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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給樹洞聽

說給樹洞聽

作者:擘喆
如果真能去到那一年的我的身邊,我有兩個心愿。其中之一就是制止我頭腦發熱的創業夢。
我一個人倒在床上,風流情事在這一天停下了腳步。
真的不願多談他們之間的事。甚至,不知從何談起。
依舊是一團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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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還是找機會和大嬸說說能不能換個搭檔吧。
「男朋友昨天被我在街上撞見,摟著另一個女孩在購物……」
「我們做|愛時沒有任何防護,他舒服,我也很享受……」
好險哪!若是我早一步動手,那就是我被警察帶走了!
話說回來,最近有件高興事兒,讓我足足激動了一整晚。我又找到加苗了,那是我的孩子。上一次見到時,還只有七八歲的樣子,離現在快二十年的時間了。
我不知道清水先生為什麼會重新回到這裏,但看到他喊著北澤的樣子,我猜想他是把北澤錯認為是自己的兒子加苗了吧,畢竟這裏曾是他們一家三口生活過的家呀。看著他那副憔悴的模樣,那種精神上的折磨,我也能想象出幾分來。
這樣的場景我並不覺得陌生。年輕時,誰還沒做過些荒唐事呢。
接下來,就讓我對著樹洞君傾吐一番吧。按照年輕人的說法,請隱去我的姓名。
晚上我在不遠處的便利店幫忙,這還是夏樹大嬸給我出的主意。那間鋪子由她的小輩經營,於是就打了個招呼讓我進去幫忙。店鋪不大,其實多個人手只會增添支出,因此像那樣的報酬,我就爽快答應了。
耳邊響起警笛的聲音,森想掙脫,但卻絲毫沒有力氣。
樹洞你好。

2

「不著急的……這一帶房齡都久了,設備上有什麼問題您可要和我講呀。」
跟蹤加苗好久了,幾個月前,從在便利店裡見到時起就喜歡上她了。跟蹤幾次后,我知道了她的住處。於是,我經常躲在香煙售賣機后,欣賞她的一舉一動。一次我喝了點酒,躲在巷子里,想和她說說話。可能是嚇到她了吧,事情不了了之了……昨晚,我正想邁步進入公寓,卻發現一旁黑影一閃,一個人跑著進入樓里。
樹洞,記得隱去我的名字啊。
謝謝。
樹洞君,早上好。
「兒子?」北澤詫異地抬起頭看著女孩和對門的鄰居。
那個男人不見了!
孩子和綾江很像。細長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頭髮微卷,鼻子有些塌,這可能是還沒長好的緣故吧。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線,和母親真是別無二致。

6

是夜,我一邊揉著因搬家而發麻的手臂,一邊站在窗邊看著夜景。想起之前的住戶舉家移民國外,那該是多高興的事呀。
樹洞君,拜託隱去我的姓名。

9

隨後是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速度聽上去很快。這一定是男孩把腳勉強塞入拖鞋,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響。那聲音輕重有別,恐怕他只穿著一隻鞋。我盡量避開門上的貓眼,避免被發現后的尷尬。
我們在公寓下擁抱在一起,就算周圍有再多雙眼睛注視著我們也好,我都不在乎。
還有綾江的字條,寫在淺黃色的信紙上。
屋子裡傢具不多,都用白色無紡布遮蓋著,像蜘蛛的巢穴。隔壁住戶的大嬸也許是覺得我弱不禁風吧,幫著我一起打掃了整整一下午。經過打聽,大嬸是對門的老住戶了,姓夏樹。對於我的到來,她似乎也很高興,拽著我嘮叨了一下午。
因為一些突發的事情,我必須和加苗見面。正所謂冤冤相報,我對家庭造成的傷害,這會兒要在孩子身上生效了,這何嘗不是老天的一種報復啊。戀愛中的任何一方,做出有違對方的事,那都是絕不能接受的。
一種類似救護車的聲音震動我的耳膜,在這沉悶的午後,如同具備撕扯空氣的力量,頓時將我拉回現實。我拍了拍手中的麵包屑,重又拿起照片。照片的一角寫著時間,約是婚後第一年夏季旅行時拍的,綾江留著褐色的長發,穿著運動套裝,坐在河邊的石橋上,右手食指指向鏡頭。
我來自長野,轉學來到東京念書還不足一年。東京的喧鬧繁華,遠遠超出了原本腦海中的想象。對大部分人來說,她是座繁華的都市,對我而言,她像是另一個國度,有一股說不出的魅力。
結婚的第三年,我們有了加苗。當醫生把孩子從母體中取出的一剎那,我的淚水奪眶而出。醫生把孩子倒轉,輕拍一下臀部,孩子「哇哇」地哭了起來。這哭聲遠不是預想中的清脆和有力,反而是讓人如此愛憐,如此渴望去擁抱。
掛了電話,我轉車去往新家,想去看看還要添置些什麼。坐電梯上到九層,正在我摸鑰匙的當口,聽見有人喊著我的名字。
我的周圍只留下一片空蕩,不見半個人影。我趕忙進入公寓,轉身鎖住鐵門。我屏氣凝神大約半分鐘的時間,再透過鐵門的柵欄向巷子里看去。

22

我坐在街心花園的長椅上,吃著莫斯漢堡的午間特惠餐。翻出皮夾,綾江的照片映入眼帘。

15

13

九-九-藏-書
對了,最後的留言是:請照顧好自己。
諸如此類,還有一些我無法理解的。我們這一代人,有規律是優點,有時也是鉗制我們的死穴。不過無論如何,綾江在我事業剛起步的時候給予的支持是換誰也做不到的。她也算得上是富家千金,說她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也絲毫不為過。在婚禮上,岳父把綾江的手交到我手心時,臉上那僵硬的表情,我至今仍難以忘懷。是啊,誰願意把自己的千金就這樣送給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呢。綾江婚後辭了工作回家,照顧我的飲食起居,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在外人看來,那是結婚三四年的夫妻才有的恰到好處的磨合度吧。
再見到加苗,是去年年底。我從公車站前路過,偶然間瞥見的。我心虛地隔開一段距離,默默望著。時至今日,我才真正理解孩子長大的意義,像個大人的模樣,在社會上生活。但有些東西不會變化,微卷的頭髮,笑起來眯成縫隙的雙眼。看著加苗,我越發想念綾江了。
這些年來,孩子不知在哪裡漂泊,也不知漂泊了多久。我想,可能和綾江回到了老家吧。現在好了,孩子回到了東京,回家了。綾江不知現在如何?
我身邊的朋友們,包括打工店裡認識的那些傢伙們,和父母的關係相處得都不太好。有些人,早就從家裡搬出來,美其名曰自力更生,卻也免不了在囊中羞澀時,在車站上和母親碰頭,問家裡要錢。這種年輕人的執拗,遠非追求成功時,渴望自己得到認可的那種勁頭。而能接納這份固執的,也僅有自己的母親而已。
我原本計劃在學校附近租房,但算了算經濟賬,權衡再三,只好在地圖上又向外走了三公里,在離學校半小時路程的地方安了家。房間七八疊大小,一個人住著還算寬敞。聽不動產公司的銷售員說,之前的住戶是一家三口,舉家移民去了澳洲或是加拿大之類的地方吧,因此將房屋全權交給中介打理。

18

門鈴聲把我拉回現實。
從那天起,東京像是變成了另一個國度。我站在街頭,想著綾江和加苗,泣不成聲。
我叫做夏樹玲子,是加苗里穂的鄰居。那位男孩,聽里穂向我介紹過,叫做北澤谷一郎,他們處於熱戀當中。
和幸子在門口擁吻告別後的一周,綾江和加苗來到了新家。
當然,我也是清水森的鄰居。只是,這個「鄰居」是好久以前的了。久到,都快忘記他了。清水先生一家過去就住在這裏。他們一家三口,太太像是叫綾江,還有一個小男孩,剛來這裏的時候才四五歲吧。我記得小男孩叫清水加苗,和里穂的名字很像,不是嗎?
我和綾江太太還就孩子的名字開過玩笑,說男孩為什麼起個女孩的名字。她告訴我,這是丈夫的主意,當看到孩子出生,長著彎彎細眼的時候起,就想出了這個偏女孩的名字。孩子性格溫和,名字也叫著順口,於是就這樣叫了。
一大早就和機器來打招呼是不是有些滑稽,況且我還在床上,懶懶地不想起來。昨晚就開始了勤工儉學的生活,雖說學校並不主張如此。但一個人在東京,想要一個人住,又要住得舒適、方便,靠那些生活費哪裡夠呢。更何況,還有學費這筆大支出。
我拿鼻子嗅了嗅,空氣潮濕,沒有絲毫的煤氣味兒。
我在樹洞的發言到此為止。
自從和北澤在一起,時間彷彿過得快了起來。每天的上網也被兩人的聊天時間所全部佔據。翻看上一次來樹洞的時間,居然已經是一個月前了呢。
在東新宿的生意進展得十分順利,在附近不動產商社的幫助下,我以不高的價格順利購入了一套公寓,房子比老家的大了一倍,生活配套和交通都很方便,可以說價廉物美。事情辦完當天,我在澀谷給綾江打電話,讓她開著免提通話,告訴了她和加苗這則好消息。電話那頭,一個歡呼,一個抽泣,我只顧一個勁兒「喂喂喂」地喊著。
幸子知道我的婚姻狀況,自從和我在一起,我在她身上花費的錢不在少數。年輕的女孩有些物質追求本無可厚非,即便明擺著其間蘊含著物質和肉體的交易,我也在所不惜。只是,在公司瀕臨倒閉之時,我依舊如故,用這份歡愉來緩解精神上的重壓。當然,我也感受得到,幸子和我之間的那份情感在慢慢冷卻。終於,她向我攤牌,結束關係的同時,向我索取一筆不菲的分手費。
記憶在綾江離開的那一天戛然而止,只剩下零星的碎片。
「加苗?」女孩打完報警電話,走到北澤身邊。俯下身質問著地上的清水森,「你說誰是加苗?我才是加苗。」
我站在考場的一角,注視著幸子。她似乎注意到了,轉頭看著我笑了笑。
「清水先生……」夏樹大嬸嘴裏呢喃著,「您怎麼……」
今天是母親節,好多人在網上說著和父母之間的事。

1

我的記憶似乎也走入了低谷。
昨晚,警方在東新宿附近解決一起衝突事件。一位少女報警,懷疑有人長期跟蹤其與男友。嫌疑人在昨晚闖入其家,雙方言語之間起了衝突,嫌疑人被其男友制服。雙方被帶回警署后,住戶鄰居主動要求錄製九-九-藏-書口供,經警方查明,事件似乎並非表面上如此簡單,在此做簡單表述。

8

12

我要脫離這個虛構的平台,回到現實里去。
「北澤,就是他!」女孩高聲喊了起來,「我和你說起的,那個跟蹤我的人!就是他!」
冒冒失失地出現在孩子面前,一定是不合適的,但一時間卻又沒有好的對策。我點起手邊的香煙。人一上了歲數,想辦法時往往會跑題,頭腦不自覺地轉到回憶的軌道上去了。在我想出更好的方法之前,靜靜地觀察也許是最佳選擇。
如果真有這樣能穿越時空的東西就好咯。我相信,我們不會像那些小說里的主人公一樣,去輔佐織田信長或者德川家康去干一番大事,只消改變當時的那個我足矣。
對了,還有一件讓人煩心的事兒。今天下班晚,回家稍遲了一些。當我快步走入通往公寓的巷子時,迎面有個男人站在巷子的盡頭,手裡好像還夾著一支煙,在夜色里微微地透著紅光。我並未在意,一邊從包里摸著鑰匙,一邊繼續向前走。等我打開公寓樓下的鐵門時,下意識地向著男人的方向又瞥了一眼。
雖然自認為不是個跟蹤狂,但我當下做出的事和跟蹤狂又有什麼區別呢。自打加苗戀愛以來,這是我第幾次偷聽了?我把此作為是對孩子的關心,才能聊以自|慰。突然有人下樓,我忙不迭地離開門,拉鏈撞在門上發出聲響。在午後的靜謐空氣中,顯得那樣突兀。
「是加苗嗎……」他遲愣愣地喊著孩子的名字。
樹洞君每天不知要處理多久的網路留言呢,光想想就讓人頭疼。可能是年輕時候用眼過度,現在多看一會兒熒光幕,眼睛就模糊起來,視力大不如前了。
婚後,我依舊乾著海產品推銷的工作。雖說每天西裝革履,粉面油頭地外出跑客戶,但幾乎沒有什麼成就感可言。在我們這個小地方,人們對食品的要求並不高。沒有追求就沒有需求,因此,我的業務提成很少,只能靠著每個月的固定工資養家糊口。有時要拉攏客戶,還得自掏腰包。每天早晨,我站在家門口習慣地喊一聲「我出去了」,心裏卻無比空虛。只有背後綾江的那一句「照顧好自己」說出口,我才如釋重負般,踏門而出。她就是有這樣魅力的女人,我愛她。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別人對你的評價,有時一語點醒夢中人。隨著網路的來臨,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開始了一場飛速的演化。年輕時,和朋友之間寫信往來,雖也是不聞其人,但好歹知道通信的對方姓甚名誰。如今,這樣的交流方式讓人驚訝,但如果你們知道,在我這個年紀卻也不排斥,甚至張開懷抱擁抱它,似乎更讓人驚訝才對吧。
對象是隔壁班的北澤谷一郎。每天放學回家,他都和我同路,起初,我們還被其他同學錯認為是一對兒。不過,從明天起,我們就真的成為戀人了。
以下說給樹洞聽。
我猛地回頭找尋,腦海里瞬時閃過電視里那些搶劫單身女性的新聞。
說來也可笑,這房間里的第一次性|事不是和綾江發生的。我直起身子,靠在床背上,幸子挽了挽齊耳的短髮,躺在我的胸口。幸子今年20歲,是來我公司的第二批新人。應聘時,她留著茶色短髮,穿著白色短袖體恤,胸口印著一顆大大的愛心,愛心隨著胸部的曲線而扭曲。她個子高挑,露出的手臂白皙而細長,深色牛仔褲顯示出她修長的雙腿。幸子說起話來和現在的年輕人一樣,口無遮攔,即便是在回答考官嚴肅的問題時亦是如此。這樣的性格,適合銷售這個行當。
我打開門,房東月賀太太站在門口,手裡打著一把黑色雨傘。

3

戀愛的感覺,真好。
我有時間就跟著加苗,希望了解孩子的情況。我不是個跟蹤狂,儘管糟老頭的模樣容易讓人引起誤解。十多年不見,孩子是否記得我這個父親還說不好呢,所以我告訴自己,不能著急。
清水森踩滅香煙,踏著沉重的步伐,向著加苗的公寓走去。公寓里的燈光亮著,就在十分鐘前,他親眼看著一對青年男女走入其中。
遠處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月光被遊樂園裡矗立著的摩天輪均勻分割開,灑在公寓屋頂上。斜對面矗立著一台香煙售賣機,也許是有故障,每過幾分鐘就會閃爍幾下,之後又恢複原狀,在黑夜裡顯得特別刺眼。

10

我拭去茶几上的積灰,從包里取出裝有母親相片的木質鏡框放好,屋裡頓時有了家的味道。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有母親的地方,便是家。從我有印象起,基本就是母親陪伴著我。都說女孩和爸爸更親一些,但這條規律與我無關。
這無疑是闖入者的痕迹。裡屋一下安靜了下來,年輕人們在房間里竊竊私語。我貼在門旁的牆壁上,並非刻意偷聽,但空無一人的樓道里,聲音直接貫入耳中,由不得我做出選擇。
直到何時我才告訴綾江呢?應該是新公司初具規模之後。我了解她的脾氣,不會支持我的決定。我對綾江說了許多離開的理由,她只是安靜地跪在榻榻米上聽著。九_九_藏_書我和她說,希望在東京創業,在大城市干出一番成就,再買下房子,接她和加苗過去住。睡在一旁的加苗翻了個身,把被子卷在一邊,大腿擱在了被面上。綾江趕忙過去,把熟睡的孩子擺擺正,重又蓋好被子。她背對著我,輕聲說:「那就努力去吧。」
清水森回頭看著背後的中年女人,雙眼充滿著迷茫。
又是一個普通的日子。
電視里的專家們說,在我這個年紀,如果總愛回憶往昔,恐怕是老齡化的先兆。不過,專家們一定沒有這樣的體會,回憶可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尤其在樹洞打開話匣子后,似乎更喚醒了我的記憶。

14

在售賣機遮擋住的黑暗裡,幽然飄起一縷白色煙霧,也許是哪個深夜未歸的大叔在排解苦悶吧。我拉起窗帘,回到屋內。

16

那個叫北澤的年輕人不由分說地把清水森一把按倒在地,一邊讓女孩去報警。
直到幾天後,我傍晚回家,推開門,房間里坐著綾江和幸子。幸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向前微微傾身,微笑著叫了聲「老師」。
樹洞除了困擾人的情感問題,偶爾也會有些關於各行各業的求助帖,大都屬於惡搞,在我這個年齡的人看來,雖有時不知所云何物,卻也覺得十分有趣。比如,哪個行業穿越回古代,會佔有優勢等等,留言的評論里熱鬧得不亦樂乎。
我的太太綾江26歲時嫁給了我,我大她三歲,但說起生活上卻是她照顧我更多。比起樹洞里,那些活在當下的年輕人,我覺得我們對生活的態度還是負責的。
「加苗,加苗,你怎麼啦?」森顧不得疼痛,高聲喊了起來,「我是爸爸!怎麼?兒子連爸爸也不認得了嗎?」
這是場誤會。我想,清水先生只是太過懷念亡人了。
隔壁的門也打開了,夏樹大嬸探出頭來。

4

(三個月前)

20

我想從來沒有罪犯來這裏留過言吧。當然,我也不是什麼罪犯,只是在網上感慨一下。在茫茫網路世界里,真真假假,誰又會注意到這一條無關痛癢的消息呢。
這一條也許依舊會被樹洞所忽略,但無論結果如何,加苗是否能接受現實都好,我要對孩子的人生負責。
我叫清水森,56歲。我想,在我這個年紀,還對著機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應該被視作不正常的吧。
女孩細聲地說著話。我猜想,她一定是感覺到了有人進屋,和男孩說著什麼。
過去聽到類似「人老了就不中用了」這樣的話,我還會一笑了之。尤其而立之年那會兒,激|情澎湃,事業火熱。雖說,每天的生活忙忙碌碌,但我自認是那樣子的人:壓力只會讓我感到充實。

7

如同當時她那直來直去的性格在我心中留下深深烙印一樣,這性格在關鍵時候又對著我的胸膛狠狠地來了那麼一下。幸子甚至連分手費的來源都幫我想好了,即東新宿的房產。變賣房產,套取現金,作為分手費。
他腦中回想著幾分鐘后的措辭。不像電影里演的那樣,主人公會在多種語氣間徘徊,他內心堅定,只想告訴加苗:我是爸爸,我們一起回到媽媽身邊。你的愛情和婚姻應該是圓滿的。
今晚去店裡打完工,我打電話給北澤,他說家裡有事出不來。我只得拜託便利店的搭檔開車捎我一段。搭檔是個40歲的大叔,近視、禿頂、不拘小節。我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聽著從他嘴裏蹦出的葷段子。雖然感覺有些尷尬,但總好過不安全吧。下車時,他殷勤地跑來替我打開車門,還煞有介事地把我送到家門口。
「晚上好。」
「是的,托您的福。我給您拿房租去。」
下一次,在便利店附近再找機會吧。
綾江,還有加苗去了哪裡?
昨晚跟著那個叫加苗里穂的女孩直到公寓樓下,雖然她和男友在一起,但我已然無法克制內心的衝動,準備到房間里和她表白。如果那個男的輕舉妄動,我口袋裡的刀子會讓他知道厲害。
大約半分鐘后,伴隨著稍顯輕鬆的腳步聲,房間里又悄然恢復了那起初的喘息聲。只幾分鐘后,似乎來得更加猛烈。
昨天放學路上,他和我表白了。在公寓樓下,他笨拙地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其實也想告訴他,我心裏和他想的一樣呢。
我叫加苗,22歲。
為生活雪中送炭,比錦上添花難多了。
現在,可能會返回去嘲笑那時候的自己吧。像是開車遇到一段陡坡一樣,一開始還掙扎著向上爬幾下,時間一長就感覺力不從心了。隨著經濟蕭條,公司也倒閉了。靠著不多的積蓄和退休金,這時候才體會到所謂生活的壓力。
幾周后,我們便在愛情旅館的房間里翻雲覆雨了起來。
在我擔任股長的第三年左右,公司的高層發生了人事變動。於是,隨之而來的發展目標、經營思路都起了不小的變化。新任社長帶來了多位老部下,在我們看來,這是取代原股長們的前兆。山雨欲來風滿樓,我的幾位搭檔分別被派往還對岸的辦事處駐紮,經濟收入上卻沒有實質變化,讓人唏噓不已。於是,九九藏書我決定和小林、安道一起從公司離開,靠著積蓄和人脈開始創業。如同預料,公司也沒有過多挽留,手續只用了一周便草草了結。
初到東京,我們幾個生意上的菜鳥幹得還不賴。靠著從老公司帶出來的生意夥伴關係,保持著和對岸的生意往來。我們的離開,讓老公司的這一塊生意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僅此就讓我們充滿動力。每天,三個人擠在一間小辦公室里,電話和傳真絡繹不絕。

21

森艱難地轉過頭看著這一對青年男女。

19

後來,聽說清水先生精神上出了一些狀況,被家人送去精神康復醫院呆了整整兩年。在裏面,他被洗去了一部分記憶。原本我也不信,那不是電影里才有的橋段嘛,但後來見到過他的人都說,那幾年裡他所認識的人和發生的事,他都記不起來了。所以我想,剛才他看到我時絲毫沒有反應,也歸咎於此吧。
加苗好像被人跟蹤了。
第二天的地區報上,寫著這樣一則新聞——
我感覺外面的潮氣湧入房間,瀰漫到每個角落。是呀,老設備靠不住的,比如電、水管、煤氣。

5

有些事,也許還是記不起來比較好吧。
那是她給我留下的錢,寫著用以償還那筆可笑的分手費。
金融衝擊來得悄無聲息,其力量之巨大讓我們難以預料。這隻怪獸只動了動手指,我們辛苦累積多年的資本便蕩然無存。俗話說盛極必衰,看來是不無道理。我們盲目地擴張成了拖垮我們的最後一根稻草。雖說和其他幾位創業元老商定,分頭借錢來維繫公司運轉,但到頭來,別人都陸續找到了下家,只有我一個人還執著地吃著閉門羹。
飯桌上放著一沓沓現金,不用數就知道那大概是多少錢。
還寫了一些什麼呢?
他走上二樓,用力敲響右側的房門。屋門「咔噠」一聲被打開,一個男孩站在他的面前,背後,是緊握著手機的女孩。
(全文完)
鬧鐘又響了起來,那是怕睡過頭而開的重複提醒。我爬下床,按停它。我穿著內衣,站在屋角的鏡子前。那是我從市場上買回的二手貨,四角都有些裂紋。我看著鏡中的自己,自然卷,細長的雙眼,胸部和臀部的大小適中。腰不粗,從小就是再多吃也不怕胖的那一種。我雙手舉過頭頂,鏡子里的女孩展示出勻稱的身材。
對我而言,是又能抽出時間,找機會和加苗解釋的一天。
我把耳朵貼在門上,裡間傳來了一對青年男女激烈的喘息聲。伴隨著那有節奏感的喘息聲,還有一種像是床板與床架碰撞時的怪異聲響。
背後綾江瞪大了哭紅的雙眼,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見她生氣。
只有從香煙售賣機遮擋住的黑暗裡,飄起一縷白色煙霧。
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腦袋一片空白,懸在上方的點滴瓶正「滴答滴答」地響著。一旁掛著我的名字牌:清水森。
一年後,我們把辦事處搬去了東新宿,人員規模也從三人增加到十人,都是新來的年輕人。和他們在一起,更是活力無窮。一年裡,我變成了工作狂,不但不回家,甚至還住在公司,為的只是再節約些個人開支罷了。不回家,就保持著和綾江每周一次的電話通話。電話里,綾江關心我的身體健康多於事業發展。她總說,生意上的事她不懂,按時吃飯,保證睡眠才是精力的保證。
在便利店,出雙入對的情侶好多。由於是新手,我總是低著頭,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收銀上,生怕算錯錢。有時突然想起大嬸提過的盜竊那檔子事兒,就抬頭看看裝在店角上方的反光鏡。幾個星期下來,小偷未曾發現,倒是看到幾對情侶在角落裡偷偷地接吻,還有其他更大胆的事。

23

隨著對岸多個港口市場的銷售渠道被打通,我們的產品憑藉先入為主的優勢,銷售額直線飄紅,我也榮升銷售股長,每天不必再經受風來雨去之苦,在家的時間反而比過去更多了一些。
事業隨著加苗的出生,開始出現轉機。海洋對岸的港口對我們的海產品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於是我和同事們抓住機會,一氣談下筆大單,救活我們自己的同時,也給死氣沉沉的公司打了針強心劑。有很多人說這是我的第一桶金,但我心裏明白,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桶金是綾江父親的贊助。綾江在開始的幾年,常向家裡要錢,來維繫我們這個小家的開銷。這一點上,她從未讓我擔心過。就像那一句「一路小心」一樣,她才是一路小心翼翼讓我們的小家走過風雨的人呢。
這樣的背叛產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我心中有數。吸引我的,除了她的年輕、活力外,還有有別於綾江的規規矩矩。別誤會,並非我對綾江的欲求不滿,她始終盡到了作為妻子的本分。只是身處異鄉,多餘的精力無處可去,從我本人而言,長期被家族忽略的感覺,亟待一種認可,尤其是年輕女孩,身上的香氣頓時充滿了我空虛的內心。
我回頭看去,幸子站在那裡。
他先於我進了公寓大樓,敲響了二樓的房門。我悄悄跟著他,躲在樓道里目睹了之後的一切。
他佇立在原地,張著的嘴遲遲發不出聲https://read.99csw.com音。
當然,這也只是我背叛的若干借口之一罷了。
由於是採用月結的方式,估計房東又來收這個月的租金了吧。
不等我開口,她快步走來,幾乎跳躍般撲在我身上,隨即嘴唇貼在了我的唇上。我的左手不自覺地挽住她的腰向內收緊,她豐|滿的胸部緊貼在我的胸口,兩股心跳匯在一處。我右手摸出鑰匙,反手打開門,擁吻著進入房間,便倒進床上。
直到重新看到清水先生,我才回憶起來。那是好幾年前的一個晚上,綾江太太帶著小加苗,開著煤氣自殺了。據說,是清水先生有了外遇。
有件事是我除了遇到加苗外,讓我更為之高興的。孩子正在戀愛中。那一天晚上跟蹤時,我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不遠處,孩子正和愛人手挽著手進入了公寓。原諒我用「愛人」這樣老土的詞,但經歷過失敗的婚姻后,我更喜歡這樣傳統一些的詞彙,而非年輕人口中的男女朋友。我之所以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是因為綾江離開我后,也許是一個人帶著孩子,從某種意義上說,加苗就變成了大眾眼中的單親家庭成員。那樣的孩子在談婚論嫁中,必然會遇到非議。我的錯誤,讓孩子承擔,絕沒有這樣的道理。當然,我也只能這樣想想罷了。
我心裏總有些忐忑不安。
我隱約聽到病房外有人在打聽我所在的床位,緊跟著是腳步聲,像是兩、三個人。我挪了挪身子,把被子踢鬆些。
我抬腕看表,正是下午三點。我扶著樓梯的扶手,躡手躡腳地下樓。
「晚上好,清水先生。」
綾江再次向家裡借錢,但於事無補。綾江的父親生了重病,卧床不起,高額的醫療費掏空了家底。綾江就出去打工,來貼補家用。加苗已經八歲,在附近的小學校念書。綾江白天打工,晚上趕回家給孩子和我做飯,輔導完加苗的功課,再拿出些不知哪裡接來的工作直干到深夜。日子似乎又恢復到了創業初一樣,我幾乎每晚深夜到家,有時候夜不歸宿。我每晚十點給綾江打個電話,告訴她我在公司加班,若不回家,就發條簡訊。日子和那時候一樣,所不同的是,大部分所謂的加班都在酒店和幸子在一起。
我好像被人跟蹤了。
之所以會像年輕人一樣,到網路上來傾吐情緒,是託了報紙的福。每天看書讀報,是我半輩子來養成的習慣。報紙上說,現在的年輕人們有心事喜歡在網路上說,那是一個叫「樹洞」的網站,用戶可以在它提供的平台上說些心裡話,後台的管理員會隱匿用戶姓名,放在「樹洞」的主頁上,讓陌生網友來評頭論足一番。
加苗在綾江的呵護下,慢慢地開始牙牙學語。我耳邊,總是聽到綾江教著孩子「爸爸、爸爸」的叫聲,一遍一遍,耐心而細緻。加苗躺在榻榻米上,手在空中揮舞,眼睛看著面前這個溫柔和善的女人,嘴巴微微顫動。學了一會兒,綾江就抱起孩子,嘴唇貼著小耳朵,說起悄悄話。
我自然不會同意,房子是我實現綾江和加苗夢想的禮物,雖然可以用「恬不知恥」來形容,但這是我決然不能退讓的底線。她並沒有多說什麼,甩門離開了賓館。
不過,真是刺|激!
也許是我的故事太俗套了吧,樹洞並沒有發在網路上。也許是背後的先生希望更有抓人眼球的橋段吧,但真實的生活就是如此,沒有刻意的安排,也不可倒退。人的一生要遇到多少低谷?我答不上來,對我而言,起碼一個就夠了。
「哦。」
加苗這時候四歲了。漸漸的,每次通話有一半的時間給加苗佔去,電話那頭爸爸、爸爸的親切叫聲足以讓人融化。我是個在商戰場上活力四射,擁有三寸不爛舌的人,但說到孩子,我就變得口拙,講個故事也好,唱首兒歌也罷,都只剩下沉默了。說實話,過去在家時,每晚悄然潛入房間,躺在綾江和加苗身邊,是最愜意的時刻。即便再小心翼翼,席夢思床也會發出「吱呀」的怪聲,此時綾江會微微皺眉,把手指放在唇邊,做出「噓」的手勢。我則指指身下的床,一番無奈。
那一年,一切都是那樣美好。
造物主的神奇之處就在於,人在超越其他物種后,還在不斷地學習新事物。一個新生命誕生之初,它學著呼吸,學著觀看,學著觸摸,而我們,學著去感受從來未曾觸及的那份父母之愛。
說起父母,覺得話題變得好沉重。
樹洞君,我戀愛了。
我把牙膏擠在牙刷上,用手揉了揉眼睛。我想,在我這個年紀,假使有些追求者也是應該的吧。
眼前的他們突然又如此陌生。他一直以來牽挂的兒子,的確和面前的這個叫北澤的年輕人,長得不一樣啊。
究竟去了哪裡?
前些天下午,那怪事又來了。我和北澤在房間里時,感覺有人在屋外。讓他去檢查,卻沒看見人。我隔著窗帘從窗口向下望去,也沒有發現奇怪的人。那天,我和北澤第一次說起之前晚上巷子盡頭抽煙男人的事情,他聽了之後大笑了起來,摸摸我的腦袋,像在安撫一個懵懂的孩子。
「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公寓里,電燈熄滅。我搓了搓雙手,插在口袋裡,臉上帶著苦笑,踩著被路燈照亮的路面緩步離開。
是個老頭!
一轉眼,在東京已有十年,我的一生有幾個十年呢。街頭巷尾飄落的落葉,似乎都較以往凋零得更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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