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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青神

大青神

作者:佟婕
少年的語氣有些諱莫如深:「走這裏,是為了避開追來的人。」
曾小玉雖然覺得奇怪,但來者是客,似乎不好忤逆主人的款待,遲疑下只得又張嘴去咬,不曾想黃嬋突然將花朵塞進她嘴裏:「快吃下去!」
曾小玉只能微微點頭。
「篤——篤篤——」
「這、這……」她嚇得抬手摸自己的頭臉,頭上居然綰著寶珠髮髻,項上戴沉甸甸的瓔珞金鎖圈,手腕上是一對雕花龍鳳金鐲,身上穿紅綢立領中衣,外加一件同樣大紅的撒花披肩……
剛才兩邊還相對和緩的丘陵石壁,鳥語草木正常地繁茂,但走著走著,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一切生命氣息都沉寂下來。終於山路在崖壁下拐一道彎,數十丈外的高處,又異樣地顯出一片茂密的竹林來。
神祠前方魚貫而來一片火光,接著有人大喊:「啊!好多蛇!」
黃槐又一點頭。
「是啊,做噩夢了嗎?」曾陸氏撫摸她的背,「還有差不多兩個時辰才到,喝口水換件衣服再睡會?」
曾小玉問他的姓名,他說姓龍,兄弟之中行五。
司青簡平靜地看著龍五,點一點頭:「嗯。」
她拚命「唔唔」地掙扎,但根本沒人理會。
進入門檻后,眾人將曾小玉所在的抬桿放下。其他人開始把新鮮瓜果、水酒、糕點以及餐具等等,恭敬地羅列在神台上,然後再將幾口大箱子依次擺在神台前打開,從中揪出幾個同樣紅衣,但沒有過多頭妝修飾的女子。
黃家是本地經營廣綠玉石刻工作坊營生的,近幾年聽說又添加了竹編掛扇、篩、籮、書箱等手工生意,家業著實繁華可觀。
「你懂下山的路嗎?從這裏通往哪裡?」
「小玉,還不謝過姑媽?」曾陸氏敦促一句,曾小玉不敢多話,只得又福了一福,端起茶喝入一口,加糖濃厚的茶味中不知怎麼有一股腥味。
黃冠筠確實就在這些人當中,他立刻爭辯道:「絕不可能!那是我娘家親表妹,竹蘿村石礦一損俱損,獻出親族表妹已是迫不得已,我倒聽說你們中有人拐走新娘,栽贓嫁禍我們黃家……」
與此同時,有人繞到神祠背後,曾小玉的紅衣過於顯眼,很快就被發現了,火把揮動中有人喊:「你們快看!新娘子在這!她爬到屋頂上去了!」
龍五回身格擋,突然瞅空踩在一個人的身上然後借力凌空倒翻,竟被他一下跳出火牆,與此同時,他一刀橫在司青簡面前道:「放她走。」
「啊!」曾小玉一聲驚呼,整個人向後仰去,撞在身後正走出來的母親身上,兩人同時跌坐在甲板上。
竹蘿村黃氏一家,黃家老爺經營在外一年多未歸,長子黃冠筠卻在山洪到來之前上山,被坍塌的山石砸死,而女兒黃嬋據說原本就有些心智失常,這場災難后更得了失心瘋,終日瘋瘋癲癲,眾人在清理大宅的時候,竟然在後房發現了幾具屍體,屍體旁邊還熬著一些奇怪的葯汁,像是本地人常喝的赤蕨茶,但其中又添加了許多不知名的東西……而夫人黃曾氏不知是因為驚嚇還是別的緣故,醒來后就一直失語,看見誰也不認識了,問不出任何事情。
不知是不是錯覺,曾小玉自打走進這家中,就感覺不太舒服。身邊的黃槐一副不苟言笑的神色,現在主家正在辦婚慶大事,她卻擺這麼一副臭臉給客人看,真是奇怪。
「你是說回去面對他們?」
醒來之後,一切前事彷彿夢魘,但身上的傷痛,還有那棚外侃侃而談的司青簡,都兆示這一切都是真的……龍五真的死了嗎?後來在山上,到底又發生了什麼?
曾小玉是帶著姑母黃曾氏一起逃回的,可惜黃曾氏不知受到什麼驚嚇,雖然醒來,卻雙眼伸直,失魂落魄的沒有反應。
很快兩人腳下一涼,路邊溪水不知何時已經漲漫上來,水線越上路面,迅速上漲到灌木叢來。
「不、不好吃……」黃花的味道刺啦啦地從舌頭游進喉嚨,她連忙把臉轉向一邊「呸呸」吐掉。
「也許是被人害的,說不定……司先生就在附近。」龍五戒備地舉目四眺,「夜裡的山魂道,按理說普通人難以找到入口,我還讓蛇群在來路上布下霧障,一般人看不見,除非見血光或者……」
昨夜裡太黑,所以看不清楚,現在跑時,才覺得灌木高大繁茂,幾乎有遮蔽天日的氣勢。
終於,眾人在一棟祠堂樣的建筑前停下來。
「龍?」曾小玉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最後整個人不自覺就挺身而起,「娘,您說司……」但身上一動,就痛得撕心裂肺。
西江北堤岸高處一隅,有座老城區的故街巷名「禹門坊」,數百年來臨江而立,因地勢居高,每年春夏潮線高漲時節,亦如浮於天水之間的孤懸島嶼般,從未被洪災吞沒。
「司先生說了,移山勢擺出拘束大青神的風水局,才能保住這一方的玉石礦脈,數百年來採擷枯竭,只有靠移山造勢方能成果……你又懂得什麼?」沒有感情的話從黃曾氏的口中好像背書一樣念誦出來。
「好吃嗎?」黃嬋問。
少年那捉摸不定的眼眸里也閃過一絲疑惑:「回去?」緊接著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事情沒那麼簡單,況且你是被村民送給龍神的新娘子,你想回哪去?」
黃槐回頭看看她,木然頷首。
幾個魁梧的身影,伸手將她攙著抬出去,地上早已準備好一張抬桿,幾隻手將她安坐在上面,接著抬起繼續前進。
黃曾氏一擺手,行頭的鼓樂人登時住了手,她由黃槐攙扶著走下轎來,顫巍巍踱到曾小玉面前,仔細看清確實是她時,竟一抬手:「將她給我綁了!」
在表姐家迷暈的期間,有人將她帶到一個地方進行梳洗打扮,間隙醒來過一次,就見到這位華服打扮的年少公子,似乎是自己穿戴整齊,被人安放在一處榻上準備抬走之前——
聽到這一聲,曾小玉心忖:「完了!」
「你吃太少了。」黃嬋還不滿足,示意曾小玉張嘴。
曾小玉這時想拽起黃曾氏一起跑,但身後脖頸的衣服卻被人一把扯住,回頭一看是黃槐,她不再是先前淡漠模樣,神情扭曲,曾小玉一回頭,她就用力將她往旁邊一撥,俯身到黃曾氏身上,去察看她還微張的口。此時,曾小玉頭腦空白,手邊恰好掠過黃曾氏的頭髮,碰到她髮髻中的銀簪,立即順手拔出,同時朝黃槐的身上扎去,不偏不倚竟然直接刺在她的臉上,而且銀簪尖頭一方穿入她臉頰的皮肉里——
僕婦的面容慘白如抹牆灰,嘴巴一笑咧到耳朵上去:「您是青神大人要的新娘子啊……」
反觀龍五卻多方執肘,他幾番有機會卻總不肯正面向那些人打擊,只是瞅准空隙多番閃躲,當下又是一個低身滾開,繞到一人身後,用刀背朝那人的膝蓋一敲,那人下肢一軟撲倒在地。
他竟還有心情在這裏不溫不火地拉家常開玩笑?
「我就是啊。」說時,門中伸出一隻纖長瘦白的手來,將曾小玉衣袖牽住,「進來。」
這些人重新站齊隊伍,由兩個舉火把的人領頭,抬著曾小玉的人緊跟其後,無聲息地上前將祠堂大門打開,魚貫步入其中。
來碼頭迎接的是黃家少爺黃冠筠,二十齣頭模樣,生得膀大腰圓十分虎實,帶著兩個僕婦跟班,看船近岸,趕緊指示僕婦去接曾陸氏和小玉上岸。
就在這時,一陣熱鬧的敲打樂聲傳來,像是嫁娶喜事的送花轎隊伍。
「我、我想回家……」曾小玉說到這,終於怕得抽抽噎噎哭起來。
小玉猶心有餘悸:「我夢到自己在山裡,有竹林有花轎……」
回望山路那頭,果真有一列花轎隊伍漸行漸近,小玉甚至能看清為首提燈的兩個僕婦,一手還從衣袋中抓出些粉末灑向兩邊。龍五把手指放嘴裏,用力吹出哨子音,周遭卻並沒有預期的蛇群動響,他也有些慌了,再吹幾下都沒有反應,旁邊曾小玉伸鼻子在空氣中用力嗅了幾下,山風正是從上而下來:「她們在撒些什麼,好像是藥店里賣的雄黃驅蟲葯的味道?他們是有備而來的。」
黃冠筠?曾小玉本能地想起身去看,卻被少年一把扯住衣袖,目光冷峻地制止,同時他的右手已按在腰間刀鞘上。
「這能吃嗎?」曾小玉驚訝得睜大眼看著她。
天色越來越亮了,司青簡手中的燈籠在山風中搖晃不定,曾小玉隨他走上一段,突然她覺得這裏山巒崖壁的形象越來越奇怪——
路過一處溪流,曾小玉甩開少年的手,撲到溪邊捧起水就喝。
山魂道——
距離數米之外,腳下的山地又開始一陣更加明顯的抖動,地縫越來越寬,與此同時兩邊的山崖也不斷滾下飛石,許多小孩拳頭大的石塊甚至落地后又彈起砸到曾小玉的身上。龍五似乎想要靠近過來,但司青簡二話不說將手中的燈籠用力扔到地面,平地沒有乾柴和助燃的乾草,落下的火焰卻神奇的「呼」一下燒毀燈籠外https://read.99csw•com殼,瞬間就在二人之間形成一幕一尺多高的火牆——
進入正堂,姑母黃曾氏已經等候多時,兩下見禮招呼,又是一番寒暄推讓,得知下船時的經歷,又不免好生慰問。
「去找司先生,」少年將刀收入鞘中,「他才是這裏發生事情的關鍵,找到他,也許就能知道我是誰了。」
「小玉……小玉……」如同鬼魅的女子氣息遊絲一般從門縫間滲入。
這一幕血光四濺,映在曾小玉的眼中,嚇得她立刻昏迷過去。
司青簡點頭笑道:「怪在下沒有說明,小姐難免生疑,事因昨夜山道發生岩流坍塌,直接下山的路無法通行……啊對了,還有件不幸消息,黃家那位公子黃冠筠,昨夜據說他在尋找小姐時,被龍家的人打成重傷,奔逃過程中遇到山泥流瀉,竟致喪命,甚是可惜。」說完,他搖頭自往前走去。
「小姐……」黃槐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迅即廊外的夜風捲入,拋起那紅布灑向四方,暗光中如血潑面而來,小玉只聞到一股氣味,還來不及分辨,眼前便開始模糊……
終於坐下來,黃冠筠親手奉上茶盅:「嬸娘,請喝赤蕨茶。」
龍五果不其然惱怒了:「你到底想對那些的村民做了什麼?」
「救、救命啊表妹……」門外的聲音雖然急切,但仍盡量壓抑,「追來了……是、是我啊……黃嬋!救命!」
彷彿天地也在這一剎那產生了猶疑,頭頂悶悶滾過拍浪似的雷聲。
「姑母……」曾小玉不可置信,「姑母,快讓大家離開這裏吧!山洪泥流很快就會來到,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曾小玉努力回思,又點點頭,此時心中有了幾分清明,急切想問對方該如何自救,這人卻又搖頭:「龍氏一族人極其狡詐,常年來威脅或利用不少唯利是圖的鄉人做幫凶,又與一些地方士族鄉紳上下串通一起,以瞞騙官府和試圖查證此事的外人,在下為封州人氏,家父為封興縣丞司誠毅公,只是在下暫無一官半職在身,近來得知此事,來此地蟄伏暗訪,尋找龍氏危害一方的證據……終於這一次,被在下得悉,那龍氏盯上了竹蘿村經營廣綠玉石最大的商賈黃氏一家,起初本想敲詐黃氏一筆家財以及親生女兒為祭,但黃家一門不舍親女並苦苦哀求不果后,居然提出要騙來端州城裡的一位親族小姐代替,這龍氏家門中人聽聞更求之不得,但唯恐消息走漏,特地派自家人親自去禹門坊接人上船,而曾氏小姐在船上時已經被人下蠱,所以你此番絕難逃脫……」
小玉含糊答應,卻再睡不著。這次跟娘兩個人出門來廣寧,是參加姑表姐黃嬋的婚禮,據說姑媽特地囑咐一定要她來參加。據說黃嬋小時候曾來禹門坊曾家玩過幾日,跟小玉最為要好,但小玉怎麼也記不得有這段經歷,更不要說這位表姐長什麼模樣。
當下眾人就吵嚷起來,曾小玉將話聽得七、八分,不由得心中如錘撞擊,原來這一切都是姑姑家密謀好的,居然以表姐婚嫁之名騙母親帶來自己獻祭蛇神……怎會有如此荒誕之事?心中凄惶之餘,不由身體震顫,不經意間碰響了身下瓦片,立即有人大喊:「屋頂有人!」
曾小玉定了定神:「剛才那是什麼?」
曾小玉只覺得頭暈目眩,心中狠狠鈍痛,喉嚨里湧起一股甜味,竟氣血上涌頂出一口血味來。她腦海中更想起姑母黃曾氏,當時下山時,因情形危急來不及多想,當時自己撞到她身上后,她的口中分明吐出過古怪的蟲子吧?而且那蟲子還有一根線連到那個古怪的丫環黃槐手上,那莫非真是傳說中的蠱蟲?不然又怎麼能解釋黃家人會喪心病狂將自己騙來代替女兒做祭品?
龍五不通道:「你胡說,鄉人就算挖石也是遵循定點的礦脈走勢,不可能短短几年時間內將這幾座石山都挖空成這樣,而且上游山水又被人有意蓄在山谷凹地,我昨日上山去看過,那裡已經形成一處山中湖泊,外圍卻由滑坡岩石堵截,水勢存蓄足有十余丈深,眼看就會阻擋不住,一旦傾瀉而下,這山下包括竹蘿村的幾條村莊,數里之內盡數會被掩埋……到底你是怎麼讓鄉人相信你,甚至願意自掘墳墓去做這些事的?司先生?」
顯然龍五指的是曾小玉。
曾小玉又道:「我想回竹蘿村找我娘,這條路能去竹蘿村嗎?」
「誰?」曾小玉剛放下一半的心重新提到嗓子眼,錯愕之間再聽,卻好像是黃冠筠的聲音。
「這是山魂道……據說是山神乃至魑魅魍魎的專屬通路,所以方圓一帶的人輕易不敢踏足。」
司青簡背對著她,所以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他站在原地沒有動。
接著岸上的人朝漁人喝罵,但聲音聽著嘈雜,曾小玉只覺頭腦發懵,渾渾噩噩被人攙扶著才下得船來。
這是誓死也要抵抗到最後的決絕姿態。
這時,白幡外走來幾個人,有人問:「請問曾孺人在嗎?司先生和衙門的人來探視了。」「哦,這就出來。」曾陸氏只得抹凈眼淚起身出去。
「你們是被蠱惑了……還是……本來就瘋了……」曾小玉失魂落魄地怔在那裡,兩個健壯女人從人群這出來,一左一右過來將她架起,她卻不知哪來的氣力,猛地張口往其中一個女人的手上咬去,那人一疼果然鬆開口。

四、蛇祭

曾陸氏說到這裏,卻忽然搖搖頭:「雖說這樣的結論很離奇,但是有一位鄉人特別敬重的司先生說,他當時正在山上的另一處山頭高地避難,看到一位身上有五色飛龍紋身的少年人,帶領著無數蛇群在山道中央出現,當時天空的烏雲驟然打開一片光明,那少年人全身發光,變為一條金磷閃閃的龍神迎著爆發的山洪飛去,蛇群們則將身體糾纏在一起形成橫跨山道兩邊的巨網,只是後來天搖地震,司先生也摔到山溝里,醒來的時候災難已經過去,但他居然也毫髮未損……所以他下山來后,說金光中化現的,必是千百年來,綏江一帶百姓誠心供奉的大青神與西江龍神,他們協力一道在保護這一方老百姓吧……」
萬萬沒想到,那領頭抬桿上坐的,竟然是姑母黃曾氏!
轎子晃晃悠悠繼續走了約一個時辰,才陡然停住,中年女人沉冷地命令道:「行了,到這就可以了,你們都回去吧。」
黃家下人押著那幾個漁人,上到台階碼頭的一側,在一間青石小屋前一徑數落。
少年這才翻越過屋脊到曾小玉旁邊,幫她把腳從木柱中抽出。藉著火光,曾小玉無意間覷見他衣襟中,露出大片的龍紋身,不由心中驚疑不定,卻聽得他道:「蛇群只能把他們暫時嚇跑,你若不想被他們抓住,就跟我走。」
曾小玉看得心驚肉跳,趕緊扯住司青簡:「他只有一個人,而且受那麼重的傷了,你們那麼多人是要置他于死地么?」
就在這時,身後的山中發出了像是困獸的出籠怒吼——
曾小玉抬頭看看院門,青石之間荒草叢生,兩扇黑漆大門擺出一副森嚴緊閉的架勢:「表姐住在這裏嗎?大白天的門都關著,是這裏的規矩?」
「唉……」曾小玉抱著酸痹異常的雙臂挪過去,迎著隊伍走去——
門首上的木匾,寫的是「青神祠」三字。
怎麼說呢?在清理洪流泥石時,大家發現當中夾雜了數不清的死蛇,起初大家覺得很噁心,但後來發現那些不論種類、大小各色的蛇,竟然都是首尾緊緊相互攪繞重疊在一起的,織成無限交錯的網狀……
「小孩子家陪我們坐著悶,黃槐,帶表小姐去找大小姐,她們姐妹多年不見,出嫁前多聚聚。」黃曾氏話音剛落,不知哪個角落裡走出個十五、六歲的丫環,穿的梔子黃布衣裳,面色透著蠟黃,應道:「是。」
龍五的目光轉向曾小玉:「你快跑,往下山路去,通知下面的村民,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萬籟俱寂,只有巡夜人的敲梆聲不時傳來,已經是二更天。
「咚咚——鏘鏘——」
頭腦中片片情景,從頭至尾閃過,龍五根本沒做過任何害人的舉動,反倒是那個司青簡——
兩個僕婦走出行列,她們的身形福氣,但每走一步都好像腰骨無力似的,扭捏姿態朝曾小玉福了一福,道:「新娘子,可找到您了!請上轎?」
一直面無表情的黃槐,回頭將臂膀間的紅布朝那些隨眾一揚:「快將那妖言惑眾的丫頭綁了!」
少年從腰間抽出一柄長刀,將曾小玉手腳的麻繩割斷。
她用了好半晌才完全明白自己的處境。曾小玉身上和頭上似乎佩戴著「丁當」作響的首飾,手腳卻被麻繩牢牢綁住——
「是因為這次你爹沒一起來,就害怕了?」曾陸氏莞爾一笑,「廣寧縣那邊有竹海,又是你表姐阿嬋嫁人,你夢到她了吧?」
「這是哪兒?」曾小玉以手扶https://read.99csw.com額,用力回想,但腦子裡糨糊一樣,忽然,一陣熱鬧的吹打樂聲傳來,像是嫁娶喜事的送花轎隊伍。
想不到黃曾氏的身體硬邦邦的,撲到她身上,就像撞在一塊木板上,反倒是黃槐過來將她扯開,並用力推到地上。
當地人傳說,數百年前,著名的青烏術士賴布衣尋龍到此,與西江水神龍母鬥法時,將山施法化為大象和白虎,但龍母神思妙策,立即命龍子拿出自家的法寶捆石索,化出一條翻江鼓浪的巨蛇,飛來將象虎捆綁結實,令其就地滯留,動彈不得,直至雞鳴以後,日出東方,那化山的術法才失效,虎象重歸岫岩本色。

三、—

但此刻她面罩寒霜,身前隨從的是那個身系一段紅布、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的黃槐。
少年絲毫不在意此刻劍拔弩張的氣氛,淡然望著眾人:「你們說的司先生在哪?」
「我沒有!」曾小玉竭力爭辯,眼睛在人群中試圖尋找娘親曾陸氏的身影,但自然是沒有的,好不容易逃下山來,怎能又被抓回去?
「司先生?」那司青簡聽聞不禁笑出聲,「在下不才,十歲考過童試,十七歲乙卯年遇恩科得鄉試亞魁,有個舉人功名在身,本地鄉朋親族有時尊稱在下一句『司先生』,不過戲言罷了。」
曾小玉是連活雞都沒殺過的大戶人家小姐,若不是處於那樣極端危險的環境中,絕不可能反擊龍五。
用手背擦著嘴邊的水,她轉過來望著龍五,他卻不急不躁,只是站在那等著她。曾小玉訥訥地道:「你……不渴嗎?」
「姑母!姑母你怎麼了?我是你的侄女曾小玉啊!」她情急之下一頭朝黃曾氏身上撞去,到這個份上她也不想那麼多了,要是再被綁回山上,那就是大家一起都去送死!
院中種滿了開聚傘狀大朵黃花的灌木,只有當中一條石子鋪的路徑,通往當中正房。
這人又問:「姑娘在此前可曾有過夢中被挾持出嫁的迷魘?」
曾小玉的眼淚當時就下來了,死死抓住曾陸氏的手:「真的?那個人化成龍了?」
這是哪兒?
周圍的人這時也紛紛嘔吐起來,他們吐出大口的紅褐色液體,曾小玉立刻想起初到黃家時,喝過的那種褐紅色的「赤蕨茶」,當地人貌似把它當養生聖物似的長期飲用,但她一入口即覺得有怪味——
「玉兒……」
眾人驚惶走散,待糾集人群回去察看,則十瓮皆空,所有青蘿蛇都不見蹤影。
果真是司青簡!
誒?是錯覺嗎?
小玉的嘴一直被黃嬋緊緊捂住,直到黃槐走遠她才慢慢放開。黃嬋抽著氣,一雙瘦長的手慢慢揉住自己頭臉,痛苦地呢喃:「我要死了……要死了……」
曾小玉點點頭。
一時間混亂驟起,四下驚呼連連,待陪同的王嬸將二人扶起,才聽得旁邊有人連聲道歉道:「抱歉!抱歉!孺人和小姐沒受傷吧?」
一個滿臉是血的人跌跌撞撞跑來,確實是黃冠筠,但方才看他還很有架勢地帶著幾個隨眾,怎麼才過一會就變成這副模樣?
龍五伸手在腳下試了試水深:「下山的方向又有山石塌了,這一帶的山常年被人採伐玉石,近來已經發生好多次小型坍塌……下山的路更不好走了。」
她迷惑了許久,才勉強撐起半身,難道自己被當作祭品送給青神了嗎?但為何不把自己的脖子也抹斷?
於是這人告訴她,本地有巫族龍氏一門,故居青蘿山一帶,歷代自稱侍奉大青蛇神,且專研懂些驅蛇下蠱的邪術,是十分陰險厲害的一族人,他們最令人髮指的是會拐騙處|子身的少女煉取毒蠱秘葯,近年更是膽大妄為到假借神意,誆騙鄉人向青神獻祭人牲。但他們手法高明,會下蠱把女子先行迷惑,身體的初期癥狀就是睡夢中出現男子近身或出嫁的迷魘,久而久之人變得神魂不定,失去抵抗或分辨能力。說到這時,他壓低聲道:「若你曾見過黃家那位黃嬋姑娘,便知在下所言非虛了。」
兩個女人走近,龍五瞬間拔出那把短刀橫在當前:「按她說的做,帶我們去見司先生。」
黃曾氏雙目失神地慢慢支起身子:「你是?我在哪……」
騾車的軲轆「滴溜溜」在石子兒黃泥路上跑,曾小玉從帘子向外望,車正沿著江邊行走,竹林與江天互映,滿目清碧,一片清涼。
清秋時的粵西,西江上游一段的綏江流域,在晨光的普照下,兩岸顯出竹林山水青翠的景象。
辰時,渡船沿江到了竹蘿村的水碼頭,羅緯橋。
曾小玉的頭腦中「嗡」地就炸了,不曉得哪裡來的力氣,死命扯著黃曾氏就朝山的相反方向飛奔而去。
飄蕩霧靄的青山之中,依稀能辨清一條杳無人跡的曲折路徑,沒有禽獸飛行走動,只有少年牽著她的手摸黑趕路。
「誰?」問完曾小玉馬上想起那些送自己到這裏的村民們,本能的求生意志讓她連忙起身,「要躲起來?」
「姑娘刺傷他后就昏迷過去,幸而我帶人及時趕到,他已倉皇逃走,我帶來的人去追了。」年少公子彬彬有禮地頷首微笑道,「姑娘真女中豪傑,若不是姑娘大義,別說竹蘿村,就連整個廣寧縣人可能都會因此遭殃,在下司青簡折服。」
龍五這句「司先生」滿含譏諷。
與此同時一個提著刀渾身是血的人從竹林中沖了出來,踉蹌幾步幾乎跌倒,曾小玉驚呼出聲:「龍五!」
抬桿上的黃曾氏動了動,曾小玉低頭一看:「姑母,您醒了?」
這一夜,曾小玉與母親各自睡在跨院的兩間相鄰客房裡,梳洗熄燈上床后,她卻怎麼也睡不著。
「噓!」黃嬋卻一把按住她的嘴,慌不擇路地回身強按著小玉跟她一起蹲在窗戶下方。
這時竹林子里有幾個帶血的人追出,應該是一直跟龍五纏鬥的那一夥,此時又鍥而不捨地舉起刀棍追來。
曾小玉聽得瞠目結舌,腦海中竟一瞬間聯想到青神祠中的龍五和他驅使的蛇群。
「你……」曾小玉不明白黃嬋為何怕成這樣,但覺得黃槐作為一個下人,這麼闖進自己房裡,實在無禮至極。她站起身毫不畏懼地與她對視,但嘴皮卻抖得說不出話來。
「玉兒,玉兒?你醒醒?」
而建築的模樣很眼熟,特有的飛檐青瓦,不正是前一天在碼頭看到的那座小神祠嗎?只不過整體要更大一些。
龍五那張向來淡然的臉上,也終於顯露出難以置信的驚愕神情:「那是什麼……走!」拉起曾小玉就往下山方向跑去。
自古粵西風土就與上游廣西相連,關於山民煉蠱的傳說不時在坊間流傳,何況司青簡也提過下蠱迷人的事……
黃家大宅好像迷宮一樣,黃槐帶著她七轉八拐地走,只覺人聲喧囂都逐漸遠去,繞過一處長滿黃花荇菜的水池,才在一座青石台階院前立住腳步,曾小玉差點撞在她身上:「誒?到了嗎?」
龍五也不無詫異:「這人怎麼會跟來?」眼睛撇到旁邊黑暗的濃蔭灌木叢,「先避一避。」
眼看船要停靠好,曾小玉有些興奮,走到船外。綏江上漁家竹筏穿梭,艄子划水連帶歌聲,風景極美,正要深吸一口氣,沒曾想猛地聽到頭頂「撲稜稜」一陣翅膀扇動,緊接著刺耳的尖叫響起,還沒反應過來,額前陡然墜下一團黑影,一雙火紅怨毒的眼睛和一段細長藍綠色的東西甩在臉上——
他的語氣還是冷靜淡定,但在火光下,顯得說不出的詭異。二人四目相對,他深色的眼眸中依次墨綠金色的暗光流動,曾小玉只覺眉心有些跳動的刺痛:「去什麼地方?你究竟是什麼人?」
江風和煦地吹來,白幡飄飄揚揚的,是那風帶著江水特有的氣味,拂過臉上有點癢,她不自覺動了動嘴角,才發現兩邊臉頰緊繃繃地抽著就疼。
但龍五的注視力全在司青簡身上。
曾小玉只覺得全身說不出的難受,睜開眼卻什麼都看不見。想發出聲音,才發現口中被塞了帕子,還用布條封口捆縛腦後,勒得快喘不過氣。
「你嘗嘗就知道了。」黃嬋露出笑容,看樣子不是開玩笑。曾小玉看看她又看看花,想伸手接過來,但黃嬋把手躲開,示意她張嘴,曾小玉只得小心翼翼湊近花朵,輕輕在花瓣邊沿咬了一口。
曾小玉連番聽到「司先生」的名號,心中陡然五味翻湧。不管龍五是什麼人,但他真的和那些蛇都死了?司青簡當時和龍五都在山上,他為什麼活得好好的回來了?
不知道再跑了多久,路面越來越寬,雖然天色陰霾,但似乎逐漸已走出傾斜的山地,回到平緩的平路上。
神祠下方的人們很快就發現了少年,立刻圍攏上來,紛紛叫嚷道:「那小子是哪來的?」「是個生面孔!什麼人?快下來!」
但紙人手中的大紅燈籠落地,「呼」地冒起一尺多高青黃火焰,嚇得曾小玉這才發出「啊」地一聲,整個人往後跌坐下去:「龍五……」她好https://read.99csw•com像已經下意識把龍五當成救星,六神無主之下以紅袖遮面並不自覺喊他的名字。
話沒出口,聲音猛地窒在喉中,他無法相信地低頭看去,一把利刃的半截已沒入他的肋下,曾小玉仰起臉看著他,瞳眸顏色如煙雲水霧,雙手緊緊握住匕首的把柄,同時再一咬牙,將後半截鋒芒全部送進他的身體里。
曾小玉全身僵直冰涼,本能地就要站出去:「快去幫幫他!」
轎子外的人好像察覺她醒了,有個中年女人的聲音道:「新娘子,就快到了。」
衝出包圍圈后,龍五就往司青簡所在的方向趕來。
曾小玉心中打了個鼓,表姐的樣子竟像個被禁閉的瘋子?
這一下曾小玉都沒有想到,黃槐想慘叫,但嘴無法張開,她捂臉連連後退跌倒在地疼得打滾。
他不由分說就將曾小玉背在背上,縱身輕盈地跳上神台,隨著他的動作,神祠內的蛇群也都「窸窸窣窣」地快速移動。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大青蛇神像跟前,曾小玉只覺頭頂一陣涼風,抬頭望去才發現神像上頭居然開了一片天窗,此刻深紫天際,星光璀璨,想來方才他也是從這裏進到神祠的吧。
話到最後,他拿出一把短匕首藏入曾小玉衣袖內,「我已派人送出書信到封興縣通知家父,他老人家一定會想方法聯絡廣寧縣衙的人採取行動,姑娘被他們送上山後,若能多方拖延最好,只待援兵來到就可將這夥人一網打盡,這把匕首給姑娘防身,那龍氏的人必會親自現身,但其人最會巧舌如簧決不可信,姑娘斟酌情勢萬不得已時以匕首自保……」
血腥味!
「小玉,我要死了!真的……」黃嬋語無倫次地縮在地上,突然她抬頭一把揪住小玉的手臂,「救我!」
少年一手攀扶住石雕的頭,腳下踩牆一躍,目測一丈多高的距離,他輕而易舉就附到天窗邊際。窗口寬敞剛能容二人身量,他腳下踩著蛇頭,讓曾小玉先爬出去,曾小玉正爬著,就聽見身後傳來眾多急促腳步聲,看來是有人趕到神祠來了。
「表……」他跑到兩人方才站立過的地方,鞋子踢到曾小玉扔下的金項圈首飾,聲音一滯連忙撿起來看,更急切起來攥著項圈繼續往前追去,「小玉!」
然而頭頂上傳來「轟隆隆——」的聲音,是那片山峰持續地傳來更大震響,曾小玉仰頭望向高空,這時天際堆積厚重的烏絮驟開,不知是因為山川的巨大震動還是別的緣故,在當中一道日陽斜腳照下,反倒清晰地看到遙遠處最高的山地上,有一團翻騰的白雲正往山下奔騰而來,也許就是……
這一次人很多,粗略望去應有好幾十個人排成的長長隊伍,還有一頂竹竿轎子,上面好像坐著一位女性長者。
竹蘿村上方的竹山發生巨大的山泥洪流,許多人說是在山下遇到從山上奔下來的曾小玉,得到她的警告,大家甚至來不及回到村中去通知其他親族,只得沿途呼喊糾結了大部分人,然後一起逃到綏江邊的空曠地方去。等到災難停歇,他們在江邊就地搭起一些簡單的遮陰棚子,然後將受傷的、去世的人們安置下來。
曾小玉抖抖索索地抵住門:「到底是誰?」
「好吃嗎?」那女子露出不懷好意的笑意。
她更害怕了,本能地用力哭喊踢踹著,額前珠絡甩在臉頰上彈得生疼:「我不上花轎!」
過沒多久,外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像是穿著蒲草編織的鞋子,在磚地面每一步就摩擦出特有的響動,步伐輕盈細碎。
黃嬋走過來,摘取一朵舉到她面前:「你嘗嘗?」
她管不了那麼多,只得自己跑。
「表哥是為找我被龍家人打傷的?」曾小玉只覺眼前天地轉瞬猛地全都顛覆過來一般,從司青簡口中說出的一切,怎麼與昨夜龍五所說全都本末倒置過來?是龍五一開始就故意騙自己?還是……
跟在黃嬋表姐身後,曾小玉不由得伸手摸摸身邊的花朵,黃嬋回身聳起下巴:「你喜歡嗎?」
「你不知道……後房里都是屍體、好多屍體!用紅布勒死吊到樑上……我也逃不掉了……」黃嬋已經陷入癲狂。
「表姐?」曾小玉這才鬆一口氣,連忙打開門,身披白帛的黃嬋幾乎是撲著進到門裡,搶先把門闔上閂死,背靠在門上。黑暗中曾小玉聽著她粗重的喘氣,好像剛跑完很長一段路,不禁試圖拉她的手:「表姐,你怎麼沒睡……」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還有兄弟五個……為什麼說不知道自己是誰?」曾小玉又問。
「表姐,你說什麼呢?」小玉完全被她嚇住了。
「趁著山洪泥流還沒最終塌下,在下務必會帶姑娘離開此地。」說話的是前方提燈急走的一位儒雅年少公子,著錦帶束髮,穿白色交領儒衣,雖十七、八歲年紀,卻身形頎長而眉如墨畫,自有一副孤雪瘦霜姿態,腳下踏一對黑舃靴,在她醒來的一刻,站在面前。
待他跑遠了,龍五才冷哼道:「這人把額頭碰流血了,難怪可以找來。」
「好啦,開個玩笑,你不記得么?小時候我到你家玩,你也給我吃你家的一串紅?」說著,黃嬋拉起她走進屋裡。
「小玉,這是你大表哥。」母親曾陸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少年人沉默了一下,居然微嘆一口氣,走過來俯身在她面前:「我連我家在哪都不知道,那天一覺醒來,我就躺在青蘿山裡的青神祠中,四周被許多蛇圍繞,然後有個人走出來,自稱是千年來侍奉龍神的青神,他告訴我,要想弄清楚自己是誰,就得先去找到假冒青神謀取利益的壞人,他是這一切事情主謀。你如果相信我,就把你先前的遭遇跟我說說,也許能發現更多線索。」
周圍幾支舟子駛近,有人喊:「是捕魚的魚鷹叼著水蛇亂飛,驚到船里的女眷沒有?」
「絲絲——絲絲——」冷颼颼的一聲掠過,有什麼東西靠近!
所以,在看到龍五舉刀劈向隨轎僕婦的時候,曾小玉已經把匕首從袖中尋出並且毫無猶豫地刺去——
她們身子站得歪歪斜斜的,目光獃滯,幾個男人分別將她們拉起站定,再由一個人拿出長刀走上前去,一邊淋上白酒,朝天比劃一下,就毫不留情地削在幾個女子的脖子上——
龍母雖然鬥法得勝,但其後千百年間象虎山一帶,叢林蓊鬱,蛇蟲走獸異常地多,尤其是那捆石索化作的大青蛇王盤桓其中,一些山民獵戶說,它曾在颶風暴雨中現過真身,有龍狀腦袋與松柏般的雙角,攀附山巔吞吐雨霧,且青蛇一出則山中百獸垂伏。
「天這麼熱,你快到屋裡坐。」黃嬋熱情地招呼她進來。
他的聲音低下去,似乎開始思考對策,曾小玉不敢打擾,側耳聽黃冠筠的呼喊,本以為他會順著山路徑直下山去,不曾想就在他跑遠的方向,猛地「轟隆」一聲巨響,霎時間砸碎山谷的寧靜,二人還沒反應過來,只覺腳下地面傳來強烈的激蕩,兩壁黑暗山峰之上,無數飛鳥羽翅鼓噪,緊接著黃冠筠發出「啊」地凄厲慘叫,又瞬間被轟隆的餘震聲音掩蓋下去。
雖然天色光亮了,但日頭只在晨曦時分露過一下臉,天又重新暗了下來。
夜風秋涼,迴繞廊廡間深色的柱壁,顯得人影幢幢,小玉起身去將半開的窗子放下,冷不丁一個白影「咻」地從暗處晃過,她本能地被嚇得一震。
禹門坊曾家派來的樓船停泊于江邊,家中女管事的王嬸隨船來接,將受傷還不能下地的曾小玉背著上船回去。臨行時,曾小玉伏在王嬸身上,卻側目望向身後那一片竹林當中的連綿群山,才過兩日,那山巒遠遠望去,又恢復了以往的寧靜,那個叫龍五的人,在人們的談論中沒有他,彷彿天地之間都沒有那個叫龍五的少年出過……
忽然有人的身影從白幡下拉進來,曾小玉轉動眼睛去看,卻意外看到母親曾陸氏那張熟悉的面龐,雖然比以往顯得憔悴許多。
「龍神?不是青神嗎?」少年的話讓曾小玉更加糊塗,就在錯愕之間,祠堂外黢黑的山野間,猛地傳來「啊」地一聲凄厲的男人慘叫!
周圍的人,有男有女,無一不是矇著面巾,手裡或提或搬著大小物件,而她自己則像待宰的牲口一樣被捧在中間。
突然,曾小玉還沒反應過來,龍五往前跨出一大步,雙手舉刀過頭,手起刀落就往距離最近的一個女人身上劈去——
曾小玉沒想到龍五會猛地狠出殺手,連掩目都來不及,眼睜睜看著刀鋒徑直沒入女人肩頭,將女人劈開兩半!
此事流傳開后,西江流域一帶的人們,再無人敢觸犯青蘿山蛇。
竟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從屋樑上縱身跳下來,俯身立在神台,刀削般的眉眼裡卻有著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淡漠。他睥睨著地板上的曾小玉,臉上微有一絲困惑:「你是誰?」
無奈嘴被堵住,手腳捆縛,無法逃跑更無法呼救,只能眼睜睜看著蛇https://read.99csw.com群漸漸聚集在木板周圍,曾小玉真希望就此死去,再也不要醒來——
而與禹門坊隔江相望的南岸,是一脈浮綠山巒,本地土人喚之為「青蘿山」。
西江自古橫亘數省,水系貫通兩廣,沿岸的人們逐水而居,歷史源遠流長。
司青簡語氣沉冷:「要是他負隅頑抗,也只能下重手才能把他擒獲。」
四周狹小黑暗,應該是晚上了。
這青蘿山的峰嶺疊嶂,大小錯落,據說共有三十八座,其間主峰有二,左側的崇岩巋巍,如匍匐猛虎,另一座溝壑孤峰,形如鉤鼻大象。
這茶裏面有古怪!
大紅花轎停在面前,紅彤彤的燈籠照映在眾人的面目上,一色煞白模樣。
「花轎?什麼花轎?」曾小玉害怕得拚命掙扎,「我不是新娘子,我不上花轎!你們是誰?」
「真的?」龍五的話說得真誠,讓曾小玉想起那個自小聽慣了的青神傳說,「侍奉龍神?沒錯,傳說中青神是龍神與術士鬥法時用的捆石索所化,原來神話是真的?」

二、廣寧人家

八、尾聲

曾小玉突然聽到那種熱火朝天的銅鈸大鼓聲,她艱難地抬起頭舉目前方,遠處隱約已有稻田的方塊,還有鋪平的白色石子兒路面,一行隊伍正在從那邊過來。
「是蠱蟲嗎?」曾小玉想起先前在黃家大宅夜裡,黃嬋半夜跑來求救的情景,當時那黃槐無理闖入后,自己就暈過去了……
「給你鬆綁了,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少年仍沉靜地站在那望著她。
「聽說這裡有人假傳神意,為讓青神保佑廣綠玉石每年開採順利,所以每年的九月初一,都會把一個童女當作祭品送到青神祠來,到今年,你是第三個了。」少年四下里環顧,隨手從神台上拿起一個棠梨,朝曾小玉示意,「你要吃嗎?」
龍五此時也發現遠處的司青簡和曾小玉,但他只朝曾他們的方向覷了一眼,同時一手撕去破碎礙事的上衣布片,再將腰帶解下,就手甩開,一邊戒備著後退,一邊用腰帶一圈一圈繞在拿刀的手上——
轉而望向身旁那少年,此時他眉頭深皺,不知在思索著什麼。兩人轉目對視一眼,他卻並不慌張,只是做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動,然後自己慢慢站起身,順著屋脊就往神祠前方走去。
就在這時,路邊石崖猛地傳來一陣更清晰的震動,她一驚回過神來,抬頭望向高處連亘不斷的石崖群山,忽然覺得不對:「這條不是繼續上山去的路?」

六、陰謀

曾小玉睡在船上,卻做了一個山中的夢——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回望向山上,曾小玉萬念俱灰,只能歇斯底里大喊:「快跑!山水石流要下來了!大家快跑!」
曾陸氏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趕緊將她躺下:「是啊,司先生……」
山道越來越狹窄,兼之雜草叢生,她幾次被堅韌的草根牽絆跌倒,身上大紅的嫁衣裙也被樹枝挂鉤得絲縷破爛,但只能爬起來咬牙繼續跑。
兩人說話間,從水中走回乾燥的路面上。
代表作:《饕餮娘子》。
隨著牆上的松脂火盆被點亮,正堂中端坐的竟是一尊一丈多高,張口欲噬形狀的玉青石大蛇!
「小姐、小姐?」是個女子的聲音,但語氣冷峻淡漠,居然是黃槐。
「你馬上要嫁人了,怎會死?」曾小玉疑惑地問。
佟婕:網名道葭。滿族,祖籍瀋陽,現居嶺南古邑廣州。予自幼渾噩懶散,不求上進,迄今三十二載,仍不曉大義,唯汲汲於洞悉天人之妙,探尋古今之微,品評饕餮之食,揮灑稚拙之門。常欲尋人不經意間峰迴路轉,以脫舊來窠臼,奔何事與願違,四顧茫然,乃腆顏碼字,混跡求生,亦已焉哉!
天窗外是傾斜的屋脊,曾小玉整個人匍匐在瓦片上,少年也伏身下來,將耳朵側在天窗里傾聽。
曾小玉的視線忽然被那小屋吸引。初看像是一座小土地廟,但廟上有翹立的飛檐青瓦,內里顯眼地供著尺來高的蛇形石雕,屋前擺滿了瓜果點心等豐富的供品……
「你是……祭品?」少年微眯了眯眼,上下審視她。
突然龍五的掄起格擋的刀刃,「唰」地劃破了一個持棍人的手臂,眼看有血溢出衣服,但那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好像完全沒感覺到創痛一樣,繼續對龍五窮追猛打。
當發現小玉不見的時候,曾陸氏也被黃家的人軟禁在宅內,只一邊敷衍她說派人出去尋找,一邊又不許她出門隨去查看,直到災難后,才有黃家的下人向曾陸氏偷偷告訴,是黃家宅內有人拐騙了她去獻祭,但究竟幕後是誰卻不得而知……
「我?」曾小玉再看自己,身上包裹著寬大的紅披風,明明穿的是新娘子的衣服。她搖搖頭,「不知道。」
「沙沙沙」的竹林風聲越發激烈起來,身下土石震動的感觸也越來越明顯,同時曾小玉聞到空氣中一股異樣的氣味——
曾小玉原以為少年也是竹蘿村人,但聽到村民們的反應,才暗暗心驚——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你就是司先生……」曾小玉覺得困惑的頭腦,時而清晰時而仍混沌。
曾小玉回憶片刻,才又點頭。
「表姐怎會住這麼偏僻的院子?」曾小玉嘀咕著,冷不防大門「咿呀」開啟,門裡露出一位女子的半邊身影:「是小玉嗎?」
曾小玉回過神來,慌亂間朝黃冠筠福了一福,黃家的跟班上到船上,與曾家跟來的王嬸一道拿出行李,便上了一駕騾車。
這話一出口,村民嘩然,為首的喝問:「你小子什麼來路?這裡是竹蘿村的地界,外人識相的就趕緊離開!」
龍五收住腳步,眼睛在司青簡和曾小玉身上掃視,又開口道:「這段山坳是過去的古河道,一旦地下玉脈被挖空,山脈坍塌引發上方山洪泥流,會瞬間就掩埋下面的村子……你安排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黃冠筠見曾小玉一直側目看那小屋,訕訕地介紹道:「讓表妹受驚實在抱歉,那是本地種竹人家供的青神,就是青蘿山的大青神,傳說沿江一帶山中盛產的廣綠玉石就來自青神的寶血……這乃是本地一方鎮守的神明,所以本地人都拜祭他。」
龍五前胸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正在往外冒血,上衣也被割裂成幾大塊碎片,露出上半身一條張牙舞爪的彩色龍形文身,他來不及歇息,林中又追出幾個拿著武器的人來。
少年雙手舉起:「我不想跟你們動手,我只問你們,司先生在哪?」
但沒有預想中的血光飛濺,那身體只發出「撕拉」一聲硬皮紙的破響,曾小玉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分開的兩片身體,就這麼輕飄飄地軟折在地,被劈開的竟然只是剪成人形、畫白臉五官的大紅硬紙!
曾小玉慌亂之中接連踩壞幾塊瓦塊,「嘩啦」一腳竟然踩空,左腳卡進屋瓦下的木柱中,少年邊穩住身形,邊將手指放到嘴邊,發出一聲接一聲尖銳的唿哨,蛇群似乎應著少年的召喚,隨即傾巢而出,下方的人們隨即發出連連驚叫。
曾小玉畏懼地藏在龍五身後:「回去可以,但我不坐轎子。」
雖已入秋,但日間的陽光依舊刺目強烈。
曾小玉更加想不通:「把頭碰流血了就能找到路嗎?」
就在這時,房門「嘭」地一下被重重地從外面沖開,回頭望去,面罩寒霜的黃槐輕輕邁腳走入,她展開的雙臂上正橫陳著一匹隨風而動的猩紅長布,轉過臉來看著地上二人:「小姐,吉時已到。」
曾經江北端城中有外地人來經營藥酒,聽聞青蘿山中的毒蛇有靈性,竊以為以其浸酒,定可沽出高價,便前後入山捕獲青蘿毒蛇數十頭,活生生浸泡十大瓮,三年後開其中一瓮驗看,誰知瓮中猛然飛出一蛇,咬住其鼻子,旁人只聽鼻樑「咯嘣」一聲脆斷,外地人慘叫一聲便倒地氣絕。
司青簡一行誇讚她時,她腦中想起這一切,整個人都怔怔的,連腳底走過什麼路都感知不到了。
就在這時,突然一個人聲從天而降:「你是誰?」
緊接著房門「嗖嗖」抖動起來,好像有人在外面拚命試圖將門推開,曾小玉頭皮炸起,愣了半晌才戰戰兢兢走近:「誰?誰在外面?」
只剩下曾小玉一個人在這空寂的神祠內。她充滿恐懼地醒來,以為迎面將是滿目殘忍猩紅的情形,但奇怪的是,面前的空地上什麼都沒有,只有神台上的蛇神石雕在火光中靜默注視著一切。
心中猜測得到證實,龍五緊抿的嘴角出現一絲笑意:「司先生果然就是那個術士!」隨著話音,他又連續凌空劈出幾刀,剩餘吹打的樂手、轎夫無不應聲倒地——
曾小玉將身擠進門裡,被這位牽扯自己的女子驚到:梔子黃交領上衣,下身著薄白綢裙,只圍一襲麻本色披帛,頭髮披散在肩,竟毫不梳攏,面容唇色都無脂粉修飾,呈現出read.99csw.com沒有光澤的蒼白。
曾小玉用力搖搖頭,堵住的嘴巴「嗚嗚」說不出話。
「這些都是青神告訴我的。」龍五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飄忽不定。
後來,洪流發生后,村人們回去山下察看,想不到洪流只是淹掉三分一的村落,損失雖然十分慘烈,但後來再到洪流發生的地方,卻看到一個更加神奇的現象——

一、楔子

晨曦初升不久,青山裡飄著白霧,周遭空氣清幽安寧,但環顧許久,不知自身身在何處。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慢著!」龍五卻一把將她拽住,做個噤聲手勢,「等等……你聽……」
曾小玉舉目四望,兩邊都是高聳不見尖端的山峰,身邊兩側則是如墨般森森的竹林,只有腳下一條獨行的山路蜿蜒至遠方,那花轎隊伍怎會來到這深山裡?難道新娘或者新郎家是山民?
過了一會,厚厚的轎簾被掀開,火把的光照進來十分刺目。
曾小玉還弄不清狀況,但裙下的溪水很快就沒到小腿肚上,曾小玉扯住他衣袖:「水越來越深了,還能往前走嗎?」
滿嘴都是苦味,曾小玉後退兩步用手去掏嘴:「唔……表姐……」
舌尖浸滿苦澀,曾小玉搖搖頭。
「姑母……」曾小玉絕望地抬頭望向他們,這些人都如木塑泥雕一般站在那絲毫沒有反應。黃曾氏定定的,喉嚨中卻突然發出一些奇怪的「格格」聲,接著好像咳嗽一樣肩膀幾下抖動,接著嘴巴張開好像要咯痰似的嗽幾下,張開的牙關之中居然探出一團褐色的東西——
少年的面容恢復初見時的倨傲:「要弄清楚來龍去脈,直接見到這個司先生就行。」
明明是表姐出嫁,我跟娘來參加婚禮,怎麼到頭來穿上嫁衣的竟是自己?
曾小玉好像坐在一頂轎子里,而抬轎的人們在走山路,所以四個方位的人各自深腳淺一腳,轎子才會搖晃得這麼厲害。
「追來了……別、出、聲。」黃嬋與白天相比,完全變了一個人,小玉能感覺到她握著自己的手是冰涼發抖的,好像真有什麼讓人恐懼的東西在外面追趕她。
吞下一些水后,曾小玉才逐漸明白自己全身綁著許多繃帶,四肢根本使不上勁兒,休息片刻再嘗試著說話,慢慢地終於從母親曾陸氏的描述中,明白了一些自己失去意識前後的經歷大概。
成千上萬的蛇群為何會用身軀織網,再多方勾連樹木,以這樣奇怪的形態死去並隨著洪流被衝下來?明明在發生災難的時候,這些山中飛禽走獸會先避到安全場,這麼大量的蛇群,不但沒有逃跑,難道它們企圖用自己的身體連接起來,阻擋災難的發生嗎?

七、蠱惑

她不知道那些人又忙活了多久,直到大門「咿呀」被關上。
曾小玉看著面前的濃紅色茶湯,姑母在一旁解釋:「山野東西,是本地特產的赤蕨,只有春三、四月才有,晒乾后氣味清香,還有安眠祛熱的作用。」
司青簡扔掉燈籠,饒有興味地打量龍五:「到現在你還想說這些蠱惑人心的話?就算挖空的山體會塌陷,那也是掘石常會發生的事……只不過這次嚴重一點。」說到這,司青簡的嘴邊顯出一絲冷笑,「你能叫他們放棄幾百年來賴以生存的生存方式嗎?」
「那你怎麼辦?」曾小玉跑出幾步,又不放心回頭問。
曾小玉強撐著起身,發現自己歪在一方平滑的岩石上,不知昏迷了多久,意識逐漸醒轉:蛇群、黃冠筠、紙人、還有她刺了龍五那一刀。
曾小玉陡然看見,嚇得幾乎又要暈厥過去。過去依稀聽說,出產廣綠玉石的廣寧地人,相信這些玉石是大青蛇神的蛇血所化,所以他們自古就信奉青蛇神,但是他們為什麼把自己送到這裏?
她只覺得心中沉悶的鈍痛竟堵噎得人喘不上氣了……
睜開雙眼,卻是母親曾陸氏關切的面龐。曾小玉一咕嚕坐起身,四下察看,自己躺在木質船艙內的小床上,窗帘布外透入「汩汩」的水聲,腦海中的記憶才慢慢恢復:「娘……這是船上?我還在船上?」
那些人醒悟過來,包括領頭敲鼓打鐃的人,也都扔下手裡的重物,回頭就跑。
後天就是出嫁的日子,所以今日宅中張燈結綵,二門空地上擺滿了幾十口大紅漆箱,像是隨新娘出嫁的嫁妝。
「這、這是新娘子的衣服嗎?」曾小玉驚詫莫名,待聽到喜樂吹打來到身後時已經遲了,兩個身形高大、看不清面目的紅衣僕婦過來,左右一把攙住她雙臂:「新娘子喲,吉時該上花轎了。」
「快。」少年一手將她托出去,自己同時飛快躍出。
布簾外,幾個人的身影晃動,一個彬彬有禮的聲音道:「見過孺人安。」
「砰——」幾記硬碰硬的刀光撞擊聲響,一個人舉著大刀往龍五身上橫劈過去,龍五以短刃相接,他的臂力出乎意料地驚人,硬生生將那人的來勢頂住。這時幾個追趕的人都已從各個方向圍攏上來,但龍五毫無懼色,沉著地面對他們。很快曾小玉發現那幾個圍捕龍五的人有些奇怪,哪裡奇怪又一時說不上來。
黃嬋倒吸一口涼氣,登時僵化在那裡。
「玉兒?你醒了?」真的是母親那溫柔的聲音,不是幻覺,真的是娘!
醒來的時候,曾小玉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江畔白沙灘邊的白色布幔下,耳邊有江水流淌聲,但好半晌,但身體根本不聽使喚,連手指頭都無力舉動。
「玉兒啊……你可把娘嚇壞了……」曾陸氏伸出手輕輕捋了一下她的額頭,但又遲疑著不好下手,「這一日夜……你是怎麼弄得這一身一頭的傷啊?」說時眼淚就落下來。
龍五以刀尖指向司青簡,用帶一絲詢問的口吻道:「司先生?」
黃家的大宅,就座落在竹蘿村毗江一處高地上,幾大套院門廣廈,朱門連通阡陌,十分氣派。
她首先想要求救,卻發現身體不能動彈、不能發聲,而這人則焦急正色道:「姑娘可是端州禹門坊曾氏?」
「不渴。」少年仍淡淡地回應。
「姑母!」曾小玉好像看到救星一樣,「姑母!我是小玉啊!曾小玉!」
「嗯,抬花轎是喜紅,深夜走山道,突破霧靨迷障最直接的方法都是見紅,類似『撞煞』,看來那個司先生不簡單隻是個騙子,他能安排人們一再闖進山魂道,還會克制蛇群……蛇群都是青神的部下,他表面利用青神的名義,實質卻跟青神為敵……」龍五很快冷靜下來,「既然避無可避,倒不如回去。」
「咳,這孩子怎麼啦?我想是那司先生為安慰大家,才編撰的故事吧,有神明的庇佑,大家心中都會好過一些……」
「青神?」曾小玉詫異,「難道是青蘿山的青神?他不是神仙嗎?你能跟他說話?」但隨即想到神祠里的蛇群,少年只用簡單的口哨指示,它們便一致聽命行事地行動,莫非這人真與青神有什麼聯繫?
是了……曾小玉終於發現哪裡不對了,那幾個人的眼神渙散,身體動作僵化,全是一副亡命之徒的神色。
無數鱗甲暗綠森然涌動,環繞到屋中窗欞上、樑柱間,待它們迅速圍攏到曾小玉身邊時,她才看清楚,是蛇!無數各色斑斕的蛇!
「回答什麼?」曾小玉想不到眼前這少年面對大量的蛇群還如此淡定,但馬上她又發現蛇群自從少年出現后,都奇特地退避到數丈以外,莫非蛇群是他引來的?
神祠內眾蛇都「咻」地立起,嚇得曾小玉全身骨骼都為之戰慄,而少年則警覺地一個箭步追出門外,但很快又從茫茫夜色中走回,神情有些異樣道,「有人來了。」
樂聲在山谷間曲折地迴響,隊伍則朝著自己越來越近。曾小玉順著山路遲疑地走著,腳下霧靄繚繞,只能看清前後數丈……誒?她低頭髮現自己的腳上穿著大紅緞面繡鞋,還有綉綴著銀線珠花的大紅色褶裙擺……
山峰之間的天際,幾顆星光如水滴般明亮。
那少年看一眼外面:「來不及了,我背你走!」
很快,有人大喝:「司先生神機妙算,新娘子果真不見了!必是青神震怒,從此竹蘿村再挖不出好綠石,就他們黃家獨大!黃冠筠你還有什麼可解釋的?」
「是。」曾小玉有些慌亂,自覺有些失禮,趕緊走上台階道,「請問黃嬋表姐在嗎?」
龍五也被火焰驚了一下,趕緊幾步退回來,單手去扶起地上腿軟做一團的曾小玉:「你……」
曾小玉已經餓了大半天,加上驚嚇顛簸,早就饑渴難耐,連忙點頭。過了會兒她才想起什麼:「你剛才說……」曾小玉竭力抑制自己喉嚨的顫抖,「我就是被他們送來的祭品?而你正是為這事來的,那你能送我回去嗎?」
「嗯。」龍五點頭,伸手拉她起身,忽然就在這時,來時的山路方向遠遠飄來一個失腔怪調的呼喊:「小玉……曾家表妹!」
所以,即使粵人自古有食蛇習俗,但這青蘿山中的蛇群,卻無人敢殺。

五、撞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