他是方甜的老公,據喬治說,是個遊手好閒的富家公子哥,靠自家的家族基金享受著奢侈的生活,從不工作,從不。
「發現了一封遺書。」
「什麼?」
雅各布輕輕笑了,他打開了門,抬起眼睛說道:「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或許什麼都不會發生。」
陸燒雲湊了過去,柳將錄像回放,又快進,說道:「她故意避開了這兩邊的攝像頭,但是還是被抓拍到了。」
柳看了看他,陸燒雲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他其實心裏根本沒底,但要套出杜倫的話,表示點友誼和支持也在情理之中。杜倫卻很警覺,他道:「你在調查?你是什麼身份?」
陸燒雲笑著:「我怕你們缺翻譯。」
小湯姆沒說話,那年輕人一拍他的肩,替他把話說了:「小湯姆在十六街有個落腳點,是個沒人住的廢屋子,那天他跑來和我們說遇了鬼了,三更半夜有人來摸他,這就算了,還他媽的要拿刀子捅他,他揍了這個鬼魂一拳,跟著追上去,那鬼魂從窗口跑了,他也想從窗口追出去,結果自己摔了個狗吃屎哈哈哈,你瞧瞧他鼻樑上這個疤,就是那會兒留下的。」
「馬修以前就坐在你這個位置。」
陸燒雲拉開了抽屜,老師笑了:「東西早就都被帶走了。」
那頓晚餐我還見到了另一位編輯和一位出版商,我使出渾身解數說風趣的話,晚餐進行得十分愉快。可到了晚上,回到家裡,我忽然覺得自己可笑極了,彷彿一個小丑,努力要討客人歡心似的,用的還是從別人身上偷來的伎倆。之後過了陣子,我的短篇集有了新消息,他們希望我能寫幾個未曾發表過的故事。
柳這回舉起了手:「我能問個問題嗎?」
書房的窗戶沒有關好,門一開,穿堂風吹了起來,將書桌上的幾本本子吹得嘩嘩作響。
方芳沖我笑,告訴我說她在嘗試寫一個長一點的故事。她發現她有些愛上寫作了。
「你難道不好奇嗎,為什麼喬治需要方芳的筆跡?」
然而事實是,我並未成為一個作家,更可笑的是,我連一篇短文都沒有在任何刊物上發表過。
柳說道:「那警方現在掌握的日記本分別是從什麼時候到什麼時候的?」
陸燒雲認真地看著,這個只在一個畫面里閃現了的身影確實很像一個女人。
陸燒雲說:「是卡特不缺錢,可不代表他們不缺錢。」
手鐲不是從黑市流出,那卡特又能從哪裡購入?
陸燒雲迫切地想和他們好好談談,但他明白,倘若他現在貿然打擾,那真有可能被送進警局了,他必須想個理由,而且得是和方芳有關的理由……比如他有方芳的東西要交給他們?比如……
不知為什麼,他和柳倒很投機,兩人蹲在一邊抽煙聊天,時不時發出幾聲笑聲,聽得陸燒雲十分好奇,想湊近了聽聽,誰知他一靠過去,安東尼就沖他罵娘。陸燒雲只好悻悻走開,回到車上等柳回來。不一會兒柳給他帶來了兩個好消息。寶石手鐲有信了,偷東西的是伙墨西哥人,專門打劫富人區,手鐲這會兒可能正在市中心的一家古董店裡躺著呢。至於雷德先生家遭竊那件事,可沒有什麼小偷去黑市銷贓幾本日記本,按照安東尼的原話說:「那他媽又不是海明威的日記本。」
建築工人早就收工下班,陸燒雲從後院摸進了方家的廚房,客廳里的傢具都被搬空了,大約是因為火災的關係,客廳一整面牆壁都被拆除了,如今掛著簾巨大的塑料布遮風擋雨。陸燒雲躡手躡腳地爬上樓,卧室全部都集中在二樓,裏面的傢具不是搬走了就是被蒙上了白布。他走進一間牆壁刷著粉紅色油漆的房間,屋裡很整潔,傢具和地板都是嶄新的,沒有入住過的跡象。牆壁上空蕩蕩的,衣櫃,書桌抽屜,都是空的。陸燒雲猜測,這間房間應該就是方芳的卧室了。
女子默認了自己的身份,但更生氣了,把陸燒雲往路上推,忿忿道:「我什麼都不想,我只要她活過來。」
這倒是個絕妙的理由。
陸燒雲細想了下那畫面,實在好笑,但他忍住了,直到從小湯姆那兒要到了地址,走出銀幣俱樂部,他才樂不可支地捧腹大笑起來。
馬修死後,他的短篇集卻還在如火如荼的印刷製作中,杜倫一方面要應付出版社,一方面還要應付媒體,留下了自己的聯繫方式和酒店地址后,他就匆忙離開了事務所。杜倫一走,柳便問陸燒雲:「你相信他?」
陸燒雲舒出口氣,才要直起腰來,眼角卻瞥到一張紙片。
我對這個故事愛不釋手,我讀了無數遍,我無數次懷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又無數次懷疑它的原創性。因為它實在太小說化了,小說化得近乎完美。無論是在遣詞造句,行文編排,人物心理和環境描寫上都稱得上出類拔萃,尤其是在幾個詞語的選擇上,堪稱精妙。這樣一個已經能靈活運用英文,甚至到了爐火純青地步的人,為什麼還要來語言學校上英文補習課?
陸燒雲和喬治分開后就趕回了事務所,當務之急他得真的給喬治找個精通中文的翻譯才行。
陸燒雲問道:「大家都知道他是作家這件事嗎?」
我只好以學校的名義找到她家裡去。那天方芳一個人在家,看到我明顯吃了一驚,隨即就熱情地把我請進了屋裡,用她不太熟練,依舊蹩腳的英文和我寒暄。她很感謝我能來看她,還說我是她在語言學校里最喜歡的老師。
他還知道海明威,陸燒雲不由對安東尼刮目相看。柳又說:「安東尼說我們可以去銀幣俱樂部碰碰運氣,雷德先生那片的蟊賊都歸銀幣的公牛管。」
陸燒雲看著他,手裡捏著那張紙片,喬治壓低了聲音:「安眠藥,他的胃裡還有安眠藥殘餘。既然一個人準備好了手槍自殺,又為什麼還要吞安眠藥?我可以理解安眠藥和割腕同時進行這件事,但吞槍……這事兒我還真沒遇到過。」
一個想要馬修命的女鬼。
那那篇讓我看了無數遍都放不下來,念念不忘的故事是誰寫的?
「不,我們都不知道,他發表文章用的也是筆名吧,我看新聞了。我只知道他很愛訂各種雜誌看。」
新聞台還請來了書評家逐句逐行地分析馬修的遺書,與他之前發表的作品進行比對,他們慷慨激昂地批評馬修遺書相對於他的短篇作品在文筆和意境上的倒退,幾乎所有人都認同了馬修盜作的說法。
不,她成了狩獵我的遊魂。我被詛咒了。我被詛咒了!
「我對文學沒什麼興趣。」
「那馬修的遺書該怎麼解釋?」陸燒雲不禁問道。
「是方芳,方先生給喬治的那張照片上的方芳,一模一樣。」
陸燒雲回頭看,一個中年男子正站在他身後,關切地望著女子,女子搖搖頭:「一個記者,沒什麼。」

2、周二

「他們委託你調查馬修的死因?他留下了遺書,馬修的父親自己都說了,那確實是出自馬修的手筆,現場也沒有找到任何被入侵的痕迹,自殺已經是事實了,我希望他們能接受事實,」杜倫轉了轉眼珠,那樣子有點狡猾,「我這裏也有件事想委託你。」
她不是那個女鬼。
那紙張很薄,已經發黃,掉在草叢裡,非常不顯眼,可那紙片的一角有個明顯的花體簽名,似乎是寫著一個M。
方甜忿忿地轉過身來;「你現在是在懷疑我?懷疑我殺了人?」
方芳可能將不久於人世。
正是她,讓我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陸燒雲爬到窗外,整個人吊在牆上,腳踩著一樓的窗戶頂部,穩住身體后一個轉身朝草地上躍去,他已經早早做好了準備,身體蜷縮著落在草地上,打了個滾化解掉了周身的慣性,毫髮無傷地落在了後院的枯草叢裡。
這陸燒雲就不知道了,他只是上個周日在公寓樓外見到了神情恍惚,穿著一身黑西裝,站在垃圾桶邊上抽煙的馬修,上前和他搭了幾句話。
他看看柳,又看了看陸燒雲,兩人都等著他繼續說下去。杜倫做了兩個深呼吸,拿起架在煙灰缸上的半截香煙,抽了口:「馬修發表的幾個短篇中都有寫到大學生活的故事,我想如果要證明他的清白,或許能從日記中找到線索,比如相似的語句,相似的場景,創作者並非無中生有的上帝,靈感需要一個源頭。」
但那個時候方芳忽然一聲不吭地退出了語言學校,我本想去找她,但我又耍起了小聰明,選了一篇我自己寫就的感到很滿意的短篇發給了杜倫。杜倫收到那個短篇后非常驚訝,表示與我先前的文風大相徑庭,問我這是不是早期的創作,還說道:「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暫且保留著這個故事,等往後給你出一本回顧集的時候一定能用上。」
陸燒雲報了警。警察迅速趕到,來到現場的人里有陸燒雲從前在警局的熟人喬治,不過自從陸燒雲跑去一家偵探事務所打工后兩人就再沒聯繫過了,這會兒在犯罪現場見到,喬治哭笑不得地過來給陸燒雲開了陽台的門——陽台門是從裏面反鎖上的。
願您和母親一切都好,不要為我太過悲傷。我罪有應得。
三個人坐在沙發上,追憶起了馬修。陸燒雲對馬修沒什麼可說的,雷德太太又泣不成聲,多數時間其實都是雷德先生在說話。他問陸燒雲有沒有看過馬修的文章。
「6月2號怎麼了?」
陸燒雲道:「首席罪案調查記者。」
陸燒雲動作很快,眨眼間就撬開了釘住棺材的四根釘子,他握住棺材板,頓了下,咬緊嘴唇將木板掀開。望向棺材中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呼吸已經停下了。他反反覆復問自己,假如方芳已經死了怎麼辦,假如棺材里是空的怎麼辦,假如馬修的遺書是真的,假如它是假的……
那年輕人笑著拉開他,陸燒雲忙問:「什麼事?我只是隨便問問,畢竟兩條街靠得挺近。」
柳還蹲在地上,他不耐煩地朝陸燒雲扔了個石子:「所以,我們到底還要不要去找藍寶石手鐲?」
陸燒雲扶著額頭,才要說話,那年輕人自己自我介紹道:「您好,我是馬修的隔壁鄰居的老闆,我姓柳,擁有一家偵探事務所,我的僱員今天遲遲不來上班,我就想來看看他出了什麼事,聽那群圍在門口的記者說他在屋裡,我想我或許能從陽台過來。有位年輕小姐丟了只祖傳的藍寶石手環,我需要他的幫助。」柳用傘尖指指陽台,陸燒雲沖他打了個手勢,他聳了聳肩。雷德先生忽然說:「你真的是個偵探?」
這封冗長的遺書讀完,陸燒雲昏昏欲睡,倒在床上睡著了。
陸燒雲又看向杜倫,他對文學了解不多,但馬修絕不會是第一個死在自己家中的作家。
陸燒雲忙看向電腦屏幕上那張文質彬彬的照片,雅各布還很年輕,根據資料顯示,他出生名門,父親與祖母都是當時知名的作家,他在高中時便已經開始發表各類文學作品。他的文章出現在《生活》雜誌,出現在《紐約客》,他已經擁有五本自己的短篇故事集了。
陸燒雲卻說:「這個可能可以稍後再做確認,但是我還懷疑一個人。」
「一個小建議,你該在找到手鐲后再和她共進晚餐。」陸燒雲說,擺出了副對付女孩兒很有經驗的樣子,柳微微一笑:「得了吧,你只是想找我當翻譯。」
喬治豎起了耳朵,陸燒雲便將小湯姆的遭遇告訴了他。喬治的腦筋轉得飛快:「難道那個女人想刺殺的人其實是馬修?」
雷德是馬修的姓。陸燒雲努力往人群中間看,隱隱約約的,他似乎能看到兩個白髮斑斑的老人被記者們推來搡去。這讓陸燒雲無法忍受,打開門擠進人群,他護住這對老夫妻,對那群記者道:「請讓一讓,給這兩位一點空間!」
手鐲,胸針,古董書……卡特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
喬治未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手癢」,打發了一個實習警探來給他錄口供。陸燒雲耐心地一一回答了實習生的問題,但他有些走神,眼睛還看著馬修家裡:典型的單身公寓,擺設很少,風格簡潔,沙發上有些亂,大體上還是整潔的。與此同時,杜倫也正在被問話,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問詢結束后,杜倫快步追上了陸燒雲,神秘兮兮地對他道:「他們覺得是自殺。」
「你說是幾號發生的事?」
「你們也在找這三本日記?」
「是的,我喬裝打扮回到了斯萬市,我先去了他家,可他已經不住在家裡了,我順走了他的幾本日記,又從《動向》的主編那裡要到了他的地址,可那地方是個老屋,還害得我摔了一跤。」雅各布摸摸鼻子,「幸好沒受傷,無意中我得知他在一所語言學校教書,卡特的小姨是他的學生,卡特正缺錢,我恰能提供給他金錢上的幫助……於是我就有了個主意。
抱歉父親,寫到這裏,容我停下回憶的筆端,感慨下造物者的神來之筆吧。
喬治上下打量他:「老兄,我們再缺人手,這事也輪不到你。」
年輕人說:「2號?小湯姆去那兒踩了點。」
他們摸黑找到了方芳的墓碑,兩人看了一圈,https://read.99csw.com確定沒人發現他們,就著明亮的月光挖起了墳墓。柳說:「萬一方芳是真的死了怎麼辦?」
我想喘口氣,父親,讓我喘口氣吧,您也跟著歇會兒吧,因為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我每每想起,都覺得無法呼吸。
杜倫鬆開了他的衣領,但他並不認同這一點,他道:「不,我不需要什麼證明,是不是馬修的父母委託的你?」
雷德太太聞言,哭得更厲害了,抽泣著插話:「馬修是清白的,他不會幹出這樣的事情,是有人陷害他,有人居心不良……」
陸燒雲轉動門把手,用力打開門,卧室中瀰漫著溫暖的燈光,偏黃的原木地板上有一攤紅色的血跡。血跡邊上合臉躺著一個男子。一盞水晶燭台掉落在不遠處。
方芳已經過世,馬修又在臨終遺書中完全坦白,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能證明他沒有盜取方芳的作品?這完全是兩邊都死無對證啊。
難道馬修提供給編輯那個假地址是為了提防他?他為什麼要提防他?雅各布和馬修認識?在什麼時候認識的?《紐約客》……馬修曾經說過他給《紐約客》上的一個作家當過槍手,難道這是真的?說的就是這個雅各布?!
柳立即答應了下來。
路上他還收到了喬尼的簡訊,馬修死去的那天上午十一點左右,在距離他家四個街區的停車場發現了卡特那輛黑色越野車的蹤跡。監控錄像拍攝到一個長發女人將這輛車開進了停車場,下午一點時她才步行回到停車場,將車取出,她用的是卡特的信用卡付賬。
「什麼?日記?他媽的,是瑪麗蓮夢露的日記本嗎?」公牛說話很大聲,陸燒雲道:「不,只是一個普通人的日記,所以才覺得可疑。」
陸燒雲的腦袋幾乎被這些疑問塞滿,他來到雅各布的湖濱度假屋時見到了他的女傭,雅各布並不在家,他出門散步去了。陸燒雲還想用記者的身份矇混過關,但這個女傭非常警覺,陸燒雲走到哪兒她都跟緊了。關於雅各布的書房,他卧室所在的方位,女傭閉口不提,雅各布也很謹慎,家中所有房門都上了鎖。樓上樓下徘徊了陣后,陸燒雲回到了一樓的客廳里,客廳沙發邊上擺著一摞雜誌,他翻看了幾本,全都登有雅各布的文章。雅各布家中的牆上掛了不少他和各色名人的合影,還有他的簽書會的照片,整間度假屋都充斥著一股濃重的自戀氣味。
柳敲了下手掌心:「對!說不定卡特是個變態虐待狂,方芳不堪姐姐忍受這樣的折磨,決定敲詐一筆……馬修的遺書難道是她偽造的?這就是為什麼喬治要找方芳的筆跡!她計劃了這場騙局,陷害了馬修,等賠償到手后,就帶著自己的姐姐和父母去別處逍遙,你覺得這個猜想怎麼樣?」
柳露出個遺憾的神情:「別提了,那家古董店昨晚被搶了,我已經知會安東尼了,但凡有人要找他銷贓,一定馬上通知我。」
您一定無法猜到那天我看完這個臨時寫就的故事所產生的震撼,這是一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常經歷,可它卻讓我懊惱,讓我慚愧,讓我尷尬,閱讀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勇氣去看方芳。最後我將她的這個故事帶走了,連同她交上來的那份作業。
「你來這裏幹什麼?我真的要報警了。」一遠離人群,方甜對陸燒雲的嫌惡便都寫在了臉上。
「沒什麼印象,但是我特意將她的檔案提出來看了看,不算好也不算差。」老師吐出個煙圈,陸燒雲忍不住煙癮也點了根煙:「那馬修呢?他怎麼樣?」
關於這個神秘女人的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傳來,柳也打來電話,古董店的竊賊有眉目了,喬尼發現了一個形跡可疑的女人,喬尼一經比對才發現,這個女人開的正是卡特的黑色越野車!
陸燒雲整理了下思路,馬修住在他隔壁已經有一年多了,那他為什麼要給杜倫一個鬼屋的地址?
馬修是一所語言學校的老師,住在陸燒雲隔壁。兩人在公共過道上打過好幾次照面,陸燒雲對馬修的印象不賴,他人很和善,見到誰都是滿面微笑,有時搭電梯時遇到,兩人會聊上幾句。除了教新移民英文之外,馬修還是個作家,說起他的創作時總是很靦腆。他最近開始為一家小說雜誌供稿,杜倫是負責他稿件的編輯。
他們想必就是方芳的父親和母親了。
我夢寐以求的天賦竟落在了一個異國女孩兒身上。她的英文甚至無法進行日常的交流和溝通,但卻能寫出令我日思夜想的故事。她寫車站遇到的路人,她寫在麵包店工作的店員,她寫十字路口的一對情侶……她寫的每一個人物讀上去都是那麼生動,活靈活現,我僅僅是坐在教室里好似就已經跟著她,將她家到語言學校的這段路程走了一遍。她會用一些俏皮的比方,一點兒都不生澀,反而還很原汁原味,活像個土生土長的斯萬市人。
喬治清了下嗓子:「知道,我們已經派人去過了。」
有了上次白天拜訪的經歷,陸燒雲這次特意挑了晚上前往卡特家。但無論是他偽造的記者身份還是他真實的偵探身份都沒法讓卡特放他進屋去,他在路上正和柳商量著要怎麼摸進卡特家,到了那兒才發現卡特家今晚正在舉辦一個宴會,門前的小型噴水池邊停了一圈豪車,陸燒雲和柳不費吹灰之力就溜進了廚房。后廚正是最熱鬧最忙碌的時候,誰也沒空管他們這兩個不速之客,還有個侍者領班模樣打扮的人,看到柳和陸燒雲就扔給他們兩套侍應生的衣服讓他趕緊換上去招呼客人。兩人誤打誤撞就這麼混進了卡特家的晚宴。
陸燒雲好奇地湊過來問柳:「你們在聊什麼?」
雷德先生用力清嗓子,打斷了雷德太太:「好了!夠了!」
現在我要停筆了。
柳說道:「抱歉,從您父母那裡了解到,卡特先生的財務狀況似乎不怎麼好?」
地上的血跡還沒來得及清理,陽台上吹進來一陣陣風。陸燒雲沒法拒絕雷德先生的眼神,他答應了。
出乎他意料,雷德太太喊住了他,抓住他的手問道:「你認識馬修嗎?能和我說說他的事嗎?他最近……他這些日子都過得怎麼樣?」
「從他高中開始一直到現在的。」

4、周四

大火想必燒毀了許多東西,火災之後,方芳或許根本沒看到她重新整修過的房間就去世了。陸燒雲在屋中踱了兩圈,連一張方芳的照片都沒找到,他不得不承認此行一無所獲。
她直言不諱,為了找到這隻手鐲,她已經將城中所有偵探事務所都跑遍了,開出了同樣的懸賞價碼,信封里的錢只是定金,一旦有人率先找到這隻手鐲,她會支付高達十萬的報酬。
方芳受寵若驚,紅著臉鑽進自己的房間拿出了她的草稿。我還把她未完成的手稿影印了一份帶走了。
房間里只有一扇窗戶,此時半敞開著,玻璃早就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個木頭窗格。陸燒雲探頭望出去,窗外是鬼屋的後院。一棵樹榦粗壯的柳樹長在不遠處,風一吹,柳葉搖曳,一股陰風襲來,陸燒雲打了個噴嚏。他俯視著後院的草坪,默默計算起二樓距離地面的高度,小湯姆說得沒錯,要是匆忙跳下去的話,任誰都免不了摔個狗吃屎。

3、周三

柳聳肩攤手:「我在樓梯上聽了會兒,後來就聽到關門聲,他們好像進了自己的卧室吵架去了,正好樓下又有人上來,我怕被發現,正想找地方躲一躲,就看到方老先生從房間里出來了,我就進來避難了。」
「你是怎麼找過來的?」陸燒雲越過他看到坐在沙發上喝牛奶的柳,柳比了個「我什麼都沒說」的手勢,杜倫是從喬治那裡打聽到了這間事務所。
「他們現在還在卧室里嗎?」陸燒雲問道。
陸燒雲輾轉找到了語言學校的地址,待他趕到時學校已經下課,只剩下一個胖乎乎的年輕老師還沒有走,聽說他是來找方芳的,老師向陸燒雲一伸手,陸燒雲會意地掏出點錢給他,那老師點了根煙,說道:「她不怎麼愛說話,很安靜,要不是這事上了新聞,我還真不知道教室里有這麼一個學生。」
柳哈哈笑,他跟著陸燒雲走出了保安室,跟著他往方芳的墓園而去。
柳送了雅各布一本書,杜倫籌備出版了雅各布盜取的所有馬修的原作小說集。
從喬尼那裡出來后,陸燒雲和柳都有些無所事事,他們回到事務所打算整理線索。柳在筆記本上塗塗畫畫,陸燒雲翻看起了《動向》雜誌,他特意網購了幾期刊有馬修作品的雜誌回來看,這可花了他不少錢。

5、周五

柳細想了番,張大了嘴:「你是說……」他對上了陸燒雲的眼神,驚呼道,「你懷疑方芳?可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那這張紙片會是誰掉的?
陸燒雲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你知道馬修曾經給過杜倫一個十六街的地址嗎?」
「你在想什麼?」
陸燒雲茫然地搖頭,說實在的,比起書本他更愛看電影,對文學作品更是提不起勁。
公牛這號人物陸燒雲有所耳聞,從前是個拳擊手(起碼表面上是),退役之後就在荒郊野外開了間俱樂部,據說初衷是公牛為了討他老媽高興,圓他媽一個登台表演的明星夢。總之,老太太在每個周二的下午都會登台唱歌,這回正巧讓陸燒雲和柳趕上了。
他神秘得近乎可怕。
珍妮這個名字還是他從馬修的遺書上看來的,杜倫聽到這裏,放鬆了下來,將十六街的地址告訴了他,還道:「我們應該合作。」
而另一方面,柳並不怎麼想接手雷德先生的委託,離開公寓,坐上陸燒雲的車后他拉長了臉,在經過了兩個路口后終於忍不住發起了牢騷:「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接雷德的案子,我們並不缺錢,但我們人手緊缺,凡事都有先來後到,我們該先去找那個寶石手鐲。」
「不想編輯找上門催稿?」
方芳確實死了。
那這個長發的鬼魅一般的女人到底是誰?
盜取別人作品的人或許不是馬修,而是這個雅各布!
陸燒雲低頭看著,樓梯扶手上很乾凈,見不到一點灰塵。二樓的地上多了些零食和飲料罐頭,他一間一間房間尋找,在朝南面的一間房間里發現了一個床墊和一盞落地燈。這兒大概就是小湯姆睡過的地方了。
「說來聽聽。」
「你殺了他?」陸燒雲問道。
雷德先生說道:「他從高中時就迷上了寫作,有一陣子他告訴我,他在《紐約客》上給人當槍手,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但我還是為他感到驕傲,無論如何,他的才能都獲得了認可。」雷德先生頓了頓,「他非常熱愛寫作,我不認為他會盜用別人的作品,他的自尊不會允許他干出這件事。」
柳對這事也十分有把握,他道:「雖然這個小偷並非慣偷,行事也很小心,但是偷了那麼多東西,他總需要出手,我們一定能逮住他。」
如此回想起來,我的人生不可說不豐富多彩,但就是這樣的人生,卻讓我的作品被一個編輯指出是一個缺乏人生經驗的人寫成的。
就在陸燒雲從樓梯上走下來時,正對著樓梯的大門忽然被人打開了!陸燒雲躲閃不及,和開門的人互相看到了一塊兒去,那是個漂亮的年輕女子,二十七八的模樣,一頭烏黑的長發,穿一條貼身的連衣裙。她看到陸燒雲,倒抽了口涼氣,陸燒雲忙解釋道:「別緊張!我是記者!」
但這時的氛圍卻讓他沒法問出任何問題,雷德先生和雷德太太在沉默中對峙,一時間劍拔弩張,陸燒雲也被感染,屏住了呼吸。就在這時,馬修的書房方向傳來了一陣聲響。難道又有小偷來偷馬修的東西?
莫非卡特男扮女裝?
陸燒雲斜眼看到還陪著自己前妻與人談笑風生的卡特先生,又道:「你和卡特先生的關係似乎不怎麼融洽。」
陸燒雲的興緻卻被提了起來,如果雷德太太所說屬實,那這事兒說不定真的不是一件簡單的謀殺案。有誰會跑去一戶人家家裡專門偷幾本日記本?
喬治是來向方家父母征要方芳的書寫稿的,無論是便條,筆記,什麼都行。卡特聽了表示不解:「你們要她的筆跡幹什麼?難不成方芳會起死回生模仿馬修的字體,寫下這封遺書?」
卡特聽到了,不悅地對他們道:「我覺得你們應該停止這種不停揭人傷疤的舉動。」
「方甜。」
方甜並不避諱這個問題,直言道:「是的,他一直以來都靠自己的家族基金生活,他每月支付給自己前妻的撫養費也是由這筆基金出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每月數十萬的所得裏面都要分出一半給那個女人……他過慣了奢侈的生活,對金錢根本沒有概念。」
陸燒雲左右看看,四周靜謐,他推了下門,門沒鎖。他走了進去。
「是的,沒錯,有什麼問題嗎?」
柳大嘆一聲,說道:「無論如何,我們現在的目的地是一樣的。」
「或許他參加完葬禮,心情不好,出門散心去了。」
我在醫院里見到了方芳的姐姐,她早就搬去和她的未婚夫同居了,據她所說,火災發生的時候家裡只有方芳一個人。她問起我的身份,我告訴她我是語言學校的作文老師,她立即笑了,告訴我方芳經常提起我,說我是她見過最和善,最樂於助人的人,幫助她的英文進步了不少。
「這傢伙……」陸燒雲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個杜倫會執著到近乎惹人討厭的分上了。
陸燒雲把前因後果和他交代了,指著已經得知了馬修的死訊,坐在他家陽台上失魂落魄的杜倫說道:「就是他,那個編輯。」
幾天過去,記者對他們的興趣已經變淡了,他精神也比之前好了些,陸燒雲招待他喝咖啡,兩人面對面坐著,陸燒雲略微抱歉地說道:「馬修的日記目前還沒有確實的進展……」
杜倫面色焦慮,說道:「是的,我怎麼都聯繫不上他,先去了他之前給我的十六街的地址,但是那兒根本沒住人,是個荒宅,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工作的語言學校,他們說他上個星期辭職了,給了我這裏的地址。」他說完又立即補充,「他的手機一直是關機的狀態,還有他留下的座機號碼,根本沒人接。」
但杜倫卻不這麼想,他追問起陸燒雲這封遺書的去向,陸燒雲看了眼在公寓里來回踱步的喬治,他可不想被安上泄露警方機密的罪名,敷衍著說自己不清楚后就趕緊走開了。
喬治啞然,半個小時后陸燒雲就在附近的餐館見到了他。陸燒雲將自己從鬼屋後院撿到的紙片給他看,喬治狐疑地打量他:「真的是在那裡撿到的?」
陸燒雲問他:「你見著那鬼長什麼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