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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陽諜影

石陽諜影

作者:何慕
左樂搓了搓手,竟是滿臉的興奮。畢竟對於終日遊手好閒的他來說,這種神秘而又詭異的經歷,充滿了新鮮和刺|激。
「嗯,躲進去,會有人去找你的。」
「那個庸官不可能這麼快盯上你,應該是進奏曹的。」
就算是布置上有疏忽,劉晨如果不到酒肆,是發現不了破綻的,既然發現不了破綻,又如何提前將情報送走呢?賈逸神色凝重,那麼是不是還有一種可能,這個陷阱從一開始,就已被西蜀軍議司得知了,劉晨的前來赴死,只不過是為了要穩住自己,確保情報安全送出?但是,軍議司是如何得知了這個陷阱的呢?這個陷阱,是遠在許都的進奏曹西曹屬主簿蔣濟大人親自謀划的,前前後後知道的不過五人。
毫無聲息的,賈逸眼前驟然散開一團細沙,前方變得模糊不清。他暗叫一聲不好,劍尖朝下一點,借勢彈開。黑暗中一個身影彈起,向自己撲來。身在半空,想要躲開已經是不可能了。賈逸皺起眉頭,眼看黑影已經迫在眉睫,手中長劍驟然直射而去。黑影猝不及防,被長劍陡然刺中,身形一頓之後墜落下去。只聽呯的一聲,地板上盪起了團團塵霧。
「別來無恙,陳縣尉?」賈逸拍了拍手,義莊的木門被推開,虎賁衛們舉著炙亮的火把魚貫而入。
幾名虎賁衛飛奔到院中,取來沙土,將火焰蓋滅。等餘熱散去,扒開沙土之後,露出了燒得焦黑的屍體。
賈逸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拍了拍手掌。黑暗中,一名身著皂色布衣的精瘦漢子從房頂躍下,毫無聲息地落在地上。
「沒。雖然這堆東西和那些消息花了我兩千多錢,但一條有價值的線索也沒。不過我們至少可以肯定,劉晨應該是把情報交給了某人,而不是藏在了他到過的地方。」左樂道,「他到石陽以來,接觸過的那十七個人,我已經做了初步篩選,現在有重大嫌疑一共三個。」
身著皂色布衣的,自然是進奏曹的人。賈逸蹲下身,仔細查看,發現他的肩頭上有一根鋼頭弩箭。身旁一名虎賁衛掏出銀針,插|進傷口后拔了出來,短短的時間內,銀針已經變黑了。弩箭上淬有劇毒。賈逸的眼睛眯了起來,他想起了一個月前在郊外被狙殺的前任。當時的驗屍薄上呈報,死因也是弩箭封喉。如此說來,前任的死也是西蜀軍議司所為?
賈逸輕笑:「你很聰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打算。也是,如果連這點敏銳都沒有,又怎麼能在石陽潛伏多年?不過,你說錯了一件事。」
「所以你才警覺到王瑞很可能是在裝死?」
外面傳來敲更的聲音,已經是四更了,天快要亮了。
「等等,」陳勛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你是說,張軒藏身的地方,是我告訴你的?」
窗外,店鋪里衝出了數十名身著軟甲的魏軍兵士,抬頭,酒肆里的小校們與他僅僅只有一臂之隔。劉晨深深吸了一口早春的氣息,任冰涼的感覺滑過喉嚨,跌落到五臟六腑。他決然轉身,推開木窗,向前躍出。
「大人深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秋月明穿了一件素白色的深衣,款款落座。從左樂的位置看去,似乎能隱隱看到胸口那片細膩柔白。到底是舞姬出身,穿衣打扮不像個大家閨秀,左樂有些譏諷地笑笑。
「什麼事?」
「曹植的侍妾就碰不得?」左樂嘟囔道,「我聽說在許都,咱們進奏曹就算辦起豪門世家的案子,都從不手軟。曹植雖然是魏公的兒子,但……」
「小六齣事了。」一名虎賁衛簡短地道,隨手扯住了狼狽不堪的左樂。
賈逸淡淡道:「駐紮平陽的蕩寇將軍夏侯尚,我們是故交。在發覺你有問題之後,我讓手下帶著進奏曹令牌,調來了五百郡兵。現在大概正在圍殺你聚集在縣尉府里的那些手下。」
左樂嗯了一聲,沒有再答話。但誰都看得出來,他並不怎麼服氣。
王瑞嘆了口氣:「我本來以為你會上前查看。」
賈逸繼續道:「在進奏曹,所謂的同伴,都是在屍山血海里殺出來了。我們不需要浪蕩二世祖來拖後腿,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一個不靠譜的傢伙,沒有人願意這麼干。你想成為同伴,至少得證明你的價值。」
「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在進奏曹,查案可不單單是查案這麼簡單。」賈逸臉上難得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我們既然是魏公最為信賴和倚重的衙門,若是被反噬,那自然也是滅頂之災。到了那時,恐怕你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左樂聽完賈逸的話,並沒有惱羞成怒,反而有點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是他來石陽后,接手的第一個案子。第一個案子,就出現了這麼大的紕漏,讓舉薦他的進奏曹左主簿蔣濟大人作何感想?
四下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沏完茶,秋月明抬頭對左樂微微一笑,轉身道:「賈大人,在賤妾眼裡,男人無非分為兩類。一類是對賤妾有想法的,一類是對賤妾沒想法的。至於劉晨,他在賤妾眼裡,只不過是個對賤妾有想法的客商,您說的西蜀什麼司的,賤妾不懂,賤妾也不想懂。」
「下官見……過賈大人。」眼前的縣尉打了個酒嗝,斜眼看著賈逸。
「對不起。」他喃喃道。
「後面有人。」王瑞頭也不回地輕聲道。
賈逸苦笑道:「不是我認為情報還沒送出去,是我希望情報還沒送出去。」
左樂聞言,立刻打起精神:「劉晨昨晚還見過兩個人,一個是前門包子鋪的老劉……」
「講。」
他從貼身的褻|衣中掏出一根細小的竹管,在竹管的上部用木漆密封著,蓋有軍議司的印鑒。
賈逸看著他,不語。
「不跟縣尉打聲招呼嗎?沒有手令就私闖民宅……」後半截的話,左樂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看到一名虎賁衛縱身而上,手裡的鐵鎚乾脆利落地將門板砸開。隨即又有兩名虎賁衛閃身進入房中,打著了火摺子進行搜捕。只過了一會兒,兩名虎賁衛就衝出房外,抱拳道:「啟稟大人,房內無人。」
賈逸笑了笑,道:「我看剛才,你上前查看王瑞屍體的時候,好像也意識到了他在裝死?」
情報真的從另外的渠道送出了么?劉晨自許都出發之後,就一直在進奏曹的嚴密監視之下,並沒有發現他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尤其是他昨夜踏入石陽城中之後,自己更是借口城外發現山賊而關閉了城門,不許任何人進出,劉晨怎麼有機會將情報送出呢?會不會是劉晨在酒肆里發現陷阱之後,拚死一搏做出的疑兵之計?這樣的話,一方面可以打亂夏侯淵的軍事部署,一方面可以誤導進奏曹自亂陣腳。身為死士,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隨身帶著毒藥和匕首很常見。
「什麼袖弩?」
「漢室不用復興。」賈逸搖頭,「漢帝在許都活得好好的。反倒是你的主公劉備,既然自稱中山靖王之後,身為皇叔,不朝不仕,反而割據益州,叛上作亂。由你們這些人來複興漢室,豈不可笑?」
「沒有,這麼好的機會,我怎麼會殺了他?還記得我手下威脅過你吧,說你虛報營兵差役人數,吃空餉的事。」
「上前叫門。」賈逸打斷了左樂的話。
左樂腆著臉道:「大人,別擔心,兄弟們花多少,都記在我賬上!」
「聽說大人去了縣尉府,不知有何收穫?」左樂笑嘻嘻地站在院門外。
話音未落,身形已動,劍光所指,卻是張軒腰腹。賈逸想留個活口,對於進奏曹來說,一個活著的暗樁要比死了的暗樁更有價值。剛才交過手,張軒的身手並不怎麼強,再者他身上已經有傷,拿下他容易得很。
「從昨晚戌時劉晨抵達石陽到現在,他一共去過四處地方,接觸過十七個人。」賈逸丟出一片竹簡,「曹里已經梳理清楚,你帶人一個一個地去查下。」
「大人,莫非劉晨一到石陽城,他和他接觸過的人,全部都在咱們進奏曹監控之下?」
「從邏輯上來講,你這樣說也不無道理。」賈逸點點頭。
「你只需跟著,不用動手。」賈逸道,「萬一被弩箭什麼的射死了,就算你運氣不好吧,撫恤費曹里會出的。」
外面看不到什麼動靜,是發生了什麼變故了嗎?他有些焦躁,忍不住又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那根細竹管。雖然王瑞說一切都要聽上面的指令,但那個本應該來接應自己的人卻一直沒有出現,要繼續等下去嗎?情報一直在自己手中,如果送不出去的話,那劉晨和王瑞的死,又有什麼意義?一直沒有行動的話,進奏曹早晚會找到自己的吧,就這樣坐以待斃嗎?
「縣尉府的?」張軒問道。
石陽縣尉叫陳勛,是東郡陳家的旁支,在石陽已經呆了多年。雖然他身為文人,但擔任的卻是武職,黑白兩道也混得如魚得水。據說石陽縣城魏吳邊境上的走私,大部分都是他在打理。要收拾縣尉,以賈逸的身份,自然很容易。但他初來石陽,並沒有什麼得力的人手。再者石陽這個地方,縣令一職空缺了三個多月,縣丞是個什麼事都不管的糊塗老頭兒,整個縣的政務軍務基本都由縣尉陳勛把持。陳勛在石陽既然已經經營了多年,勢力自然根深錯節,可以說整個石陽官場都要以他馬首是瞻。對縣尉開刀,無異於要得罪整個石陽的官場,賈逸現在還沒有時間來考慮這種事。
「不怪你們。這個人應該是潛伏在了義莊外面多時,連我都沒有察覺。一擊即退,毫不戀戰,當真是個狠角色。」賈逸走到義莊門口,看了眼仍然濃重的夜色,突然像想到了什麼,回頭問道,「左樂?」
賈逸冷冷道:「那在下就告訴秋姑娘,劉晨在今天正午已服毒自盡,進奏曹正在徹查他們在石陽的黨羽。」
賈逸起身告辭,左樂卻有點不甘心,又瞄了秋月明一眼,才快步跟了上去。
「不是你?會是誰?」賈逸喃喃道。
身為西蜀軍議司的暗樁,不管身處何時何地,劉晨一直都非常小心。尤其是今天,要轉送一份相當重要的情報。
「下官曉得,下官曉得。」
賈逸沉吟了下,轉身向醉俯在長案上的華服公子走去。剛才酒肆里發生的一切,並沒有驚醒這個華服公子,他還睡得很香。賈逸皺著眉頭,九_九_藏_書抬腳輕輕地踢了華服公子一下,道:
劉洪臉上青筋暴跳,低聲道:「你既然知道不容易,就不該這樣放肆。萬一隔牆有耳,走漏了風聲,豈不是壞了主公大事!」
陳勛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道:「繼續說下去。」
賈逸笑罵道:「我在許都,經常被蔣濟大人斥為口無遮攔,想不到你比我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
「弓弩手!」賈逸喝道。一陣弓弦樞紐聲響起,幾名虎賁衛端起了手弩。
賈逸向前走了幾步,道:「我覺得你會告訴我。你儘管殺了人質,但在你沒有說出知道的一切之前,我保證你絕不會死。」
他面色陰鬱地跳下望樓,向藏身的房間走去。等天色暗下來之後,不管如何,一定要闖下城門試試。
左樂伏在馬上,緊緊地抱著馬脖子。深夜縱馬在城內狂奔,這是他以前很想做的事,可現在,他卻希望能早點到達那個該死的估衣鋪。雖然只有慘淡的星光照亮路途,但以賈逸為首的進奏曹眾人,卻猶如馳騁在白日的荒野之上。左樂使出了渾身解數,拚死才能吊在隊尾,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濕。就在他快要支持不住的時候,突然看到城北方向的夜空中,爆出了一朵煙花。
酒肆里,扮作小校的賈逸撥開眾人,快步走到窗前,俯視著街上劉晨的屍體。鮮血從屍體的頭部汩汩流出,形成幾條細小的暗紅,在周圍的石板上蜿蜒而過。奇怪,只不過幾丈的高度,從這裏跳下去雖然會摔斷手腳,但死人還不至於。劉晨為什麼還要選擇跳窗?是瀕臨絕境的困獸之鬥嗎?但看樣子不是已經服過毒藥了?為何還要多此一舉?
張軒將竹管又小心翼翼地放進褻|衣,假裝不經意地問道:「還能回來嗎?」
左樂咽喉被扼住,眼睛卻滴溜溜地亂轉,似乎在想些什麼。
「水!水!」站在遠處的左樂驚叫道。
「我來攔下這個尾巴。」王瑞語氣平靜道,「這把老骨頭,也該活動一下了。」
張軒舉起油燈,下了門板,確實是城東的王瑞。在石陽里住了十多年,彼此之間都有來往,還算是熟悉。
賈逸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喃喃道:「也不是左樂,那會是誰?」
張軒突然覺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輕聲道:「我等了好多年。」
「劉晨的舉動有些不符合常理。若是他一早知道劉洪已經被策反,石陽是個圈套,那他就應該在來石陽的路上,找個機會將情報送出。若是他不知道劉洪被策反,那他又如何在見劉洪之前,就服下了毒藥?我思來想去,只想到了一種可能。他在進入石陽之後,見到劉洪之前,得知了消息。於是,才有了當晚他去那三個地方的舉動。秋月明、東吳那裡都是虛晃一槍,為了擾亂進奏曹的視線,而回春堂那裡,他給了張軒一封密函,聲稱就是軍情的情報。然後,他又去了酒肆,殺死劉洪,以絕後患。
對陳勛的馬屁,賈逸只是點了下頭:「陳大人,雖然咱們在這具屍體上已經挖不出什麼線索。但凡是涉案人員的屍體,都要交由仵作來驗明死因,並進行備案。沒辦法,這是進奏曹的規矩。」
賈逸道:「好,好,左樂。今天的案子,你有什麼看法?」
賈逸抽出佩劍,遙指著王瑞道:「魏公在很早前就定下規矩,凡是遇到劫持人質者,連同人質一併殺死,你身為西蜀姦細,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從縣尉府里出來,天色已經黑透了。賈逸手扶著腰間的長劍,沉默地走在縣城的長街上。周邊的店鋪都已經早早打烊,只有清亮的月光灑在路上,與許都的繁華嘈雜相比,石陽這座小城顯得異常寧靜。
「秋姑娘言重了。」賈逸面色平靜地施禮,「今夜多有打攪,還望秋姑娘諒解。」
田七微微笑道:「左大人,以力相迫是最低級的手段,要挾一個人,只需找到他的弱點即可。縣尉陳勛的弱點很多,走私、貪腐這些雖然事情比較大,但搜集證據的難度也不小。屬下只是找了他一個吃空餉的明目,就拿住了他的七寸。」
「撞死仵作的那輛馬車,石陽城裡沒有相同的款式。據城門都伯說,那輛馬車是在我們入城的第二天跟著進城的。而且,經過我的人查證,除了撞死仵作的那天,這輛馬車並沒有在石陽的街道上出現過。換句話說,那輛馬車就是為了撞死仵作才進城的。是仵作的舊仇?還是針對進奏曹的動作?在那時,我還並不清楚。」
「我們在怡園找到了張軒,經過簡單交手,他被火油彈燒成了焦炭。」賈逸道,「但在他身上,我找到了被燒毀的竹管,應該就是劉晨交給他的情報密函。至於竹管里是真的情報,還是個幌子,都看不出來了。如果沒有前面那些細微的疑點,這案子就算結了。只不過,我比普通人總喜歡多想一點。於是,我在這座義莊里等到了你。」
他看了眼王瑞身旁,確定沒有旁人之後,將他讓進了房內。掩上門板,他看著王瑞,笑容浮現在了臉上:「曾為大樑客。」
賈逸搖了搖頭,道:「錯了。劉晨自許都出發以來,就一直在咱們進奏曹的監控之下。」
門突然悄無聲息地開了,閃進來一個黑影。他打著了火折,然後弓著腰,遮掩著亮光,小心地在房內摸索。好一陣子過去,黑影在一具屍體前停了下來。他吹熄火折,掏出一把匕首,刺進了屍體的腹部。一股濃烈的血腥混合著輕微腐臭散發開來,黑影卻毫不在意,將手伸進了屍體的腹部,吃力地摸索著什麼。手指似乎碰到了一截硬硬的東西,黑影的動作稍稍停頓,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將那截硬硬的東西從血肉中掏了出來。
「不是你,是誰!」賈逸搖晃著陳勛,大聲喝道。
又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木質樓梯終於響起艱澀的嘎吱聲,一個相貌儒雅的文士快步走了上來。他環顧下四周,徑直朝劉晨走來。
「左公子,事情已經完結了,不用再裝睡了。」
眾人策馬狂奔,半炷香的時間,就已經到了煙花升起的地方。
賈逸點了點頭,道:「去看看那具屍體。」
「天子只是你們的傀儡,曹操只不過又一個董卓。」張軒冷笑,「天下百姓,都清楚得很。就算你們再怎麼抹黑我家主公,有句話你不知道嗎?公道自在人心。」
「那道刀傷雖然很深,但還沒到足以致命的程度。若是說因失血過多而死的話,地上的血跡卻太少了。」
賈逸笑笑,卻並未回應。
身旁的虎賁衛已經奔出義莊,循著弩箭射來的方向追去。賈逸暗罵一聲,上前扶住了緩緩倒下的陳勛。那支弩箭刺穿了陳勛的喉嚨,血沫順著傷口湧出,滴落在地上,濺起一朵又一朵的黑色血花。不出意外,這支弩箭也淬有劇毒。
「屍體送到城西義莊了,等你酒醒了,就帶仵作過去看看。」賈逸語氣平和,完全不在意對面的醉鬼記住記不住。
「不是吧,大人,這樣是不是太危險?」左樂愣了一下,隨即揉了揉肚子,「要不,吃完飯再去?」
王瑞上前吹熄了油燈,道:「我也是。」
然而敲了一會兒,門卻並沒有開。
外面響起了平淡的敲門聲,三長兩短,在寂靜的夜裡很是清晰。黑暗中,豆大的燈火亮起,映出了一張蒼老的面孔。他沒有開門,而是繼續等著。只不過一會兒功夫,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這回是四短兩長。
左樂接過帛書,卻發現上面只有簡單的幾個字:張軒,城東,怡園。
吹熄了油燈,她走出廂房,穿過廳堂,向屏風后的閨房走去。夜空中,新月在雲層的缺口中掠過,將黯淡微弱的光亮撒了下來,剛好照到門柱之上。
他挖著鼻孔,在長街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策馬向站里走去。雖然官是小官,但規矩還是得守的,萬一歲末考評的格次弄得太差,搞不好還得捲鋪蓋走人。進奏曹這份差事,蠻有趣的,丟了可不成。
張軒拔起釘在地上的長劍,道:「你們呢?你們是為了什麼?」
「右肋處還有刀傷。」左樂擠了過來,「這位兄弟應該是躲過了射向咽喉的弩箭,卻被射中了肩膀。跟人交手的時候,毒性發作,力氣不支被殺。」
話沒說完,就見一道寒光從破落的房內激射而出,電光火石間已到左樂面門!
「那個是吳國的人,不用去找他了。我已經調查清楚了,劉晨昨晚接觸了他們,想通過他們把情報送出去,但他們並不想趟這趟渾水。」賈逸道,「去年孫權那邊跟劉備因為荊州諸郡的分割,屢有摩擦。孫吳上下都對劉備懷著一股子怨氣,不會幹這種出力不落好的事情。」
一陣馬匹嘶鳴驟然響起,前方的賈逸眾人勒馬停下。左樂卻來不及拽緊韁繩,一頭衝進了馬隊之中。
陳勛額頭上滲出了汗珠,咬緊了牙,恨恨地看著賈逸。
「大人明鑒,劉晨昨晚到了石陽,第一個找的就是這個秋月明。」
「不錯,我是張軒,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張軒的左手按著大腿,那裡被賈逸的長劍所刺傷,血順著指縫不住的流出。
賈逸揮了揮手,皂色布衣的漢子隨即又隱沒到黑暗之中。
「這個法子雖然笨,但卻是現在咱們唯一的辦法了。」賈逸淡淡道,「咱們進奏曹雖然能耐大了些,但終究不是神仙。要想從這五萬人的縣城裡找出一個人,只能靠這個法子了。」
「快!」賈逸的臉色有些難看。身著皂色布衣的,是進奏曹虎賁衛中的精銳,個個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能把他們逼得放出煙花,看來這次的對手很不簡單。
張軒搖頭:「道不同不相為謀。動手吧,你該不會是指望能說降我吧。」
那是一幅楹聯:誰謂秋月明?蔽之不必一尺翳。誰謂江水清?淆之不必一斗泥。
左樂在怡園門前翻身下馬,手上還拿著塊沒吃完的麥餅。不是他不餓,是這東西確實太難以下咽了。乾巴巴的,不咸不淡,又沒有佐菜,可怎麼吃得進去呢?他嘆了口氣,把麥餅在手裡掂了掂,索性喂馬吃了。
賈逸摘下頭盔,狠狠地摜在地上。劉洪是西蜀軍議司石陽站的負責人,上旬剛剛策反成功。本來想靠著他截下情報,順便挖出隱藏在軍中read.99csw.com的姦細,想不到還是被劉晨識破了自己精心布下的陷阱。
秋月明不發一言,端起茶碗輕輕碰了下唇邊。
「毒死的。」賈逸道。
「事情都辦完了。」左樂道,「我把站里的十個虎賁衛全派了出去,告訴那些劉晨去過地方的人,誰能提供有價值的線索,賞錢二十;找到相關的物件,賞錢五十。」
耳邊響起有些陌生的聲音,抬起頭,發現自己不覺間已經走到了治所。進奏曹石陽站,比起縣尉府來說,真可算是寒酸透了。只有一個小院子的舊宅,據說還是以前某個商賈養外室的房子。
「果然,城東估衣鋪的王瑞被釣了出來,他領著張軒出了回春堂。我本以為,我的人在暗中跟著他們,至少可以查清楚他們要跟誰聯繫,但誰料到事情卻在這時出了差錯。我的人被察覺了,反而被弩箭暗算,當街格殺。好在他死之前,放了煙花為信,讓我們隨即趕到了地方。
冰冷的春風迎面襲來,妻子女兒的笑臉在眼前一一閃現。
身後另一個小校輕聲道:「報都尉,劉洪死了。」
王瑞抬頭看了張軒一眼:「剛才上頭有令,讓你帶著這個東西,跟我去一個地方。」
劉晨點了點頭,眼神卻有些迷離。
「有傳聞說,這秋月明是得罪了甄洛,被趕出了許都。因為她老家在石陽,才到了這裏。」
「她先前是個舞姬,曹植買下她之後,嫌她先前的名字太過庸俗,就從這副楹聯里取了三個字,改成了秋月明。」賈逸淡淡道,「看樣子這位秋姑娘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到哪裡都帶著這幅楹聯。」
四名虎賁衛跳進院中,呈扇面散開,警惕地打量著四周的風吹草動。賈逸踱進院中,揚聲道:「王瑞已死,怡園被圍,閣下已無出路,何不束手就擒?」
賈逸轉頭看著左樂,冷然道:「既然對張軒有所懷疑,為何沒有派人盯住?」
賈逸淡淡道:「同伴?我什麼時候說你是同伴了?你以為你爹走了路子,把你弄進來,就有資格跟大家勾肩搭背,呼朋喚友了?」
三更天了,可以理解,女人睡下之後再起床,總要梳洗打扮一番。更何況這位秋月明還是曹植的侍妾,在梳洗妝容上肯定更為講究。左樂挪動了坐得有些發麻的腿,端起長案上的茶碗抿了一口。已經完全涼了,品不出那種上好的東吳香片的味道。他百無聊賴地抬頭,再次向上看去,黑色的庭柱上掛了幅楹聯:誰謂秋月明,蔽之不必一尺翳。誰謂江水清,淆之不必一斗泥。
張軒猛然發力,再次向賈逸撲了過來。賈逸向後躍起,與此同時,弓弦震動,幾枚閃著烏光的短弩從不同方向射進了張軒的身體。張軒的身形在半空跌落,火油彈跌落在地上,嘭的一聲,燃起一叢妖異的藍色火焰,攜裹著張軒劇烈燃燒起來,四周立刻充滿了刺鼻的焦臭味。
「這種東西……」賈逸搖了搖頭。
黑暗中傳來陣陣的咳嗽聲,這人顯然是傷得不輕。虎賁衛們已經從門窗進入,將黑影圍在了中間。
張軒起身,走出了破落的房間。穿過庭院,來到幾乎快要傾覆的大門,他小心翼翼地從門縫往外看去。
「好像不在?」左樂訕訕道。
左樂愣了一下,沒有再說話。
「神神秘秘的……會不會是陷阱?」左樂猶豫道。進奏曹都不能把握張軒的行蹤,送來這張帛書的人是什麼身份,怎麼如此神通廣大呢?他把這個消息透露給進奏曹,究竟有什麼目的?
張軒沉默了一會兒,在黑暗中道:「劉晨來過我這裏,給了我一份情報。」
「大人,回來了嗎?」
他突然收聲,沒有再說下去。左樂有些疑惑,剛要張口發問,卻聽得後堂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秋月明終於出來了。
「左大人,你剛入進奏曹,自然是不懂。」田七說完了這句,就策馬趕上了前面的賈逸。
現在是建安二十一年,距黃巾之亂已有三十二年。
「屬下田七。」
「這個……」
「好,那就讓縣尉府的人張貼告示,挨家挨戶地搜捕,直到把張軒找出來為止。」
王瑞也不接話,只是靜靜地坐著。
陳勛想要說什麼,喉嚨卻咯咯作響,吐不出一個清晰的字來。他毫無生氣地看著賈逸,嘴角卻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雙手無力地耷拉下來。
縣尉陳勛看賈逸沉吟不語,賠笑道:「讓賈大人見笑了,中午來了件喜事,下官心裏痛快,忍不住就多喝了兩杯。」
「……記得。」
田七卻沒有接腔,看了眼賈逸。
「秋姑娘到石陽已經一月有餘,幾乎閉門不出,不知道在忙些什麼?」賈逸眯起了眼睛。
劉洪按捺住心中急躁:「他們來不及。十萬大軍重新調整部署,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的時間,足以讓主公做好準備。以此來推斷,若是夏侯淵得知軍情泄露,很可能會推遲甚至取消攻勢。」
等下,劉晨說的話是真的么?
「甄洛?」甄洛是曹丕的妻子,傳聞跟曹植一向有曖昧。左樂嘴角浮上壞笑,「沒辦法,人|妻的魅力到底比舞姬大一些嘛。」
劉洪忍住不快,坐下低聲問道:「東西帶出來了?」
劉晨略帶醉意地問道:「劉洪,你我都是漢室旁支。現如今漢室如今如此積弱,怎麼不讓人心生惆悵?」
「在進奏曹,錯了就是錯了,沒有借口。」
左樂趕回站里的時候,發現賈逸正捧著一張帛書,面色凝重地在想些什麼。
左樂臉上露出了笑容。
「他怎麼說?」
「大人可能不知道。賤妾在許都尚為舞姬的時候,劉晨曾是座上賓。」
「事情發展到這裏,線就連起來了。進奏曹的仵作死了,要驗屍,只能找你縣尉府來做。況且,設局圍捕劉晨的事,我雖然沒有告訴你詳情,但在劉晨到達石陽的敏感時刻,我向你借人,你也能猜出來個大概吧。除了你能透漏給劉晨消息,還有誰能辦到呢?」
劉洪大驚,胸前驟然一涼,隨即一陣劇痛傳來。他拚死掙開劉晨,踉蹌著向後退去,低下頭,胸前沒入一把匕首,鮮血正源源不斷地湧出。
「無妨,無妨,」賈逸拍了拍陳勛的肩膀,道,「曹里的仵作出了點事情……」
陳勛臉色一僵:「怎麼,你們殺了他?」
賈逸笑了,道:「我記得跟你說過,我來石陽,不是吃飯的,是查案的。」
賈逸冷冷哼了一聲:「召集所有人,你在前面帶路,我們去找你篩選出來的那三個人,一個一個地盤查。」
「你這麼早就回來了?」賈逸皺起眉頭。
「不得不說,你確實是一條好狗,嗅覺靈敏,咬住之後就絕不鬆口。」陳勛苦笑,「是我從一開始就低估了你,敗在你手上,是我咎由自取。不過,我還有希望。」
「希望?」賈逸大笑,「你還有什麼希望?你引著我說了這麼多,不過是一直在拖延時間,希望外面把風的心腹回到縣尉府,召集人馬來個反攻?很可惜,他回不來了。」
怡園原本是個大戶人家的宅院,十多年前據說被查出來牽涉到了董承謀反的案子,滿門上下被殺了個乾乾淨淨。其後,這宅院幾經轉手,但都說鬧鬼,久而久之也就沒人住了。昨晚一夜,張軒一眼未合,生怕碰到什麼不幹凈的東西。結果直到天亮,鬼雖然沒見到,但人也沒等來。
賈逸翻身落下,道:「張軒?」
他端起酒杯,再次掃視了下身處的酒肆。客人不多,遠處幾個魏軍小校在大聲說笑,身旁一個華服公子則伏案呼呼大睡,一切與往常無異。
賈逸起身,拍了拍手,道:「把這具屍體,也送到西城義莊吧。縣尉府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由他們的仵作驗屍。」
賈逸抖了下韁繩,緩緩前行。雖然一夜未眠,他卻還精神得很。
王瑞搖了搖頭:「不知道,你……對這個地方還有留戀?」
左樂摸了摸下巴,乾笑道:「大人教訓得是,在下知錯。在下覺得,既然劉晨是昨夜才到的石陽,那我們可以先查查他到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
「進奏曹可沒這麼多閑錢讓你去胡鬧。」
劉洪面色微紅,不安地環顧四周,所幸好像並沒有人聽到。他沒有答話,而是將手從長案下伸向劉晨,低聲喝道:「閉嘴!把東西給我。最近邊境盤查嚴密,我們要將東西從這裏先送到東吳夾石,再從夾石星夜不停送到漢中,這樣足足多繞了四百多里,就算快馬驛傳也至少需要五日。時間緊迫,容不得我們在這裏耽誤!」
「有幾個細節。」
劉晨不以為然地朝他擺了擺手:「坐,劉洪你坐下。」
「別動,不然殺了你們的書佐。」王瑞高聲道。
抬起頭,賈逸和虎賁衛們早已不見。一夜沒睡,肚子還咕咕作響,接下來是回去還是去別處吃點東西眯一會兒呢?要是以前,自己這會兒大概還在青樓妓館蒙頭大睡吧。
他也不上前湊熱鬧,而是沖一旁站著的田七眨了眨眼,道:「老七,你去咱們錯對門兒馮記食鋪一趟,那裡有上好的羊羹,給咱們弟兄們一人來一碗。再切上三十斤蒸羊肉,多撒點蔥花香菜,來個七八十斤胡餅,要那種帶芝麻的,一起弄過來,咱們大吃一頓。對了,給老闆說,記我賬上,月底一塊兒結。」
「什麼事?」張軒摸了摸袖中的那根細細的竹管,還在。
那華服公子抬起頭,笑嘻嘻地道:「賈都尉,你叫我左樂就好,叫什麼左公子,太見外了。」
那是一個他沒有想到的人。
「你手上的,可是火油彈?」賈逸皺著眉頭道,「聽說是諸葛亮帶著一幫工匠造出來的,一枚造價一千五百大錢,你真可捨得。不過,如果在我剛衝進屋的時候,你就用這個跟我同歸於盡的話,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可惜你當時還不知道外面有這麼多虎賁衛,還心存幻想能逃出生天,對不對?看來你並不像你標榜的那麼喜歡捨生取義。」
這女人好奇怪,自己叫秋月明,自家的楹聯上,卻又有自己的名字。尋常人家都要避諱這種事,出自詩詞大家曹植府里的女人,卻不曉得這個規矩嗎?
「那你為什麼覺得可能性不大?」
王瑞點了點頭,答道:「不負信陵恩。」
張軒沒有說話,他仍舊在等。他看到王瑞臉上九_九_藏_書並沒有什麼焦急的神色,相反卻有種淡淡的無奈。
長街兩側的店鋪早已打烊,沒有一點人氣。四下里靜悄悄的,只有張軒和王瑞的腳步聲錯落有致的回蕩。兩人離開回春堂之後,向著城東的方向走了一段,突然折向了城北。張軒沒有問要去哪裡,他只是提著燈籠,跟著王瑞,一步一步地走著。身為軍議司的暗樁,在潛伏下來的那一霎那,張軒就知道了自己的結局。但是他沒有一點點的失落和猶豫,如果能以自己的性命,為光復大漢四百年基業而盡一點力的話,難道不是莫大的光榮?
劉晨從窗邊緩緩走到長案前,拎起酒壺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
她脫去外面的皂色衣服,將手弩解下,放進衣櫥的暗格之中。伸了個懶腰,她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腳踝,吐了下舌頭。剛才為了躲開那些虎賁衛,在屋頂上跑得太快,以至於差點扭到了腳。到石陽一個多月了,還是有些不習慣這裏的屋頂。畢竟石陽臨近江南,潮濕多雨,不少屋脊上的瓦片長滿了青苔,很是膩滑。以後可要小心一點,她點了下頭,算是告誡自己。
「極為寵愛的話,為什麼又讓她遠離許都來石陽,對吧?」
左樂的眼睛亮了起來,忍不住道:「大人前來赴任,不是說只帶了十名虎賁衛嗎?這些黑衣人是……」
「水撲不滅這種火,得用沙土。」賈逸喊道,「田七,愣著幹什麼!」
「呸,呸,呸!」左樂連著吐了好幾口唾沫,無奈跟著走向了怡園。
劉晨退至窗邊,鮮血從鼻尖猶如斷線的珠子滴落下來,隨即是劇烈的咳嗽。他明白,是酒中的化命散開始發作了。
這是間破舊的房子,孤零零地獃著西城的城牆根下,離最近的民居還有一段距離。義莊里,用草席裹起來的屍體隨意地擺放著,透著一股陰森濕冷的感覺。這些屍體,大多都是涉及刑案或死因不明的,暫時放在這裏。除非有人認領,在發臭腐爛之前,大多由看更的拉去城郊草草掩埋了事。這兩天,義莊里收了三具屍體,據說都是西蜀那邊的姦細。縣尉府的仵作一直沒有來驗屍,大概還得等上幾天。像這種沒有苦主的屍體,仵作榨不出什麼油水,大多數時候都只是敷衍了事。看更的也早已脫崗,畢竟現在還只是初春,天寒地凍的,誰願意陪著一堆屍體待一宿呢?
「看起來,大人似乎知道這其中的秘密?」
左樂拾起竹簡,眉頭卻皺了起來:「大人……食肆、雜貨店這些地方……」
「一個月前,進奏曹石陽站的都尉被弩箭射殺在城郊。昨晚我的一個暗部被弩箭射殺。還有射進進奏曹的那封密報。不都是你所為嗎?我查看過了,這三次所用的弩箭要比普通的短些,上面塗了劇毒,應該是藏在袖中的袖弩。袖弩雖然射程較短,但操作簡單,所需力氣也不大,很適合你們這些文人。而且,王瑞和張軒的屍身都沒發現袖弩,那用袖弩的,應該就是你沒錯吧。」
天亮了。
張軒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道:「與其一直在城中躲藏,不如衝下城門試試。」
張軒起身,看了一眼黑暗中的醫館,道:「我跟你走。」
他獃獃地站了一會兒,轉身向院中的望樓走去。不管如何,先看看城中形勢如何。望樓並不高,木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嘎吱嘎吱作響,似乎隨時都可能崩塌。張軒依著木欄,往下方掃了一眼,心卻馬上沉了下去。
「是不是陷阱,只有去了才知道。」
「動刀動槍,遠非我的強項,所以在下一直在裝睡,沒有參与圍捕。」左樂挖著鼻孔,很認真地回答。
或許是聽到了背後窸窸窣窣的聲音,黑影的動作僵住了。他猶豫了一會兒,將那截硬硬的東西放進懷中,打著了火折,轉過身看去。
左樂搔了搔頭,道:「會不會不在……」
兩人錯肩而過,賈逸清楚地看到張軒放在後背的右手裡,似乎握著一樣東西。
一名虎賁衛上前打破僵局,問道:「大人,現如今張軒的線斷了,左大人篩選出的另外兩條,要不要跟一下?」
「傳令!讓那些都尉府的兵士們加緊城牆上的巡邏,若是發現行徑可疑之人,一律拿下!」
賈逸用袖子掩住鼻端,仔細地翻檢著屍體。衣物幾乎已經被燒成了灰,皮肉按下去硬邦邦的,是急速脫水的緣故。賈逸皺著眉頭,手指上下摸索著,碰到了一個細長的東西。是個已經碳化了的竹管。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映著亮光看了看,卻嘆了口氣。這個應該就是那封情報了,不過卻沒什麼價值了。手指輕微發力,碳化的竹管碎裂成灰,簌簌而下。裏面是捲成細長形狀的絲帛,可惜現在也已經變成了灰燼。
「都要查,就連在食肆里給他上菜的夥計,都務必要仔細地盤問。」
劉晨不以為然的笑笑,壓低聲音問道:「如果夏侯淵知道軍情已經泄露,能不能在短時間內重新調整部署,揮軍南下?到那個時候,咱們這份情報還有用么?」
「進奏曹……新來的這個都尉,看起來比上一個更難對付。我們要怎麼做?停下截殺他嗎?」張軒的手伸向腰間,那裡有把淬了毒的匕首。
「你是石陽人,跟他比較熟悉些。」賈逸道,「不用我教你怎麼叫門吧。」
賈逸皺起了眉頭,如果不是同來的仵作昨晚剛巧被馬車撞死了,是不可能讓縣尉來插手這個案子的。只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石陽這個地方的吏治可真是爛透了。今天正午抓捕劉晨,縣尉就推說自己另有要事,只給了賈逸三十名差役,五十名營兵,自己卻並未到場。結果下午賈逸過來找他,卻發現縣尉醉成了這個樣子,真可是尸位素餐。
賈逸在醫館前翻身下馬,抬頭打量著門楣上有些發暗的招牌。
一夜都沒有人來。王瑞,應該已經死了。那原本接應的人,是事到臨頭膽怯了,還是也被進奏曹發現了呢?
「再往前一步,你就會變成一隻刺蝟。」
「因為我覺得下午的活兒比中午的有趣。」左樂笑嘻嘻地回應。
「屍體。我看到樓下那些圍著劉晨屍體的營兵和差役,腦袋裡浮現出了這個詞。他在酒肆里殺了劉洪,在他倒斃之前,我手下的虎賁衛免不了會招呼他幾刀。而跳下去后,想必沒人會對著一具毒性發作又動不了的半死之人戳上幾下。他如此重視保全自己的屍體,會不會是在自己身體里藏了什麼?會不會就是軍情情報?
「上頭就是這麼安排的,你我皆不可擅做主張。」王瑞很認真地看著張軒道,「不然的話,萬一壞了法正大人的安排,你我雖萬死難辭其咎。」
左樂支著下巴,想了好一陣子,才漸漸明白。吃空餉雖然是小罪,卻極容易查證。坐實了這條罪名,進奏曹就可以先把陳勛抓起來。陳勛一旦入獄,外面的人沒了主心骨,難免會有樹倒猢猻散的想法。而那些與陳勛有舊仇的人,也肯定會落井下石。到時候,進奏曹大可以針對罪名,慢慢查證,不愁查不出個水落石出。所以說,很多的大案,大多都是由小處著手開始調查。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就是這個道理。這些傢伙們,當真可都是人精啊,左樂信服地嘆了口氣。
張軒動了,卻動得出乎賈逸的意料。面對賈逸的劍勢,張軒並未躲避,而是左手揮著長劍迎了上去。是跟王瑞一樣的赴死?賈逸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右腳點了下地面,借勢讓自己的劍鋒偏了一下,從張軒的右側偏了過去。
「張郎中?是我,城東的估衣鋪掌柜王瑞。」
「哦?」賈逸眉毛往上跳了一下。
已經是初春時節,街邊的樹杈上萌發出了一層嫩黃的綠芽,看起來雖然微弱無力,卻又預示著天氣逐漸轉暖的希望。街上仍有些蕭瑟,只有稀稀疏疏的行人經過,偶爾還能看到行伍整齊的士兵巡邏。店鋪都開著門,但鮮有顧客出入,顯然生意並不怎麼好。
左樂會意,道:「賈大人,兄弟們勞累了一夜,都是又累又餓……」
賈逸冷冷道:「左樂,在進奏曹,不該問的別問。」
賈逸將那篇帛書扔給左樂,道:「你看下。」
「賤妾沒有說謊的必要,賈大人既然掌管進奏曹石陽站,消息渠道想必是多得很,你大可以去核查。」秋月明輕聲道,「恩客既然來訪,賤妾不得不見,免得被人說我薄氣。只不過劉晨大人見到我之後,卻沉默寡言,並沒有說什麼事情。」
「那是自然,所以這筆賬,算在我的頭上。」左樂下巴往旁邊點了下,「一下午收到了不少東西,有人甚至連劉晨上茅廁用過的廁籌都拿來了。」
無為無位,這是進奏曹一貫的用人準則。就算有蔣濟大人的極力舉薦,若是自己表現不佳,恐怕也是前途渺茫。再者,還有司馬懿,如果他從中作梗的話……想到這裏,賈逸搖了搖頭。司馬懿與他有殺父之仇,不會坐視他在進奏曹飛黃騰達的,一旦有機會必定會落井下石。
「你以為那些都是我做的?」陳勛臉上再次出現奇怪的表情,「你覺得你的前任也是我殺的?」
「破門。」賈逸的指令乾脆利落。
看到長案上的酒菜,他皺起眉頭,低聲呵斥道:「你可知現在什麼是什麼時候?怎麼飲起酒了?」
前面的虎賁衛輕輕推了下長滿了青苔的大門,大門卻發出吱吱呀呀呀的聲音,緩慢地倒了下去。放眼望去,庭院中長滿了一人多高的蒿草,期間散落著一些破敗的傢具,滿眼荒蕪的景象。
左樂訕訕道:「那如果他們那裡沒問題,就剩下一個了,不過這個應該也不怎麼可能。」
賈逸似笑非笑地看了左樂一眼,沒有說話。
「那個鬧鬼的宅子?」
劉晨直愣愣地看著他,突然將身子向後一仰,靠在雕窗上喃喃道:「當年龐統大人設立軍議司,我們歷經千辛萬苦才入選。苦心經營到現在,才終於打通了這條情報線,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啊。」
清晨的薄霧中傳來輕微的嗒嗒聲,賈逸將目光轉向了長街的盡頭,一騎快馬衝破薄霧來到了跟前,是手下的虎賁衛。
「你說的是秋月明吧。」賈逸眯起眼睛,抬頭看著夜空中的一輪冷月道。
突然之間,一絲異樣浮上心頭,他剛要出聲示警,就見九*九*藏*書陳勛身形一頓,一截閃著黑光的弩箭從後面射穿了他的咽喉。
是布置上有失誤么?賈逸仔仔細細地審視了一遍四周,卻並未發現疏忽之處。
左樂呆了一下,揉了揉鼻子道:「嘿,以前我就是個紈絝子弟,整天過得渾渾噩噩的。沒想到當了個不入流的小官,裏面還有這麼多道道兒。不過這倒挺有意思的,我越來越喜歡跟著你了。」
「上面是想用他扯出西蜀軍議司埋下的暗樁,可惜現在看來……」後面的話賈逸沒再說下去,大家心知肚明,在酒肆里劉晨識破了劉洪,並聲稱早已將情報送了出去。如果劉晨的話是真的,那曹魏這方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一個小校諾了一聲,飛奔下樓。那些聚在長街上的兵士們得到命令后,在伍長們的帶領下四散開來。
「秋姑娘,你知不知道,劉晨其實是西蜀軍議司的人?他從許都來石陽,是為了將我軍軍情傳遞給西蜀?」
賈逸接過虎賁衛遞過來的一柄長劍,道:「得罪了。」
賈逸道翻身上馬,道:「沒辦法。她自己都說了,她雖然是被休出的,但好歹曾經是曹植的侍妾。」
「接著是劉晨。劉晨自許都出來以後,一直在進奏曹的監控之中。直到他到了石陽之前,也沒作出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但進了石陽城,他卻顯得有些謹小慎微,找秋月明、找東吳的人,找回春堂的張軒。一連找了三個人之後,他自己踏入了進奏曹挖好的陷阱里,殺了劉洪之後,跳樓自盡。
賈逸笑了笑:「接下來,我在安排人監視你的同時,營造了全力追查張軒的假象。那時我還不確定,劉晨到底是將情報給了張軒,還是縫進了自己體內。追查張軒,一方面可以引出西蜀軍議司在石陽伏下的暗樁,一方面可以確保情報萬無一失。
「你覺得我發現不了其中的蹊蹺嗎?你在石陽經營了多年,是最大的走私商人,一年獲利數十萬錢。就算要交給西蜀一部分,但也不至於寒酸到要用吃空餉這種法子弄錢吧。石陽上報差役營兵三百餘人,但實際上卻不到百人。你是把覺得靠不住的人,都找借口剔除出去了。留下的,大多是死心塌地跟著你走私發財的。這些人,或許並不知道你是西蜀伏下的暗樁,但是如果知道有人要壞了他們的發財大計,天王老子只怕他們也敢殺,對不對?」
兩具屍體。
「接下來王瑞詐死,挾持左樂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我們跟丟了張軒,只好再次要你協助,全城搜捕。你也知道,這種情形下,早晚會把張軒找出來,你一定會有所動作。所以,我只要監視好你,不愁查不到張軒的藏身之處。可是,事情的發展再次出乎我的意料,你用弩箭將張軒的藏身之處射進了我的治所,出賣了張軒。也就是說,張軒此時就是個棄子。劉晨要麼給張軒的情報是假的,要麼的確準備了兩份情報。」
賈逸徑直走向馬廄:「我是來查案的,不是來吃飯的。」
張軒拖著受傷的右腿,吃力地往賈逸的方向靠近。
縣尉府的營兵在虎賁衛的指派下,已經把怡園給圍了起來,四周一些高點的建築上,也安排了弓弩手。如果張軒確實在這裏,大概是插翅也難飛了。只不過,左樂心裏卻有些忐忑,順著蛛絲馬跡排查線索,這個倒是很有趣,但跟死士面對面生死相搏的話,未免有些太危險了。
而在黑影背後,牆角的一具屍體卻慢慢地坐了起來。
陳勛背靠著屍體,道:「這種細節,你都會派人去查?你的嗅覺還真是靈敏。接著呢?」
西城的義莊里,寒意瘮人。
「稟都尉,兄弟們沒什麼發現。」田七回到房內,面帶慚色。
不過賈逸很清楚,寧靜只是表面的。一個月前,他的前任在石陽縣城郊外被狙殺。縣尉陳勛在石陽大肆搜捕,卻沒查出什麼像樣的東西,最後竟以流寇搶劫草草結案。對於地方上的官員,進奏曹顯然是信任不過,於是在蔣濟的提議下,借這次阻截情報之機,賈逸被派到了這裏。只可惜……來這裏的第一件案子,就出現了如此大的變故。賈逸抬頭看著夜空,苦笑。千里之外的許都,蔣濟大人應該正向進奏曹主官陳群大人為自己辯解吧。
張軒嘆道:「當年龐統大人草創軍議司,伏下了我們這些暗樁,卻一直沒有指令。後來龐統大人在落鳳坡中伏身亡,由法正大人接手了軍議司。聽說法正大人乃蜀中名士,善奇謀,被主公譽為當世張良。可兩年了,我卻仍一直沒有接到指令,有時我坐在那些葯櫃前面,恍惚間真覺得自己就是個郎中。」
「不知。」秋月明起身,將煮沸的茶爐提起,動作優雅地走到賈逸身前,沏茶。裊裊的熱氣升起,熏得她的臉龐紅撲撲的,別有一番韻味。左樂咽了下口水,從他的位置看過去,胸前那片細膩似乎越發明顯。
在外人看來,兩人一招未接,只是換了下位置,但賈逸的額頭上卻冒出了一層細汗。他已經明白,自己剛才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
「陳勛起先有些顧慮,但屬下使了些手段,他已經答應了。」虎賁衛笑道。
「左大人晚上請兄弟們吃飯,喝了不少酒,還在左府休息。」
「你們談了什麼?」
「田七……好名字。」左樂頓了一下,「剛才你說使了些手段,是什麼手段?你揍了陳勛一頓嗎?」
陳勛愣了一下:「既然知道了死因,那還要仵作……」
秋月明薄薄的嘴唇抿了一下,道:「大人不知道嗎?賤妾雖然以前是個舞姬,被夫家從府中休出的,但賤妾好歹也曾經是曹植大人的侍妾。以這個身份,似乎在被休出之後,更應該閉門思過,恪守婦道吧。難道大人要賤妾再度委身青樓,博諸位一笑嗎?」
左樂靠到那名虎賁衛旁,小聲問道:「你是……」
左樂愣了一下:「不吃飯了?」
劉晨幽幽地嘆了口氣,又給自己斟滿酒,仰頭灌下。雖然身處千里之外的石陽縣城,他仍壓抑不住心中的失意。眼見曹操勢大,漢室中興的機會恐怕更加渺茫了。
劉晨長舒口氣,點頭道:「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他拎起酒壺,又要斟酒。
「半個時辰前,張軒接到了城東估衣鋪的急診,跟著一個自稱王瑞的人出門去了。小六跟著他們。」
「你的效率倒是蠻快的。」賈逸奇道。左樂下午的表現,跟中午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左樂這時候才湊了過來,瞥了眼地上的屍體,又趕緊轉開目光。
陳勛連忙截住賈逸的話,大聲道:「請賈大人放心,下官今早上聽說之後,已經派了大批人手搜捕那輛肇事的馬車,只要找到,下官必定會還大人一個公道!」
左樂和賈逸坐在中廳里在等,已經過去了一刻多鍾,秋月明仍舊沒有出來的跡象。左樂看了眼賈逸,發現他已經猶如老僧入定一般,在昏暗的燭光里紋絲不動。左樂打了個哈欠,看了眼庭院,全身披掛的虎賁衛們環立四周,警覺地注視著四周。
左樂一呆,剛想要閃身躲避,只見眼前劍光一閃,隨著叮的一聲,寒光已經消失不見。身旁衣袂飄動,賈逸已經飛身衝進了房中。
「誰?」
「我去怡園,那你呢?」
賈逸皺眉道:「不是你?」
「說來聽聽?」
「上馬,城東王瑞估衣鋪。」
到底是誰泄露出去的消息?
賈逸嘴角咧了一下,這二世祖行事倒是頗為出格。
整齊的馬蹄敲打在夯實的土路上,在夜半時分顯得異常清晰。長街的盡頭出現了幾團亮光,隨著馬蹄聲的迫近,幾名手舉火把的騎手衝破黑暗,在回春堂前停了下來。
「大人,我覺得這位秋姑娘疑點重重……」左樂道。
劉晨不語,盯著劉洪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引得遠處的小校們紛紛回頭。他攀住劉洪的脖頸,大聲笑道:「你放心,情報已經送出去了。魏狗的賞賜,你到陰曹地府去領吧!」
他吃了一驚,道:「這是誰送來的?」
賈逸冷冷道:「你以為進奏曹的人都是傻瓜?張軒在哪裡?先走了?留你在這裏拖延時間?」
帶著腥氣的泥土轟然而至。
「見過。」秋月明波瀾不驚。
「怎麼?為什麼躲開?你怕我?」張軒冷笑。
「首先,是進奏曹仵作的死。」賈逸眯著眼睛道,「我初到石陽,曹里的仵作就被馬車撞死了,這未免有些太巧了。雖然緊接下來,就是要利用劉洪套劉晨入圈套,沒時間在這件事上耗費精力,但我還是讓人去稍微查了查。
賈逸提劍向後躍起,道:「軍議司的人,都這麼喜歡自殘?」
去年十一月,魏公曹操西征漢中,降服張魯,盡得十多萬民眾和多年積存的富庶錢糧。在曹操佔據漢中之後,天下形勢已經隱隱有了改觀。漢中北倚秦嶺、南屏巴山,是南北咽喉所在。得了漢中,曹操即可順江而下突襲孫權,又可整飭兵馬攻打劉備,還全然沒有後顧之憂。都說漢中易守難攻,誰能想到張魯竟然這麼不爭氣?
「王瑞並不是我們殺的,而是自盡的。我一直不明白,你們為了什麼這麼拚命?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就甘願赴死?」
左樂吁了口氣,道:「還好,還好,有驚無險。大人,都快中午了,不如帶著兄弟們一起去倚翠樓,咱們弄點好酒好菜,慶祝一下?」
「吃空餉?這個好像不算什麼大罪吧,怎麼能逼陳勛就範?」
「不是吧,大人。你也知道,我手上功夫蠻弱的,先前差點被那個王瑞給宰了……」
左樂一驚,道:「大人,這個法子……」
左樂小跑過去,是個面容蒼老的老者,不是他認識的張軒。那麼,應該是所謂的城東估衣鋪王瑞了吧。他斜眼瞥見屍體的腹部有塊血污,就伸手摸了過去,是道深入肌理的刀傷。左樂心頭卻突然湧起一股怪異的感覺,迅速地向後退去。就在這時,躺在地上的屍體卻突然暴起,右手如鐵爪一般緊緊鎖住了他的咽喉!
「哦……原來是這樣。」左樂乾咳一聲,「不過既然曹植不在意秋月明姑娘的舞姬身份,納她做了侍妾,還給她改名字,想必是對她極為寵愛……」
劉晨神色平靜地起身,向遠處的小校們高聲道:「某奉軍議read.99csw.com司揚武將軍法正大人口令,誅殺叛賊!」魏軍小校們霍然起身,刀劍出鞘,齊朝劉晨奔來。
「清楚了又如何?在曹公治下,百姓富足,安居樂業,一片歌舞昇平。現今比起桓帝如何?比起靈帝如何?這十幾年來,所謂的起事、所謂的造反,除了你們這些漢室舊臣、地方豪強們在鬧,尋常百姓參与過嗎?」賈逸也笑了起來,「公道自在人心?人心是個什麼東西?只要老百姓吃得飽,穿得暖,誰會為了所謂的皇崗正統造反?」
「你知道你的接頭人嗎?是他向我們告密的。」賈逸負手道,「只不過他沒什麼膽色,只是把你藏匿的地方告訴了我們,卻並未現身。怎麼樣,功虧一簣的感覺很糟糕吧,要不要把背叛你的人說出來?」
「復興漢室,在你們眼中是虛無縹緲的,但在我們這些人的心裏,卻值得捨生取義。」張軒道。
「你爹跑了多少門路,花了多少錢,才給你謀得了個進奏曹書佐的位子,是讓你來睡覺的嗎?」賈逸冷聲道,「你覺得進奏曹是可以廝混日子的地方?」
張軒慘然笑道:「都說你這隻進奏曹的新狗厲害,果不其然。你是想詐我說出來跟我接頭的人吧。可惜了,除了死在你們手裡的王瑞,我不知道這石陽城還有什麼人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賈逸皺眉道:「奇怪,你怎麼還不用袖弩?」
「給我,」劉洪低聲道,「漢中的夏侯淵最近蠢蠢欲動,麾下十萬大軍調動頻繁,極有可能南下用兵。他們的兵力分佈和軍情部署情報要儘快送到成都,好讓主公提早應對。」
「怎麼,不要留我做活口了?」張軒譏笑道,「進奏曹不是對刑訊逼供很有一套嗎?」
「左樂,我們雖然名義上是進奏曹石陽站,但弋陽、竟陵這一帶都歸咱們轄制,足有大半個北荊州。就算士紳們告到郡守那裡,他能不給咱們一點面子?再說,你父親在士紳之中聲望極高,想必他也會出言相勸。」
樓下那些兵士們亂鬨哄地圍了上去,七手八腳地把劉晨的屍體翻了過來。這些是石陽縣尉府的兵士,雖然說不上是烏合之眾,但比起自己帶來的人,還是有很明顯的差距。
左樂吸了口氣,表示嘆服,卻又眨了眨眼問道:「那既然劉晨一直在咱們的掌控之下,為什麼不把他直接抓起來了事?」
「他什麼也沒有說。」
王瑞吃痛,將左樂推向賈逸,自己借勢向後退去。賈逸身形轉換,躲過左樂,手中劍光已經沒入王瑞腰間。然而讓所有人意外的是,王瑞將腰間的匕首抽出,卻刺進了自己的喉嚨。他倒在地上,鮮血從咯咯作響的喉嚨里流出,卻用挑釁的眼光看著賈逸。不管進奏曹有多大的能耐,死人是無法說話的。
陳勛反應了過來:「是從逸仙閣跳下來,摔死的那具屍體?」
縣尉陳勛看了賈逸一會兒,道:「賈都尉,你的確是個人才。我在哪裡露出了破綻,讓你起了疑心?」
話沒說完,他就兀自|拍了一下巴掌,佩服道:「果然是進奏曹,做事滴水不漏。」
「左樂,進奏曹辦案,從來不靠邏輯推演。進奏曹注重的,是事實和真相。」
賈逸道:「蔣濟大人說過,凡是牽涉到曹植和曹丕的事情,都要慎之又慎。現如今,許都里的世子之爭,曹丕和曹植拼得你死我活。進奏曹的東曹屬司馬懿,已經明確地站到了曹丕那一邊。而咱們西曹屬,若是在他們兩個之間稍有蠢動,也可能會被認為是站隊之舉。」
「只是……縣尉府的那些差役、營兵們素質不高,難免會拿著雞毛當令箭,藉機勒索錢財。這樣的話,士紳們恐怕會向郡里告狀。」
賈逸。
左樂一時為之語塞,想要辯駁,卻不知從何說起。
左樂旁邊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應該都是劉晨昨晚到了石陽後接觸過的東西。
左樂家很有錢,或許是出於對著浪蕩二世祖能不能在亂世中保住家業的擔憂,左家老爺子不知道走了哪邊的門道,竟然在進奏曹里給左樂謀了個書佐的差事。書佐的官職雖然並不高,但無異於給了左家一道護身符。畢竟左家是商賈之家,並沒有什麼根底,亂世之中,若那些豪門世家對左家家產有點意思的話,也就是動動手指的功夫。但左樂入了進奏曹,就大不一樣。作為魏王特別設立的機構,進奏曹肩負著刺探軍情、暗查政務、監督官員的責任,現如今由魏公的兒子、五官中郎將曹丕直轄。因此,進奏曹衙門雖小,但權力頗大。尤其是近年來,董承、伏完謀逆等大案要案都是由進奏曹查辦的,不管你是天下名士還是豪門世家,一旦被進奏曹纏上,大多都是家破人亡的結局。對於進奏曹,絕大多數人都抱著一種敬畏的態度。左樂既然到了進奏曹做官,想必是沒人再敢打他家的主意。只不過,看左樂這種隨心所欲的態度,在進奏曹還能做多久?就算自己給了他個初審的機會,到了歲末的考評,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還是要被剔除出去吧。
劉洪啪的一聲抓住他的手腕,低聲吼道:「你這個人怎麼如此不省事!情報早一天送到,主公即可早一天以此為參考商討對策,酒什麼時候喝不都一樣!」
陳勛臉色有些蒼白:「你知道這些有什麼用?你從許都只帶了十名虎賁衛,就算是還有幾個暗部,能對付得了上百人嗎?你以為你的手下個個都能以一當十?」
「我家孩子感染了風寒,渾身發熱,還請您去看看。」
左樂乾咳了一聲,道:「大人,下官預備了酒席,我們不如邊吃邊談。」
「結果如何?」賈逸問道。
「你見過劉晨?」賈逸單刀直入。
他看到街道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縣尉府的差役和營兵們正在逐家逐戶地搜索,很顯然,是在找自己。一霎那間,張軒幾乎有衝出怡園的想法,但他很快忍住了。現在衝出去,無疑是送死。情報還在自己手上,可不能耽誤了主公大事。
賈逸聽得他把公道兩個字咬得很重,想必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他笑了笑:「陳大人想多了。仵作的後事,曹里自有安排。今天來找陳大人,是想借借咱們縣尉府里的仵作,去驗明一具屍體。」
賈逸瞥了左樂一眼,似乎看出了他的顧慮,卻道:「等下你跟我們一起進去搜捕。」
然後,一飲而盡。
張軒又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那根細竹管,再次抬頭向牆外看去。庭院中荒草叢生,足足有一人多高。各種破敗的傢具散落期間,泛著黑灰的顏色,甚至生出了些不知名的菌子。清晨的露水瀰漫其中,形成了濃重陰冷的濕氣,讓人覺得骨頭縫裡都是涼意。
不,不對。
「但是劉晨的死,又讓我產生了新的疑慮。他既然服下了毒藥,為何又選擇跳樓?酒肆的二樓並不高,跳下去最多摔斷四肢,對性命沒有大礙。是他想要跳樓逃離嗎?不對,那樣就沒有服下毒藥的必要。劉晨似乎是為了跳樓而跳樓的,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是的。」左樂怒道,「大人為何並不提醒我,反而讓我上前查看?這就是進奏曹對待同伴的手段嗎?」
陳勛嘆了口氣:「所以,在劉晨死後,你直接到了我府內,將屍體交代給了我?虧我還以為機會來了。」
「不過,若你是西蜀的細作,身上帶有極其重要的情報,隱隱覺得自己一路上都被監視,那你傳遞情報,找的第一個應該是最為可靠可信的人吧。」賈逸搖頭道,「而劉晨到了石陽,第一個找的是許都回來的貴婦,秋月明;第二個找的是掣肘多過合作的吳國;第三個找的才是他們軍議司埋在石陽的暗樁。這個順序,好像在情理上不怎麼講得通吧。」
「知道城北的怡園吧。」王瑞悶聲道。
秋月明似乎沒有聽到一樣,她走到左樂面前,身子微微彎下,沏茶。左樂只覺得喉嚨有些發乾,雖然平時經常去青樓妓館,但如此尤|物還是少見。他又咽了下口水,感嘆道,怪不得曹植納了這女人為妾,這等的姿色和舉止,可真是我見猶憐啊。
「有什麼線索?」
左樂有些尷尬:「誰知道他今晚會不在,平時他總是留宿的。」
「回春堂。」左樂跳下馬,氣喘吁吁地解釋道,「郎中叫張軒,聽說是弘農人士,八年前來咱們石陽開的這家醫館。他的醫術還算不錯,在石陽的名聲也算差不多。有人昨晚看到劉晨到了石陽之後,在回春堂徘徊了一陣,還上前敲開了門。劉晨無病無傷,為什麼初到石陽就來醫館,我覺得……」
眼前的天色已經從濃墨轉成了灰白,猶如將死之人的皮膚。離劉晨自殺,已經有將近九個時辰了,情報的下落還是毫無線索。若是軍情被送了出去,要如何處之?
「不用,不用。」左樂笑嘻嘻地回答,上前把門拍得砰砰響,「老張頭,開下門,逸翠樓有客人抽風了,老鴇喊你去瞅瞅,再晚點可就鬧出人命咯!」
「如果他在秋月明這裏,把事情就給辦妥了,應該不會再找前門包子鋪的老劉,還有這個回春堂的張軒。屬下覺得,劉晨只有在秋月明和吳國這裏都被拒絕了,才會接著往下想其他的法子。」
左樂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道:「大人你的意思是,如果咱們現在對秋月明動手,曹植的人很可能會借這個機會大肆渲染,造成咱們西曹屬也站到了曹丕那一邊的輿論?這樣的話,進奏曹作為魏公設立的機構,下面兩個曹屬都靠向曹丕的話,可能會引起魏公的不快,從而裁撤調換曹內官員?」
左樂咧了一下嘴,道:「大人這個查法……莫非是認為情報還沒有送出去?」
左樂心有餘悸地摸著自己的脖子,看了看地上躺著的王瑞,又看了看賈逸。賈逸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收劍入鞘。左樂有些惱怒地問道:「聽大人剛才的口氣,似乎早覺察到了王瑞在裝死?」
「不知道。留守的兄弟說,是昨晚天快要亮的時候,被人用弩箭射到門柱上的。」
王瑞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關於進奏曹的逼供方式,他早有耳聞,落在進奏曹手裡,當真是生不如死。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右手伸向腰間。左樂突然低頭在王瑞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與此同時,賈逸的長劍如閃電一般刺向王瑞的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