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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特蘭蒂斯船票

亞特蘭蒂斯船票

作者:攝氏二十二度
「不,不是這樣。喜彥的賠償金,完完整整地放在家裡,對我們夫妻而言,就像喜彥本人仍然在家裡一樣。把這筆錢借給別人的事情,我和夕子都絕不會考慮的。社長沒有過兒子,如果有的話,社長會把兒子借給別人嗎?」
賀一郎想到前幾天的這次衝突,現在又看到妻子手裡的船票,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妻子看來真的非常渴望能登上郵輪一游,但現在,如果不動用那筆賠償金,家裡真的拿不出再多的錢了。
「粉絲遇到偶像,我還以為會捨不得分開呢。」賀一郎一邊換鞋一邊說,「怎麼聽不到小西的聲音?」
「賀一郎有這筆錢。」最後,忠榮在無奈中嘆了一口氣,說出自己所想到的辦法。
「有這種事?」武賀忠榮聽賀一郎說完后,吃驚地問。忠榮是賀一郎所在商社的社長、總經理。實際上,這家公司里,除了他們兩位正副總經理,幾個會計、秘書之類的內勤,只有八個整日在外招攬業務的業務員。公司沒有業務可做的時候——這其實也是常態,留在公司里的人就只有靠閑聊打發時間。
「周四,我要去橫濱參加一個商品訂貨會。」他想著,慢慢放下電話。
「那你報警了嗎?」
當然,在銀行里他們還存有一大筆錢,足足有三千萬日元,那是喜彥意外身亡后的保險賠償金。
「這個孩子,真的有繪畫的天分呢。」在去學校開家長會時,老師告訴竹倉夫妻。她還建議給喜彥請一個美術方面的家庭教師。於是,賀一郎就找到當時還在大學美術系學習的田崎繪美來輔導喜彥。
「哦,好的!」良子趕緊答應著,腳步細碎匆忙地把茶杯放在忠榮面前。
「什麼電器?」
「真嚇人。千萬別再這樣嚇我了。」夕子說著,走出了廚房,只剩下賀一郎獃獃看著水龍頭。
這樣想上一會兒,他換了個念頭,望著群星璀璨的夜空,想到在有的傳說中,人死後,靈魂會變成天上的星星。「那麼,喜彥,你變成星星了嗎,有沒有在天上看著爸爸媽媽?如果你願意從天上回到人間,你還是來到爸爸媽媽家好嗎?」他這樣想著,重新陷入了失去兒子的痛苦中。
「哎呀,夕子,兩周的時間沒見到你,你的膚色真健美。」
「夕子,你在看什麼?」他看到妻子竹倉夕子坐在沙發上,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幾張彩色紙片。
「哈哈,有道理。日本國民人均收入這麼高,所以到了國外的日本人,自然會被人盯上了。」
「像是自來水龍頭的聲音。」
看著賀一郎指的地方,夕子點點頭。
當時正在喝茶的忠榮一下子愣住了,他張嘴看著良子,露出一臉愕然的神情,接著,他劇烈咳嗽起來,似乎是被茶水嗆到了。
「是什麼電器商行能送出這麼闊氣的獎勵?」
「夕子,你是不是用喜彥留下的那筆錢——」他小心翼翼地問。
不管忠榮如何強硬地拒絕,良子只是死死跪在地上,懇求忠榮想法子救參勇。她當然知道自己家的經濟情況,她只是出於一種迷迷糊糊的感覺,覺得自己的丈夫如果能不顧一切、不擇手段,一定能籌到這筆錢。
他和賀一郎整天在同一間辦公室工作,乘他不注意拿到鑰匙的機會當然非常多。但是,他沒有任何收穫,賀一郎家並不大,但他翻遍了這座小小的兩層樓的所有角落都沒有找到那幅畫。同時,和竹倉夫妻一起登上郵輪的居瀨參勇也發消息說自己一無所獲。
有時,賀一郎會走到喜彥的房間里,打開親友的回贈品。他最欣賞的是一幅水彩畫,畫面上,是一個棒球少年的背影,這個少年正面對夕陽,高高揮起了自己的球棒。
「昨天回家后,我覺得我們自己的家裡,也曾被小偷光顧過。」
「慶子,瞧你說的,在郵輪上的時候,我還擔心整個人被曬得黑黑的,朋友們都認不出了。」
給喜彥辦完了喪事後,賀一郎要求自己振作起來,他先去喜彥的寄宿學校里取出喜彥的物品,又按照北九州家鄉的風俗禮節,在葬禮三天後,自己動手蒸好了許多饅頭,裝在一個個小紙盒中,開著從車行租來的小貨車,到各個親友家中去送饅頭。風俗里對這些饅頭的要求是,必須是死者的親人親手蒸好的,還要用墨汁在饅頭正中點上黑點。這就是喪禮。如果是喜禮,饅頭上點的自然就是紅點了。同時,按照禮節,接受禮品的親友,也需要把親手製作的禮品回贈給他,以表達對死者的哀悼和對死者家屬的慰問。
「夕子沒有說一定要去,但很明顯,她最喜歡的作家有新作出版,很難搞到的入場券也到手了,我沒有任何理由阻止她。」
紙片上端端正正印著世界上最豪華的郵輪「亞特蘭蒂斯號」的全貌,最下方是行程表。他把紙片翻過去,上面印著遊客須知,大意是這是一張超豪華艙位的船票,這種船票一律實名出售,乘客需憑身份證明登船,船票票價為每張五十萬日元。
「結果發現了兩張演唱會門票。」說著,賀一郎從衣兜中取出兩張演唱會門票,遞給了武賀忠榮。
忠榮仔細打量了一番,說:「是明晚彩虹樂隊的,還是前排貴賓席,比一般的票要貴一倍呢。」
挖掘院子時,他看到了幾天前,自己剛剛在院子里修建的新狗窩。當時他打算為妻子再買一條小狗來餵養。現在家裡那條名叫小西的小狗,是喜彥以前養大的,喜彥去世后,小西的狀態也非常差,越來越瘦,恐怕過不了多久也會死。如果小西有個伴,大概能好起來。
「家裡幾個房間都似乎不太對勁,有東西被翻動過。但是,家裡也確實沒有失竊。」
「喜彥的賠償金,你家不是一直沒有別的用處嗎?」
岩俊大學畢業后,先是進了大公司工作,後來因為覺得在大公司里規矩太多,時間也不自由,乾脆主動辭了職,到處打短工。有時沒有錢吃飯了,就到竹倉家裡來蹭上一頓。
盤子里的壽司還有好幾個,忠榮還要吃一會兒。讀者對他一家人和這個新出場的「小勇」想必已經很好奇了,作者就利用這個時間給讀者介紹一下吧。
良子見自己小小的謊言被識破,不敢再瞞下去,只好紅著臉點點頭。她擔心丈夫責備自己花錢太多,連忙說:「我是剪下報紙上的優惠券,在築地市場買的。用優惠券去專門的店裡,可以用原價七折的價錢買下新鮮的鮪魚,這樣算下來,價格一點都不貴呢。」
下班后,武賀忠榮回到家裡,妻子武賀良子殷勤地過來拿忠榮的公文包。忠榮皺著眉頭,把妻子的手推開,將公文包重重地扔在玄關的地面上。
「居瀨」是良子的娘家姓,居瀨參勇就是良子的弟弟。良子的父母是年紀很大的時候,才有了參勇這個兒子,所以,良子的年齡就比參勇足足大了十多歲。參勇的父母當然對這個小兒子非常溺愛,甚至就連良子,從小也被父母灌輸「參勇是居瀨家的未來」這樣一種觀念。父母相繼去世后,良子對參勇的溺愛更是到了驚人的程度。她不但把忠榮給她的零花錢都分文不留地給了參勇,就連忠榮給她的家用錢,她都會扣下一些給參勇。
「不是,是愛情小說家高野志子的新書籤售會。」
「沒關係,這樣的情況已經出現了多次,雖然說起來奇怪,但也沒發生任何不好的事情。」
忠榮喝了一口茶,長長吐出一口氣,臉色終於紅潤了些,表情也沒那麼僵硬了。
忠榮無奈地垂下頭,整個人的精神完全黯淡下去了。
望著牆上一家三口笑容滿面的照片,賀一郎想,喜彥去世后,夕子很久沒有哭得這樣難過了。
在路上,夕子就說,自己要好好準備一次晚餐。「住在家裡的時候,感覺不到日本料理的好,在郵輪上,可是整天想著日本料理呢。」
以前,他對這一類女人的話題是最沒興趣的,現在,看到妻子在逐漸重新回到以往的生活,他感到慶幸極了。「如果沒有這兩張船票,夕子不會恢復得這麼快。真的要感謝這個寄來船票的人。如果知道在郵輪上度過幾天能對夕子幫助這麼大,我早就應該這樣做了。錢損失一些沒關係,關鍵是夕子的心情。」賀一郎想。
九*九*藏*書「奇怪。」他皺著眉對夕子說,「臨走前,你是不是忘記關水龍頭了?」
「那是什麼事?」
「你不要威脅姐夫了!」看到在賀一郎咄咄逼人的攻勢下,忠榮已經無力還擊,參勇好像突然有了勇氣,他抬起下巴,裝出惡狠狠的表情對賀一郎說,「老兄,你可別以為這是你家,別人就任你宰割。如果你不趕快放了我們,明天就會有人來找你的麻煩!」
「不但沒有失竊,而且還多了一樣東西。」
賀一郎感激地點了點頭。
這幅畫是喜彥以前的家庭教師田崎繪美的作品。那時,喜彥的美術課成績非常優秀,學校里的美術教師留下的作業,他每次都能拿到滿分。
「對,今天小西是挺奇怪的,我回來后也沒聽到過小西的叫聲。」夕子也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警覺地說。
「我的皮膚真的黑了嗎?」夕子在走進家門的時候,喃喃自語著,「我要去看看。」
「其實,喜彥從前不是也說過,等他上了寄宿中學,離開了家,你們有了自己的時間,可以重新來一次蜜月旅遊。」他一邊說,一邊大口吃著夕子做的紫菜包飯。
「我本來想等你回來再把信拆開,但我一看是郵輪旅遊公司寄來的,就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裏面。」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水龍頭不會自己打開的呀。」夕子說。
岩俊答應:「姐夫——」
賀一郎苦笑了,說:「我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好運氣。真是難以置信。」
賀一郎只是一家小型商社的副總經理,雖然號稱是管理層的一員,但因為企業太小的原因,薪水其實遠遠少於規模較大的公司的普通職員。
梳妝鏡歪歪斜斜地掛著。
面對微笑著的夕子,賀一郎愣住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至於夕子,當時已經昏厥過去,倒在喜彥的屍體旁邊。
「那你們去演唱會吧,我到你家裡去幫你守著。」
賀一郎把頭埋在自己手掌里,繼續說:「我不是對夕子太苛刻。那筆錢,我還要好好規劃,讓夕子有一個幸福的未來。」
「我在收拾家裡物品的時候,在你的床板下發現了這個。」夕子遞給賀一郎一張報紙。上面的頭版就是對收藏家名畫失竊的報道,文字報道旁邊還附上了名畫的照片。
「手電筒。當時因為喜彥要上生物課,晚上他要在院子里抓蟋蟀,第二天還要把抓到的蟋蟀帶到教室里去。」說到這裏,賀一郎苦笑了一下。
難道夕子真的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去保險賠償金里取出錢來買了郵輪船票?
「為什麼要可憐我們——」話還沒說完,他就明白了。
「好了,你別再出醜了!」忠榮看了一眼顫抖個不停的居瀨參勇,大聲喝道。
「那火勢應該不大。幸好我們昨天就把裝裱好的相框都取回家了。」賀一郎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
在演唱會這天下午,賀一郎下班回到家裡后,夕子說:「岩俊剛打來電話,說要陪女朋友過生日,今天不能來了。」
武賀忠榮天生是一副老好人的脾氣,不太適合經商,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管理的這家公司不會有太好的發展前景。但賀一郎年紀已經超過四十歲,沒有勇氣重新選擇職業。
過了幾天,正在上班的賀一郎接到夕子從家裡打來的電話。
「怎麼敢勞動社長的大駕呢,就讓夕子和神崎岩俊去吧,我在家裡好了。」賀一郎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這幅畫上的人,一開始我就覺得,一點都不像喜彥呢。」夕子說著,笑容漸漸消失了,過了片刻,兩行淚水,從她的眼角慢慢流了下來。
可是,誰能想到,看上去健康熱情的喜彥,竟然是先天性心臟病患者。
「一般這個時間,小西不會睡覺的。」賀一郎的動作停了下來,對夕子說,「會不會是小西有什麼意外?」
「沒有,黑煙也是從門縫裡鑽出來的。」
「是的。」忠榮語氣堅決地說著,眼中閃動著異樣的神采。
「怪事真的是越來越多了。」賀一郎站直身子說。
「昨天回家后,晚上正在看電視,夕子說,這次真的要感謝那位往信箱里送船票的人。這時,她開玩笑般又去門外信箱里看了看。」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把這幅畫弄到手,再送還給那個收藏家,我們就能從他手裡拿到這五千萬?」
「即使沒有參勇這件事,你也會想辦法把這幅畫搞到手,對不對?」那天,正端著空盤子走向廚房的良子猛地回頭,微笑著對忠榮說。
這天,賀一郎上班后打過電話到銀行,查詢了那筆存款,銀行方面回答說數額沒有任何變化。
對於一個丈夫月薪只有十八萬日元的女人而言,除了這樣在幻想中進行一番品評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外,她什麼也做不了。
「感謝社長多年的關照,一點薄禮請收下。」郵輪抵達德國漢堡的時候,賀一郎在當地選購了一套家用電器修理工具。上班第一天,他把這套工具作為禮物送給武賀忠榮。
因為薪水微薄的原因,兩個人結婚十多年來,根本沒有多少積蓄,兩年前通過銀行貸款買下這棟位於偏僻地段的住宅后,不但所有的積蓄都投入進去,每個月還必須要還給銀行十萬日元。這樣,兩個人每月的生活費就只有八萬日元了。
確實如此,雖然忠榮是社長,擁有整家公司,但憑藉他的財力,也不可能毫不猶豫地支付郵輪船票的費用。更何況還有彩虹樂隊演唱會貴賓級門票、高野志子新書入場券,這也是不小的開支。三項加起來,竹倉夫妻在這段時間里獲得的收益,已經不少於一百五十萬日元。
「沒有。兩個月前,夕子把家裡的一些照片、畫像什麼的,送到這家畫廊去重新裝裱。她覺得喜彥畢竟是過世的人了,把他的遺像還放在原來那種色調鮮艷的鏡框里不太合適。幸好,昨天已經把鏡框都取回來了。畫廊會失火,也的確是一件怪事。畫廊應該都是禁止吸煙的吧。」
「郵輪公司說,對方聲稱是要把船票作為抽獎的獎勵。」
就像大多數在無原則的溺愛中長大的孩子一樣,居瀨參勇完全辜負了父母和姐姐良子的期望。他在中學里就不停曠課,後來只能考上一座別人完全不知其名的大學。即使在這樣的大學,他都沒能畢業。他因為劣行不斷被大學除名后,只能成為一個小混混。後來,他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欠下了地下錢莊三千萬日元的賭債。

尾聲

「難道讓我把公司賣掉嗎?這是我一生的心血!更何況賣掉公司的話,現在所有的員工都會失業,他們的家人的生活都成問題!」無論忠榮怎麼發火,甚至說出要參勇自盡的話,良子都一句話不說,只是跪在忠榮面前,不停地哀求。
夕子點了點頭,說:「每張票要整整五十萬日元呢。」
賀一郎舒了一口氣,說:「哪天?」
「多了東西?」
他告訴良子,喜彥過世后,有一次他去賀一郎家中看望竹倉夫妻時,看到過一幅水彩畫,畫的是一名少年正在面對夕陽揮棒擊打棒球。
「你看見火焰了嗎?」
「小偷?你被偷了嗎?」
「重新來一次蜜月旅遊?那小西怎麼辦?」賀一郎說。小西是喜彥兩年前開始養的一隻小狗。
為了保險,他還決定給竹倉夫妻從未謀面的居瀨參勇也買上一張船票,讓他跟著竹倉夫妻上船,這樣一來他可以乘機查看一下他們的行李,以免他們把那幅畫也攜帶上船,二是可以偷聽他們夫妻的談話,看看是否能從中了解到那幅畫存放在何處。
「這次是什麼?」
「是參勇買的,所以價錢方面你不用考慮。」
最近這段時間,在別人看來,夕子已經從喪子之痛中基本恢復了,她和好友打起電話來有說有笑,以前中斷的插花班和茶道班,也重新去上課了。到了最近,夕子甚至已經像從前一樣,從時尚雜誌和電視中關注起各種商品的廣告。這期介紹各種郵輪的雜誌,就是她以前格外愛讀的。
但是,作為丈夫的賀一郎,知道妻子根本沒有複原。有時,他在夜間醒來,發現妻子的臉上淌滿淚水,嘴裏還輕輕念著兒子的名字。賀九_九_藏_書一郎還看到,有時夕子在家裡擦洗地面的時候,看到了牆上的合影,就會愣在那裡,眼神獃獃的,十多分鐘一動不動。
往常,夕子都是先把拖鞋放到光潔的地面上,再幫他脫下西裝外套和領帶。
十多年前,賀一郎當時所在的公司倒閉,他本人自然也就失業了。因為不是名牌大學畢業生,本人的業務能力也算不上多優秀,曾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他都沒能找到工作。後來,在家中的存款即將消耗殆盡的時候,在一次招聘會上,他遇到了武賀忠榮。忠榮覺得賀一郎為人本分樸實,也算有些資歷,和自己也談得來,乾脆就任命他為副總經理。多年來兩人每天在一間辦公室里工作,相互間毫無隱瞞,彼此交心,平日里也頻繁地到對方家裡去做客。說到兩人之間的熟識程度,基本上已經到了一個人一張嘴,另一個人馬上就知道他要說什麼話。
高野志子已經有十年沒有新書,而且,出版社在宣傳中,稱這部書是她創作生涯的終點,是封筆之作。由此可以想象,到時的簽售會會是怎樣的場面。毫無疑問,粉絲會擠滿會場,尖叫聲不斷,手裡高舉著新書把偶像團團圍住。
他覺得,只要這筆錢分文不動,兒子就還在這個家裡。
「那是兩年多前的事情了。而且,我不記得當時還參加過抽獎。」
「對,因為以前曾經有企業用購買郵輪船票的方式向政客行賄,所以在郵輪公司方面,如果是個人購買船票的話當然無所謂,但如果付款方是企業,就需要問清購票的原因。」
「你怎麼知道的?」賀一郎的神情猛然緊張起來。
「是嗎,現在的優惠券,真是好東西。」忠榮有些累了,語氣懶洋洋的。
喜彥剛去世那段時間,雖然賀一郎家裡沒有人看報紙,但他在為親友送喪禮時,有次去給車加油,看了加油站奉送的報紙,也就知道了名畫失竊的事情。
「郵輪公司自己把船票寄到家裡?」
「哦,那家裡丟失了什麼嗎?」
「亞特蘭蒂斯號這麼豪華的郵輪上,竟然也有小偷。」
「就算是以後再也沒有了,你們終究是受益很大。」忠榮羡慕地看著賀一郎說。
「是高野志子的新書籤售會呢。」
賀一郎臉紅了一下。作為男人,他當然知道永田修造是在問他有沒有艷遇。
「咯咯——」
良子連說帶哭,花了將近一小時的時間,才讓忠榮明白參勇的處境。良子說,現在如果沒有人救參勇,毫無疑問,他將因為無力還債而被黑社會追殺,最後的結果當然就是橫屍街頭。對於一般人,無力還債可以申請個人破產,但參勇欠下的,是巨額的賭債。而債主,是根本不把殺人當回事的黑社會頭目。
賀一郎皺起了雙眉,神情變得擔憂起來。
賀一郎說:「這家商行就在我家附近,只相距三個路口。喜彥八歲時,你在那裡買過一部電動汽車給他。」
「這不是我買的,這是郵輪公司自己寄到家裡的!那三千萬,我一元錢都沒動過!」夕子瞪了他一眼,不滿地說。
「前一段時間,夕子因為總是失眠,我給她買過特殊的藥物枕芯。所以,我和她的枕頭雖然看起來一模一樣,但其實是不一樣的。昨晚回家后,在入睡前,我和夕子都發現枕頭的位置被調換了。而且,夕子說她的枕芯被人抽出來過。」
公司代理的產品,本來賺錢的就那麼幾個,現在又少了一個。雖然辦公用房和倉庫都是自己的資產,但公司的業務越來越差。而且,他覺得,作為公司董事長的武賀忠榮,似乎對於這種局面沒有任何解決辦法。這種經營上的窘境,如果繼續下去,他實在不敢去想這家公司還能維持多久。
「好在都是有人給我們送東西,我們沒有任何損失。」夕子說。
一個月後,竹倉夫妻結束了郵輪之旅,回到了東京。
「我想起來了,喝完牛奶后我洗過手。大概因為趕時間,沒有把水龍頭擰好。」賀一郎思考了幾秒鐘后說。
「這次是兩張嗎?」賀一郎問。

「這小子,也不知哪來的這麼多女朋友。那晚上我們就一起去吧。這麼昂貴的票,別浪費了。」
「今天,又有禮物送到家裡了。」
那天,他們在自己家裡各個房間都沒發現任何異常的情況。後來他們都累得筋疲力盡,接連倒在床上準備入睡。賀一郎已經處在入睡前的朦朧中了,夕子忽然又想到一種新的可能,她翻過身來,眼神定定地對賀一郎說:「會不會是院子里埋著什麼特殊的東西呢?」
竹倉夫妻乘坐郵輪旅遊前,把小西送到了神崎岩俊那裡,由他代為餵養,昨天岩俊剛剛把小西送回來。
在竹倉夫妻乘坐郵輪去旅遊的時候,可以向讀者介紹一下竹倉一家的情況了。
「我在甲板上,經常會看到海魚在郵輪四周遊動,每次我都想,這種魚適不適合做成魚生來吃呢。」
「唔、唔——」賀一郎嘴裏含糊答應著,心裏越來越詫異。
看來,因為不知道喜彥曾經因為喜歡搖滾樂的原因而留起長發,繪美還是按照學習畫畫時喜彥的樣子畫了這幅畫。
「你肯幫我嗎?如果你肯替參勇還債,以後我一定用比銀行高一倍的利息把這筆錢還給你。」聽到賀一郎的口氣有了軟化的跡象,忠榮馬上問。
活潑好動的喜彥去世后,整個家庭冷得就像冰窖,電視、廣播沒人打開,郵遞員送到門口的報紙,也沒人去取。報紙在把信箱裝滿后,以後送來的報紙,郵遞員只好一份份放在門口,最後報紙壘得高高的,被風吹倒后,在家門口散落得到處都是,散開的報紙在風中飄蕩的那情景,讓人覺得格外凄涼。
「就像你說過的,有人莫名其妙地在自己家信箱里發現演唱會門票,一家人都去了,結果當晚家中失竊。如果存在這種危險的話,我真的不敢去了。」在忠榮查看門票的時候,賀一郎說。
「即使我想救他,但家裡只有這些錢,就算是都拿去,也無濟於事啊。」忠榮說。

兩個人說笑著,賀一郎想,夕子真的好了很多,真怕她回到家,看到和喜彥有關的物品,又會悲傷起來。他打算過一段時間,等夕子的情緒真的沒問題了,就和夕子商量一下,是再要一個孩子,還是去領養一個孩子。
計劃妥當了,忠榮疲憊地仰頭坐進沙發,長舒一口氣后,又閉上眼睛,把計劃從頭到尾又思考了一遍。
「真的嗎?」賀一郎從夕子手裡拿過那幾張紙片,仔仔細細看了起來。
「東西倒是沒有丟失過。」
「哦?」
「不用說,快餐店主不知道關於電器店老闆的一切情況,姓名,電話,住址,都不知道。」
他一邊走著,一邊想著今天公司的事情,心情越來越沮喪。公司今天得到通知,一種本來由自己公司代理的產品,代理權保不住了。廠家說,對這種產品在東京的銷售情況非常不滿意,決定把代理權轉交給另外一家公司。
「會不會是哪個好心人,在可憐我們?」夕子問。
「唔,對,哎呀,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你在這家商行買過很多電器吧?」
下午,回到東京的竹倉賀一郎一進家門,便看到夕子正在房間里打掃衛生。
「你到底想怎麼樣?」
「收藏家失竊這件事我知道,當時幾乎所有的電視台和報紙都在報道這件事,後來,那個收藏家還懸賞五千萬日元,說無論是誰,能提供破案的線索,或者是把畫送回,都可以拿到這五千萬。哪怕是竊賊本人把畫送回去,收藏家照樣付給他五千萬,而且事後也絕不追究。這麼轟動的事情,賀一郎怎麼會不知道?」明白了丈夫的想法后,良子疑惑地說。
「我作為上班族,到了公司里,忙起公事來,可以暫時忘記失去兒子的痛苦。夕子作為家庭主婦,一個人留在家裡,隨時都會面對兒子留下的回憶。夕子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賀一郎經常這樣想,但是他同時也知道,自己沒有辦法來實現夕子的願望。
「竹倉先生在郵輪那樣特殊的地方,有https://read.99csw.com沒有遇到特殊的事情?」這時,公司里的業務員永田修造走進來說。
岩俊是一個非常喜歡交朋友的人,他的交遊非常廣闊,計程車司機、公司職員、著名律師等各行各業的朋友都不少,甚至連黑社會背景的朋友都有那麼幾個。
「我問過了,是一家電器商行。」賀一郎回答。
「你是在廚房嗎?」他自己蹬掉皮鞋,從鞋櫃中取出拖鞋換上,一邊松著領帶,一邊向客廳走去。
「這個和我絕對沒有任何關係。」賀一郎很堅決地說。
「這些老員工在公司里工作了很多年,被辭退的話雖然很可憐,但是公司要繼續經營,就不能有太沉重的累贅。」當上社長后,賀一郎對公司進行了改組。十多個員工裏面,他只保留了兩個人,並按照自己經營公司的思路,重新招募了一批新人。
「不但沒有新的贈品了,連那些怪事也都不再發生了。」
見修造出去了,賀一郎猶豫了一下,對武賀忠榮說:「說起特殊的事情,還真的有一些。」
「沒有損失就好。」
「會不會是夕子的感覺不太準確,或者你們的印象出錯了?」
高野志子是夕子最喜歡的作家。確切地說,是唯一喜歡的作家。她的新書,出版社都採用「飢餓銷售術」,只在新書發布會上,面向書迷銷售五百冊精裝簽名版。接下來至少要等三個月後,才會有平裝本上市。而且,除了五百冊的精裝版新書,高野志子和出版社簽有合同,是從不給崇拜者簽名的。
「不是,她說奈古畫廊失火了。其實,只是裏面冒出一些黑煙而已。大概是有人亂扔煙頭,把什麼東西引燃了。」
「原來是在郵輪上曬日光浴的成績,真讓人羡慕。」
「那條叫什麼亞特蘭蒂斯號的船上,根本沒有多少日本人,小勇——參勇也不敢離竹倉夫妻太近了,否則就引起他們的懷疑了。」
「就在賀一郎家裡。」
信封的封皮上,果然寫著他們夫妻的名字。
對此,賀一郎和其他人當然充滿了感激。因為只要忠榮賣掉公司,他們毫無疑問就將面臨失業。
「這是什麼?」夕子忽然說。她低下頭,指著小西前腿上的一處血漬說。小西是一隻白色的小狗,所以,皮毛上一旦有了別的顏色就會很醒目。
「不是,我和夕子的枕頭,都放在各自的位置,不會變的。夕子是一個很敏感的人,她的感覺更不會錯了。」
從竹倉家回來,忠榮坐在沙發上,困惑地嘆著氣。
賀一郎知道這根本不可能,但為了消除夕子的懷疑,還是馬上穿好衣物下床到了院子里。他胡亂用鐵杴在地上挖了幾下,就停下了手中動作。
晚上,看完演唱會,竹倉夫妻回到家裡,剛踏進玄關,兩人就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
夕子一邊看雜誌,一邊搖頭,彷彿這些郵輪都可以任由她選擇,所有級別的船艙都已經朝她敞開大門一樣。
「今天的鮪魚,很新鮮吧,是下午小——參勇剛剛到築地市場買來的,花了好大的價錢呢。」良子語氣討好地說著。
「什麼情況?」
「我太太也說過這件事,說入場券非常難搞到呢。這個作家據說專門寫成年人之間的感情問題,還擅長把婚外情寫得非常美,這大概就是她對家庭主婦最有吸引力的原因。」
「那對於購票者,郵輪公司是怎麼說的?」
「電器商行?」
足足忙了一周,他才走遍了東京市內的各個親友。每天他都是筋疲力盡地回到家裡,再把禮品一件件放好。等這一切都忙完,他還要為自己和夕子準備晚飯。
他和夕子始終沒有再要孩子。
「但是——」
「什麼?」
幾天前,電視里播放過新聞,就是這艘世界上最豪華的「亞特蘭蒂斯號」郵輪,即將開始首航,出發地是埃及的亞歷山大港,然後沿地中海向西,到了大西洋就一路向北,最後抵達德國的漢堡港,沿途經過幾乎所有歐洲的重要港口。這艘郵輪一共能搭載一千八百名遊客,但因為渴望上船的顧客太多,郵輪運營商方面只好從世界範圍內分配船票,日本一共分配到五十個名額。
「又是演唱會嗎?」
這個時候,神崎岩俊開始動作誇張地晃動著自己手裡的攝像機。
「喏,你看——」夕子說著,把一個信封塞到他手裡。
「我根本沒想過動用喜彥的賠償金,你不要這樣不負責任的猜測!」夕子似乎一下子被丈夫冷如冰霜的神情和語氣嚇住了,她獃獃地愣了幾秒鐘,馬上就哭喊起來,還把茶几上喜彥的鏡框拽了過來,緊緊摟住,哭了起來。
賀一郎點了點頭。
「不好了,奈古畫廊失火了!」話筒里傳來夕子驚慌的聲音。聲音很大,就連對面的武賀忠榮都可以聽到。
「那是在哪兒?我馬上告訴小勇,讓他去——」良子停下手中的動作,眼中掠過一絲驚喜。
賀一郎用手掌心頂著額頭,低沉地說:「岩俊——」
「我關了的,而且,最後進廚房的是你。你說晚飯沒有吃飽,從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喝掉了。」夕子說著,指了指放在冰箱上的牛奶紙盒。
良子進廚房端了一杯茶出來,見忠榮的臉色因氣憤而一片煞白,她靠著客廳的門框怯生生地站著,神情猶疑不定,不知道是否應該把茶端過來。
「這樣看來,好像是有人要拚命送你們去旅遊一樣。」
「玩得開心吧?」
「廚房裡好多瓶子,碗什麼的,好像被人移動過。就連米袋子,都灑了一些米出來。」
「畫廊失火,對你們沒有影響吧?」
岩俊抬頭看看賀一郎,又看看旁邊越哭越傷心的姐姐,神情尷尬極了。
「現在,每天回到家裡,首先要看信箱。上班前,又會打開信箱看看。夕子也說,她每天也要去看幾次信箱。有時在街上遇到郵遞員,都會問有沒有自己家的信件。等待別人來送禮物,都已經形成習慣了。」賀一郎坐在辦公室,用自嘲的語氣說。
救參勇的唯一辦法就是替他還債,但是,武賀夫妻手頭總共也只有七百多萬的存款。
「對了,我今天回到家后,在準備晚飯時,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情況。」
想到這些,他無力地慢慢抬起頭,望著天空中的彎月。這時,自家院子的四周悄無聲息,在一片黑暗和沉寂中,他默默地想,這兩張船票,到底是偶然發生的事件,還是另有原因呢?
每次回到家,他就會發現,自己早晨出門前為夕子準備好的午飯,她根本沒有吃。
「其實,想想也不奇怪。畫廊的人自己肯定不會在店裡吸煙,大概是有客人要吸煙,畫廊方面覺得不方便阻止顧客,所以就發生事故了。不過畫廊應付這種局面應該很迅速,不會真的造成損失。」忠榮說完,就繼續把頭埋在報紙後面。
「因為夕子非常細心,她在回到房間后說,東西好像被翻動過。開始我也不太相信。後來,我特意把一根頭髮放在行李箱上面。等我們回來時,那根頭髮果然不見了。」
「你手裡的,是廣告嗎?但看上去很像真的船票啊。」看清楚妻子手裡的東西后,他很詫異地說。
畫面上,一個少年挺起腰身,面對夕陽揮起了球棒。
「他們把那幅畫送到畫廊去重新裝裱了,剛剛取回家。另外,我給你說過,居瀨參勇那小子,都已經二十八歲了,你就別再叫他『小勇』了。這個傻小子,跟蹤竹倉賀一郎他們這麼久,還和他們在一條船上過了好多天,竟然一點線索都沒有打聽到。後來我又帶他進賀一郎他們家,這個笨蛋,進廚房能把東西弄亂,到人家卧室里去檢查梳妝鏡,把鏡子弄歪自己都不知道。」
「夕子,你真的要快樂起來呀。」看著正對著鏡子左右打量的妻子,賀一郎在心裏默默地說。
賀一郎說著,轉身走進廚房,看到水龍頭沒有關緊,不停有水滴滴落在洗碗槽里。
「賀一郎說這是喜彥從前的美術教師田崎繪美的作品。這幅畫我在報紙上、電視上都看到過,是一個著名大畫家的作品。它本來是在一名收藏家手中,這名收藏家後來報案稱該畫失竊。警方始終未能破案,這幅畫也一直沒有出現。有人猜測這起失竊案和收藏家染上毒癮的兒子有關。但是不久前,收藏家的九_九_藏_書兒子就因吸毒過量死掉了。他生前的女友就是田崎繪美。所以,最有可能的是,當賀一郎按照家鄉的禮儀去向田崎繪美送禮品時,這個女人要麼無知,要麼正處在吸毒后的不清醒狀態,總之,她把這幅畫當作回禮給了賀一郎。」
失去了產業的忠榮,用賀一郎給的三千萬償還給地下錢莊后,又賣掉了房子和手裡不多的股票,和良子、居瀨參勇離開東京回到了北九州老家,靠變賣幾處家傳的山林、田地度日。
「我和松阪慶子剛從烹飪學校下課,坐公共汽車回來時看到畫廊里冒出黑煙,還有人拎著水桶衝進去。」
「信箱里收到一張請柬。」
他說完就站起身來,朝牆上的合影走了過去,他把頭抵在上面,無聲地哭了起來,「喜彥——」他在心裏喊著兒子的名字。
賀一郎說:「原因很簡單,家裡出現了那麼多異常情況,當然和那幅名畫有關。而知道那幅畫在我們家,同時知道我們夫妻會何時離開家的人,只有社長你啊。本來,根據我對社長的了解,社長不是一個貪圖別人財物的人。後來,我雇了私家偵探,明白了社長的家庭情況后,也就知道社長為什麼要急於把名畫弄到手了。但是,無論如何,社長,你令我很失望。」
「你有沒有問過郵輪公司是誰支付的這兩張船票的票款?」武賀忠榮的好奇心也被這樁怪事調動起來了。
他一邊大口地喘氣,一邊用力撕扯開領帶,接著把領帶摔在茶几上,自己一屁股坐進沙發里。
積累了半輩子經驗的賀一郎,把屬於自己的公司經營得非常好。
「這個『亞特蘭蒂斯』號,那種標準艙船票,票價只有十八萬日元,其實一點都不好。雖然每個房間都有窗戶可以看到海景,但都位於船的後部,根本不像豪華艙和超豪華艙,隨時可以看到嶄新的海景在自己面前展開。還有這家公司的『海洋皇后』號,定價倒是很低,標準艙只要七萬日元,豪華艙也只要二十萬,可是各種服務項目太寒酸了,免費餐廳只有美式的,就連保齡球館都要收費。嘖嘖,還有這裏,最過分了,船上影院的夜場電影都要收費。即使是酒吧里,除了啤酒外,所有的酒類都要收費。」
「而且,我還知道——」夕子從牆上摘下了那幅失竊的名畫,打開畫框,把那幅水彩畫畫像拿出來,接著,她微笑著,一點點把畫撕碎。「這幅畫是假的,對嗎?我問過奈古畫廊的老闆,他告訴我,那件名畫失竊案發生不久,你就拿著這張報紙到畫廊,定做了一幅和那幅名畫一模一樣的畫。」
她雖然難過,但哭了一會兒,還是下樓來為忠榮擺好了晚飯。
他把信封里裡外外仔細看著,心裏充滿了疑惑。這是一個非常高級的信封,材質是最高級的檀木皮紙,正面用端正的正楷書法寫著他們家的地址和夫妻兩人的姓名。
當時夕子的弟弟神崎岩俊碰巧來吃晚飯,也對賀一郎說:「全日本只有五十張船票,這些人一定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和姐姐如果也買票上船的話,可以多認識一些有錢人——」
「多年來,社長一直在努力地經營公司,既然社長現在陷入困境,我當然不能袖手旁觀——」賀一郎輕輕咳嗽一聲,掃了一眼似乎渾身不自在的忠榮,語氣平緩地說。
在竹倉夫妻外出旅遊的這段時間里,忠榮利用偷偷配好的竹倉家的鑰匙,多次潛入賀一郎家。
「當然,但我去時,店面已經換成一家快餐店了。快餐店主說他是在一個多月前,從電器店老闆那裡把鋪面接過來的。他覺得這個店鋪所在地段雖然不理想,但因為房價格外低,即使自己賺不到錢,把店鋪再轉租出去也不會虧錢。」
但是後來,喜彥漸漸對美術不感興趣了,反而喜歡上了搖滾樂。還和幾個同學組了一支搖滾樂隊,他的長發就是從那時起開始留的。男孩子的興趣變得真是很快,到了十二歲,喜彥又熱愛上棒球。
良子呆住了,不知所措地站了幾秒鐘,轉身飛快地跑上樓,回到卧室撲在床上痛哭起來。
「真的?」
「這筆錢,如果能給我和夕子一個可靠的未來,喜彥一定會滿意的。」
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長舒了一口氣。
「什麼的請柬?」
他覺得這個少年的背影真的和喜彥一模一樣,只不過喜彥留的是男孩中比較少見的半長發,腦後的頭髮一直下垂,直到蓋住棒球衫的衣領。而畫中的男孩子,卻是短髮,頭髮基本都被球帽遮住了。
「夕子有什麼情況嗎?」看到賀一郎神情有些憂慮,武賀忠榮問。
其實,這家公司也有一批固定的客戶,忠榮本人的老好人形象也帶來一些好的口碑,最重要的是,公司在秋葉原擁有一棟規模不小,設施齊備的倉庫。所以,曾經有一些大型的企業因為看中了這處倉庫,想買下這家公司。但是,即使對方開出了誘人的價錢——五千萬日元,忠榮總是不肯賣。
「田崎老師的水平,進步真的很大。」看著這幅水彩畫,賀一郎想。
「你怎麼知道有人來過?」
「還會直接寄到顧客家裡——」在自言自語中,忠榮陷入沉思。畢竟是在瞬息萬變的商海中打拚了多年的商社社長,忠榮很快想出了辦法,就是以中獎的名義,給竹倉夫妻寄出郵輪船票。這樣,自己就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潛入他們家中,好好搜索一番。
在牆上的合影里,喜彥正調皮地把棒球帽戴在左邊賀一郎頭上,獎盃則由右邊的夕子抱著,居中的喜彥額頭上滿是汗珠,兩條粗壯的手臂緊緊摟著賀一郎和夕子,他的眼睛快活地眯著,彷彿在說,爸爸,媽媽她就這一個願望,你就答應她吧。
「對,是這樣,但當時水龍頭也是擰緊的啊。」賀一郎臉紅了一下,撓了撓頭髮說。
他坐在妻子旁邊,湊過去看了看。
說到賀一郎和武賀忠榮兩人,他們不僅僅是公司的正副總經理,還是來自北九州的同鄉。
兩個人趕緊到後院,只見小西正趴在窩裡睡著。
「和那麼美麗的妻子一起乘坐郵輪旅遊,恐怕沒有機會去實現心裏的渴望吧。」修造見他不回答,說笑著就離開了。
社長說的那種可能性,他回到家中后就告訴了夕子。夕子當然也覺得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於是兩人一起動手,把自己家中各個房間重新查看了一番。
「社長不會是打算向我借這筆錢吧?」
「不是的,肯定是有別的原因。」他搖搖頭,仔細看著船票,嘴裏禁不住說,「是超豪華客艙的票子呢。」
「這就是船票,真的船票。」夕子轉過頭來,很認真地說。
賀一郎跟了過去,只見夕子坐在梳妝鏡前,仔仔細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這時,賀一郎面前的電話響了起來。
「天吶,賀一郎,你來看看,太奇怪了!」夕子的喊聲從卧室傳來。
她知道自己會為了弟弟而不顧一切,即使去搶、偷、騙,乃至殺人,都沒關係。現在丈夫還做不到這樣,一向忠厚做人的忠榮還有種種顧慮。自己要做的,就是把夫妻關係作為籌碼,逼他想出辦法。
「那訂貨會你別去了,家裡的安全要緊。」
接著,他們就商量如何從賀一郎家偷出這幅畫。良子建議忠榮先在閑談中試探一下賀一郎,但被忠榮拒絕了。忠榮認為,絕不能泄露一點點口風,萬一讓賀一郎有了懷疑,這幅畫就沒有希望弄到手了。
「這完全是因為巧合。剛剛失去喜彥的時候,夫妻兩個人誰都沒心思看電視,看報紙,完全處於與世隔絕的狀態。所以,全日本幾乎人人知道的事情,偏偏他們毫不知情。」忠榮說,「而且,在喜彥因為先天性心臟病發作猝死後,田崎繪美也很快死了,死因和她的那個男朋友一樣,也是吸毒過量。現在,世界上唯一知道那幅名畫在他竹倉賀一郎手上的人,就是我武賀忠榮。」
「這名字聽起來還真的有些熟悉。」忠榮若有所思地說。
「只有一張。」
其實,對於花費高價買船票登上郵輪的乘客而言,一個不好意思承認的原因是,除了各種服務設施,郵輪真正吸引人的,其實是處在封閉的空間里這件事本身。在幾天的時間里,一個人遠離自己早已熟九*九*藏*書悉得發膩的生活,到了完全陌生的環境里,面對上千的陌生人,這毫無疑問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這種渴望深植在人的靈魂里,不但未婚族喜歡郵輪,即使是那些結婚多年的夫妻,也樂於登上郵輪。
賀一郎說出一家商行的名字。
「職業主婦就是這樣,因為每天的生活過於平淡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都會讓她們大驚小怪。」賀一郎放下話筒后說。
一天,忠榮下班回家后,發現良子身著盛裝,在玄關口跪在自己面前。
看到亞特蘭蒂斯號首航的新聞后,夕子第二天特意買了雜誌,仔細研究起來。
「這麼棒的鮪魚,恐怕不是參勇買來的吧,是你買的,對不對?」

「是嗎,你找來的人,如果遇到這幾個人,誰的麻煩更大?」旁邊的神崎岩俊插話說。接著,他說出了幾個名字。
「周四。」
「你到這家電器店去問過嗎?」
良子站在旁邊,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表情,猶豫了十幾秒,還是輕輕說:「小勇今天打電話來了,說——」
「現在就是這樣,經營各種各樣生意的店家,不但有優惠券,還有各種各樣的打折券、兌換券,真的可以省不少錢呢。這些券子,有的可以在報紙、雜誌上剪下來,有的還會直接寄到顧客家裡。」
忠榮坐在餐室里,看著雙眼紅腫的良子一邊小聲抽泣,一邊為他擺好一隻只碗碟。看著看著,他嘆了一口氣,說:「那幅畫的下落我終於找到了。」
忠榮抬頭瞥見良子,朝她一揮手,說:「茶!」
聽賀一郎說完,忠榮臉上閃過一絲愧意。
「一直在他們自己家裡嗎?那你和小勇去了好幾次,都沒有找到啊。」
「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嗎?」正在看報紙的武賀忠榮抬起頭來問。
「我也考慮過這種可能,但家裡實在是沒有太值錢的東西。除了這棟房子,別的即使都搬走,價值也比不上這兩張船票。」賀一郎再次苦笑了。
「以前好像看到過新聞報道,說是某家庭的信箱里收到當紅歌星演唱會的門票,一家人以為是意外之喜,就全家一起去看演唱會了,結果當晚家中失竊,損失上百萬日元。」忠榮擔心地說。畢竟是負責整個公司的總經理,他考慮得更全面些。
「沒有丟失任何東西,恐怕報警也沒用。大概是船上的小偷,以為日本人就會很有錢吧。」

當時,竹倉夫妻就坐在場外,眼看著喜彥搖晃著倒在地上。當夕子尖叫著跑到喜彥身邊,喜彥已經沒有了呼吸。夫妻兩人輪流給喜彥做人工呼吸,也都無濟於事。等到救護車趕到時,喜彥的身體已經變冷了。看到醫生朝自己充滿歉意地搖著頭,賀一郎絕望地仰起頭來,朝天空發出野獸般的悲鳴。此時,他整張臉上已經滿是淚水、青草汁液和灰土。
接下來過了一周,竹倉家的信箱里,一直沒有新的贈品出現。
「不行,無論如何都不行!保險公司的賠償金,無論如何都不能動!」賀一郎把手中的報紙重重一摔,嚴厲的眼神掃向了夕子,斬釘截鐵地說。
那天,兩個人商量了半天還是沒有任何辦法,忠榮看到良子的眼圈又開始變紅,怕她馬上會絕望地哭起來,趕緊想法子轉移話題:「今天的鮪魚非常新鮮,一定很貴吧。」

「有沒有丟東西?」
到了自己家小院的門口,他用力擦擦臉,不想讓妻子看到自己心事重重的神情,然後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有幾次,我和夕子離開房間,出去用餐回來后,發現房間里好像有人進來過。」
當晚,談判的結果是,賀一郎從忠榮手裡買下了公司。因為忠榮有把柄在賀一郎手裡,再加上急於取得現金為參勇還債,公司僅僅作價三千萬日元。和這家公司的實際資產相比,這個價錢可以說是非常低廉。
公司發展得非常好,作為社長的竹倉賀一郎當然是最大的受益者。因為手頭寬裕了,賀一郎還買了新房子,面積足足比現在的房子大了好幾倍,地段也比現在好得多。這天,成功簽下一個大合同的賀一郎回到家,夕子告訴他,新居已經裝修完畢,隨時可以搬過去。
「我可以帶回家去養幾天。」岩俊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神情輕鬆地說,「那筆賠償金不是有三千萬元嗎?船票再怎麼昂貴,和這筆錢比起來,都只能算是小意思了。」
「公司雖然小,但也養活了十幾個人呢。我不可能為了自己能獲得一筆現金,就不顧大家的未來。」忠榮總是這樣安慰自己的職工。
現在,竹倉一家只有夫妻兩人,但他們還曾經有過一個名叫竹倉喜彥的兒子。喜彥出生時,就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但因為是隱性的,竹倉夫妻對兒子的病情一無所知,實際上,即使患有這種病,患者自己一般都不會有任何感覺,日常生活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所以,在任何人看來,喜彥都是一個健康的孩子。
「你是怎麼懷疑我的?」接著,他納悶地對賀一郎說。
忠榮根本沒在聽良子說什麼,他雖然大口吃著良子精心製作的細鮪魚卷壽司,但眉頭仍然緊鎖,他還在緊張地思考著。
一聽到「小勇」,忠榮把茶杯往茶几上一頓,神情變得比剛才更加暴怒,他大聲吼道:「這小子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蠢貨!」
「這裡有針眼。有人給小西注射過東西。」賀一郎蹲下身子,撥開小西的腿毛,查看了一番說。
在平安度過十六年後,在一場中學校際棒球比賽里,在奮力擊出一個全壘打后,喜彥因先天性心臟病發作猝死在球場上。
「安安靜靜地度過一生,也算是一種不錯的選擇呢。」他經常這樣想。
竹倉夫妻在家門口下了計程車,正巧鄰居松阪慶子走過來。兩個人嘰嘰咕咕地聊天,說的都是夕子在郵輪上每天曬幾個小時的日光浴,還有最近東京哪個商場在搞特價之類的事情。竹倉賀一郎在一旁滿面笑容地聽著。
「夕子,我回來了。」竹倉賀一郎推開房門,看到妻子並未像平時那樣,快步到玄關處迎接他,感到很詫異。
晚上,竹倉賀一郎從地鐵站下車后,出了站,再向西走了兩個路口,就到了他家所在的偏僻街區。
這筆錢,正好是喜彥保險賠償金的數目。
郵輪旅遊這種休閑方式,在日本就像在全世界各地一樣,對於熱衷旅遊的消費者非常有吸引力。人們尤其喜愛那種路線遠離自己所在國家的郵輪。郵輪上一般都安裝有各種娛樂設施,酒吧、影院、舞廳、保齡球館、游泳池之類,至於網球場、高爾夫球場、攀岩館、賭場、夜總會什麼的,則只有高檔型的郵輪才會配備。
他看了看開船的時間,是下周。
「離開家時,鏡子是很端正的。是你弄的嗎?」夕子說。
「反正最近公司也沒有太多的業務可做,你就和夕子去一次吧,就當是帶薪休假好了。」看到賀一郎正在走神,眼睛中漸漸蓄滿了淚水,武賀忠榮知道他又在想念早夭的兒子。忠榮站了起來,拍了拍賀一郎的肩膀說。
「啊,這幾個人,是你的朋友嗎?」聽到這幾個人名,參勇重新變得驚恐起來,他望著岩俊,緊張地說。
「是的。社長當然不願把自己辛苦經營多年的公司轉手給別人。但不這樣的話,社長又怎麼度過現在的危機呢?更何況,如果被人知道社長為了一幅畫,深夜闖入下屬職工的私宅,對社長和整個商社,都會是巨大的打擊吧。」賀一郎輕鬆地說著。
看得出,報紙上的內容比畫廊失火這個話題更吸引他。
「我們在這家電器商行只購買過一次電器。」
「很好,非常順利。社長如果有時間,也應該去放鬆一下。」
賀一郎趕緊跑進卧室,看到夕子指著牆上的梳妝鏡,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家裡又收到那種請柬了。」賀一郎說。
「一個可靠的未來——這是什麼意思?」忠榮詫異地說,忽然,他明白了賀一郎的打算,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說,「竹倉君!你應該知道,公司對我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