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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戀人

教堂戀人

作者:單桐興
我沒有矜持了,我沒有恐懼了,我沒有敬畏了。我見到耶穌像,我見到琉璃品,我見到我自己。我想知道這裏為什麼有令人著迷而不可抗拒的魔力,我想知道在教堂被推倒的那一天我可以做哪些彌補的事情。
我想起第一次讀到教堂婚禮的情節是在《羅密歐與朱麗葉》里。兩人匆匆跑進一座教堂,在沒有戒指,沒有祝福,沒有漂亮衣服的情況下,羅密歐與朱麗葉在牧師的見證下成為了夫妻。甜蜜才剛剛開始,但從那以後,故事便急轉直下進入了黑夜。
「所以你會撞到我?」
我不屑一顧,這跟猴子的行為沒什麼兩樣。反倒更加堅定了我的決心,要做出一篇好的報道來證明自己。機會來了,與我隔著一道門的許心儀是一名過氣女演員。她曾經是非常著名的童星。打個比方,就是演完《這個殺手不太冷》的娜塔莉·波特曼。
這個世界里擺放著數以億計的琉璃工藝品,如同傳說中深海里的地底宮殿。現在我相信了,周染和他的三個朋友是真的把萬事萬物都放進了貨架里。但這些將永遠埋藏於此,如同電視機關上電源,沉睡在無盡的漆黑當中。
「就像過馬路,你在人行道我在機動車道。我的紅燈時間應該和你的綠燈時間一樣,但如今紅燈時間變得越來越短了。」
我啞口無言,雙手垂在兩旁,活像一個沉睡的人。
「你把手伸出來,手心向我。」
「別碰!別碰!不許碰!」
我讀過的書不少,邏輯思維清楚,擁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跟我說話可千萬不要挑釁,否則我會想盡辦法找到你說話的漏洞,反駁到你啞口無言為止。或許就是這個原因,我在報社的人際關係處理得並不好。很多人在領導面前說我壞話,在工作上排擠我。
「我是在幫你!」
「你就不怕他是壞人?帶你去危險的地方然後綁架你,劫財劫色?」
我摩挲著脖子里的小鳥吊墜,身旁傳來周染的聲音。
事情開始變得複雜起來,並非我當初所想的僅是一場作秀。許心儀所說如實的話,那種鳥面人身或是人身鳥面的工藝品應該名叫迦樓羅,是印度神話里的一種巨鳥。它在自焚而亡后只剩下一顆純青琉璃心,是日循環往複。
「那你後來去了嗎?」
心情憂鬱的我鬼使神差地走進了一條岔路,四周再也看不到猴了。在我的左手邊有一排帶花園的獨棟別墅,其中有一家中介公司。右手邊有一座教堂。我看到中介小哥指著教堂跟老闆模樣的人說:
一隻猴子坐在我的面前。我的意思是那個手辦狂魔,琉璃店的老闆周染。
我鬆了口氣,整理自己還未完全吹乾的頭髮。這點時間哪夠我完全打扮好,我過去可是光彩照人的明星。我只是想趕緊過來看一看,生怕來晚了教堂已經被推倒。耶穌不復存在,琉璃店不復存在,周染和他的三個朋友不復存在。
一覺醒來,又睡到了中午十二點。我用最快的速度出門,推開教堂門的時候差不多是一點鐘。周染跟他三個脾氣不好的朋友正在打麻將,有說有笑。他們看到我愣了一下,周染也是。直到他看到我脖頸處的小鳥吊墜,才露出笑臉進行招呼。
等到時間為零的時候,我們將再也不會見面。周染和他的三個朋友,只能在二維空間里看著我過馬路,我卻看不到他們。
許心儀說,下面要講的是真正沒人會相信的事情。
「當然。」
我猜測他的意思是地鐵會修到這裏,而教堂將會被推倒。
許心儀今天在北山的教堂口上演了一出「防強拆」的戲碼。儘管教堂還九*九*藏*書是倒塌了,但她的行為無疑受人尊敬。更何況她還在這過程中暈厥過去——不管她是真暈假暈,從結果來看她已經佔領了輿論的高地。我刷了會兒微博,看到「女演員防強拆」的話題已經進入了熱門榜單。
「最後,我們會永遠停在斑馬線面前。不再相交,看著你過馬路。」
「真和假都是相對的。你說六耳獼猴就絕對是假的嗎?」
周染跟我都清楚我們這是在約會,成年人對這件事情是心照不宣的。他繼續帶我在北山遊玩,划船,泡溫泉,去放生池放生。我們一連玩了幾天,奇怪的是周染自始至終都沒有問我要微信。他也沒有問我為什麼會在北山呆這麼久,彷彿足夠自信第二天我會來找他。沒錯,他也真是克制得住,總是把我送回度假村,然後自己一個人回教堂。而我總是下午去找他,起初是一點鐘,漸漸變成兩點,三點。至於上午,不是睡過頭了就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沒能去成,或是說去過了但沒能找到教堂。
早承認不就完了么。我在心裏冷笑,同時我還觀察到這裏任何一個琉璃工藝品都沒有標價,所以他完全有理由把一個小鳥吊墜喊上四位數。畢竟藝術無價,藝術品看不懂是你蠢。於是我撇下周染,大步流星地走到櫃面,那裡放著一尊鳥面人身,造型佶屈聱牙的大鳥。威武,兇狠,泛著綠色的幽光,一看就有不少年頭,想必是曾祖父的作品。
「也有我父親,爺爺,曾祖父的作品。」
「這些琉璃工藝品也確實都是你自己製作的。」
抱著看遺迹的心情,我上前推開教堂的門。從外觀來看,這個教堂應該是天主教。雖然我不信教,但我對宗教心生敬畏。心裏不住地提醒自己,進去之後一定要低聲細語,不可打擾到他人。
但我真正關心的,是我們能否從教堂的廢墟里,撿起一兩塊磚頭。
「當然去了。」
「你願意娶這個女人嗎?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
「請繼續講。」
「所有宗教的終極意義是什麼?」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午夜將近。
我對他的混搭風很不理解,周染卻笑著反問我,知不知道所有宗教的終極意義是什麼。我說不知道,他像浪漫愛情片里的男主角一樣,拉著我走出度假村。
「是那一天,已經輪迴了無數次。」
如此的大睡醒來後會極度飢餓,但我依然沒什麼胃口。揀了餐廳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咖啡和意麵,看到游泳池裡像開派對一樣熱鬧,查詢了餘額尾款依然沒有到賬。
「那些沒人會相信的事情,是真的嗎?」
然而周染搖了搖頭說:「我不能離開北山。」
最後,我們在距離度假村還有兩個路口的長街便分手了。周染匆匆消融在夜色之中,我有些悵然若失,打算第二天去教堂找他,一晚上都沒有睡好。
「為什麼每次見你的時候,你們都在打麻將?」
周染非但沒有說那麼大胆的話,相反一改白天溫柔的脾氣,催促我趕緊走別耽擱了。午夜12點之前他必須得回到教堂。那種急促又害怕的口氣,就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
我的潛台詞是我終究要離開北山的,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離開。
當然我並沒有講出來,而是在交談過程中見縫插針地給許心儀一些鼓勵和暗示。這對於我的採訪來說,有可能會挖出更多真實的內幕。比如她非常不滿第一次的教堂見面,形容為「一次糟糕的朝聖之旅」;並稱周染是個手辦狂魔,他有三個脾氣不好的朋友;而我們都很喜九*九*藏*書歡「猴變人」這個傳說,喜歡擋在現代化道路上的百年教堂,充滿神秘與野性。
他們看到我也愣了一下,與我四目相對的年輕人站了起來。他叫周染,是琉璃店的老闆。
「那就不要把這件事寫下來,因為沒人會相信。」
「幸好在時間結束前遇見了你。」
「是永恆。」
他叫趙宇,另外一對男女叫邦尼和克萊德,眼裡都射出憤怒的火焰。
我發信息給製片人,他給出一大堆客觀理由,需要再緩兩天。我回信息表示理解,但心裏早就開始罵娘。我知道他怎麼想的,拖到不能再拖為止,如同日復一日的生活,絕無給個痛快的可能。我也較上勁了,暗自決定什麼時候尾款到了什麼時候離開北山。這裏物價不高,我給人生個猴子都不是問題。
周染在快要十二點的時候主動提出送我回度假村。我故意走得很慢,叫苦走一天路腳皮都磨破了,其實是想跟周染多些在一起的時間。以及我在等他說「我送你回房間」這樣的話。反正他也沒有認出我,認出我是那個12年前風光一時的童星;他也不會打開電視機看到我,看到我站在某個大牌演員的邊上演奴婢。周染很喜歡打麻將,而我喜歡牌與牌撞擊時發出的聲音。
教堂的鐘聲「鐺鐺鐺」敲了十下,邦尼和克萊德身穿華服,從一直鋪到教堂門口的紅地毯走進來,走上周染為他倆臨時搭建的T台。兩旁貨架上的琉璃工藝品投來齊刷刷的目光,整個教堂里似乎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許心儀湊在周染的耳朵旁問道:
「是的,還挺猙獰。但就是有一種吸引你往前走的魔力。」
北山人常說:對天上的月亮神魂顛倒,對地上的硬幣視而不見。
半年後,我約許心儀出來喝咖啡。
周染牽著我的手,一同站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面前,享受片刻的安寧。也許他們早就在期待這一天的到來,藉此卸下沉重的皮囊。他轉頭朝我笑了笑,兩隻眼睛像是米黃色的蝴蝶。
「最後會變成什麼樣?」
我有點樂,打起精神,仔細傾聽這一件沒人會相信的事。
當我像《創造亞當》壁畫裏面那樣快要觸摸到大鳥時,麻將桌上傳來急促而害怕的聲音。
「你是在幫你自己。要不是這篇報道,恐怕你早被報社開除了吧。」
「製片人根本就沒有拖欠我尾款,我是被劇組開除的。」
耍大牌,遲到早退,消極怠工。劇組忍無可忍,把許心儀從從劇組裡開除出去。她喝了一夜的酒,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問為什麼沒人理解她從高處摔下來的痛苦。她本來是準備在北山自殺的,走著走著突然想到兒時去過的教堂,打算在死之前再看一眼。
「鳥面人身?」
「那一天的時間越來越短。從原先的24個小時,慢慢慢慢減少到12個小時。傳教士和他的三個朋友都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直到他們從印度神話里看到那個故事。永生是琉璃的賞賜也是琉璃的懲罰。他們會像故事里的大鳥一樣,每一次經歷死亡后再次復活,再次奔向死亡。」
我從度假村的大床上醒來,一看時間已經中午十二點了。
太陽穿過教堂琺琅彩的玻璃,穿過層層疊疊的琉璃工藝品,最終落在周染臉上的時候讓我覺得非常魔幻。就像是一個平面,你變成小蟲子在側面爬行。
「什麼叫快沒時間了?」
那一刻我真想把婚帖呼在他臉上,然後回度假村收拾東西,離開北山。我敢打賭我要真這麼做了,周染連追上來的可能都沒有。女人根本就不喜歡參加別人的婚禮,九九藏書我要的是成為主角,成為教堂戀人。
教堂突然晃動了一兩下,人那時的第一反應絕對是抬起頭。我看到四周有落下些許的灰塵,小石子,影視劇里慣用的房屋倒塌前的跡象。很快又恢復平靜了,周染沒解釋我也沒問,彷彿剛才房屋的搖晃只是我們共有的幻覺。他證實了我的猜想,那尊大鳥是從曾祖父那裡傳來的,鎮店之寶,並提醒我旁邊寫著「禁止觸摸」的字樣。
「北山這個小地方,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日復一日就這麼過去了。」
我們一直玩到午夜,最後在長街的路燈下分別。周染對於北山了如指掌,他知道喂猴子的最好去處,他知道哪裡有最美味的特色小吃;他幫我在最宜人的風景里拍照,他帶我坐摩天輪看日落繁星。我早就聽說,北山主題公園的摩天輪是全上海最接近月亮的地方。
「啊?」
教堂撤去長椅,佈道台,被改造成了一家琉璃店。周染走到我身旁,和藹地問我是不是對琉璃工藝品感興趣。我看他這麼熱情有些不忍拒絕,點著頭說「隨便看看」。他一下子興奮起來,開始講述這座百年教堂的歷史。他的曾祖父是一名對琉璃工藝痴迷的傳教士。他修建了這座教堂,並終日在這裏燒制琉璃。之後,教堂傳給了他的爺爺,父親,直到他這一輩。
「你開一個教堂,做中國的琉璃工藝,弄一個印度神話里的東西。」
「那你有沒有想過離開北山?畢竟教堂要被推倒了。」
「你為什麼要騙我?」
周染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我,打開一看是小鳥吊墜。玲瓏剔透,非常可愛。他說我是有緣人,決定把這件工藝品送給我。
有了這「五百年前本是一家」的傳說后,來北山的旅客更是絡繹不絕。這兩年開發得越來越好,溫泉、度假村、萬達廣場紛紛進駐。2017年還要修地鐵,納入大虹橋板塊。這對於鎮政府跟老百姓來說都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地鐵通了,經濟就像坐火箭一樣飛速上升;同時會跟建國家會展中心一樣拆除一大片建築,很多人即將成為「拆二代」。
我向許心儀進行製片人式的發問,對她故事里的邏輯進行推敲。我相信她隱瞞了過程中很多的細節,也許是不方便說,也許是想造夢。不要忘了這個故事的出發點就是沒人會相信,包括我跟她。許心儀給我的理由是:周染長得像布拉德·皮特,不可能是壞人。這在生活中當然成立,但若放在故事里的話顯得說服力不夠。我打算寫這篇報道時在這裏加一個英雄救美的橋段,具體情節還沒有想好,大概會用上游泳池這個元素。
「這裏以後就是地鐵房。」
我今年24歲,屬猴,本命年,卻無比想回到12歲。那是我演藝生涯里最輝煌的時候。直到今天,一些地方台的暑期檔還會放我演的情景劇。那個劇演完之後,我收到過各種大導的邀約。然而我卻選擇了沉澱,並沒有繼續演戲。娛樂圈是殘酷的,很快將我拋之腦後。當我想重新開始演戲的時候,遞給我的劇本寥寥無幾,女三、女四都算是走運的了。我也試過直播,但效果並不好,很多人都沒有認出我來。這也是尾款不結的原因之一:一個人敢拖你的錢,說明你在他心裏並不是很重要。
她說的沒錯,這就是北山,這就是賈雨村。
「曾經有一個傳教士,他聽說中國的琉璃工藝里藏著永生的秘密。為此他來到中國學習製作琉璃的手藝,並掩人耳目建造了一所教堂。這個傳教士每天辛勤地製作著琉璃工藝品,把天底下所有的東西都放進了五光十https://read.99csw.com色的琉璃之中。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獲得了永生。然而這個永生,卻是在重複著獲得永生的那一天。他還有三個朋友,都很喜歡打麻將。」
「教堂要拆了,你們會去哪裡?」
許心儀雲淡風輕地把這件事的真相告訴我,我當時的表情如同下巴掉到了地上。我感覺我被愚弄了,和那些我曾經看不起的愚蠢同行沒什麼兩樣。許心儀接著說,明年她有兩部大體量的電影作品要上映,到時候邀請我去看首映。
這時我打趣地問道,製片人後來有沒有把尾款給結清。
周染忍不住笑了出來。
「豈止啊。」
我連標題都想好了:教堂倒塌之後,行為藝術何去何從?現在,我只需要走進去採訪她兩句,捕捉她的淚水和控訴即可。至於細節我可以編造,比如許心儀為什麼會對這座教堂情有獨鍾?因為父母就是在教堂懷上她的。當然這很重口,前提是有必要的話。
經過尷尬的寒暄后,我很快弄清楚了他坐在我面前的原因。他來給這家度假村送貨,臨走時恰巧看見了我。
沉默的間隙,周染遞給我一張婚帖,告訴我明晚他的朋友邦妮和克萊德在教堂舉行婚禮,囑咐我一定要來參加。
我照做。許心儀露出可愛迷人的笑,攥著她的拳頭放到我的手心上空,輕輕張開。我感到有東西落在了我的手心上,藏著一個傳說,藏著終極意義,藏著四條生命。
午夜的鐘聲響起。我望著周染,眼裡噙滿淚水,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我們像羅密歐與朱麗葉一般,註定只能做教堂戀人,擁有一晚上的愛情。時間,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劇組殺青后,我從橫店開車回到上海。途經北山,突然想到自己在上海生活了這麼多年,居然都沒有去過北山。便打算給自己放兩天假,喂喂猴子從角色里出來。畢竟製片人還沒有給我結尾款,總讓自己覺得拍攝還沒有結束。
許心儀離開教堂后非常疲憊,沒多久便回房間睡下。
「根本就沒有這回事。」
「根本就沒有什麼曾祖父,你們和這座百年教堂一樣,活了一百多年。」
「難不成是你捐贈的?」
醒來時,我躺在度假村的大床上。
耶穌的白色石像站在他們身後。孤零零地頷首,張開雙手擁抱眾人。
我覺得我已經夠主動了。一個女人有事沒事找你,難道還不夠明確么。總不至於要我明說:「周染,晚上來一下北山度假村705號房間。」那樣我會在這場感情里徹底淪為被動,變成把柄或是笑柄。也許周染有什麼難言之隱吧,所以我忍不住問他:
我感到自己像被黑洞抽走一般,變得極度無力與虛弱,最終昏迷過去。
是綠色的小鳥吊墜。
周染指了指我的心。
「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們倆怎麼突然決定要結婚?」
我對這個男人失望起來。所謂「我不行,我不能,我做不到」都是你不夠愛一個人的借口。我突然想到,周染甚至都沒有說過一句「我喜歡你」。真是白瞎我倒貼他這麼久,掉價得可以。
「他們買了你的工藝品?」
她精心打扮一番,坐下時我差點沒有認出來。不得不說她是一個美人坯子,穿上好的衣服用上好的化妝品,舉手投足間非常有氣質。她現在重又變為炙手可熱的女明星。
我看到四個年輕人在教堂中央搓麻將。
擁有這樣的祖產簡直是天上掉餡餅。教堂很大,總面積至少有300平方米。推倒以後,政府人士會給周染一張銀行卡,餘額上的零多到你數不過來。周染可以用這筆錢買下一幢從窗戶口望見黃浦江的公寓,繼續打他read•99csw.com的麻將。
北山是趙鎮上有名的旅遊景點,山清水秀,猴子遍地。這裏的猴子性格溫順不怕人,就跟奈良小鹿一樣,靠本地人或是旅客投喂。所以有傳說,北山人都是猴子變的。那猴子是怎麼來的呢?這得追溯到《西遊記》里。據傳六耳獼猴並沒有被孫悟空一棍子打死,真身一個跟頭翻到了北山。終日一個猴未免無聊,便拔了幾根毫毛,變出猴子猴孫。這些猴子猴孫有的選擇當人,有的選擇當猴,這才有了如今的格局。
在報道中,我自然隱去了「所有人都不會相信的事情」。放大了許心儀的孤獨,無助,出名太早后遇到的心路坎坷,以及製片人拖欠尾款等諸多細節。
「所以我每次來你們都在打麻將。」
「你還騙了我什麼?」
「這是什麼品種的鳥啊?」
我在數十排貨架前來回穿梭,猶如身陷迷宮之中。周染介紹說,他繼承了祖輩傳下來的製作手藝,這些琉璃工藝品都出自他之手。我說不上好壞,只覺得他是一個處|女座,有嚴格的分類標準。鳥類,魚類,猛禽類,劃分得相當清楚且包羅萬象,似乎是把天地萬物都放進了他的貨架里。我大概知道,即便是製作一個小鳥吊墜,都得耗費十天半個月的時間。這如同大海般浩渺的貨架,不可能都是周染所為。於是我問他:
許心儀下午就到了,幫著周染進行布置。參加婚禮的只有她,周染跟趙宇,以及數十排貨架上的琉璃——他們把貨架四散擺開,猶如宴請了上百桌,都是邦妮和克萊德的親朋好友。如果僅從數量上來看的話,這絕對是一場萬眾矚目的世紀婚禮。但真正的觀眾只有許心儀和周染——趙宇充當牧師,在耶穌面前見證兩人的結合。
「它是印度神話里的一種鳥。」
我聽到邦尼和克萊德說「我願意」,我看到邦尼和克萊德交換戒指,我聞到邦尼和克萊德接吻時嘴上的甜味,我知道成百上千的琉璃在教堂里沸騰,雀躍,舉杯暢飲。
護士從病房裡出來說,許心儀答應見我。
「快沒時間了。」
我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提著公文包推門進去。包里有幾百塊錢、鑰匙、紙和筆,空蕩蕩的如同擺設。如果就以這點把我和別的記者進行比較,無疑是糟糕透頂。當然,我也不是克拉克·肯特。
「嗯。也不算是買吧——」
「這都是你自己做的嗎?」
「增加故事的可信度,讀者對我的同情。你不是還寫我在游泳池裡溺水被人救了么?」
我光顧著高興也沒琢磨。如果他是意外邂逅的我,為何恰巧隨身攜帶著我昨日看中的東西?我把透著綠光的小鳥捧在掌心,擺放它朝向的姿勢。彷彿這其中暗藏著機關,只要坐北朝南或者午時三刻,小鳥就會復活,撲稜稜地從我手上飛走。結束了想象后,我當即把小鳥吊墜戴上,來感謝周染的好意。
不遠處三人都深情地望著我。這是一次蓄謀已久的告白,也是邀請我參加婚禮的重要原因:他們快要沒時間了。牧師趙宇把耶穌像推倒,一個巨大的地底機關被啟動。地面裂開一條縫,如同摩西徒手劈開了紅海,變成一隻能夠穿透時空的眼睛。我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一個深不見底的世界,散發著祥和的幽光。
我的那篇報道反響劇烈,著重講述了一個女演員捍衛信仰的心路歷程。我在文中寫道:「教堂倒塌之後,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去提醒那些圍觀的人?教堂轟然倒地的聲音都叫不醒他們,我們的提醒更不會有作用。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教堂的一磚一瓦撿起來。並不是奢望重建,而是覺得以後會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