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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計 笑裡藏刀

第十計 笑裡藏刀

作者:漆雕醒
「砰」的一聲槍響,第一槍卻打偏了。
「啊!」吳雲裳尖叫了起來,她捂著左胳膊倒在了地上。
她低著頭,用餘光看著前方的地面,只見一隻碩大的翅膀,更準確地說,是一隻巨大翅膀的黑色影子,從大殿地面前慢慢顯現了出來,影子彷彿有生命力似的,一直擴大到了外面的石階上。
常天可憐丁巧玲,這個女孩子的人生算是徹底被改變了,也不知她將來會變成怎樣?
吳雲心半跪在旁,抓著屍體的手,哭得聲嘶力竭。
常天走進南華大酒店,這一日是容氏影業新片《春曉》的開機發布會,帥氣的男主角林松正在酒店精心布置的會場里侃侃而談,他如今是上海灘最炙手可熱的小生之一,周圍除了記者,還有迷戀他的一眾女粉絲。之前丁家勝曾花重金挖他從容氏跳槽到其新組建的丁氏影業公司,如今,丁家勝一死,林松立刻又重回容氏,據說以優厚的條件簽了長約——如果說丁家勝之死有一個最大的受益者,這個人必然是容氏影業的老闆容天和。
她虛弱地說出了人生中的最後兩個字。
王濤被常天的大胆猜測嚇了一跳:「您是說,有個女人籌劃著要殺容天和,早早就化裝成老太太住進來,等到容天和來了,她又打扮成小姑娘跑去跟他約會,第二次約會的時候,就把容天和給殺了?」
她的笑容只在有利用價值的時候才出現。
常天板著臉把錢推開:「吳先生不必如此,本來就是分內事。」
常天摸了摸鼻子,他的年紀也早過了成家的最佳時期,卻不會有人這樣編排他——上海灘是金子和權勢扎堆的地方,他那點頭銜還入不得漂亮姑娘們的法眼,誰願意嫁給一個既沒有錢又不知道啥時候會陳屍街頭的丈夫?
容天和對丁巧玲「瘋子」的斷言倒幫了她大忙,在吳森楊的打點下,法官最後認定丁巧玲「受了刺|激導致神志失常」,只是強制丁巧玲必須在療養所住上半年,面對輕判,容天和倒也沒有表示異議。
吳森楊微笑著接過了茶杯,拿出一個紅包遞給丁巧玲:「好,乖女兒,願你這一輩子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吳雲浩離開鴉片煙館,走入旁邊的一條小巷。
那麼對方是如何下藥的呢?常天感到憤怒,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鬼,但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常天聞到吳雲芳的身上又有了那股跌打藥酒的味道,而她也仍然穿著長衣長袖。
「我只是碰巧路過,看見容天和進了公寓,有些好奇罷了。」秦澤如對自己成了殺人嫌疑犯十分憤怒,「我為什麼要殺他呢?我不過是丁家的一個職員,拿工錢吃飯,現在丁家倒了,我另謀職業便是,我殺那個人圖什麼?」
秦澤如翻了翻白眼:「那天,我要是說了,丁小姐肯定受不了刺|激。」
王濤也跟著納悶:「至少得是個大美人吧?啥女人這麼有本事啊?既然又漂亮又有這樣的本事,做什麼不好,要殺人?!」
下毒的應該是同一個人。常天將當天在場的人的名字一一寫在紙上,丁巧玲是可以排除的,她一直被關在療養所,根本無法接觸毒源。茶水是醫院提供的,能夠接觸茶水的人只有丁巧玲和吳家人。
既然吳雲心沒有中毒,丁家勝應該是在上樓之前便被人下了毒。常天回憶著,在上樓之前,丁家勝幾乎一直處於他的視線範圍內,並沒有人遞給丁家勝食物或者酒水。丁家的訂婚宴參照流行的西式宴會,酒水為自助取用,丁家勝去取酒水完全是隨機行為,不可能有針對性地下毒,只能是有人在丁家勝拿走食物酒水之後,趁其不備地投毒。
「吳小姐受傷了?」常天問。
記者們聞聲從會場里衝出來。
「我弟弟沒有殺人,談不上頂包。長官是個有本事的人,我看得出來,所以你心裏也應該很清楚,但我知道這世道,你們要他死,他就活不了。」秦澤玉說道,「我之所以還在世上苟活,是因為捨不得這個弟弟,他若是死了,我還活著做什麼?」
常天對吳家人的印象十分不錯,整場葬禮基本上由他們在操持和接待。吳雲浩和吳雲芳將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妥當,據說吳森楊還打算收了丁巧玲做義女,如此一來,丁家母女好歹算是有了個依靠,而吳雲心似乎也對丁家勝動了真情,竟然再次哭暈過去。
「你別傷害他!」吳雲心在懇求,「他是無辜的。」
老太太?!常天冷笑,這世上最容易扮的就是老太太。
「監獄那種地方,是我們這種人能待的嗎?」吳雲裳神色凄涼,「我又怕什麼,手上這麼血,洗都洗不清了,連愛上什麼人的心思都死掉了,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你不同,你還有心,你還能愛人,你走吧!快走!」
三個月前,流雲茶莊的老闆劉先成被一幫外來的流氓亂刀砍死,之後他的茶莊便被賤賣給了丁家。丁家拆了茶莊,正建電影院——這新興行業是十分賺錢的,據說丁家勝早就看上了流雲茶莊的好位置,只是劉先成固執地不肯出售,所以一直拖著。常天懷疑丁家勝是劉先成之死的主謀,只可惜那幾個流氓如今躲在法租界,又不知長相,沒辦法進去抓人。
一個身形單薄的藍衣年輕女子舉著火把,正艱難地往密林深處走著。幾乎每走一步,她都必須伸手撥開前面路上的雜草或荊棘,一雙手上儼然已經有了不少血痕。她偶爾停下來喘口氣,同時捏一捏背著的藍底白花包裹,確定裏面的東西沒有遺失。那包裹很單薄,依稀可以看出一個大約十來公分直徑的盒子形狀。
「第一種可能性,」常天分析道,「容天和只是買下了那房子,準備了化妝品和衣服,但那女人還沒有來得及住進去。但是化妝品被人用過,所以這種可能性不存在。」
「生意場上,不樹敵怕是做不了生意的。」
護士摘下口罩,露出一張精美的臉蛋,正是吳雲裳。
祝雅言一點面子也沒給常天,在報道中點名道姓地諷刺道:兇手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出了丁家大門,或許明天又將走進李家大門,或者王家大門,低效造成的傷害並不比那些拿著刀槍殺人的兇手更輕,生活在這樣一個所謂安全機構的保護之下,不得不說是整個上海的悲哀。
準新娘吳雲心看上去對此渾然不覺。她穿著寶藍色的蕾絲禮服,微微低著頭,嬌羞地躲開情郎的直視,但腳下的舞步卻輕盈聰明,沒有一點慌亂。她不是什麼大美人,按照現在流行的標準來說,五官不夠挺拔,個子也不高,在曾向丁家勝投懷送抱的各色女子中不算惹眼。
「是你殺了丁家勝吧?」常天說道,「你不想嫁給他,又不得不嫁,只有他死了才能解決問題。」
「你不覺得,在這上海灘,有很多的吳森楊嗎?」常天指著遠處的一個燈塔,「很多人都是棋子,包括你,我,有時候都情願或者不情願地做了這些吳森楊手中的棋子,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科長駱楊氣得跳腳,眼下他正忙著打點升職,剛有了些眉目,如今卻鬧出這檔子事,整個司法科都被送上了風口浪尖,豈能不讓他抓狂?
現場的搜查沒有任何結果,每一個人都被搜了身,但是沒有找到任何能證明某人有嫌疑的物品。
吳雲心點點頭:「沒錯,有了這些信息,不但對布局有利,我們還可以用這些信息尋找到新的客戶,新的機會,每一個客戶,都是一塊磚,他相信,這些磚總有一天能把他送到最高的位置上。」
吳雲浩咬著牙:「原來你早就知道!」
「很簡單,你們倆有情,卻不能結婚,無非兩種可能,一是他父母不同意,一是你父親不同意。」常天指著孫志華說道,「私奔又不是什麼死罪,不至於把人搞成這樣,其中必然有非常的緣故。你真不該給你爹用同樣的毒藥,要不然,我也不會想到一切都是你做的,那天,真正有機會給丁家勝下毒的人只有你,可惜,你演技實在太好,把我也給騙過了!」
孫志華躺在病床上,身上纏滿紗布,仍然昏迷不醒。
「哦,那你們為什麼不抓他?」
正思量著,下屬王濤突然進了門。
十日限期已到。
上面的描述大多是無稽之談,秦澤如完全不會武功,不過有一點倒是沒有說錯,現場確實沒有打鬥痕迹,甚至連容天和的衣服都沒有弄亂。但這又十分不合情理,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個容天read•99csw•com和才是真正的練家子,他在發家前還曾經給人做過護院。能一招要了他的命,殺手的武功不知道要高出其多少倍,或者,容天和當時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他正在睡覺,或是被人下了迷|葯?
常天拔腿便往樓上跑,和他一起反應過來的還有祝雅言,她簡直跑得比常天還要快。
夜。
常天驚訝地看著面前的女人,沒想到她竟然如此爽快:「這個主謀不是人人都能當的,總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
容天和鐵青著臉,但還算鎮定:「各位不用緊張,只是一個瘋子。」
舞池邊上的人們在圍觀,在議論,交換著各種含義複雜的眼神。
再次返回葬禮會場,常天有意靠近吳雲裳,發現後者的身上根本沒有跌打藥酒的味兒。
「你覺得無聊,可上海人就喜歡這無聊的戲碼呢!」祝雅言嘴角撇了撇,「不知道是郎才女貌呢,還是豺狼傻女呢?」
容天和無論如何不會想到,他第一次上頭版,就轟動了整個上海,比他製作過的任何一部影片都要轟動。
種種跡象表明,丁家勝死於中毒。
「沒有啦,我是跟朋友來玩玩。」常天頗為心虛,生怕對方知道他是混進來的。祝雅言有個外號叫「菟絲子」,是一位要頭條不要命的主,被她纏上的對象都沒什麼好下場。
好傢夥!這條線索真是太重要了!自己那些手下,竟然沒一個查到這個。
常天打了個寒戰,他當然不願意招惹上羽神,當年在南京負責偵查羽神案的幾個知名警探,都死得極慘。
容天和的屍體是在閘北的一間小公寓里找到的,小公寓是五天以前以他的一個下屬職員的名義租的,但這個職員一次也沒有去住過。公寓的門衛一共見過容天和兩次,容天和第二次進入公寓大樓后,就再也沒有出來。
人們發現他屍體的時候,他正坐在書房的椅子上,上半身趴在書桌上,頸椎斷裂——分明是被人大力扭斷的。
「容天和是我殺的。」吳雲裳說道,「你既然知道我們是羽神,就該知道這事兒是我做的,何必多此一問?」
常天在吳雲裳的名字旁打了個問號,從她受傷倒地時候的情形來看,她沒有武功,或者,她故意展示出自己沒有武功,但是,她總不至於殺死自己的養父吧?還有,襲擊她的究竟是什麼人?是受了她的指使,還是為了製造混亂,混淆視聽?
根據調查,吳雲裳和吳雲芳、吳雲心都是吳森楊的養女,與其他兩位不同,吳雲裳並不是從幼年就進入吳家,吳森楊收養她的時候,她已經十四歲了,那十四年裡她經歷了什麼,誰也不知道。但是,她畢竟是大學教授的養女,身份清白又體面,足以讓她嫁入一個好人家,她有什麼理由去做殺手呢?她怎麼會是殺手呢?
常天拉著祝雅言便離開葬禮會場,直奔吳家——要知道吳雲心是不是在家,現在是最好的時候。
「如果不是他,我們也不會變成這樣!」吳雲裳說道,「你快走!你要是不走,我就真殺了他!我可是說得出,做得到!」
「倒真是有那麼一個怪人,上個月住進來的,一次性付了半年的租金,可是人沒來幾次,最近也沒見著她,」門衛說道,「可那是個老太太,差不多有五六十歲了呀!」
「老大,人找到了,只不過……」王濤聳了聳肩,「有點慘不忍睹。」
但常天記得很清楚,丁家勝並沒有離開過他的食物,即便有時候酒沒喝完被放在一邊,他也不會拿起來再喝,而是去取一杯新的——不一定是在防範特定的什麼人,而是一種下意識的防身習慣。
「我便知道,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負心寡義之徒!」
吳雲心哽咽著,沒辦法再說下去,她的大姐吳雲芳把她摟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著:「別說了,別說了。」
她得到了轟動全上海的頭條,常天也官複原職了,皆大歡喜的結果,卻偏偏歡喜不起來。
「別提我爹!他不是我爹!」吳雲心恨恨地咬著牙,「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你見過逼著自己女兒到處殺人的父親嗎?他養我,不過是養一隻獵犬罷了!」
「長官,你們一定要抓住兇手!一定要抓住兇手!」說話的人是吳雲心的父親吳森楊,他以前是金陵大學的歷史教授,剛剛退了休,領著一眾兒女來到上海,吳雲心與丁家勝的婚姻對於他們在上海站穩腳跟是很有好處的。
「打開天窗說亮話,警局裡事情很多,上面一直要求我結案,你弟弟秦澤如是最好的兇手人選,他認罪也罷,不認罪也罷,其實都無所謂,本來這兩天就要定了,是我給硬壓下來了,」常天故意露出一副無賴嘴臉,「我聽說,你們家一直是姐弟倆相依為命,那你弟弟豈不是你們秦家的一枝獨苗?我倒還真有心拉他一把,不過嘛,總得有別的合適的人,不然,上面沒法交代啊!」
「你還要對她們講義氣嗎?」常天說道,「難道不是她們在追殺你嗎?」
「爹!」吳家的子女一起撲向吳森楊,吳森楊面容痛苦地抓住喉嚨,眼睛瞪大,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不到一分鐘便沒了動靜。
「比如說呢?你們都得罪了誰?」
吳雲心認真地看著常天:「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常天無言。他想起那天,吳雲裳戴著一雙長手套——將毒藥藏在手套里,不失為一個掩人耳目的好辦法,況且,誰又會懷疑準新娘的親姐姐呢?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黑色的大口,又叫了兩聲:「羽神開門!羽神開門!」
「吳先生晚上好,」常天說道,又看了看地上的人,後者已經露出臉來,「吳三小姐好!」
「容天和死了,你們會得到什麼利益?你們為什麼選中他?還有,你們怎麼知道秦澤玉和他的事?」
常天詫異地看著那把插在吳雲裳左臂上的飛刀——那並不是他射出的!他的刀還在手心裏——有人搶了他要做的事!
常天暗叫不妙,果然,第二天的新聞頭條赫然是一個刺目的大標題:
常天懊惱地拍著自己的頭,他怎麼會這麼傻,應該留下來暗中觀察秦澤玉的!如此,秦澤玉不會死,那他也可以知道羽神是誰了!
「羽神開門!」她大叫著,聲音又嘶啞又扭曲,火光在她的瞳孔里跳動著。她髮髻散亂,齊腰的頭髮被風掀起來,看上去有一種奇異的瘋狂感。
吳雲裳卻已經把那東西給咽了下去。
「他說了這話,只能說明他有嫌疑,未必代表人就是他殺的。」常天搖著頭,他真不知道這秦澤如是魯莽還是心機重,他在丁家多年,應該十分了解丁巧玲的個性,怎麼會把這樣的信息傳遞給後者,這不是明擺著惹事嗎?
「是不是,不重要,你們最好也不要公布。像長官這麼聰明的人,還是不要招惹羽神那樣的人吧?」秦澤玉說,「橫豎你們只需要一個主謀罷了!」
又過了一刻鐘,容天和才離開房間,這時在走廊低頭掃地的一位清潔女工忽然迅速朝著容天和撲了過去,手裡赫然拿著一把勃朗寧手槍!

10

常天聳聳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在大部分人的眼裡,丁家勝一死,丁家這就算敗落了,縱然還有產業,但丁家母女是不可能有什麼建樹的,既然無利可圖,也就犯不著多費力氣。
常天走進另一間卧室,丁巧玲正守在丁王氏的床邊,後者還沒有蘇醒,她一隻手握著丁王氏的手,另一隻手卻緊緊抓住孫志華的胳膊,滿臉的驚魂未定。孫志華卻明顯不情願,神情焦慮不耐,眼神不斷望向門外。
常天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吳雲裳,即便是在這樣的場合,她也沒有任何笑容,常天唯一見她笑,是那一次她與容天和見面時。
從周圍鄰居的口中,常天得到了一條有用的線索:在案發前後,確實有一個陌生的女人曾出現在附近,穿著十分時髦,戴著一頂黑色網紗的帽子,網紗遮住了大半張臉,因此沒有人看清她的長相。
「爹!」
常天忽然明白過來,這羽神內部分明是在內訌,分成兩派,這吳雲裳與吳雲心是一道的,兩人合作叛出羽神。
祝雅言卻悄聲道:「不跟你白要,咱們做個交易吧?」
常天與吳雲心齊齊驚呼:「不要!」
葉子們哆哆嗦嗦的影子投射在地面,整個樹林似乎都在https://read•99csw•com戰慄著,沒有被月光照到的地方,瀰漫著危險的氣息,貓頭鷹在樹上不時發出像嘲笑一般的警告。
一個戴著口罩的護士端著葯盤走進病房:「對不起,麻煩你們都出去吧,病人要換藥了。」
「對啊,如果那女人都沒住進去,容天和幹嗎在那兒過夜?」王濤同意。
祝雅言皺著眉頭:「什麼亂七八糟的比喻!」
據說丁家勝正準備投資拍攝一部電影,要捧吳雲裳做女主角。如果丁家勝不死,這吳雲裳很可能會紅吧?這女子還真有幾分明星范兒。
「現在怎麼能妄下判斷?」常天搖著頭,現在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稍有不慎,就會被這個精明冷酷的女記者抓住把柄。
「死了。」
常天笑了笑,丁家僕人已經被審訊了好幾遍,他下狠手給他們都上了刑,這些人吃不得苦,竟然全招了,個個都招認自己對主子下了毒,但個個招得亂七八糟,細節處也漏洞百出,最後他只能得出結論:下毒者絕不在僕人之中。
「一言為定!」祝雅言與他握了握手,然後說,「在丁家勝死前和死後,都有人親眼看見他們進過旅館。」
女子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方才被蛇咬過的地方已經沒有知覺了,而她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他並沒有回家,而是走進了一家鴉片煙館。
與此同時,他拿眼瞟著祝雅言,後者對他的義正詞嚴根本毫無興趣,她正反覆打量著吳雲心的二姐吳雲裳。這位女子的神情出奇地淡漠,她既沒有安慰自己的妹妹,也沒有勸慰父親,只是坐在床邊的沙發上,一言不發,不斷撥弄著自己長及手肘部的白色蕾絲手套。她有一雙皓白如玉的美手,是三姐妹中最漂亮的一個,剛進上海交際圈,便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不少權貴富商都看上了她,但都被這位驕傲的女子拒之門外。
常天只覺得渾身發冷,吳森楊真是好心機!一環連著一環,羽神掌握了不知多少人的秘密,這些秘密就是他們最大的武器。
容天和捧紅了不少明星,這些人大部分都上過頭版頭條。
「這可是頭條,」常天不解地問道,「你為什麼不直接發出來?」
「羽……神……」
她解下身上的包袱,將它打開來,露出一個紅漆的小盒,女子扔掉包袱,恭恭敬敬地用雙手將木盒舉到頭頂。
尖叫聲已經變成了嚎哭聲。
「沒有啊!」吳雲芳搖了搖頭,接著聞了聞自己的衣袖,「哦,今天給二妹擦藥酒了,真是好大一股味!」
駱楊搖頭嘆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是我不肯幫你,只是這輿論……你應該明白的,我在這位置上,不能說話不算話,總得給人一個交代……」
吳森楊的葬禮十分熱鬧,除了親朋好友之外,有不少學生都從南京專程趕來弔唁,這位教授在金陵大學非常有口碑,據說他不但學問好,待人也十分厚道,還常常拿錢出來資助家境困難的學生。
常天嚇了一跳,他自然知道,羽神是南京的一個神秘殺手,南京地區有好幾個大人物都死於此人手中,至今仍未落網——此人殺人最特殊的地方,不在於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而在於不是別人委託他殺人,而是他自己選擇客戶,他會給自己選定的對象寄出邀請信,如果對方有想殺的人,便帶著全額酬金和目標的詳細資料去指定地點碰頭交付。據說被羽神選中的人,基本上都背負著深仇大恨,所以幾乎所有人都會同意這筆交易。不過羽神曾經選錯過一個對象,那傢伙沒有選擇交易,還把邀請信的內容告知了別人,南京警方也由此才知道「羽神」其人,從那之後,羽神便在南京銷聲匿跡了。
「當然有。」秦澤玉說道,「十年前,我與容天和在南京相識,他答應娶我為妻,卻始亂終棄,我這條左腿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與他有關,我恨他入骨,所以買兇殺人,這事我弟弟並不知情。」
上海城睡了一半,醒著一半。
他幾乎可以肯定,秦澤如這麼做,正是為了掩飾一個更加不可告人的秘密。
「好吧,那我就多告訴你一點,」祝雅言說道,「有人曾經看見孫志華和吳雲心在一起,樣子十分親密呢!」
丁家兄妹早年喪父,丁家勝最疼愛這個小妹,如今丁巧玲正在大學念書,滿腦子天真爛漫,偶爾還正義感爆棚地想參加學生運動,對她哥哥的所作所為毫不知情。
「走吧!」常天說道:「有地方會讓你開口的。」
後者給了一個非常狡猾的回答:「長官,做生意總是免不了要得罪人的,就算我們問心無愧,也攔不住別人心眼小。」
「那得看是什麼女人了。」常天說道,「千萬別小瞧了女人!再說了,若是男人,容天和豈有不防備的道理?」
在這起案子里,大約最不缺乏的就是動機:
「你為什麼要救我?!」吳雲心哭起來,「我走了,你又怎麼辦呢?」
丁王氏則根本不敢走近,她扶著牆,身子慢慢往下坐:「老天呀!老天呀!」最終她也暈過去了。
這種人情涼薄,又給葬禮增添了幾分寒意。
「孫志華!」丁巧玲大聲叫著。嬌小玲瓏的一個女子,嗓門卻出奇地大,那個被她叫著的年輕男人正疾步朝大門走去。
秦澤如的姐姐秦澤玉算得上是個大美人,只可惜,瘸了一條腿。
離破案限期只有三天了,案子卻屢生波折,常天只覺得頭疼欲裂——難不成自己真要辭職了嗎?不知道在租界能不能找到新的工作?
那個剛進來的護士忽然把一把刀架在了孫志華的脖子上,朝著常天喊道:「放她走,不然我就殺了他!」
常天一腳踹開門,赫然看見秦澤玉躺在血泊之中——她的心臟處插著一把匕首,但人還沒有斷氣。
尖叫聲是從樓上傳來的,尖叫者是一個女人。
「一起走!」吳雲心搖著頭,「你別傷他!」
「我哥哥人很好的,他常常做慈善捐款,大家都尊重他,什麼人會想要殺我哥哥?」
眾目睽睽下的血案:是警察太無能還是兇手太高明?
「如果不是有特別的目的,你為什麼不離開丁家?」
丁巧玲在一邊補充:「孫志華是我同學,是我邀請他來舞會的。他對我們家的事確實不太清楚。」
常天也只好搖頭,他總不能在這時候告訴丁巧玲,她的哥哥是一隻披著人皮的豺狼。
他不收錢卻叫對方十分沒底:「是不是對方來頭太大了?您別擔心,只需要告訴我們名字,後面的事我們自己知道處理。」
常天扭過頭去,不想理她。
「常長官剛正不阿,鐵面無私,不管多大的來頭,只要送進常長官的審訊室,十八般刑具一上,」祝雅言神出鬼沒地走過來,插話道,「沒有不招的,是不是?」
首先是利益糾葛,上海灘是座金山,但不是座挖不完的金山,想要多分一杯羹,最好就少一個掘金的競爭對手。最近丁家勝打算進軍電影業,到處挖人跳槽,他的野心和實力都不容小覷,又不怎麼守規矩,明顯激起了行業內很多人的不滿;
其次便是丁家勝這些年所結下的仇人——丁家原在丁家勝十四五歲時就敗落了,那時丁父得重病身亡,丁家一度一蹶不振,受人冷落,是丁家勝一手重振了丁家。原來和丁家競爭布匹生意的徐家,以及競爭木材生意的梅家,下場都不太好,徐家的布匹行遭了火災,徐家老闆徐洪被燒死在店內,梅家的老爺梅燕成則在一天夜裡離開夜總會時,被不知哪裡來的一個小混混直接用槍射穿了心臟,而當時梅家沒能簽下的訂單卻落到了丁家手裡——可以說,丁家後來雄霸木材市場,靠的就是這個單子。徐家和梅家的後人都對丁家恨之入骨,是絕對有復讎動機的。雖然他們並沒在舞會上出現,但他們可以買通一個僕人替他們復讎。伺候酒水餐點的一共有十名僕人,已經被單獨關押在一樓的小客廳,個個都在喊冤。
「你既然買兇,我們就得查凶,你總得說出跟你做交易的是什麼人吧?」
常天寫了辭職信,放到駱楊的辦公桌上。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常天心中一動,嘴上卻倔強著。

8

「請求羽神幫助我達成心愿!」
「真是笑話!」面對常天的詢問,容天和只是冷笑,「電影這一行的水深著呢!那丁家勝進來就得淹死,我會怕他一九九藏書個不知死活的人?殺人,哈哈,我何必多此一舉?真是太小看我容某人了!」
「丁家勝要進入電影業發展,這個建議是你提出的吧?」常天問道,「林松也是你挖過來的吧?」
「您放心。」常天向駱楊行了一禮,「車到山前必有路。」
「丁老闆開的價比誰都高。」
不過,吳雲裳固然有殺人的便利,動機卻很難成立:既然之前拒絕了容天和,又怎麼會為了討好容天和而去殺人?如果丁家勝不死,她將是丁氏力捧的女星啊!論親疏,丁家勝怎麼都比容天和靠得住啊!就算不做影星,以她的姿色以及清白的家世,嫁入豪門做正室太太也是理所應當,為什麼要殺人給自己惹來一身腥呢?
「長官可聽說過『羽神』?」
吳雲心當天竟然沒有出席葬禮,吳雲芳給出的解釋是,吳雲心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病倒了,只能在家休息。
容天和的保鏢一面護住主子,一面將那女子踢翻在地,女子倒在地上,手槍也被人奪走了,常天這才看清了她的樣貌——竟然是喬裝過的丁巧玲!保鏢們死死扭住她的胳膊,丁巧玲一面掙扎一面怨毒地望著容天和大喊著:「姓容的!我不信你逃得過報應!殺人兇手!殺人償命!」
「何必走到這一步?」常天嘆了口氣。
「你說這是什麼人乾的?我敢保證,兇手還在這裏。」祝雅言很是興奮,她不在乎丁家勝的死,讓她激|情四溢的是第二天板上釘釘的頭條新聞。
吳雲裳大急,真的舉起刀朝孫志華扎了下去,而常天早趁著兩人說話分神的功夫取出了藏在袖子里的飛刀,打掉了吳雲裳手裡的刀,吳雲裳捂著手倒在了地上。門外的警察一窩蜂沖了進來,常天看見吳雲裳將另一隻手裡的什麼東西塞入了口中,連忙叫道:
吳雲浩只覺得後腦勺被一把槍給抵住了,此時從街角四面跑出來七八個人,每一個人都在大喊:
「義父!」
常天望了一眼秦澤如,後者獨自拿著一杯紅酒站在角落,從那張俊秀的臉蛋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吳雲浩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拿出一支煙點燃,抽了兩口,又把煙頭扔掉,繼續向前走。
夜風在樹林里躥上躥下,像一隻脾氣暴躁的野貓。
「這隻鐲子是我祖母的遺物,也能值個百八十銀元的,」秦澤玉道,「只希望將來我那弟弟放出來,若是來找你麻煩,請長官能夠高抬貴手,不要與他一般見識。我也會寫一封信給他說明我是主動提議的。明日我便來自首!」
這時,讓常天陷入困境的始作俑者,祝雅言卻恬不知恥地走了過來:「常長官,案子怎麼樣了?有沒有內幕消息給我?」

4

丁家勝沒有什麼反常的舉動,和吳雲心跳完了舞,又拉著後者去見了幾個生意場上的叔伯朋友,說了些老掉牙的客套話和場面話——常天頗覺得無聊,大大地打了幾個哈欠。唯一讓他感到稍微興奮的是,丁家勝後來偷偷拉著他的準新娘上了樓,看兩人面紅耳赤的表情,似乎是打算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親熱親熱。
祝雅言冷哼了一聲:「誰稀罕這種八卦頭條?我祝雅言還沒那麼眼皮子淺。」
常天小心翼翼地應付:「我還以為丁家有什麼不同,原來這麼無聊,還不如跟兄弟們出去喝酒打牌!」
常天語塞,可是他並不相信。他記得很清楚,秦澤如在訂婚宴時的表情,那絕不是一個戀人被拋棄了的表情,而丁家勝看著吳雲心的眼神,也絕不是裝出來的。
「晚了!」她說,「都結束了!」
常天嘴角微微咧開一道笑容:「還有第二種可能性:那女人本來就住在公寓,只是沒人知道她是容天和的情婦。」
「可你在丁家,外面很多謠言,這些謠言擱誰身上都不好受吧,聽說就因為這個,所以你才一直娶不到老婆,你為什麼不辭職?」
秦澤如突然笑起來:「你怎麼肯定那些就一定是謠言呢?」
孫志華連連點頭,常天覺得奇怪,他為什麼要緊張?孫家做的是百貨生意,和丁家並沒有過節。他是被嚇著了,還是別有原因?
吳雲心的眼神突然亮了:「他沒有死?!他沒有死?!你能不能讓我見見他?求求你,讓我見見他!」
常天逃無可逃,只得硬著頭皮指揮丁家的僕人鎖了大門,並給警察局掛了電話,自己則留下來保護現場和維持秩序。
吳雲心恨恨地指著他:「是他,是他殺了孫志華!他就是殺人兇手!」
「你為什麼要在丁家工作?當初有很多大公司大銀行要請你,前途可比在丁家要好得多了。」

1

常天忍不住替她惋惜,這秦澤玉不但是個美人,更是個難得一見的聰明人。既然是聰明人,常天便決定用跟聰明人談話的方式。
發布會開到一半,有人走上台對著容天和耳語了幾句,容天和便中途退了出去。常天偷偷跟著容天成來到會場外的走廊,卻意外地發現吳雲裳正站在走廊上,對著容天和嫵媚地笑著。常天立刻給自己找了個隱蔽地點,躲開兩人的視線。只見兩人耳語了幾句,便匆忙走進另一個房間,大約過了一刻鐘,吳雲裳一個人離開了房間,徑直出了酒店大門。
人們大概都覺得吳雲心是個幸運兒,舞會上有好幾個女子臉色都很難看,常天忍不住嘆氣,她們並不知道那是她們的幸運——這金龜婿可不像表面上那樣可愛迷人,他一直在調查丁家勝,這傢伙是一匹藏得極深的惡狼。
「大家不要慌!我是警察!」
「殺他的利益太多了,秦澤玉不是唯一想殺他的。我們可以得到很多很多消息,你可聽過一句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你和容家,到底有什麼仇?」
祝雅言不說話了,眨了眨眼。

尾聲

但是上海的報紙卻不這麼想,一些低俗小報更暗示秦澤如是為了給「舊愛」報仇,千方百計地打聽到那套公寓后,便趁夜爬牆爬到二樓,從窗戶進入,趁著容天和正在休息,偷襲了後者,至於為什麼沒有人聽見打鬥聲和呼救聲,那是因為秦澤如年輕力壯,還練過功夫,所以容天和一下子就著了道,沒來得及出聲就一命嗚呼了。現場描述之細緻,令常天深為敬服。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她沉默良久之後說道,「有毒的是這個世界,不是她們,她們原本可以做好姑娘的。你不覺得吳森楊死有餘辜嗎?為什麼最後卻是她們來承擔最壞的結果?那個吳雲芳還沒抓住,你真的不肯放過她嗎?」
駱楊責令常天在限期十天內破案,否則就離職謝罪。
當然,也不止常天一個人注意到了,不過大家都選擇心照不宣地視而不見。
吳雲心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7

秦澤如沉默著。
「如果我猜得沒錯,羽神之所以自己選擇客戶,不止是為了安全,更重要的是為了從客戶的手裡拿到大量的信息,最值錢的往往是這些信息,是不是?」
「兇手還沒查到嗎?」吳雲芳向常天打探,並再次將錢袋子塞給常天,常天還是不收,祝雅言也在葬禮上,常天不敢冒險。
丁巧玲恭恭敬敬地在吳森楊的面前跪下來,將手裡的茶杯雙手奉上。
常天朝四處張望著,想要從驚慌失措的人群里找出一張可疑的面孔。療養所的醫生和護士在給吳雲裳包紮,她的父親哥哥和姐妹們則把她圍了一圈,已經有人去報警,保安把門也鎖起來了,常天連忙把飛刀藏進衣袋,大聲叫道:
「哥!」另一個女人尖聲沖了過來,是丁巧玲,她驚慌失措地晃動著屍體,「你咋了?!你咋了呀?!你別嚇我!」
女人將火把插入土堆,在廟前跪了下來。
據屬下調查得來的情況,容天和早就對吳雲裳有意,只是後者心高氣傲,不肯做他的三姨太,又偏偏成了他對手的小姨子,因此只能作罷。
「哈哈。可惜你什麼證據也沒有。」吳雲浩獰笑著,「我什麼也沒做!」
常天站在舞池邊上,看著舞池正中那一對正在跳舞的男女,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嘲意。

11

常天頗覺有趣地看著那一對,男的臉色read.99csw.com陰沉,女的則極力挽留:「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什麼要緊的事非得今天做啊?」
如此,殺死容天和的女人就是羽神了?!
「警察,不許動!」
常天不置可否。
「人已經死了。」常天說。
「昨天晚上,孫家的少爺孫志華失蹤了。」祝雅言低聲說道。
吳家只有一個看門的老僕,祝雅言在門口引開老僕的注意力,常天則從後門圍牆溜進了吳宅,果然不出意料,吳雲心根本不在吳家!所謂養病,全是謊言。
關於吳雲裳,容天和也不忌諱談及兩人的關係,「你也在上海灘討生活,難道沒見識過什麼叫樹倒猢猻散?什麼叫良禽擇木而棲?吳雲裳是聰明人。」
「你哥哥最近可得罪了什麼人嗎?」明知道不大可能得到什麼結果,常天還是例行公事地對丁巧玲進行詢問,果然,後者一問三不知,只是搖頭。
常天苦笑,這並不是他要的結果。在返回警局的途中,常天越想越覺得心中不忍,如果秦澤玉真是因為他的話而出此下策,他不是多害了條人命嗎?尤其是那樣一個可憐女子,常天狠狠打了自己兩個耳光,又折返回秦澤玉的公寓,他想說服秦澤玉打消念頭,但這一次,不管他如何敲門,秦澤玉都沒有開門。
常天坐在黃浦江邊,江水滾滾而去,面前銅盆里的紙錢打著旋兒往天上飛。
常天搖了搖頭,他突然想起那一日孫志華曾神情異常地中途離場,還有他詢問時後者的緊張神情——情殺,這也說得過去,只是吳森楊的死又是怎麼回事?
常天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場變故,再一次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下大案,這臉可算是丟到茅坑裡了。
常天搖頭:「你錯了,孫志華並沒有死!」
「我說的只是事實。」
事實上,常天認為近幾年有好幾樁人命案都跟丁家勝有關,只是一時拿不到確實的證據罷了。
一聲凄厲的尖叫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如果吳雲心和孫志華早有私情,為什麼吳雲心還要嫁給丁家勝呢?孫志華雖年輕,但家世良好且清白,當是更好的結婚對象,兩人現在都是自由身,用得著私奔嗎?莫非是因為孫家不同意,所以吳雲心才決定嫁給丁家勝,那一日她的幸福表情竟是裝出來的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這根本不是一時片刻能夠查清的事。
「常長官有這份心意,我們姐弟自然感激不盡。」秦澤玉起身,從她的首飾匣子里拿出一隻玉鐲子遞給常天,「這是一點小小的心意,還請長官笑納,長官進來也都看見了,我們這小門小戶的,不是什麼有錢人,我也不願意長官為了這一點點錢財壞了自己的前程,不如這樣,放了我弟弟出來,我來做這個主謀,大家都好交代。」
「還有,那天我問你,你為什麼不講?」
醒著的一半燈紅酒綠,沉睡的一半緘默不語。
大家進入書房之前,書房裡只有丁家勝和吳雲心兩個人。
祝雅言立刻掐住吳雲心的人中:「吳小姐!吳小姐!」
「那又怎樣?這是我的工作,我都是為丁家的利益考慮。」
丁宅的燈仍亮著,大門開了,丁巧玲把吳雲浩送出來,並在後者的臉上親了一下。
哭聲立即響成一片。
盒子從她手上跌落到地上,幾乎是同時,女子也一頭栽倒在地,抽搐了幾下之後,再也沒有了動靜。
吳雲浩,即吳森楊的兒子,吳雲心的大哥則將一個裝了二三十枚袁大頭的黑色小錢袋塞進了常天的手裡:「長官,勞駕您,多費心!」
吳雲心似乎打了個寒戰:「你聽說過站籠嗎?」
到了後半夜,司法科科長駱楊找人來傳話,要求結束盤查,雖然沒查出什麼結果,常天也只得將客人們都放出去——總不能扣著他們一輩子,死了一個丁家勝,上海灘也還是上海灘。
這場認父儀式是在療養所里舉行的,參与者只有丁家母女和吳家五口。
吳雲浩舉著雙手站起來,回過頭,看見常天一臉刁鑽的壞笑。
「酒是他親自開封的,他喝了兩杯酒,我喝了一杯,」好容易被救醒的吳雲心一面哭一面回憶,「我說離開太久不好,總不能把客人都晾在下面,他說沒關係,他們不愁找不到事情做,還沒說完,他就,他的臉色就發白了,我問他怎麼了,他說肚子有些疼,還問我疼不疼,我說不疼,他說大概是中午在外面吃了碗冰激凌的緣故,我扶著他坐到沙發上,他就吐了,全身抽個不停……」
女子渾身顫抖起來。
「那麼故意散布容天和要殺丁家勝的謠言,以及挑撥丁巧玲去報仇,也是為了丁家的利益?」
常天揮了揮手,彷彿要把謊言像蒼蠅一樣趕走。

2

從祝雅言諷刺的口氣中,她明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消息其實是常天故意放出去的,因為駱楊有意讓其中一個僕人頂包矇混過關。他常天固然不是聖賢,但也不是沒有底線的混蛋,如今駱楊礙於輿論的力量,也就不敢逼他做這種事了。
有個處處為難自己的對手,有時候也能好好利用利用的。
「你是把事情栽贓到羽神的身上,還是真的接到了羽神的邀請信?羽神為什麼要邀請你?」常天很是困惑,「你是怎麼聯繫羽神的?」
羽神竟然是個女人嗎?!
書房裡有一瓶紅酒和兩個杯子,兩個杯子里都有剩餘的殘酒,其中一個杯子的杯沿上印著紅色的口紅印,飲用者應該是吳雲心——但吳雲心卻分明沒有中毒。

引子

「救命啊!救命啊!」
「你覺得呢?」常天轉頭問秦澤如。
「義父請喝茶!」
丁家勝的葬禮在三日後舉行,前來弔唁的人寥寥可數,除了差一點成了親家的吳家人外,只有十來個人,當日訂婚宴上阿諛奉承的客人們,大多都沒有來。
那麼,她會是容天和的那個神秘情婦嗎?她會是羽神嗎?
常天只能暗道倒霉,雖然他平日與駱楊的關係還不錯,可利益當頭,必要時候,那傢伙絕對會捨車保帥。
吳雲心顫抖著手,摸了摸孫志華的臉:「想不到,今生今世,還能活著見到你!」
常天把臉轉向孫志華。孫志華的眼神里閃過一絲驚慌:「我跟丁先生不熟,只見過兩次。我、我不知道他的事。」
除此之外,常天拿出鼻煙壺深吸了一口,還有那些曾經被丁家勝拒絕過的女人,也有可能下毒。常天的下屬已經趕到,正在樓下盤查,由於大部分客人都是名流,所以他才特意躲了這活兒,避免正面衝突,如果有人不痛快要找麻煩,他還可以打打圓場。
正如常天的預料,丁巧玲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容天和是謀殺丁家勝的主謀,她也不過是根據「常理」推測出的「真相」,而使她有這樣想法的正是丁家勝的秘書秦澤如。
見常天進了門,孫志華連忙問道:「兇手抓到了嗎?」
「讓丁家勝樹敵也是為了丁家的利益?」

5

話音未落,吳森楊便一頭栽倒在地上,抽搐了起來。
常天愣了:「這是你現編的?還是你早就打算要替你弟弟頂包?」
葬禮快要結束時,孫志華也來了,和丁巧玲說了幾句話,後者見了他,倒哭得更加傷心,後來便索性抱著孫志華號啕大哭,但孫志華卻表現得十分生疏和客套,匆忙便離開了。看得出,他並不打算接受丁巧玲的情意。他走之後,丁巧玲顯然受了刺|激,沉默了半晌,突然狠笑了起來。
祝雅言渾然不知常天的算計,繼續諷刺常天:「長官你看,這葬禮上的人,可有入得了你眼的?」
常天吃了一驚,他轉頭望著認出他的人,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女子,她是上海日報的記者祝雅言,以前辦案時打過幾次交道,後者咬著一絲狡黠的笑意,顯然已經聞出了頭條新聞的味道:「怎麼,這丁家勝是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勞煩咱們常隊長親自動手?」
醫生和護士完全束手無策。
吳雲心看上去是個十分單純的姑娘,她大約並不知道自己將要嫁入一個骯髒齷齪的世界。常天轉頭看了看丁家勝的妹妹丁巧玲和其母丁王氏,兩個人都穿得珠光寶氣,被一群阿諛之徒圍繞著,丁巧玲與另一位華界富商孫大鵬的公子孫志華正在交談,兩人笑得特別大聲。
「是你殺的,還九_九_藏_書是吳雲裳,或者吳雲芳?」
「漂亮女人太多了,漂亮是最靠不住的。」常天掏出鼻煙壺來,深吸了一口,「你別忘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是靠殺人過活的。」
丁家沒了主人,頓時亂作一團。
書房門大開著,丁家勝仰面倒在沙發上,臉色如紙白,雙目圓睜,眼球突出,四肢撒開,嘴角滿是白沫,地上有一攤嘔吐物。常天摸了摸他的頸動脈,已經沒有搏動了。
常天已經在思考另一個問題:「什麼樣的女人能做容天和的情婦?為什麼容天和會同意這種偷偷摸摸的方式?要知道,容天和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吳雲心還是不說話。
兩個暈倒的女人被僕人們抬進了卧室。
常天瞧了瞧周圍,他的額頭滲出了汗水,如果被人發現,他會有很大的麻煩——畢竟他是一個警察。
這大概就是吳雲心那一日身上有跌打酒味的緣故吧?吳雲芳只怕是受了她的連累。
「他要你嫁給丁家勝,本來是打算讓你在婚後對丁家勝動手的,這樣你就可以繼承丁家的遺產,而他也可以順理成章地控制丁家了,對不對?可是你卻提前動了手,這讓他很生氣,所以他一定懲罰了你,你們的家法很嚴吧?」
「是謀殺!必須封鎖現場!」祝雅言對付這種事儼然很有經驗,她毫不猶豫地暴露了常天的身份,宣佈道,「這位是司法科的常天隊長,請大家少安毋躁,人命關天,只有委屈你們了,暫時都不要離開!」
吳森楊也是死於中毒,毒藥在丁巧玲奉給吳森楊的茶水中被檢驗到,可以斷定是鈴蘭花的花粉,丁家勝也是死於同樣的毒素。
秦澤如自然矢口否認與容天和的死有關。
常天當然聽說過,這是一種讓人極其難受的酷刑,把人關進一個只能彎腰站著,不能蹲也不能坐的鐵籠,只需要站上半個時辰,人就會全身疼痛。
常天大吃一驚,忙問:「什麼時候的事?」
吳雲心抬頭看著天花板,忍住眼淚:「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做這一行,可是我沒得選。我只是想重新開始!可是,大約是我造的孽太多了,老天不給我這個機會。」
「都是我害了他。」吳雲心說,「其實我早該知道,有些東西,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常天想,此人還真挺適合做秘書。只不過,作為中央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拒絕了那麼多高薪厚職,卻留在丁家勝身邊做一個小小秘書,還要忍受各種不堪入耳的猜疑,也確實令人費解。
丁家勝像是真的陷入了愛河。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前的女人,額頭上似乎還冒出了緊張的汗珠——想不到這傢伙也是會戀愛的,常天覺得有些好笑,他一直以為這位上海灘有名的冷麵富家公子是不近女色的,甚至懷疑他和他那長相過於斯文秀氣的男秘書秦澤如有某種曖昧關係。
常天摸了摸藏在手心裏的一把拇指長的柳葉小刀,現在他要冒險做一個試探,假如吳雲裳真的會武功,那麼在他扔出這把飛刀的時候,她就會有練過功夫的人的本能反應。
「你、你不是那個,那個……」
「我妹妹要嫁丁家勝,我就不能和容天和交朋友了嗎?而且她現在也沒有嫁成,」吳雲裳並不否認她去見過容天和,同時也毫不掩飾她的勢利,「既然丁家勝已經死了,我當然要為自己的前途打算打算,這犯了法嗎?」
次日,上海灘各大報紙的頭條刊登的都是同一條消息:富商孫德龍獨子被殺
「常隊長,真沒想到您也在這兒!丁家也給您發邀請函了嗎?」
「我親耳聽見容天和跟他的手下說要殺了丁家勝的。」秦澤如說出他的理由,丁家勝曾指使他去容氏企業探聽消息,他偷偷溜進了容氏的攝影棚,躲在衣帽間,卻聽到了容天和與其手下的對話。
「除此之外,你能怎麼解釋門衛的話?」

6

祝雅言在一旁冷笑道:「我算是見識了上海警察的效率了。」
但容天和自己卻是個低調的人,不喜歡張揚,他這樣地位的人,張揚所帶來的麻煩遠遠多於利益,他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不會做這種賠本的買賣。
吳雲心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暈過去了。
「我便知道,你還是會回來的!」
秦澤如愣了一下:「無冤無仇。你到底什麼意思?」
「呀!」女子驚恐地叫了一聲,在火光和月光的照耀下,她看見一條紅黃相間的條紋長蛇飛快地從自己布鞋上爬過去,腳背處有一點不太尋常的疼痛,估計是被蛇咬了一口。
「可是女人殺人,下毒不是更方便?」王濤還是不解,「擰斷脖子,這種事怕不是女人能幹的吧?」
吳雲心冷笑了一下:「他野心可大著呢!想不到吧?人人都說他是個好人,可是背地裡,卻是這麼一個可怕的偽君子!」
吳雲浩離開丁家之後,獨自在街道上走著——丁宅所處的這條街相對比較僻靜,住宅也較少,一到夜裡,幾乎沒有什麼行人。
女子清秀的臉立刻變得慘白,她狠狠咬著牙,忍著淚水,努力加快步伐離開了這片荒草地,最終進入了密林深處的一塊平坦的空地。
「沒法比如,每一筆生意都是有競爭的,有人成功就有人失敗,總不能懷疑所有人吧?」
「合作啊!」王濤反駁,「男的藏起來,女的先把容天和葯倒,再讓男的擰斷後者的脖子……對了,何必多此一舉?女的幹嗎不直接下毒?」

9

常天氣結,冷笑:「她如今就受得了刺|激?」
常天仍然沉默著。
常天說:「羽神,其實是一個組織,你們五個,就是羽神。」
空地正中赫然是一座被廢棄已久的寺廟,爬山虎幾乎覆蓋了所有的屋頂和牆壁,廟門早已毀壞,連寫著寺廟名稱的牌匾也不知去向,整座廟看上去像一個碩大的頭顱,慘綠著臉,張開大口,等待著吞噬所有來自投羅網的人。

3

常天伸出手:「案子真相大白的時候,我自然會知無不言。」
常天被問得一愣,吳雲裳便冷笑,「連你們都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兇手,我為什麼要相信他是兇手?」
常天沒有理她,轉身走開,掏出鼻煙壺來深吸了一口。剛才和吳家人說話的時候,他聞到吳雲芳和吳雲心的身上都有一股跌打藥酒的味道,儘管她們都用了很重的香水,卻沒能掩蓋得住,說明藥酒的用量不小——天氣這麼熱,這姐妹倆卻都穿著長袖罩衫和長褲,裹得嚴嚴實實,大概是要遮掩傷處吧?竟然這麼巧,兩姐妹都同時受傷了嗎?
「啊——」
從他離開秦家到折返,不過短短半個小時的時間,秦澤玉便遇害身亡,這絕不是巧合,她一直處於別人的監控之下——是她口裡所說的羽神嗎?羽神竟然真的在上海?!常天感到頭皮一陣發麻——看來這羽神真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為了保護自身的安全,他甚至不惜殺死主顧滅口!這羽神並不是靠殺人討生活的普通罪犯,他一定有其它的目的!
「我也知道,你們都不是什麼好鳥!」
一個黑影從暗處跳出來,徑直朝吳雲浩撲了過去,吳雲浩靈巧地避開背後的偷襲,轉身時手裡已經多了一把匕首。吳雲浩對著襲擊者射出匕首,後者左側大腿部中刀倒地,吳雲浩箭步上前,抓住時機,掐住了對方的脖子。
話音剛落,廟裡便亮起了燭光——彷彿是被她的話語點燃一般。
他這下可算是撞到槍口上了。
「要讓容天和不設防,這事兒恐怕只有他的情婦做得到,可女人能有這種功夫?」常天的手下王濤說道,「而且怎麼會誰都沒見過這娘們呢?連門衛都沒見過,邪了門了!」
祝雅言一反常態,一言不發地站在他的身旁。
常天覺得兩人英雄所見略同,但不敢接茬,裝傻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公寓里的梳妝台上有各種化妝品,衣櫃里有嶄新的女人衣服,這都說明容天和有著一個秘密情人,但蹊蹺的是,公寓的門衛從來沒有見過有哪個女人與容天和一起進入公寓,也沒有什麼陌生的女人到公寓找過容天和,倒是秦澤如,在容天和暴斃的那一天,被人發現在公寓門口鬼鬼祟祟地晃蕩。
「你可知道,容天和很可能是殺死丁家勝的主謀?」常天問道。
「快!快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