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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序謀殺

倒序謀殺

作者:花想容
可是孟蕃莨說,如果是那樣,還不如不去,自己要花費十倍的代價去求得樊美的原諒。孟蕃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走,剛走到門口便摔倒了。見他這樣,吳蓬便決定陪他一起去樊美的那座城市。

2

陸小詞嘆了口氣,打斷她的話:「方筠,就算你說的事情是真的,吊燈掉下來了,砸到了樊美的頭上,那也算意外事故吧。你只是碰巧看到了,並不是你殺了她。」
她是偷偷登錄的。上次調查某件事的時候,她費了一番心思弄到了人力資源管理系統的賬號和密碼,目前還沒有失效。
方筠停了幾秒鐘,才反問:「你怎麼知道?」
十幾分鐘后,孟蕃莨減慢車速,車靠路邊停下了。一個長發及腰的穿藍色風衣的姑娘上了他的車。車子沒有立刻啟動,而是停了幾分鐘才走。
樊美是校花級美女,但特別作。偏偏孟蕃莨性情溫和,對樊美360°無死角容忍,異地戀倒也和美。直到那個夏天的夜晚,宿舍幾個哥們因為自己支持的球隊奪得了世界盃冠軍,通宵喝酒慶祝。孟蕃莨不怎麼能喝酒,醉了。樊美就一直打電話,從傍晚到凌晨,又從凌晨到清晨。
陸小詞定住了腳步。
陸小詞不好插嘴,就順手拿起車座上放著的一本書。
陸小詞繼續用手機上網查詢:「找到了,9月26日供電公司的公告,樊美宿舍所在的位置,晚上七點至第二天早上八點停電。」

9

「我知道,你在躲著我。」樊美依舊有些低沉的嗓聲。
沒有立刻聽到孟蕃莨的回答。過了一會兒,他說:「其實,這麼些年,我跟她求過幾次婚,可是她都拒絕了。」
陸小詞用鄙視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打開了宿舍門。
陸小詞剛想退出來,身後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頭。陸小詞整個後背像被閃電擊中一般,她驚駭地回過頭,見門口站著一個姑娘。
陸小詞說:「所以,你並沒有親眼看到樊美被你殺死?」
「你喜歡孟蕃莨嗎?」陸小詞的這個問題看似跳躍其實很符合邏輯。
「我,」方筠說,「只是想告訴你,我早就不介意過去的事了。你回來就好,孟蕃莨等了你這麼多年,你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陸小詞抱著方筠的頭,對她耳語:「小點兒聲,別讓別人聽到了。」
「好吧,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曾經向方筠求過好幾次婚,可是都被她拒絕了。所以,小美,就當這幾年是場夢吧,就當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
陸小詞吃了一驚。沒想到樊美早就結婚了,可是既然這樣,她為什麼還來糾纏孟蕃莨?
是他們的上司孟蕃莨。孟蕃莨說:「你們去哪兒?我送你們吧。」
樊美已經近在咫尺了。
「肯定沒有,桌子上乾乾淨淨的,跟我剛才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這正是我問你的問題呀,我要你回答我。」聽到這句話,陸小詞哭笑不得。她很明白,以方筠的性格,不會跟自己開這麼無趣的玩笑。所以,她肯定是受什麼刺|激了。
是一男一女。
「你才發現你仍然愛她?」
「不可能啊,中午我一直在休息室睡覺。不過這個不重要,你為什麼要殺死她?她的屍體在哪兒?」
「洗手間並沒有樊美的屍體,對吧。」陸小詞平靜地說。
「對啊,」佟言若有所思,「是為什麼呢?難道是因為樊美那天沒有回去住?或者熱水器自己好了,並沒有漏電?再或者是即使漏電,也並不致命?總之,樊美沒死,否則就不可能在後來被吊燈砸死。」
陸小詞說:「佟言,我明白你在逃避什麼。對,我是這個局的設計者,是我在推波助瀾,不,不只是推波助瀾,一切都是由我引發的。」
陸小詞追上去,目光落在她插著手的衣袋上。然後,她靠近她,抓住她插在衣袋裡的手。手是握著的,陸小詞的手握著她的手。手是硬梆梆的,那是因為握著的東西是硬梆梆的。
所以,方筠只要在樊美下班回家之前,將漏電保護裝置去掉,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殺掉樊美。除了方筠自己,沒有人知道她安裝了漏電保護裝置。而且方筠認為,只注重個人形象的樊美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些女性通常不會注意到的細節。
「你抬頭看看頭頂的吊燈。」
陸小詞接著說:「就在今天白天,方筠第一次看到樊美的時候,嘴裏說『她怎麼沒死』,其實方筠的意思是,當年樊美害死了她的男朋友,可是她自己還活得好好的,為什麼壞人活千年。可是我理解錯了,居然對她說『你的關於樊美的死亡畫面都是臆想,事實上,你並沒有殺過她,所以,她依然活著』,當時方筠聽到我的活,嘴裏念叨著『殺她、殺死她……』。接著,我竊聽了樊美和孟蕃莨的談話,在竊聽的時候被方筠發現了。所以,他們的談話才進入她的耳朵里。當時,孟蕃莨決定向樊美求婚,嚴重刺|激到了方筠。」
陸小詞放下滑鼠,端起空杯子向茶水間走去。辦公室到茶水間的走廊恰好經過孟蕃莨的辦公室,她經過時有意放慢了腳步。門開著——他的辦公室總是習慣性開著門,陸小詞往裡瞥了一眼,看到孟蕃莨正在房間里混亂地走動著,完全像是換了個人。
「小詞,我還是殺人了。」方筠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對於陸小詞的問題,佟言想都沒想,說:「想知道結果嗎?很簡單,咱們回去看看。」
「什麼叫本來在?那現在呢?」陸小詞難以置信地看著方筠,難道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她就已經毀屍滅跡了?
只是,為什麼方筠此刻這麼「正常」?在這個反常的時刻,她這樣正常是不是意味著極度的反常?她現在要去做什麼?
「你為什麼殺死樊美?」這一次,似乎是點中了要害。
方筠站在陸小詞對面,手裡端著一個黑色馬克杯。
公司宿舍就像他們的辦公樓一樣,也是有些年頭了,傢具和電器都已陳舊,特別是電視機和熱水器經常會出一些毛病。電視機壞了可以不看,但熱水器漏電是致命的。前幾天,心思縝密的方筠發現熱水器的地線被老鼠啃斷了。還好,她一個月前剛買了漏電保護裝置,暫時可以保證安全。
「因為她殺死了我的男朋友。」方筠說著,將一顆瓜子放到唇邊,嗑了,皮吐掉,瓤在嘴裏嚼著。
方筠說:「樊美。」
方筠看了一眼手錶,說:「現在是晚上八點。一個小時之前,這盞吊燈墜落下來,砸到了樊美的腦袋上。」
陸小詞猛地將整杯果汁喝下肚,然後一溜小跑回到辦公室,拿起包就往外跑。她的辦公室相對孟蕃莨的辦公室,離電梯口更近,所以她很快就到了地下停車場。
佟言說:「這就是我為什麼說你才是這個局的設計者。」
方筠看著陸小詞,搖搖頭。
陸小詞近乎崩潰:「因為那晚我在孟蕃莨的汽車上看到那本寫有樊美名字的工作日誌。而如果今晚不是我帶方筠去酒店找樊美,方筠也不可能鬼使神差地在上面寫下樊美的名字。」
也就是今天白天,樊美來公司找孟蕃莨,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走的。陸小詞回憶和推測了大概的時間範圍,終於在監控視頻中發現了樊美的身影。
read.99csw.com可以,你等著。」
「那你呢?你心裏還有我嗎?」看不到樊美的臉,但是陸小詞能想象出她的表情。
一把刀子的柄。陸小詞不敢摸下去,她害怕鋒利的刀刃。她想起來,這是平時方筠切芒果時用的刀子。
仍然是堆積如山的工作,陸小詞卻沒有心思做。她的心思在方筠那裡,一分鐘至少要扭頭看她兩回。可是方筠似乎在心無旁騖地工作,只是偶爾回應一下陸小詞的目光,眼神里是冷靜和淡定。
等等,邏輯似乎是不對的。陸小詞一邊瘋狂地在監控畫面中尋找樊美的身影,一邊梳理著邏輯。
沒等陸小詞想明白,方筠已經下車了。她一邊用手機打電話一邊向酒店走去。她一直走到大堂,停下來,站在那裡。電話已經掛斷,她一隻手握著手機,另一隻手插在上衣口袋裡。
除了有些疲倦,還有點渴。辦公室是有飲水機的,可是……這個時候,真的只是因為需要喝一杯冰鎮酸梅汁,才想一個人去茶水間嗎?
佟言不說話,把自製的酸奶加了一勺蜂蜜,放在陸小詞面前。
「對。」
方筠說:「我原以為她永遠不會出現在我的世界里了。我原以為我可以沉浸在對吳蓬的回憶和思念里,清靜地過完這一生。可是……」
陸小詞正聽得專心,突然覺得頭皮發麻。一抬頭,方筠正站在旁邊。
然後,這幾個字下面,還寫著兩個雖然潦草卻容易辨認的字:樊美。
方筠說:「當然記得。都怪我那個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方筠坐副駕駛位,陸小詞一個人坐後排。
她不禁有點驚訝。孟蕃莨一向以沉穩內斂的性格著稱,言行舉止向來從容不迫,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這樣——肯定是重要的事情發生了。
「孟蕃莨知道嗎?」這句話問完之後,陸小詞覺得自己被佟言傳染了,思維總是越過關鍵地帶,跳躍到岔道上。
門開的時候,裏面是黑的。雖然走廊有燈光,但因為太過昏暗,根本看不清楚裏面的情景。可是,撲面而來的特殊味道讓她觸電一般,全身戰慄起來。
「你是怎麼殺死她的?」直到這時,陸小詞才問了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整個樓層似乎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了,每個房間都漆黑一團,只有走廊發出昏暗的光。
「咱們部門的新同事啊。」
「等等,」陸小詞說,「樊美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室友?」
方筠扭頭看了一眼陸小詞,不,不是一眼,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經過孟蕃莨辦公室的時候,見四周無人,她將晶元放在辦公室門下,手指輕輕一彈,晶元就飛了進去。
病還不能太重。太重的話,孟蕃莨就會第一時間去看她。所以只是頭有點痛就好——頭痛,休息一天,手機關掉。
方筠是六點剛過離開辦公室的,她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里殺了一個人呢?
「不是,我只是突然覺得……我的夢境醒了,被拉回現實中。而現實中,你是對我最重要的人。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邊,幫助我,支撐我,而我居然渾然不覺。」
方筠早已不見——辦公室的同事除了陸小詞都下班了。她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又感覺口渴了。
當她聽清那個女聲並不是略微低沉,而是乾淨清亮的時候,才恍悟裏面的人不是樊美,而是方筠。男聲當然是孟蕃莨。那麼,他們此刻在聊什麼呢?
佟言輕輕地摸著她的頭髮,「小詞,喝了酸奶之後,我送你回去。你好好睡一覺。相信我,明天早上醒來,你會發現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你會跟我結婚嗎?」孟蕃莨突然問。
這個時候孟蕃莨的汽車已經在路口消失,陸小詞不慌不忙指揮著計程車司機,向孟蕃莨消失的地方追去。
「不了,我不打擾你們了,」方筠說,「我走了。」
陸小詞微微一笑:「到宿舍后,發現一切好端端的,熱水器並沒有漏電,就像,」她指了指天花板上的吊燈,「你告訴我,這個吊燈砸下來,把樊美砸死一樣?」
陸小詞也是難以想象平時做事有條不紊的方筠此刻能這麼狼狽。
天亮的時候,孟蕃莨的酒終於醒了幾分。但是他宿醉又吹了一夜空調,感冒了。樊美在電話里歇斯底里,說自己也病了,就快死了,如果孟蕃莨不在兩個小時之內出現在自己面前,就永遠見不到她了。
陸小詞跑過去,跟方筠一起上了計程車。
在這一刻,開燈還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我們走吧。」陸小詞把兩隻盛過咖啡的空紙杯疊起來,扔進垃圾筒,「我還有約會呢,我男朋友已經等我很久了。」
「方筠!」陸小詞鬆了口氣,「你這一整天去哪兒了?」
八年前,方筠讀大二,男朋友是她的高中同學,大學考到同座城市,鄰校。男朋友叫吳蓬,寫得一手好詩,打得一手好籃球,黝黑健康,與當時活潑開朗,同樣多才多藝的方筠是對人見人羡的神仙眷侶。
因此,她不停地在辦公室、茶水間和洗手間穿梭。然後,就在某一刻,當她端著一杯果汁往辦公室走去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個姑娘。白色連衣裙配黑色開衫,長發及腰,那腰肢在高跟鞋的襯托下,似乎輕輕一握就要折掉。
「樊美。」方筠輕輕吐出兩個字。
陸小詞下意識抓起手機。方筠卻不理會她的手機,只是將耳機的一隻耳塞從陸小詞的耳朵里拿出來,塞進自己的耳朵。
她豁出去了。
孟蕃莨說:「小美,你沒有工作,又離婚了,一個人來到這個城市,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你怎麼養活自己?我們公司正在招人,你的專業又對口,要不,你先來工作著再說?」
「小詞,你是怎麼知道他在這裏的?」方筠奇怪地問。
「好吧,我馬上跟你說。不過,你先跟我回趟殺人現場吧,我必須要確認一件事。嗯,我們在那兒說怎麼樣?」
「一開始樊美就死了,對吧?」佟言說。
陸小詞呆了片刻,說:「可是,根本就沒有樊美這個人好不好?」
陸小詞的腦海里浮現出樊美在餐廳洗手台前仔細洗手,塗護手霜的情形。
佟言說:「邏輯就是這樣的,還有,你記得你因為哪個細節開始關注和調查這件事嗎?」
佟言點點頭。
用自己的電腦黑進值班室的電腦,沒有想象中那麼有難度,因為同在一個區域網。陸小詞算了一下日期,今天是九月二十日,也就是方筠第三次試圖殺死樊美。
陸小詞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公司的人力資源管理系統,查詢有關樊美的信息。
紅色液體的味道瀰漫了整個茶水間。樊美橫卧在地板上,早已沒了氣息。
「不是的,這怎麼會……我只是要好好考慮清楚。你不是也同意給我時間考慮嗎?」

4

「我跟你一起去。」陸小詞站了起來。
孟蕃莨說:「你以為現實生活都像電影里演的那樣嗎?人生的路都是單行線,若要回頭,只能加倍折行,結果反而離目標越來越遠。可是,你為什麼離婚了?」
「她怎麼沒死,怎麼沒死……」方筠嘴裏念叨著。
陸小詞說:「今天晚上,在樊美所在的酒店大堂,當我制止方筠當眾殺死樊美的時候,我對她說,『如果你想殺死她,為什麼用這麼笨的辦法?難道你已經想不出read.99csw.com諸如用熱水器電死她這樣的辦法了嗎?』」

6

「剛才,七點鐘,我終於把她殺死了!」
佟言說:「小詞,當局者迷。難道你還沒察覺,在整件事中,你是這場局的設計者。又或者,你不願意承認這是事實,但都沒關係,你不是有意的。」
她本來想先回辦公室給手機充電的,可是電梯到達十二層時,她卻鬼使神差向茶水間走去。
果然,拐了幾個彎之後下車,在某家酒店的停車場,孟蕃莨的汽車停在那裡。
方筠終於平靜下來,沒有了聲息。陸小詞怕引起同事懷疑,放開了她。方筠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陸小詞從辦公桌抽屜里取出一枚小小的晶元,把半杯果汁喝完,拿著空杯子出了門。
「你是認真的嗎?」
「不但沒有樊美的屍體,而且,漏電保護裝置也還在熱水器上面裝著。還有,房間里根本就沒有樊美的東西!」她指著一張空床,「你看,根本沒有她的存在。」
「是啊,」方筠沒察覺陸小詞的語氣,一本正經地說:「樊美是超級愛乾淨的姑娘,可以說有嚴重的潔癖,比如每天下班回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後把里裡外外的衣服全部洗掉。」
「好吧,你白天在宿舍一整天,就是計劃在她晚上回去后,怎麼殺死她吧。」陸小詞沒好氣兒地說。
「我開會,沒帶手機。」
方筠皺了皺眉頭:「小詞,你最近是不是間歇性失憶?不,是選擇性失憶。我再說一遍,樊美是咱們的新同事,我的新室友。」
片刻,方筠夢遊般從洗手間走出來。她說:「沒有,沒有了!」
裝病不是因為不想上班,所以不是給孟蕃莨看的,而是給樊美看的。
為什麼只隔一夜,方筠就恢復如常了呢?可是方筠正常了,自己反倒……陸小詞嘆了口氣,想繼續工作,卻總覺得焦躁不安。
「我來找我新買的藍米3手機。樊美死後,我回來過一次,那一次我只是發現樊美的屍體沒有了,沒有發覺我的手機不見了……」
燈開了,光線卻比平時昏暗得多。只是幾盞壁燈在發光,吊燈的碎片散落了一地。那些白色的花瓣有些泛黃,並且沾染了紅色液體。
方筠不說話,看著陸小詞,表情有點迷惘,還有點堅定。這兩種相反的神情令陸小詞感到不解。

5

下班高峰期有點堵車,所以她用了四十分鐘才回到公司。六點五十,通常這個時候,公司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孟蕃莨說:「應該是我知道樊美離婚的那一刻。」
打開燈,方筠獃獃地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然後,她像是突然驚醒了,向洗手間奔去。因為跑得太急,她在洗手間門口險些滑倒,並且撞到了門上。
「喂,小詞,你沒事吧?咱們部門的新員工啊,中午她還向你請教問題呢。」
如果換成別人,陸小詞肯定會覺得這句話是開玩笑。可是方筠不同,她不是開這種玩笑的人。而且,方筠說這句話的時候極淡定,就好像在說:我吃過飯了。
樊美回去前半小時,方筠離開宿舍。離開之前,她給樊美留了一張紙條:小美,我頭痛好多了,出去透透氣。
坐下不久,方筠似乎被什麼東西硌到了。她把那個東西拿起來,是一個黑色的硬皮本。
按監控錄像的時間,樊美是下午兩點三十一分進來,四點五十八分離開的,停留了兩個多小時。
在只有她們兩個人的辦公室里,方筠對陸小詞說。
「不是。」
「他不知道,當然不能告訴他!小詞,這件事你誰也不能說!因為,絕對不能讓孟蕃莨知道。」
方筠說:「對。所以,你現在陪我去宿舍吧,看看樊美到底死了沒有。」
佟言只好貌似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就算咱們現在回去,看到事情並沒有發生——沒有樊美的屍體,吊燈也沒有砸下來,但是,這並不代表沒有發生。」
往事講到這裏差不多就結束了,後面的事情可想而知。陸小詞想了想,卻問:「樊美到底是誰?」
陸小詞注意到,方筠說的是「男朋友」而非「前男友」,由此可見,方筠並不認可孟蕃莨為現任朋友。
平時很少開車的陸小詞今天居然開車了——是剛買了兩個月的POLO,也許因為昨天方筠的事情,她預感今天車會派上用場。她的車技還有些稚嫩,但已足夠在孟蕃莨之前把車開出地下車庫。
這個時候的方筠看起來很正常——她正常的時候就是這樣鎮靜和淡定。
「可是前天晚上,你跟方筠回茶水間的時候,並沒有見到那部手機,對吧?」
下班時間是六點。公司老闆比較開明,大家都很少加班,一般一到六點都爭先恐後地離開辦公樓。陸小詞今天走得晚是因為她跟男朋友佟言約好七點半一起吃火鍋,所以七點十分走,二十分鐘的路程足夠趕到。
「可是……」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你跟他是什麼關係。我問過你很多次你都說要等到合適的時機告訴我,現在是時候了吧。」
走廊昏暗的燈光下,方筠的眼光閃爍了一下:「如果說我下了班,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茶水間沒人的時候,搬了一把摺疊梯,用螺絲刀把那些螺絲擰掉,只剩一個還擰得只剩下一圈。然後,我趕緊約樊美來喝咖啡。她從辦公室趕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把咖啡沖泡好了。然後,我就坐在她對面,一邊喝咖啡,一邊等待吊燈掉下來……嗯,這樣算意外事故嗎?」
方筠用筆在「吉眾公司工作日誌」下方的空白處龍飛鳳舞地寫下了兩個字:樊美。
「你只是先看到了結果而已。你說,樊美被砸死之後,方筠回了一次現場,去找自己丟在那裡的藍米3手機,對吧?」
在門口,方筠把鑰匙遞給陸小詞,說:「你開。」
這句話像是鎚子,砸在陸小詞的腦袋上。
陸小詞覺得這一切完全在意料之中。這兩次殺人根本都是方筠的臆想。唯一讓陸小詞覺得不該存在的事情,便是實際上,樊美真的已經回到了這裏。也許正是因為樊美回來了,刺|激到了方筠,才會讓她妄想了這些。
第一,如果方筠說的是真的,那麼當時即使不算夜深人靜,也是人去樓空。如果那盞笨重的吊燈真的砸下來的話,陸小詞無論如何會聽到動靜的,可是當時她根本就不曾察覺。當然,這個邏輯問題之所以在當時沒有被重視,是因為她當時認為這件事根本不曾發生。
公司為了最大程度地保護員工的隱私,每個樓層都未設置監控設備,只在公司大門安裝了攝像頭。
昨天雖然睡得很晚,陸小詞還是打起精神去上班。
樊美說:「不,我現在不想工作。我還有點錢,目前不愁溫飽。孟蕃莨,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正面回答我,你現在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她。」
方筠住在單位宿舍,離公司很近。兩人一個房間,她原來的室友因為辭職已經走了一個月了,樊美是她的新室友。

7

早上樊美離開之前,方筠說,小美,你晚上早點回來,給我帶點好吃的。
陸小詞說:「熱水器事件那天晚上,我對方筠說,『到宿舍后,發現一切好九-九-藏-書端端的,熱水器並沒有壞掉,就像你告訴我,這個吊燈砸下來,把樊美砸死一樣?』當時我還指著那盞吊燈說的。」

8

「你現在知道了?你為什麼現在知道了?當你發現樊美回來了,所以忽然醒悟了?」
佟言說:「你是穿越了時間,去了9月25日之後的某一天。方筠就是在那天晚上殺死了樊美。」
這幾天,陸小詞也曾斷斷續續地跟佟言講了這件事的一些片段,可是並沒有引起他的特別關注。也許是相對陸小詞之前經歷過的事情,這件事更像是方筠的精神問題所引發。
方筠突然拔掉耳機,向門外衝去。
孟蕃莨說:「吳蓬走後,你就像換了一個人,這讓我覺得我必須對你的人生負責。我不能讓你一輩子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我努力了,可是沒用。你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也許我們的人離得很近,但心卻很遠。」
方筠對陸小詞說:「這會兒,樊美肯定早被電死了。」
可是方筠怎麼沒上班?給她發微信不回,電話也不接,不是手機真的丟了吧。這丫頭……陸小詞只是替她擔憂了一會兒,就被潮水般的工作淹沒了。
陸小詞搖搖頭:「看來失憶的不是我,是你。」
直到下午四點鐘,陸小詞才被拉回「樊美事件」。那是她在工作間隙,偶爾抬頭髮呆片刻,透過玻璃窗看到孟蕃莨閃電般從門口經過。
「你跟方筠到底是什麼關係?是情侶嗎?」
——剛才,趁樊美專註整理自己儀錶的時候,把微型竊聽器放進洗手台上那隻做工考究的手提包里,對陸小詞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那麼你告訴我,樊美的屍體呢?是你親口告訴我,剛才你返回這裏的時候,屍體不見了。所以,並不是屍體不見了,本來就是你的想象。還有……」陸小詞再次仰視頭頂的吊燈,「你剛才說,是吊燈掉下砸死了她,可是,為什麼現在吊燈還好好地掛在天花板上呢?」
按照方筠的說法,昨天是她第二次試圖殺死樊美——她白天待在宿舍,布置好殺人機關,待樊美「下班」之前離開。所以,如果樊美說的並非無稽之談,那麼,在監控錄像中,可以看到樊美上下班的記錄。雖然陸小詞認為這是不可能的,還是用快放八倍的功能,認真地過濾了錄像,特別是上下班高峰期的時間段。
「好吧,你的脾氣還是這樣,一點兒沒改。與其跟你兜圈子,還不如直接告訴你,我……」
和陸小詞以往見識過的任何殺人現場都不同,這裏既不血腥也不陰森,而且相當和諧。這是茶水間。公司很大,每層都設置了茶水間,她們在十二層。陸小詞對這裏相當熟悉,每天她都會在這裏喝上幾杯咖啡。現在,十二層的其他員工早已下班,只有她倆。咖啡冒著香濃的熱氣,還有一小碟瓜子。
陸小詞原本是不願意做電燈泡的,但是因為剛才發生的事,她沒有拒絕。
本子里乾乾淨淨的,沒有用過,可是扉頁上有幾個手寫的鋼筆字:吉眾公司工作日誌。
「對,必須回答!」
樊美!
「小美,你得給我時間。」
「小詞,你也來了?」孟蕃莨的聲音。
那麼,現在,她雖然仍然認為不曾發生,可是還有另一個邏輯問題。那就是,這一次方筠並不是試圖殺人,或者殺人未遂,而是,如果方筠說的是真的,那麼她是真的殺人了,樊美被她殺死了。
「你是不是嫌棄我結過婚?一定是的。」
「蕃莨,我有件事想問你。」女聲音色略低沉,還帶著嬌嗔的語氣。
「方筠,」樊美說,「你找我有事嗎?」
陸小詞卻不知道,與她同時停下腳步的還有一個人。那個人在她的背後。當樊美無視陸小詞的目光,走進孟蕃莨的辦公室之後,陸小詞一回頭,便看到了那個人。
佟言說:「這不怪你,你是無意的。」
半個小時后,她看到孟蕃莨的汽車開了出來。她剛想打輛車跟上,突然看到路邊,方筠也在焦急地攔計程車。
推開茶水間的門,似乎有一陣陰涼的氣息撲面而來。打開燈,裏面空無一人,天花板上,那盞吊燈兀自發出迷離的光芒。
事情的結果是吳蓬獨自返程。當然這並不是最後的結果,最後的結果是,吳蓬乘坐的大巴剎車失靈,為了躲避前面的小轎車,撞斷了橋樑的欄杆,跌入十幾米深的山谷中。
不管方筠是不是真的殺人了,她現在的思維跟陸小詞比,更離譜了——她如果真的殺了人,陸小詞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不是因為她殺人償命需要承擔法律責任,而是不能讓孟蕃莨知道!
佟言說:「好了,小詞,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今天太晚了,你需要回去休息了,明天還要上班。」
公司樓下,她倆遇到一個人。那個人的車停在公司門口,看樣子已經等了很久。
樊美說:「我為什麼離婚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單身,你也單身。」
晶元的靈敏度很好,聲音很清晰。
陸小詞走進茶水間,接了一杯果汁,然後走回孟蕃莨的辦公室門口。這個時候,她看見孟蕃莨正在穿外套,應該是又要出去了。
他到底是不放心——陸小詞想著,並沒有拒絕孟蕃莨送她們回去。
佟言苦笑:「所以你提醒了方筠,吊燈可以殺死一個人,偽裝成意外,這樣要比樊美死在她宿舍里高明許多。」
孟蕃莨問她們為什麼這麼晚才走,方筠說她跟陸小詞聊了些事情,所以走得晚。孟蕃莨就問:「在茶水間吧?」
一向飛揚跋扈的樊美如何受得了這般指責,大發脾氣,說吳蓬就不該來當電燈泡,他是妒忌他倆恩愛。吳蓬一氣之下就要離開,孟蕃莨也覺得樊美這次有些過分,打算跟吳蓬一起走,可是樊美以死相逼,威脅孟蕃莨如果離開,自己便從樓上跳下去。
陸小詞說:「她那天晚上殺死樊美,匆忙離開現場的時候,把藍米3手機落到了茶水間,所以她回去取。可是她穿越到了9月18日,遇到了當時的我。我倆一起回茶水間,當然是什麼也不曾發生了。」
「那你怎麼不接我的電話?」
陸小詞說:「接下來就是今天。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確實是今天的事,監控錄像可以證明。可是,晚上就又穿越了——咱們都沒有穿越,還是方筠穿越到了今天。這個穿越而來的方筠並不確定是哪天的,只能確定是在熱水器事件之前的某天。那個時候的她太不冷靜了,居然選擇在公眾場合殺死樊美。」
佟言繼續苦笑:「你這可以叫教唆殺人未遂嗎?」
總之,她就在那個時候,端著空杯子去走廊盡頭的茶水間倒冰鎮酸梅汁。茶水間一向是不鎖門的,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後來,陸小詞反覆把這個場景回憶和思索了很多遍,仍然無法確定事情是如何發生的,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樊美洗手的時候,陸小詞已經在那裡恭候好幾分鐘了。陸小詞剛才洗了兩遍手,還把髮型整理了一下。這個時候,她開始洗第三遍手。她洗手的時候,從對面的鏡子里看了一眼樊美。樊美正對鏡整理髮型。她的頭髮又密又長,一直垂到腰間。長發被撩起,露出一張化著精緻容妝的臉。深諳化妝術的陸小詞只看了一眼,便清楚這套彩妝至少得用兩個小時。而且,她絕九_九_藏_書對是那種根本不用靠化妝術就已經足夠美麗的姑娘。陸小詞不禁感嘆,如果自己長著這麼一張臉,才不會浪費這麼多時間和精力去畫蛇添足。不過這也說明孟蕃莨是她特別重要的人。同時,陸小詞也明白了為什麼時隔多年,面對樊美,一向沉穩內斂的孟蕃莨還會那般不淡定。
孟蕃莨是陸小詞和方筠的上司,中層副職,沉穩內斂的大齡未婚男青年,不少姑娘都明戀或暗戀他,可是他跟她們都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唯獨跟方筠關係很親近,貌似情侶。有人傳言他倆相識多年了,所以即使不是情侶,也勝似情侶。
「那就對了,」佟言說,「我現在奇怪的是,為什麼樊美死於吊燈,而不是死於漏電的熱水器。」
樊美欣然應允。
方筠嘆了口氣:「小詞,走吧。咱們在這裏的時間太長了,會引起懷疑的。」
「不用了,她陪我回去。她叫陸小詞,是我最好的朋友。」
房間里好久都沒有聲音發出來。長久的沉默讓陸小詞窒息。她思索了片刻,輕手輕腳回到辦公室,收拾好東西悄然離開。停車場里,有輛車可能是因為白天的時候沒了車位,停在過道上,擋住了她的車,她沒法把車開出來。陸小詞只好走出停車場,找了個角落等待。
「樊美是孟蕃莨的前女友。」在殺人現場,方筠冒出來這麼一句話。
早上的茶水間是最熱鬧的。咖啡的香氣在空氣中瀰漫。只有咖啡香,沒有血腥氣息。所以,當然,也並沒有什麼女屍。還有,吊燈好端端地掛在天花板上,白色的花瓣已經泛黃。
「我……當時有意放出婚訊,其實只是想讓你回頭找我,讓我變成你的新娘。可是,你居然沒有!居然沒有!我只好……假戲真做了。」
關掉燈的那一刻,陸小詞突然問:「剛才你說來這裏要確定一件事,是什麼事?你確定了嗎?」
結果當然是沒有看到樊美的身影。陸小詞嘆了口氣,為自己莫名其妙的強迫症。可是,她的強迫症還在繼續——前天,也就是九月十八日,是方筠試圖殺死樊美的第一天。按照方筠的說法,下班后,陸小詞獨自在辦公室等待與佟言約會,而方筠邀請樊美去同樓層的茶水間喝咖啡。一杯咖啡沒喝完,樊美頭頂的吊燈就掉下來,不偏不倚砸到了她的腦袋上,然後……
沒有樊美的身影。
「如果我現在回到茶水間,會不會像那天晚上方筠那樣,發現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樊美並沒有死,吊燈也沒有掉下來?」
她的動作太敏捷,陸小詞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衝出了辦公室。陸小詞追出辦公室,想象著隨時可以聽到的震耳欲聾的敲門聲,接下來的爭吵聲,甚至哭鬧聲……可是,很安靜。
懊喪地看著已經被她吃光的盤子,陸小詞決定改變計劃,趁包廂里的人還沒有散場,先回公司。
陸小詞發覺,孟蕃莨跟方筠說話時,遠不及對待樊美那般溫和。
她重新用手機上網搜索:「果然是這樣,藍米3是五天後,也就是9月25日才上市,所以如果事情真的發生在前天,也就是9月18日,方筠怎麼會拿到藍米3手機?而且,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今天晚上……」
「不可能,我從來沒見過。」
「什麼時候的事?」陸小詞問。她已經關上電腦,收拾好東西準備下班了。方筠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返回辦公室的。方筠是她的同事,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差不多已經無話不談。這不,現在,方筠都對陸小詞說自己殺人了。
見多識廣,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的陸小詞呆了片刻,答應了。
「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樊美是不存在的,至少我沒有見過她。剛才的一切,可能就像你做的某個夢。夢中,你殺死了恨之入骨的樊美,為你的男朋友吳蓬報了仇。」
「大家好,」孟蕃莨說,「這是咱們部門新來的同事,叫樊美。」
孟蕃莨說:「為什麼一定要做情侶?這樣不是挺好嗎?方筠是個很長情的姑娘,這麼多年,她心裏仍然有吳蓬。」
她們端著咖啡從茶水間回辦公室的時候,經過孟蕃莨的辦公室。辦公室門口聚集了很多同事。孟蕃莨站在人群中,旁邊還有個妖嬈的姑娘,黑色職業裝,長發及腰。
「直到樊美回來!」
方筠呆住,看了看吊燈,又看看陸小詞,「你在說什麼?」
方筠的宿舍陸小詞去過許多次,惟有這次感覺不同。
方筠。
而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境況,反而比之前的那些事件更玄妙。
之後,方筠開始有意岔開話題,甚至開始討論工作。
「你要向我求婚。」
佟言前眼一亮:「那天方筠在宿舍待了一整天,沒有出來,所以事先並沒有在小區里看到停電公告。傍晚,她布置好現場之後才出門,出門的時候因為情緒緊張,也沒有注意到停電公告。後來樊美就回家了,即便她那麼愛乾淨,因為停電也無法在宿舍洗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上班之前,那裡都沒電,這就是她沒死的原因。」
管理系統中並沒有樊美的名字。這並不出乎意料,事情本來就該是這樣。如果昨天晚上不是在孟蕃莨的汽車裡看到寫著樊美名字的工作日誌,她根本就不會查詢。
吳蓬沒喝多,所以一直是他在接樊美的電話。這個時候,他對孟蕃莨說,不如孟蕃莨繼續休息,自己代替他去鄰城照看樊美。
「就算你沒有見過她,你也不可能再見到她了。」
「因為……吊燈事件要早於熱水器事件嗎?佟言,這一切怎麼可能是真實發生的?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的話……」
「我殺人了。」
「從某種程度上說,的確是這樣。我一度也認為我喜歡著你,可是,直到……」
但是她還是跟方筠回了宿舍。
「吉眾」是他們公司的名字。
聽到這裏,陸小詞終於明白過來。孟蕃莨今天之所以如此反常,是因為他知道樊美離婚了!
方筠將手伸進上衣口袋的時候,陸小詞著實有些心驚。可是她掏出來的不是刀子,而是一支筆。
陸小詞把這個邏輯問題反覆想了好幾十遍之後,前天的錄像也終於以八倍的速度播放完畢。
陸小詞用恍惚的眼神看著佟言,看了那麼一會兒,緩緩地坐回椅子上。
陸小詞是晚上十點鐘返回公司的。
而且從孟蕃莨反常的表現可以看出來,樊美對他還是極其重要的。方筠沒有講他們是如何分手的,但分手肯定是因為吳蓬的死。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矯情任性的樊美也許成熟多了,而且吳蓬的事情肯定給了她一個極大的教訓,所以如果他們現在破鏡重圓,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如果真的是這樣,令方筠情何以堪啊!
只有樊美一個人,孟蕃莨並沒有跟她一起出來。不知道方筠是怎麼在電話里說服孟蕃莨讓樊美一個人出來的。
孟蕃莨說:「樊美回來之後,你反而能夠放下他了?」
看到那兩個字的時候,便有許多零碎的片斷音符般跳躍在她的眼前。就像一首絕美的音樂,那些本不相干的音符以某種節律關聯在一起,便有了神奇的魔力。
「你說呀!吊燈為什麼現在還在上面?」陸小詞提高了聲音。
方筠的目光卻不在陸小詞身上,好像陸小詞根本不存在。她的目光盯著孟蕃莨已經關上的門,滿眼都是驚愕和疑問。
新的一天。
樊美忽然笑起來:「九九藏書你真的這麼想嗎?真這麼想就太好了。你要上樓坐坐嗎?或者我陪你喝杯咖啡聊聊天。」
方筠的聲音有些顫抖:「你的意思是,你向我求婚並不是因為喜歡我,而只是要對我負責任?」
孟蕃莨說:「方筠原本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可是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她完全變了。她從此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能接受任何人,更不能接受我……可是,你,小美,那年剛畢業,你就嫁人了。」
方筠看陸小詞的眼神有些失望。不過她沒說什麼,默默跟著陸小詞離開了茶水間。
陸小詞注意到,方筠用的詞是「還是」。
陸小詞回到座位上,繼續享受美食的時候,把手機的耳機也戴上了。點擊某個APP,包廂里那一男一女的聲音便鑽進了她的耳孔里。
方筠似乎在賭氣,沒有坐副駕駛位置,而是跟陸小詞一同坐在後排。
那個姑娘是誰?難道是傳說中的——樊美?

11

「沒有啊,我是真的忙。」孟蕃莨的聲音依然溫和。
回到座位,她打開手機竊聽軟體。
「要孟蕃莨送你嗎?這麼晚了。」
當兩人終於氣喘吁吁地趕到樊美的學校,發現樊美好端端的,根本沒有生病,更沒有病到要死了。吳蓬有些不悅,提醒樊美做事適可而止,不要凡事以自我為中心,完全不考慮酒醉未醒又生病的孟蕃莨。
「我不相信,」她站了起來,「樊美真的死了,這一點不用懷疑。佟言,你是不是想明白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
「方筠,」陸小詞在她耳邊用極低卻急促的聲音說,「如果你想殺死她,為什麼用這麼笨的辦法?難道你已經想不出諸如用熱水器電死她這樣的辦法了嗎?」
方筠瘦小的身影靜靜地站在孟蕃莨的辦公室門前。許久,她轉過身,走回來。她從陸小詞身邊經過時,像只鬼似的,沒有一丁點聲息。
孟蕃莨說到這裏的時候,突然「嘟」的一下,聲音戛然而止。陸小詞急忙去擺弄手機,發現手機沒電了。她出來得急,沒帶充電寶。
陸小詞把方筠按回座位上,輕聲說:「關於樊美的死亡畫面都是你的臆想,事實上,你並沒有殺過她,所以,她依然活著。」
回過神來的陸小詞抱住方筠,將她往辦公室拖。方筠的身體是僵硬的,陸小詞費了很大勁,果汁灑了大半。
房間里黑暗而安靜。誰也不知道在黑暗和安靜的背後,是否有一具女屍躺在洗手間的角落裡。
「小詞,要我幫你端杯咖啡嗎?」
機會終於來了。二十分鐘后,樊美從包廂出來,向洗手間的方向走去。陸小詞放下餐具,背著包跟了過去。
「對。」陸小詞腦子裡閃現著剛才的鏡頭,「茶水間的那張桌子上,除了有吊燈的碎塊,一隻被打翻的杯子之外,還有一部手機,」陸小詞飛快地用手機上網查詢,「藍米3,對,就是這個樣子,粉藍色那款,非常漂亮。」
「難道,這是方筠設計的一個局?」陸小詞用勺子攪拌著酸奶,「可是,如果是一個局的話,我在這個局裡,又是什麼樣的角色呢?」
陸小詞差點暈倒。看來樊美經歷了吳蓬事件之後,根本就沒有覺醒,不但繼續作,而且作到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葬送了。
她走到茶水間門口時,才驚覺裏面有人。

3

從走廊那邊來了一個姑娘。天有點涼,可姑娘只穿了件無袖連衣裙,上面是各種顏色的花朵。姑娘的臉上沒有一點彩妝,卻比那些花朵都美。
她剛把車開到隱蔽的地方,就看到孟蕃莨的別克車出來了。她趕緊跟在後面。陸小詞經歷的跟蹤不計其數,但是親自開車跟蹤還是第一次。孟蕃良開得太快了,陸小詞拼了命才沒有被甩掉。好幾次她都差點跟別的車撞上,好在有驚無險。
方筠隨手翻了一下,裏面空無一字,只有扉頁上寫著幾個鋼筆字:吉眾公司工作日誌。
陸小詞當然不能告訴方筠,雖然那天她放在樊美包里的晶元因為距離太遠無法實現竊聽功能,卻依然有定位功能。陸小詞只要開啟手機軟體,軟體就可以把她帶到樊美所在的位置——孟蕃莨此刻十有八九是去找樊美的。
孟蕃莨的聲音:「我曾經向你求過三次婚,你不會不記得吧?」
「問吧。」孟蕃莨的聲音,比平時還要溫和。
「本來在茶水間最中間的那個座位。」
這個猜測雖然難以置信,但是聯想昨天晚上車裡那本空白的工作日誌,以及剛才孟蕃莨極為反常的舉動,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陸小詞的頭頂有一盞老式吊燈。公司大樓的裝修有些年頭了,這盞吊燈的十六個花瓣只有一半是亮著的。
「非要我回答嗎?」
拿起來,她才發現不是書,而一個黑皮硬殼筆記本。陸小詞雖然覺得此刻未經主人同意隨意翻看不好,可還是鬼使神差地打開了。
因為三心二意,快下班的時候陸小詞開始拚命趕工作,逐漸進入專註狀態。所以,當她像開掛一般把所有工作全部做完的時候,才發現已經下班一個小時了。
一杯咖啡的工夫,方筠跟陸小詞講述了一段久遠的往事。
方筠說:「我想,是喜歡的吧,而且,比想象中更喜歡。」
「求婚!你喜歡她?!你愛她?!」樊美的語氣像酸葡萄炸開一般。
「樊美是誰?」
「殺了誰?」陸小詞覺得自己在明知故問。
在佟言的飲品店裡,陸小詞問了他這個問題。她魂不守舍地離開辦公大樓,給佟言打電話,告訴他出事的時候,佟言讓她不要開車,等他去接她。
孟蕃莨說:「我下班早,辦完事路過公司,看到十二樓的茶水間亮著燈呢,就知道肯定是你們。」
吳蓬的宿舍有個哥們跟他好得不分彼此,那人就是孟蕃莨。孟蕃莨在鄰城交了個女朋友,正是樊美。

10

「你敢結,我就敢結。」
他倆吃的法國菜,這讓執行跟蹤任務的陸小詞覺得自己白白浪費掉了這麼好的情調。孟蕃莨和樊美去的是包廂,陸小詞守在大廳不顯眼的角落,隨便點了兩個菜和一個湯。
方筠用空洞的眼神看著陸小詞,嘴裏念叨著:「殺她、殺死她……」
陸小詞揉揉發脹的眼睛,站了起來。三個小時已經過去了,現在是凌晨一點。
陸小詞又說:「9月19日,也就是昨天,昨天的方筠正巧也沒有來上班。而我在下班時,又遇到了將來某一天的方筠,那天的方筠,是殺死樊美之前的方筠,可能早一天,也可能早兩天,總之在那之前。佟言,你剛才問什麼?你問為什麼那天方筠沒能將樊美殺死,是嗎?」
直到這個時候,陸小詞都沒有看到樊美的正面。但從她精緻的衣著和優雅的背影看,加上她曾經做過校花的資歷,那張臉肯定十分漂亮。

1

「你說的話,你自己信嗎?」
方筠沒上班是因為生病了。確切地說,是裝病。
「你們倆都還是單身,關係又那麼好,為什麼不是情侶?」
最重要的問題是,陸小詞問:「你殺死了誰?」
「你一定是喜歡方筠。不然,你怎麼會這麼難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