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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計 打草驚蛇

第十三計 打草驚蛇

作者:漆雕醒
至於賀子樹,自賀子山死後,他便接管了山花茶葉公司,成了這個組織新的掌舵人,但到目前為止,他做的都是合法生意,常天沒有抓到他任何把柄。
常天走進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的貨船里,船艙內幾乎只剩下搖搖欲墜的骨架了。
會議室里被殺的男子是賀子山的心腹,名叫蘇禮森,種種跡象都表明,他因為做了某件背叛賀子山的事而被後者割了喉——所謂聚會,實際上是殺雞儆猴的審判會。
但預想中的槍戰並沒有發生。
常天帶著人在門口停了下來,王濤驚得張大了嘴。
信號槍響了。
「所以,鄭發澤同意用自己的命來布這個局,」常天說道,「你們讓他在死前約賀子樹、魯向東、劉榮東見面,鄭發澤想辦法讓賀子樹一個人單獨留在書房裡,故意支開他的女僕,就是為了今後有人能證明這一點,造成賀子樹有投毒殺人的時間和機會,又讓鄭發澤故意約賀子樹在第二日見面,這一日他的女僕又被支開了,其實賀子樹去了現場,也見到了屍體,他知道自己中計了,就匆忙離開,可惜太晚了,你們的人把他抓了個正著,你們用這件事要挾他做賀子山身邊的內鬼,他答應了,你們買通了楊雅蓮為他做偽證,所以賀子樹的老婆沒有去找楊雅蓮的麻煩,不然以她的個性,能放過楊雅蓮?」
王濤倒是一臉如釋重負,挺直了脊背,任務失敗不是因為他,他也就不必擔心自己的前程了。
有一種說法,上海這朵海上花,它的根扎在鴉片堆里,要是沒了鴉片作為養料,這朵海上花就會迅速枯萎——比那些被鴉片吸空的人體枯萎得更快。
吳西閉上眼睛聞了聞,立刻就皺起了眉頭:「這是福建馬頭岩的大紅袍,名貴得很,只是這茶怎麼味道不對,像是加了別的東西。」
夜總會裡的工作人員幾乎都無法說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賀子山和六位客人進了會議室之後不到一刻鐘,槍聲便響了,但不是從會議室里發出來的,而是門口保鏢朝著天花板開了一槍,接著十幾個警察從包間里飛快地衝出來,直接衝進了會議室,將會議室里的所有人都帶走了,包括負責在門口警戒的侍應生周海。留下來唯一可以給出更多信息的人,是在夜總會裡做清潔工人的余梅秀,她在路過會議室的時候聽到裏面傳出了爭吵聲,她認出其中一個聲音是老闆賀子山的,他在咆哮著罵人叛徒,而另一個人則在分辯說自己不是叛徒,她沒來得及聽全對話,便被保鏢趕走了。
一個身材瘦長的老頭兒慌忙走出來:「長官,我叫吳西,茶葉都是我買的,小店是做正經買賣的,童叟無欺,絕不會短斤少兩,以次充好,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那是船破江而行的聲音。
放火者應該是事先躲在某艘船里——碼頭上擠滿了貨船,要找一個地方躲起來不是難事,在放火之後,他可以趁亂潛入江中,游泳離開現場。
「我在國際公寓租了個房子,養了個女人。」賀子樹說道,「那天我剛要出門,結果有人跑來跟我說,那女人在和別人鬼混,所以我就直接去了國際公寓,沒見老鄭。」
跑馬聲迅速逼近,果然,不到一分鐘,便有十個騎馬的蒙面男子攔在了馬隊前面,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把短槍。

13

常天買通在國際公寓負責洗衣的女工,得知賀子樹差不多已經有一個月沒有來過這了,這段時間有一位帥氣的大學教師天天來找楊雅蓮,她常常聽見屋裡傳出琴聲和歌聲。
江水的聲音已經有了變化。
「這船是專門用來對付檢查的,尤其是防水警緝私隊,還有防水匪,」常天說道,「不是針對你們準備的,箱子肯定做了防水處理,一旦出現意外情況,他們就把貨丟到江底,等風頭過去了又打撈起來,一點損失都沒有。哼,我敢肯定,這船就是他們自己燒的,這些日子我們查得太勤,他們怕船上的秘密暴露了,就弄些助燃的油和酒,跟茶葉一起運過來,再留兩個人在貨倉里等到半夜點火,毀屍滅跡!」
「剛接到消息,賀子山明天一早要約他所有的合作夥伴在那裡緊急聚會,大蛇要露牙了!你們換了便裝,在附近找個茶坊等著待命。」
守著鴉片的人自然緊張起來,常天聽見為首的一人派出了六個人,四個人救火,兩個人探查究竟,剩下的六個人如臨大敵地舉起了槍,常天正打算帶著人往外沖,卻見林子里又跑出來一隊人,足有七八個,便只能又下令讓大家把頭縮回去。
常天轉過頭狠狠地瞪著打噴嚏的人,那倒霉蛋是他的屬下王濤,他已知道自己闖了禍,臉色發白,皺著臉,縮著肩,把一百八十公分的大個子蜷起來。
「在適當的時候,有人會把刀子遞到他的手裡的。」常天說道,「但這種技巧,你我都是學不會的。」
「你們就是用這個控制賀子樹的對嗎?」常天說道,「他要是聽話,鄭發澤的命案就是一個懸案,如果不聽話,那他就是兇手。」
他翻開證供本,找到康霖安插在山花茶葉公司的耳目,陳暉的證詞,後者已經和常天交談過數次,他是當天送貨上船的苦力之一,可以保證運上船的四十個箱子里有二十個箱子都藏了鴉片,他在開船前還打開其中一口箱子檢查過,並在其中一口箱子的外面用粉筆畫了個圈作為記號。
她並不坦露她的大腿,只穿著白色襯衫和齊膝高腰裙,梳著捲髮馬尾,濃眉鳳眼,皮膚天然白皙,有一種天然潔凈和孤冷的氣質。她所住的地方也不俗氣,傢具幾乎都是白色,不時髦也不昂貴,只沙發上搭了條黃色向日葵花紋的毛毯蓋巾。
這次任務顯然非同小可,連副局長康霖都親自出馬,誰敢在這緊要關頭出紕漏?
「失敬失敬。」獨眼男冷冷道,「我們都是些無根無廟的無名小卒,不是什麼豪傑英雄,你也不必知道我們是誰。」
這已然是個大漩渦了。司法科長駱楊之前已經找他談了話,他毫不掩飾地告訴常天,他和康霖是綁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鄭發澤顯然也是一樣,他在某些方面得依靠康霖提供的便利,他利用職權和關係得到的信息作為交換,不過在他暴斃之前,別人並不知道他和康霖的關係,康霖那一日的行動,是一次極大的冒險,現在,對方要他付出代價——這個代價可能意味著一次警局人事上的大洗牌,康霖如果倒了,駱楊也會倒,而他常天,作為駱楊的心腹,不可能全身而退。
康和貴想了想,然後道:「我們想過這種風險,提前準備了預備方案,如果發現他們拋貨,就立刻發信號聯絡附近水警進行抓捕,當時已經安排了幾個水警在附近待命,只是他們也不知道具體任務是什麼,他們在等信號。」
深夜,無月。
「阿https://read.99csw.com嚏!」
王濤跳了起來:「出事了!」
「啊呀!有毒的!」郭玉峰大急。
「還記得搶在咱們之前動手的那幫人嗎?」常天對王濤說,「你現在可明白這個局了吧?」
「你有沒有什麼朋友很缺錢?」常天問,「為了錢敢兩肋插刀的?」
殺死鄭發澤,真是一步傻棋,就算要報復,也不該選在這個時候。如今輿論一片嘩然,南京政府都被驚動了,明令要求儘快破案,嚴懲兇手,雖然這對康霖來說是巨大的壓力,可對那幫人豈不是更加不利?
常天猶豫了幾分鐘,正準備轉身離開,駱楊叫住了他。
「他死那天的日程表上寫著當天上午十點約了你,你為什麼失約沒有去?」
小道延伸進一座山谷,被兩座高山夾在中間,像是巨大蛇口裡吐出的一條長信。
王濤拍著自己的頭:「對呀!這樣就可以把大魚逼出來跟咱們做交易了!」
常天搖著頭:「不行,沒人看見是他們丟的鴉片,鴉片上又沒寫他們的名字,他們不承認,我們就不能把這蛇窩給端掉,你費了力氣,就圖個痛快?」
林子里燃著一堆篝火,篝火旁站著兩個扛槍的男子。
「誰是這兒專管進貨的?」
待匪徒去得遠了,黑衣男鬆了口氣,朝藍衣男瞪著眼:「你何必跟他費口舌講那麼多?直接讓他拿走不就行了?差點被你嚇死!」
常天憋住笑,這很明顯是栽贓了,手段卑鄙,也丟臉到家,但總比任務失敗丟了烏紗要好多了,押送員和負責人既不申辯,也不反抗,任憑警察們將二十個箱子帶走。
「康局長說你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的計劃,這事也不會這麼順利。」
如今康霖正忙著整頓內部——從賀子山的家中搜出大量的秘密賬冊和證據,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兩個高層落馬,或許還會有更多人消失在這個權力的戰場。
康和貴覺得難以置信:「不可能!如果他們丟東西,我們肯定看得見!」
這裏距離上海已經幾百里。
果然,常天帶著人剛剛返回司法科,駱楊便讓其領人去監視閘北的明珠夜總會,賀子山是這家夜總會的背後老闆之一。
「榮哥,老大怕有意外,叫我來幫你。」來人中有一穿灰色綢衫的男人扯大嗓門喊著。
這家開在夜總會左側的茶坊做的是通宵生意,客人們都是到這裏來打麻將消耗時間的主兒,茶坊里滿布著煙味和麻將聲。
「你們需要殺死鄭發澤的兇手,還是不需要?」
法律也好,權力也好,在利益的驅動之下,山花茶葉公司並不是唯一從事非法鴉片走私生意的公司,而它敢做這樣的買賣,除了有皖系軍閥的支持外,在上海政府高層,也必然有人因這生意而獲利——錢權相生,這就是江湖的自然規律。
這是山花茶葉公司的貨船,正巧便是之前康霖攔下檢查的那一艘,前一天夜裡著了火,損失了船上沒來得及卸貨的五十箱茶葉。
「面子和腦袋,你怎麼選?」
屋子正中擺著一張橢圓形的紅木長桌,佔去了整間房子差不多二分之一的空間。
在回警局的路上,常天又一次拜訪了楊雅蓮。
常天站在碼頭上。
王濤努力地想了想:「蘇禮森劫了那批鴉片,被賀子山發現了?」
王濤盤問了每一個人,不可能每一個人都說謊。常天掏出鼻煙壺深吸了一口,中藥味衝到腦門心,他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真是該死!」
「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康和貴提出的問題,正是常天之前一直沒有想通的問題,「如果事先知道要被查,幹嗎要運呢?」
「她叫什麼名字?能發誓作證嗎?」常天不冷不淡地問,「你在那做了什麼?呆了多長時間?」
「還是他親自去嗎?」常天伸出右手食指往天花板上指了指。
常天走出國際公寓,走進附近一家茶葉專賣公司。

2

常天感到頭疼,要理清鄭發澤的關係網是件太大的工程——他的情報來源,至少有四路人馬,第一是康霖一派,第二是法租界的洪幫,他們幾乎壟斷了法租界內所有的合法鴉片貿易;第三是賀子山的堂兄賀子樹,後者是寶山一家建材公司的老闆,賀子山在這家建材公司佔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鄭發澤提供給康霖的情報多半來自於賀子樹;第四是魯中向,此人做多種經營,百貨、煙草、布匹、夜總會,線報顯示他與甘肅地區的軍閥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這個如何保證得了?」王濤覺得匪夷所思,「萬一賀子山不自己動手呢?」
駱楊重重地拍了拍常天的肩膀:「不該問的,就別問了。」
常天心裏咯噔一下,知道事情壞了。
聒噪的蟬鳴聲中,依稀傳來跑馬的聲音。
常天四下打量,這艘船被毀壞的程度實在太嚴重了,火燃燒的速度太快,以至於後來滅火花掉了整整一夜的時間——普通的縱火達不到這個效果,除非在五十個箱子上澆上助燃物,這些東西是如何進入碼頭的?
常天偷偷瞄了一眼康霖,他滿臉通紅,沒有表情——這位從軍隊轉行的副局長有個外號叫「胖關公」,不論生氣高興,那張虛胖的臉永遠都是紅彤彤的,所以這紅膚色倒成了一張極好的面具,對官場尤其適用——那裡正需要捉摸不透的人。
駱楊與常天對視著:「需要的時候還是要有一個。」
當然,這並不是常天唯一關心的問題。
「行了,行了!」郭玉峰鬆了口氣,同時嫌惡地皺起眉頭,「沒喝下去,不會中毒的。」
那麼鄭發澤肯定早就在別人的控制之中了,搞不好他得到的情報壓根就是假的。
被喚作榮哥的男子臉露喜色,拍著灰綢衫的肩膀道:「你來得正好……」
王濤興奮地叫起來,他的手氣不錯,到目前為止已經連贏三把,常天卻一直在輸錢,有些是故意輸掉的。
「道理我明白。我只是擔心有一天,」常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們和他們,再也沒有了任何區別。」
「太容易到手,只怕他的疑心去不了。」藍衣男子眯縫著眼看著那幫人離開的方向,「好戲才剛剛開始,可惜,不是咱們演了。」
表面上看來,羅阿雲是最有作案時間和作案機會的一個,但她卻沒有動機——她是鄭發澤的遠親,在鄭家名義上是僕人,但鄭發澤待她卻沒有主人架子,薪資開得高,還送她的兒子宋彬去讀了警官訓練學校,羅阿雲實在沒有理由被人收買而殺死自己的恩人兼靠山。
王濤依言帶了兩個人離開,不一會兒,西邊的林子便火光衝天。
「還有六個人呢?」王濤說,「他們不怕被告發嗎?也不派人去追。這是反水啊!」
天邊微微發藍,明珠夜總會的霓虹燈仍然閃爍著,只是門前的路上幾乎已經沒了行人,偶爾有一兩個男人醉醺醺地從裏面走出來,十幾輛黃包車停在路邊,車夫們大都坐在read.99csw.com車裡,將衫子反穿著,遮著肚皮,偷空睡覺,等到有客人要車時,在他們身上拍上一下,他們便跳起來,強打精神拉車開工。
「好漢!」穿藍衣的騎馬者從馬上跳下來,向這十個攔路者行了個拱手禮,摸出一張竹片子,「藎忠山下路,一帶日澄水。千秋雲鶴香,松柏郁為堂。兄弟打個請字,袍哥海禮,英雄拜豪傑,拜過才認得。不知兄弟在哪個香堂,燒幾炷香?」
常天恭恭敬敬地向康霖行了個禮:「是,長官!」
這是一間很大的會議室。
賀子山殺人一案,保鏢和茶水侍應都做了人證,即便屋裡另外六個人死不開口,也無濟於事,判處死刑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定局。
王濤納悶地望著他,但沒有敢多問。

14

常天不是一個好人,可也不想做一個完全被腐蝕掉的人。
「這可咋辦?來搶貨的不是正主子。這幾個人都是外地的流匪,我們還抓不抓?」
這時蒙面者中有人在獨眼男耳邊說了幾句話,獨眼男皺了皺眉頭,看著藍衣男子:「留兩箱給他!再留兩匹馬!」
常天搖著頭:「這事不對。怎麼會這麼巧,我們設了局,就殺出個程咬金來攪局?不對,這事兒肯定出了內鬼!那幫人不是偶然來的,一定是賀子山找來的,他知道這是個局,所以不用他自己的人馬!」
真是個妙人兒。常天在心裏暗嘆。
他直起身子,看著掛在書桌背後牆上的一張隸書條幅,上面寫著「戒急用忍」四個字。

3

「那就端了它!」王濤說道,「用重刑,我就不信他們不招。」
那是康霖的心腹們,都是曾經跟著他上過戰場,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亡命之徒。
「如果船上裝有機關呢?」常天說道,「比如有一塊可以活動的板子,他們把二十箱鴉片放在這板子上,到時候只要啟動機關,板子移動,船底就會開口,鴉片直接通過船底就沉下去了。」
「可有人來找過楊小姐麻煩?」常天問道。
「你竟不生氣嗎?」

12

獨眼男舉槍朝天上開了一槍:「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這人啊,又膽小,又摳門,」葉金英撫摸著手上的翡翠戒指,「我跟了他二十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買這麼貴重的首飾給我——其實我不看重這些,我知道他省錢是為了給以後留條路,他知道禍福無常,他不好酒也不好煙,就是喜歡喝口好茶,他常說以後辭了官去山上種茶,他老家產業里還有一片茶山呢!沒想到,最後竟是被茶給害了!只要他活著,對我摳門一輩子,那又怎麼樣呢?」
「實不相瞞,這貨我們也是撿的現成。」穿藍衣的男子道,「既然路過貴寶地,我們獻上其中一半,只圖大家交個朋友,讓我們的人平安過去,兄弟必當時時記得此恩情。」
好字還沒說完,榮哥便已經倒在了地上,心口插著一把刀,接著是幾聲亂槍,灰綢衫帶來的人把原來的守衛殺了個精光,接著,林子里有四輛獨輪車被推了出來。
「終於來了!」常天在心裏鬆了口氣,只要船進了視線,那就是入了瓮,有天大的本事也飛不了。
據了解,鄭發澤喝茶的時間是早上十點、中午一點和下午四點,所以下毒的時間必然是在鄭發澤死亡前一天下午四點之後,否則後者早就毒發。鄭發澤的妻子葉金英也有喝茶的習慣,但她在鄭發澤死前三天便回了老家,鄭發澤的兒子鄭光明在北平教育局任職,一年只春節和父母做壽才回家。鄭發澤雖是財政局官員,卻總是力圖造出簡樸清廉的形象,所以鄭家裡的僕人只有羅阿雲一個。
但不管怎樣,副局長帶隊執行任務卻空手而歸,傳出去總是不好聽。
「端了它。」常天說道,「把貨搶過來,咱們也把臉蒙起來,扮一回匪!」
碼頭的值班保安眾口一詞,當晚並沒有任何可疑人物進入碼頭,火起之後,他們一面救火一面封鎖了出入口,也沒有發現任何人逃離現場,警察在半小時內趕到后,也沒有在附近抓到可疑人物。
當然,出錢的人不是常天,康霖很喜歡這個計劃,答應為這個局買單。按照計劃,打撈者會把鴉片一併打撈起來,這自然逃不過賀子山的耳目,他只有兩種選擇:一,咬牙吃下這悶虧;二,找機會把鴉片搶回來。只要他一動手,就等於蛇鑽進了麻袋,只有被人亂棍打死的命。摧毀了賀子山這條利益鏈,那些因利益而結合的聯盟也就會跟著土崩瓦解,康霖便能保住他的位子,駱楊安全了,他也就相對安全了。
「除了這艘之外,只有兩艘船沒有卸貨,裏面裝的是大米和棉花,明天要運走,船艙里堆得滿滿當當,連多隻腳都放不下。」王濤誇張地形容著,「苦力都問過了,昨天一共卸了二十四船貨,都是全卸,沒發現有可疑的東西。」

8

事情清楚了,貨物是被秘密拋掉的,所以水警隊當時沒能派上用場。
穿藍衣的男子向獨眼男行了個禮道:「三七如何?兄弟受人之託,總不能空手而歸,還望大哥賣我個人情,讓我對上下有個交代。」
他們不是唯一參与行動的警察,康霖帶著另一隊人馬大約二十幾個人,迅速控制住了開進碼頭的貨船。
根據羅阿雲的證詞,魯中向與劉榮東來訪時,鄭發澤都沒有離開書房,而在賀子樹來訪時,他到樓下打了個電話,還讓羅阿雲去廚房做了碗蛋羹,花去大約有一刻鐘的時間。
夜色正傾巢而出,覆在江面上,江水掙扎般地呻|吟著。
駱楊和常天都是在最後一小時才知道要去碼頭做什麼,之前他帶著弟兄在司法科里乾等了兩個鐘頭,從時間上計算,那艘船當時已經在江上了,所以泄密的肯定不是他這邊的人。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康霖也不可能親自搜查,根據駱楊提供的信息,線人親眼看見了鴉片裝船出發,一船貨當然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所以最大的可能,這個線人早就暴露了,他看見的不過是別人故意讓他看見的場景——為的是引康霖上鉤。
常天咬了咬牙,拿過茶杯,便往嘴裏灌了一口。
「十匹馬!」黑衣男說道。
書桌上有一杯打翻的茶杯,茶水流了一桌子,除此之外還有兩塊沒有動過的綠豆糕,他已經差人把茶葉和糕點送往位於真如鎮的司法行政部法醫研究所,相信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常天將泡好的茶水遞給吳西:「你聞一聞,不要喝,告訴我什麼感覺。」
駱楊說道:「他的作用遠遠不止這個,現在他是山花的控制人,以前跟山花有關係的人會慢慢跟他聯繫,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挖出更多的毒瘤!這才是最重要的一步read.99csw.com棋。」
王濤此時帶著兩個人又跑了回來,見此情形,大吃一驚:「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劉榮東是鄭發澤的同事,第二科的科長,據了解,兩人關係並不親近,但也沒有過節。常天查過他的背景,還算乾淨,與賀子山並沒有往來,也沒有利益關係。
常天打著呵欠,從麻將串里摸出一張二條,丟了出去。
常天搖著頭:「這不是我的計劃,是你們的計劃。我的計劃里沒有反間計,也沒有逼著賀子山親手殺人這一條。」

9

10

真如鎮研究所的結果已經出來了,證實那杯打翻的茶水有毒,而茶葉罐中的綠茶葉混雜有某種劇毒植物的莖葉。鄭發澤的茶葉罐就放在書房,每個人都有機會在鄭發澤的茶葉中下毒。
和前幾次一樣,她準備得很充分,所有的回答都滴水不漏。
賀子樹是唯一有殺人動機又具備殺人時間的一個,但他何必親自動手引人懷疑?
常天在辦公室里焦躁不安地轉著圈,剛剛向他彙報了情況的王濤有些手足無措。
「那現在怎麼辦?」王濤縮了縮肩,計窮了。
真是邪門了!
「沒有啊。我看這男子對楊小姐是真心的,大家都說他們很相配。」洗衣女工大約覺得收了常天的錢,很有必要發表一下自己的觀點,「聽人說,他是單身,沒有結婚的。」
圍著會議桌坐著六個人,每個人的頭都被人用手槍抵著,滿屋子都是穿著米黃色夏季制服的警察,康霖的局長制服最為威風,屋裡最狼狽的是賀子山,他被兩名警察反扭住雙手,死死壓在地板上,白西裝已經折騰得不成樣子——在離他不到一米遠的地方,躺著一具中年男子的屍體,死因十分明顯——左側頸動脈被利器割斷。
常天蹲下來,戴上白手套,他伸出手摸了摸面前男屍的衣領,杭紡白襯衫的領扣被揪掉了兩顆,都在地板上找到了,衣褲上的褶皺亂七八糟,說明他死前很痛苦,嘴角的白沫和地上的嘔吐物都說明他的死因是急性中毒。毒藥可能是在一小時內起效的——鄭發澤的女僕羅阿雲十點出門,十一點回家,據她的證詞,鄭發澤當時還沒有任何異常,回家后她發現大門開著,主人已經中毒身亡。
凌晨五點。

1

常天緊緊地盯著目標——那是一座臨時搭建起來的小草屋,鴉片就放在裏面,而看守鴉片的人都守在屋子周圍,一共十二個,每個人手上都有槍。
「我那天是真有事!」賀子樹猶豫了一下,黑眼珠轉了轉,擠出一個輕浮的笑容,「女人的事,你懂的,不上檯面。」
「因為你的計劃,我們才修改了原來的計劃。」駱楊並不否認,「你的計劃很好,只是不夠徹底,販鴉片判不了賀子山死刑,只有賀子山死了,他的勢力和那些綁在一起的人才會散開,不管怎麼樣,你還是要記一大功的。」
「他是九點五十來的,十二點我們一起吃了午飯,下午一點的時候他離開了。」楊雅蓮簡明扼要地說明了當日的情況。當賀子樹怒氣沖沖地跑到她的家裡,卻發現後者正在教隔壁的小姑娘彈鋼琴。
「臨時有點事。」賀子樹聳了聳肩膀,「這個也犯法嗎?」
一隊人馬在羊腸小道上走著,十二匹馬,每匹馬背上都馱著兩個木箱子,六個人,兩個人騎馬,一個黑衣,一個藍衣,四個人走路,人與馬都汗如雨下,烈日把青草都烤出了一股焦味。
常天知道,副局長任務失敗,向後者提供情報的內線定然會暴露且下場凄慘,卻沒想到這個內線的級別如此之高:死者鄭發澤是財政局第一科科長,兼任外交委員會委員,今年才四十二歲,五六年之後,說不定能做到局長位置,大好光明的前途就這麼戛然而止,實在可惜。
常天不慌不忙地從桌邊站起來:「各位,把帽子戴正了,扣子扣嚴了,咱們得去給這出好戲跑個龍套了。」
「都不許動!」
船隻們擠在淺水處,錨們擠在水下,苦力們擠在岸上,汗臭體臭以及江水特有的腥臭氣擠在空氣里。貨物不但擠佔著人的地盤,連人頭上幾米的半空也一併佔去了。灰藍色的晨曦,灰黃色的江水,灰黑色的人影,一切都是髒兮兮鬧哄哄的,十三四歲的童工像骨頭架子一樣在壯漢們的忙碌中鑽來鑽去——這是一副奇異的畫面,但大上海的繁華就是建築在這之上。
「肯定有問題!我敢肯定,那二十箱鴉片就沉在這段下面。」常天的眉頭展開,那一段的水流並不急,也沒有暗礁,實在沒有必要減慢船速——除非有其他的需要。
常天帶著屬下們往外沖,先把岸上的苦力們和領頭接貨的負責人——山花茶葉公司的經理賀澤雄重重圍住。
常天打開筆記本,上面有三個人名,他們都在鄭發澤死前一天到訪過鄭家,這一天,正好是碼頭搜捕任務失敗后的第二天。
「真是好毒的一計!」常天冷笑著,拍拍身上的灰站起來,拉下蒙在臉上的黑布,「回去吧,要是我猜得不錯,咱們回去馬上就有新任務了!」
「呀呀!」康和貴恍然大悟,「這幫狡猾的孫子!咱們這就去把鴉片撈起來!」
「我不知道父親有什麼仇人,他是喜歡做好好先生的人,小心謹慎得很。但是懷璧其罪,他坐在這個位子上,總是有人覬覦,為了這個原因殺人,我也不覺得奇怪。」鄭光明穿著白色印度綢長衫,左臂膀上戴著孝,整個右前臂都被繃帶裹得嚴嚴實實,由一條三角巾掛在脖子上固定著——大約五日之前,他在南京街頭遇到有人鬥毆,不幸遭了池魚之殃,右臂骨被幾個流氓打成骨折,因害怕家人擔心,所以他並沒有把這事告訴父母,直到聽到鄭發澤的噩耗趕回奔喪,眾人才得知此事。
王濤在高興之餘朝窗外望了一眼,壓低聲音道:「我總覺得人少了點兒,要不要我再回去叫幾個兄弟來?」
果然,二十個箱子里除了茶葉,什麼都沒有搜出。
「去!帶兩個人到他們西邊的林子放把火!」
相比于外面的寧靜,茶坊里倒熱鬧得多。
常天站在駱楊的辦公室門口。
這次任務敗得很是蹊蹺。
獨眼男子大笑:「我又不是開善堂的,要你記我恩情做什麼?不過念在你會說話識時務的分上,我不傷你,貨留下,人走吧!」
視線所及之處皆不見人家,大樹參天,草比人高。
常天一面眯縫著眼,警惕地注意著站在碼頭上的幾個苦力,一面用左手拇指沿著下巴正中的裂紋上下划著。幸而苦力中有一個是警局安排的內線,一聽到有異聲,立刻機靈地做出反應,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罵了句髒話,算是敷衍了過去,沒有引起對方的懷疑。
楊雅蓮果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那read.99csw.com些茶葉還在不在?拿出來,給我泡杯茶!」
「……前日,一艘運載精美瓷器的貨船在吳淞江翻船,貨主損失慘重,目前已經組織人員進行打撈……翻船原因疑為貨船老舊失修,導致艙底進水……」
他聽見駱楊在輕聲哼著戲,《白門樓》中的一段:我這裏用假意諒他不知,但願得曹丞相大兵齊至,破徐州俱擒去萬事全休……
「既然是小人有心挑撥,我若是不依不饒,弄個兩敗俱傷,豈不是稱了他們的心?何苦要做這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楊雅蓮笑道,「所以我親自下廚做了幾道好菜,他受了矇騙,我受了冤枉,好歹肚子總要得些彌補,你說是不是?」
「你最好還是說說看,」常天也學著他聳肩,「我不是小報記者,我只關心案子,你最好給我能說服我的東西。」

6

蹲了一個小時,腿肚子都麻了。七月的蚊蟲最是狠辣,此時也來趁火打劫,臉上身上被叮了幾十個紅包,卻也只能咬著牙忍著。
吸取了上一次執行任務的教訓,常天先用艾灸煮水洗過澡,果然便沒有蚊蟲來叮咬,王濤卻被咬得有些扛不住,不停地用眼神詢問常天。
賀子樹,魯中向,劉榮東。
「是,沒錯。」康和貴咬著牙,「可他們要總不去撈怎麼辦?我們等不起啊!」
葉金英語無倫次地絮絮叨叨著,常天不由得赧然,到現在為止,鄭發澤一案仍無進展——賀子山謀殺蘇禮森一案已經宣判,但他卻拒絕承認自己派賀子樹殺死了鄭發澤。
「好得很!」常天拽著吳西便往外走,「就要你這樣的人來幫忙!」
常天知道,這二十箱茶葉一進了局子,立即會被換成假茶,對方是沒法解釋的,但也不會損失太大,繳些罰款,派兩個人來頂罪,這事兒也就過了——只是打草驚了蛇,下次要想再抓,可就難了。
常天心煩意亂地望著不遠處的吳淞江。
如果不是羅阿雲,那麼這來訪的三人要在鄭發澤的茶葉罐中下毒,需要一個必要條件:鄭發澤必須離開書房,只有訪客被單獨留在書房的時候,才有機會下毒。
王濤帶著一小隊人回到常天身邊,他奉命對所有在碼頭過夜的船隻進行搜查,和常天預料的一樣,沒有可疑之處。
常天沒有理會駱楊的話,他繼續說道:「你們拿住了賀子樹的把柄,只要他按照吩咐做事,你們也就保他沒事,而且還幫他得到山花公司的控制權,所以那個挑唆賀子山殺人的,把刀送到賀子山手裡的人,就是賀子樹!其實鄭發澤從來就不是真正的線人,他膽子小,根本做不了這種事。他根本不知道山花公司的內幕,他交往的那些人,大約也只是你們要他交往的人,你們用鄭發澤這張小牌,換了賀子樹這張王牌!賀子樹一直沒有泄密,他是後來才成為山花公司的內鬼的!」
常天帶了十個手下,武器比他們精良,但一旦槍戰,死傷在所難免——最好的方法當然是智取,而不是硬斗。
賀子山與宋京花是首要嫌疑人——這兩口子是山花茶葉公司的老闆,這家公司明裡做著茶葉生意,實際上卻在買賣鴉片,雖然在民國15年便設立了禁煙局,但鴉片貿易仍然是上海灘最繁榮的貿易之一,煙館遍地開花,煙民登記后依然可以合法地購買鴉片。
「他們之前並不知道。」常天看著康和貴,「是因為你們,他們發現有人在監視了。」
「我知道你想什麼,但做大事,總是要有犧牲的。做事一定要徹底,不能給敵人翻盤的機會,而說話一定不能徹底,事成於密而敗於泄,知道為什麼康霖坐在那個位子,我坐在這個位子,而你坐在那裡嗎?」駱楊指著常天所坐的椅子,「這就是原因。」
常天咬了咬牙,看著那幫人把鴉片裝上車,直到他們離開也沒有發出行動指令。
常天點點頭:「沒錯,這就算完了。」
蒙面人便翻身下馬,迅速地將馱了貨物的馬匹牽走。
國際公寓是上海的特級旅館,是上海最有名的風月勝地,不少名媛交際花都住在裏面。賀子樹的老婆劉霞芳是交通部要員的女兒,有名的河東獅,賀子樹能把這種事說出來,讓常天也很意外。
那二十箱被繳獲的「假茶葉」仍然在警局,常天沒有在任何箱子上發現陳暉所做的記號。
後台級別有多高?常天拿出鼻煙壺來深吸了一口。
常天轉過頭看著他:「我是真的想吐,因為心裏覺得噁心。」
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
常天派人日夜盯著山花茶葉公司,幾乎沒有任何收穫,賀子山與宋京花像過去一樣,頻繁出入于各大社交場合,還頗為大方地捐了幾筆數目不小的善款,他的屬下們也都老老實實地做著茶葉生意,致力於挽回「假茶葉」造成的惡劣影響。
「這個不犯法。」常天只好激怒他,「只是你要是講不出原因,大家就只好懷疑你是因為知道他已經死了,所以才沒去赴約。」
「他是我的朋友,老實說,有他在,對我的生意是有好處的,我幹嗎要殺一個對我有好處的人?我腦子又沒病!」賀子樹瞪著一雙狡黠的小圓眼,不停地摸著他的嘴唇上的兩撇小鬍子。
「嘿!」賀子樹有些發急,聲調都變了,「這事兒就不必曝光了吧?我好歹也是個人物,能給我點兒面子嗎?!」
「問問昨天那些參加救火的,在燒船的時候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常天一面囑咐一面疾步往碼頭外走,「附近找一找,看看有沒有碎玻璃碎瓷片!」
常天討厭來日方長這四個字,比起葉金英來,鄭光明更叫他難受——由於常天拒收賄賂,鄭光明認定他是自己的希望,不但是破案的希望,也是他對人性的希望,比起人們的失望來,期待更像是一個牢籠,常天很怕打碎這個希望之後的東西。
常天注意到楊雅蓮剪了短髮,屋裡的舊鋼琴也換成了新的。

4

這個碼頭和上海大大小小兩百來個碼頭沒有什麼區別。
駱楊皺著眉頭:「嗯,沒錯,這是個漏洞,應該讓她們鬧上一鬧才好。」
常天帶著吳西趕到真如鎮的法醫研究所,找到當初負責檢驗鄭發澤一案中毒茶葉的技術員郭玉峰。
康霖的侄子康貴和在行動當天晚上,一直負責監察江面情況。他指著地圖上的一點:「在這一段,船開得特別慢。但沒有停,附近沒有船,甲板上只有兩個人。」
「底下人不一定知道大老闆是誰,他們背景那麼大,內鬼肯定不少,你用了刑,他們就可以告你個屈打成招,這種授人以柄的蠢事,也是做得的?」常天屈著手指敲王濤的腦門,「你沒錢沒權,長得又寒磣,只能靠腦子活。知道嗎?開開竅,拜託你開開竅!」
山花茶葉公司的利潤並不在茶葉,茶葉生意就算全賠了,也可以從鴉片貿易中補回來,只是假茶葉一事明https://read.99csw.com明是康霖栽贓,對方為什麼悶不吭聲地把這石頭吞進肚子?常天覺得這事十分古怪。
藍衣男子向獨眼男鞠了一躬:「多謝大哥!」
「慫包!」為首戴獨眼罩的男子笑罵道,「就這點兒膽子也敢來做這生意!」

5

賀子樹的頭低下來了。
會議室里的人包括賀子山及賀子樹在內都被押走了,王濤總算回過神來:「這、這就算完了?」
根據常天的調查,楊雅蓮確實也不是一般出生,她的父親楊永祥曾是知名律師,母親也出自書香之家,其母在她七歲時去世,楊永祥在五年前死於非命——被一歹徒刺中心臟,從此楊雅蓮成了孤女。上海灘是個勢利的地方,沒有人為她主持公道,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的美貌,她先是跟了一個做藥材生意的商人,後者年紀比她大了近三十歲,是個才子,琴棋書畫俱通,此人在一年前的一二八事變中不幸中了流彈身亡,楊雅蓮失了依靠,不得不再次出來交際。
現在他最擔心的是自己的母親葉金英,後者自葬禮之後便一直不說話,終日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哭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飲食減得厲害。
兩個騎馬的男子交換了一下眼色,黑衣男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糊了!」

7

走路的四個苦力立刻抱著頭蹲了下來,大叫「饒命」,這情形讓攔路者們都大笑了起來。
最近他常常想起一些死去的人,有他的朋友,有他的親人,有他的同事,有他關心的人,還有一些陌生人——他看見太多的人因為鴉片死去,他常常覺得鴉片的煙霧繚繞中有一股屍臭,煙毒與屍毒混合在一起,腐蝕著上海以及住在上海城裡的所有人。
常天苦笑著:「我不過是個龍套罷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駱楊嘆道,「他兒子太不懂事,得罪的人太多,早就有人想除掉他,能保住他命的人可不多。」
「進來吧。」駱楊說道,「別讓問題把人給憋死。把門關上。」
可惜,本來是可以把這個大蛇窩連根剷除的。常天在心裏嘆氣,面上卻不露出失望的神色,他用手比出一把槍,對準了王濤。
到了七點鐘,夜總會裡突然傳出一聲槍響。
貨船上只有四五個押送員,雖然帶著長槍短槍,卻都有著許可證,也老老實實地按照康霖的要求開箱檢驗。
「統統帶走!」康霖下了令,走出來,在常天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們處理一下現場,給招待和舞|女都錄個口供,完了直接把文件交到我這兒來!」
「兩個局都讓賀子山輕鬆逃掉,兩個局的關鍵人和知情人都是康和貴,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內鬼,現在我才想明白,他不是蔣干,而是黃忠,如果不這麼做,賀子山就不會信任康和貴,也就不會找人去劫鴉片,也就不會有人挑撥他下面兄弟反水去打這批鴉片的主意,賀子山也就不會為了殺雞儆猴親自殺人。做成這個局,至少需要六個人,一個又貪心又想要坐頭把交椅的做這個死鬼;這個死鬼下面得有人隨時找機會挑撥生事,比如挑唆他去劫了這鴉片;兩個安插在賀子山身邊的內鬼,一個呢,巧舌如簧,專門收集消息打小報告,比如,報告某某人偷偷地把這批鴉片給吞了,之後又得挑唆賀子山把反水的傢伙給殺了,不殺不足以震懾其他人,不殺就會威脅到龍頭大哥的位子;還有一個呢,表面上是保鏢實際上隨時準備做目擊證人,再加上康和貴,如果我沒猜錯,那個送茶水的也是我們早就買通的自己人吧?湊齊這麼些人,起碼得大半年功夫,我這計劃不過才提了十幾天,哪裡敢居功?」
常天嘆了口氣:「應該這麼說,是有人讓賀子山發現是蘇禮森劫了他的鴉片,並且保證賀子山一定會親手殺人,所以才能在他殺人的時候把他逮個正著。」
「你知道了?說說看,你怎麼想到的?」駱楊嘆了口氣,「有時候手下太能幹,也是件頭疼的事啊!」
常天又把茶吐了出來,他奔到研究所的洗手池旁,直接用嘴對著龍頭洗著口腔,之後又開始乾嘔。
楊雅蓮願意作證,針對賀子樹的不利條件少了一個,他的殺人嫌疑並不能因此而被洗清,但常天也沒有更多證據證明賀子樹是殺死鄭發澤的真兇。

11

「茶。」常天說道,「鄭發澤喝了幾十年茶,那大紅袍六十個銀元一兩,他會吃不出裏面有問題?所以他根本就是自殺!他在自殺前把老婆送走,又給老婆買了戒指,因為他不能寫遺書,他一點風都不敢泄露,他為什麼要死得這麼窩囊?他兒子被人打斷胳膊,這事根本不是偶然,對不對?」
常天滿意地放下報紙,上海市幾乎所有報紙都報道了此次蹊蹺的翻船事件,賀子山必然也會看見,也必然會憂心如焚——常天讓人秘密核查過,江底的河沙中確實陷著十幾箱鴉片,而這次翻船的地點正好在他們投放鴉片的地方,這是一個局,翻倒的貨船是在南京購買的破船,找了康和貴的一個朋友冒充貨主,所謂精美瓷器全是廉價的瑕疵貨。
常天自然不能指出,康霖破獲的是假茶案,不是鴉片案,他不能說鄭發澤死於泄密,只能揪住表面證據做文章。
常天走進駱楊的辦公室,駱楊的眉眼間十分輕鬆,已經沒了之前的焦慮。
「茶葉是假的。」康霖冷冷地說,「全部沒收!」
郭玉峰愣了愣,但還是立刻照做了。
四十口箱子只剩下二十口,還有二十口箱子哪裡去了?更何況,陳暉驗證過,那二十箱鴉片都是上等貨,價值不菲,為了扳倒康霖而下這麼大的本錢未免太過冒險,那二十箱鴉片現在一定還在某個地方,但是他們是怎麼避過陳暉及康霖的耳目的呢?
「兩桌麻將,剛剛好。」常天沒精打采地說道,「你以為人家要我們來真是做事的?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真做事的人,早就忙得兩腳朝天了。你們啊,只管專心打牌就好。」
「必須把他們連根端了,得儘快抓住內鬼!」這一次駱楊沒有像過去那樣給出限期,常天知道,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
常天關上門,在駱楊的辦公桌前坐下。
鄭光明拿出一百個大洋交給常天,希望常天能儘力破案,常天沒好意思收,他派人了解過,這個年輕人是真正正直的人,一心指望著教育能救國,平日里常被人排擠捉弄卻也沒妥協過,如今不是為了父親的事,他不會破壞自己的做人原則——常天雖然不知道後者還能在這個骯髒不堪的世道堅持多久,但至少不要是因為他。
蒙面的幾人面面相覷,其中有人認出那竹片子是袍哥的公片,那四句詩乃是印在公片上表明堂口身份的,便向為首者耳語彙報。
駱楊笑了笑:「你都想到了。什麼時候想到的?」
常天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