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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阿虎

刀疤阿虎

作者:孔龍
此時,青龍便是去找花豹算賬去了。這件事在學校造成了很大的轟動:這是兩所學校的老大第一次正面交手。所以,當阿虎來到學校後門的時候,已經有一百多個來看熱鬧的男女學生涌在了這裏。
花豹看著面前這個臉上划著「X」,手上各抓著倆鋼圈的阿虎,不由得笑了起來:「逗比,你這是幾個意思?扮X戰警金剛狼嗎?」

5

老闆從衣架上叉下一件皮大衣,說,「這件亮騷,看上去就牛逼。」
霹靂火苦笑,「後來,在一次兩軍對峙的拉鋸戰中,領導在觀察敵方陣地時又掏出了煙,我自然是條件反射地伸出打火機,突然一股氣流掠過,自己的拇指沒有了!原來是敵方的狙擊手早就瞄準了時機,要暗殺連長,不過恰恰打偏了削掉了我的手指。因為這樣,我提前在前線退了下來,所以在整場戰爭中,其實我沒有射出過一發子彈。在我走後,我們的連隊中了越軍的埋伏而全軍覆沒,只有我活著回來了。」
女孩搖搖頭,「是那個與我一起升旗的學長。」
可是他馬上後悔了,他曾答應父親應與人為善,但是門衛甲已經倒在他的腳下。
阿虎買了它,花了180塊錢,剩下的15塊買了一卷膠捲,他要給自己的青春留個影。在這些照片中,有一張是這樣的:阿虎站在一個坑坑窪窪的院子里,背後是一堵破敗的土牆,土牆上支著一個鐵鍋,他說,這個鐵鍋可以收到40個衛星電視台;在他的身後站著一群低頭啄米的雞,在他的左側,有一頭豬仰起頭正看著他,而他站在院子的中央,穿著他的奧迪牌皮衣,雙頭插兜,下巴微昂,抿著嘴巴,眼神凌厲,而那道疤痕依然斜插在他的臉上,就像一道閃電。
他們又踩著腳踏船逛了幾個來回,霹靂火說:「知道我為什麼叫『霹靂火』嗎?」

4

「龍江中學小霸王花豹你都不認識,知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那為什麼你中了閃電卻沒死?」黑暗中有人忍不住笑了,其實大家根本就不相信阿虎被雷劈了,他們不過是想尋他的笑話。
話說,花豹獨自一人砍倒了紫荊中學的一干人等,靠的正是手上這把鋒利無比、削鐵如泥的日本刀。當紫荊中學的學生掄著菜刀開山刀西瓜刀衝過來的時候,一陣刀光劍影,都發現自己的刀只剩半截了,就吃了大虧,輸了陣勢。這就說明在武俠小說中,拿到屠龍刀倚天劍就可以稱霸武林的說法並非是沒有道理的,而且深具現實指導意義。唯有青龍一人,他拿著家裡的擀麵杖就來干架了,花豹一刀劈過去,刀鋒就陷入了木頭裡了,因此吃了青龍一記擀麵杖,頭上就掛了彩。花豹好不惱怒,反手抽出另一把日本刀,轉身便把青龍砍倒在地——「雙刀花豹」果然是名不虛傳。
「知道。你以前是機槍手嘛。」
說完,眾人竟自離去了。
「不好意思,沒錢。」阿虎攤攤手。
這個時候,兩個膽大的白背心學生跑了出來,拉走了倒在地上的青龍。阿虎看到青龍被拉走後,也不廢話,舉起右手就向小霸王花豹沖了過去。
阿虎吃了一驚,這位大媽居然和他談論起哲學來了。他趕緊摸了摸褲兜——可是他的褲兜早就在剛才被玻璃劃破了,褲子從屁股一直撕到褲腳,看上去就像旗袍,露出一條毛茸茸的腿。在這樣的情況下,褲兜里當然是不會有錢的了。
與此同時,一陣馬達聲從門口傳來,側門處停下了一輛紅色的摩托車,坐在後座的女子下車推開了門,然後那輛摩托車又呼嘯著跑向了運動場。
原來,早上的時候,學校發生了一件大事:凌彩彩在學校後門被人搶了。據說,搶凌彩彩的人是隔壁學校龍江中學的老大——花豹,他經常在紫荊中學的後門堵學生問他們「借錢」,本來他們一般都不搶女孩子的,但是那天看到凌彩彩這麼漂亮,便上去調戲了一番,後來還搜了她的書包,沒找到現金,但是搶了她的一張公交卡。重點是,因為凌彩彩家裡很有錢,所以這張公交卡是一張天價公交卡——裏面充了一千塊錢!
我該跟我的青春說再見了。我對自己說,告別,是為了更好地上路。
「噢。」阿虎仍舊是瓮聲瓮氣地回答。
這句話一石激起千層浪,許多好事者在下面興沖沖地留言說自己也睡過凌彩彩,並在後面無中生有地寫上了許多妄想的細節。當阿虎看到這些流言的時候,在廁所的門板后「九_九_藏_書睡」過凌彩彩的男生已有數十人之多。
此時,花豹上身一沉,刀鋒已然陷入了青龍的左肩上。
「這個逗比誰啊?」花豹收起刀。「七彩虹」很有默契地聚集在花豹身後,第一排三個半蹲著,第二排四個站著。遠遠看去,花豹身後像是燃起了一道七色的火焰,看起來煞有氣勢。
電光火石之間,阿虎的雙手震得生麻,而花豹的日本刀,早已飛到一邊去了。眾人一看,都暗暗驚詫:想不到這奧迪牌皮衣雖然山寨,但卻是國產良心啊!這四個圈圈一定是實打實的精鋼,非但沒有被花豹的日本刀砍斷,還把他的刀震飛了。
「想再去月亮湖劃劃船。」他對霹靂火說。
話說,阿虎被花豹砍了心愛的《詩經》,內心羞憤,因此失了理智,赤手空拳又沖了上去。不愧是閃電的兒子啊!眾人暗暗佩服。
「『霹靂火』只是因為你點煙快?」阿虎訝異。
青龍在沙池的另一邊站定,仰起頭,黑森森的鼻孔對著阿虎,「別擔心,我們不是來群毆你的,後面這些兄弟只是來觀賞我怎麼揍你。」
老闆說,「奧迪牌皮衣,城裡人都用它。」
阿虎因在後巷一役中打敗了花豹,被紫荊中學的人奉為老大,但是他對此並不以為意,仍然是喜歡獨來獨往,讀他那本曾經斷成兩截的《詩經》。畢業后,再也沒有人聽說過他的消息。但是,很多年後,全國各地的公園裡多了很多「霹靂火的遊船會」,據說那都是阿虎所開的連鎖店。
那個女孩是學校的升旗手。每周一升旗的時候,阿虎都可以看到她與一個男生走上升旗台升旗。不知道為什麼,升旗的日子總是有風,女孩短短的頭髮在金色的陽光里碎碎地晃動,她穿著白色的校服襯衣,襯衣很透,在光影下勾勒出她胸前的黑色胸罩。阿虎看著她莊嚴地把熨帖齊整的國旗展開,在激昂的國歌聲中緩緩拉起,便一下子被她迷住了。
「遊船會和甜品店都被燒了。」霹靂火嘆了口氣,「因為你還在醫院,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
這個掛著金光閃閃大字招牌的「霹靂火的遊船會」說是好聽,其實湖裡只有八艘油漆剝落的劍魚腳踏船,長長的上頜猶如長矛般向前探出,模樣兇惡而醜陋。「為什麼要弄這麼醜陋的劍魚腳踏船,而不是鴨子、鱒魚或者海豚這些可愛的動物?」阿虎問霹靂火。
阿虎說。然後他們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
青龍冷冷一笑,「若不是你有兩把日本刀,今天躺在地下的人便是你。」
此時,兩人對視的目光中飛沙走石,電閃雷鳴。
「某種程度上是不幸。」霹靂火搖搖頭,「戰爭結束后,我又渾渾噩噩地活了這幾十年。回過頭來才發現,苟活下來的人生不過是無足輕重的人生,也許真正的我已經在那場戰爭中死去了。或者可以說,真正活過的是那些死去的戰友,我一輩子不過是個逃兵。所以阿虎,當自己應該做選擇的時候,千萬不要去逃避。」
這下阿虎得了勢,一腳就把花豹踢了個人仰馬翻,再騎在他的背上,抄起他的日本刀,在他的背上飛舞了起來,一橫,一豎,一橫,一豎,一個○,一個X,一個○,一個X,一個○。划完之後,一共十刀(其實是十一刀,他的數學不大好)。他覺得滿意,因為君子報仇,必以十倍相報。而且他在上面玩了一把井字過三關,他的左腦代表○,右腦代表X,最後是○贏了,由此證明了他的左腦比右腦聰明,這點也讓他很滿意。
「你又誰啊?」阿虎反問。
突然之間,鬧哄哄的人群開始倉皇地往後退了回來。阿虎撥開人群,只看見學校後門的小巷空出了一個地方——青龍單腿跪在地上,手裡緊緊地抓住一把壓在他右肩上的日本刀,血正滴滴答答地從他的手間滴下。而地上,倒了一片穿白背心的學生,以及一地狼藉的斷刀殘劍。
這時,阿虎在地上的積水潭中看清了自己的臉,血污濁了他臉上的白粉,弄得他的臉一半白一半黑,而那道新的疤痕從另一個方向斜插在他臉上,組成了一個「X」的形狀。阿虎的嘴角浮起了笑意,弓著身,捂臉笑了起來。到了現在他才明白,為何種在他身上的閃電這麼多年都沒有閃耀出來,原來是他的臉上還缺一道疤痕,如今他臉上的符號完整了,他覺得很滿意。
有人說,當你第一次想寫詩的時候,就是你最初愛上一個人的時候。這句話在阿虎身上再次得到了驗證。那段日子,他在教學樓的廁所蹲廁的時候,便在隔間的門板上寫下了許多現代詩。當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阿虎最九九藏書近大便乾澀,因此寫詩來打發蹲廁的漫長時光。
這天晚上,這個少年為了一個女孩扛著一塊門板在月光下奔跑。他一直跑一直跑,最後跑到賀江邊,把門板撲通地丟下暗涌的江水,然後看著它隨著江流漂去了看不見的地方。
「那不就是暴露身份了么?」阿虎想,一種屈辱感就如那攤濃重的樹蔭般壓在他的身後,他偉大的行動,竟然因踏入草地被一個大媽逮到並追索罰款而流產!
半個月後,阿虎康復了。霹靂火來接他出院。
阿虎也喜愛自己這位多年未見的爺爺,儘管家人總說他是一個毫無責任感的男人。因此,在周末的時候他總喜歡到月亮湖上幫爺爺照料生意,為他打打下手。
「劍魚的尖嘴代表了對現實的不滿,一種無聲的抗議,或是不屈的象徵。」霹靂火說。他已經六十多歲,披散著過早花白了的頭髮,著牛仔夾克腳踏馬丁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老年朋克。
「我……」
阿虎揣著錢,來到街上的百貨店,對老闆說,「給我來一件亮騷的衣服!」
「大嬸,天黑,看不見。」阿虎委屈地說。
當——
「昨日抄了你的詩去表白,沒想到被女孩一口拒絕!請問你在哪個班級?我想馬上過去打你。」
「你以為你紋了一條龍,你就很厲害了?今天我就要把你手上的龍砍下來!」持刀的人正是花豹,他的頭上也掛了彩。此人光頭圓臉香腸嘴,穿著一件騷氣十足的豹紋襯衫,在他身後,站著他的七個手下。他們七人的頭髮分別染成赤橙黃綠藍靛紫,自稱「彩虹七使者」。

3

後來阿虎發現,唯一能和阿虎說得上話的,只有他那位十年未見的爺爺。
來到縣城后,阿虎發現這裏的人白得可怕,自己走在路上,就像一隻烏鴉走在一群白鴿里。後來,他又發現,自己黑得可怕,因為這裏只有自己這麼黑,於是他就弄來一些白灰,把自己的臉塗得如紙般蒼白。
最後的5塊錢,他理了一個發,圓寸,乾淨利落。阿虎整裝出發,剛踏足縣城,就發現自己被奸商坑了一道:媽了個蛋!原來奧迪不是服裝品牌,而是汽車品牌啊!
「我……」阿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乾脆拔腿就跑!
這個女孩兒白面紅唇高鼻樑,站在升旗台上端莊而美麗,有一種聖潔的光輝,總是讓阿虎想起語文課本里英勇就義的劉胡蘭。後來,阿虎聽別人說,這個女孩叫凌彩彩,她看似清純,其實私生活放蕩,是個公交車。阿虎聽了,側著臉看著窗外,眨巴了幾下眼睛,吐出了一個悠長的煙圈,說,I don't care。說完之後,他又吐出了幾個連續的煙圈,這些煙圈在空中顯形、消弭,代表了他對愛情前赴後繼的決心。
「看不見並不代表沒有。世界首先是物質的,才是精神的,你怎麼可以用你精神上的不存在否定物質上的不存在呢?」
真是奇恥大辱啊!於是,阿虎一躍而起……
阿虎很滿意,問,「什麼牌子的?」
在照片中,那個廁所門板斜插在沙灘里,上面寫著很多現代詩。如果你感興趣,還可以在甜品店的雜誌架上翻開阿虎的一本自傳,上面寫著他怎麼發現這塊曾被他丟下賀江的廁所門板:
嚓——
五分鐘后,你將看到以下場景:在郎朗的星空下,兩個身影面對面站著,夜晚的風低旋著掠過他們腳下的草地。忽然,其中一個人影一躍而起,揮手,以迅雷之勢擊中另外一個人影的脖子,敗者低低地呻|吟了一聲,倒在了地上。
阿虎眯著眼睛回頭,看到一位大叔站在他身後,在他手臂上,依然戴著一個紅袖章。
兩人好一陣都沒有說話。
自從陷入了愛情(單相思),阿虎發現連自己所吐的煙圈也比以往悠長了,帶著多愁善感的意味,正是這種感覺讓他著了迷。阿虎決定,等他學會了把煙圈吐成心形的形狀,他就向班花表白。這就說明,無論一個少年剛開始的時候多麼的特立獨行,最後都要為一個女孩而平庸,而所有故事將走入庸俗。
大家「哄」地大笑了起來,甚至有人捂著肚子在床板上打滾,他們說阿虎你這牛逼吹得真是驚世駭俗,著實令人佩服!
「你在幹什麼?」大叔喊道。
「我該回家啦,爸爸在外面等我,他已經替你交了醫藥費,你好好休養。」女孩站起來,對阿虎笑笑,「祝你早日康復。」
「是……青龍?」阿虎一驚。
「你是誰?」
「留下班別、姓名,明天再要也可以。」
宿舍卧談會上,大家自然要問起他臉上疤痕的來https://read.99csw.com歷。
也有直截了當的流言——「屎!」有人光留下了這樣的一個字,既無解釋,也沒有給人辯解的餘地。更為重要的是,這個字和驚嘆號都是切切實實地蘸著屎寫上去的。
「嗯。」阿虎點點頭。
「阿虎,聽說你臉上的疤是因為中了一道閃電?」
大叔呆了幾秒,然後也追了上去,因為他從來就沒有見過有人會偷廁所門板,所以追著追著就開始懷疑起人生來——自己已經五十多歲有高血壓頸椎病冠心病慢性支氣管炎和腰間椎盤突出,幹嗎還要追一個偷了廁所門板的傢伙?所以就放慢了腳步,直至停了下去,看著這位少年扛著門板在充盈的月色下狂奔。年輕真好啊,扛著門板都可以跑那麼快!他不由得感嘆。
「這張照片我一直帶在身上。這家店開了后,一直掛在吧台後照片牆上。從小我就喜歡你,你跟我像!不像你爸,我跟他合不來。」據父親說,爺爺年輕的時候參加過越戰,是一名出色的機槍手,因此大家都叫他「霹靂火」。在一次戰鬥中,因為一顆流彈削掉了右手拇指而退役。他生性喜好自由,十年前不顧家人反對,自顧自地騎著一輛二手哈雷摩托車離開家鄉周遊全國,在開到雲南河口的時候,他索性越過邊境去了越南,此後在越南竟一呆就是七年,到了近些年才又回到了國內。他回到家鄉呆了沒幾天(那幾天阿虎去外地參加夏令營正好不在家),竟又跑到縣城來,用那幾年在越南攢下的錢承包了公園裡的腳踏船,吃住在甜品店裡。
眾所周知,中學的廁所隔間簡直就是BBS的線下版,很多人會在上面相互留言。這些詩也不例外,很多人在下面寫讀後感:
阿虎一看這件皮衣,賊亮,一摸,軟順,一提,夠沉!原來衣服的背面鑲著四個連著的鋼圈。
阿虎脫了他的奧迪牌外套,一陣猛扯,把他外套背後鑲嵌著的四個鋼圈扯了出來,一手抓倆,準備投入新的戰鬥。
他正是門衛乙。
「覺得有趣嘛。」
事情為什麼會這樣呢?五分鐘前,阿虎很快就認出了面前這位戴著紅袖章身材肥圓的中年婦女就是學校的其中一個門衛,姑且稱她為門衛甲吧,她首先發話了:
「你沒有看見那牌子么?亂踏草地是要罰錢的。」
霹靂火撫著阿虎臉上X形狀的刀疤,嘆息了起來。阿虎倒是不在意: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能說他是一個裝X的人,因為他的臉上真的有了一個X。
阿虎重新出現在小縣城的人們的視野中,是他在月亮湖重新開張「霹靂火的遊船會」和「霹靂火的甜品店」。這個是他在全國開的第十九家分店。如果你走進那家甜品店,你就會看到吧台的照片牆上有很多照片,其中兩張最特別:一張是他與霹靂火的合照,還有一張是廁所門板的照片。
「感覺我們好像兩個傻瓜。」
「念著你的詩打了很多遍飛機,感覺充滿了詩意,謝謝。」
「因為那道閃電鑽到我的身體里去了,它藏在了裏面。」
阿虎心不在焉地又躺了下來,他想到了那個女孩兒。當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也正如有一隻鳥的影子在天空中驟然落進他的心間。他想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如果這不是一見鍾情,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描述一見鍾情的感覺。
「站住!」背後傳來一身斷喝。阿虎回頭,一團叉著腰的渾圓黑影正氣凜凜地站在黑暗中,在銅青色的月光下就像烈士公園裡的一尊塑像。
教學區的鐵門無疑也鎖上了。可是,這點小困難是不會難倒阿虎的。他轉角來到了教學區東南牆,這裏的圍牆很低,只是上面嵌滿了碎玻璃。阿虎脫下皮衣,裹在手上,嚓嚓嚓地把玻璃掃平了,翻身騎了上去。可他還是大意了——在他縱身下跳的時候,一塊玻璃勾住了他的褲兜,將他的屁股劃破一個透風的窟窿。
眾人看到龍江中學的校霸倒了地,遭了報應,都為阿虎鼓起了掌。阿虎撿起那斷成兩截的《詩經》,環視了一圈那些為他鼓掌的人,那裡有認識的同學,但更多是不認識的同學,青龍被人扶著,向他投來一種惺惺相惜的目光。那個女孩,凌彩彩也在那兒,站在一群女同學中間看著阿虎。
阿虎走上了教學樓,來到了那個男生廁所。他取下鑰匙串,用指甲鉗上的銼甲刀卸下其中一塊門板。這下所有的流言都將煙消雲散。現在,他只要回到宿舍里去,等待著明天的到來。那一定是個透明的明天,陽光正好,惠風和暢。

2

阿虎捂著涼颼颼的屁股,心裏暗九九藏書罵:原來鐵門開著,該死的門衛溜到哪裡去了?太不負責任了!
那人走出了紫荊樹下的濃蔭,我們看清了他的臉,是阿虎。遼闊的黑夜降落在他的肩膀,星光濯洗著他的臉,那是一張疲憊的臉,有些失落,還有一些沮喪。
「那個,其實你不必那麼關注我,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女孩說。
「哎,出事後,我想過了,也許是命中注定會有這場火,也許這是命運給我的啟示:我該回家去了。」霹靂火說,「我真的老了,再也朋克不起來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片朦朧的光在背後籠罩住了他。
落款是遒勁有力的兩個字——青龍。
「跟我一樣,你的眼裡有一團火。」開學后的第一個周末,他去江濱公園的月亮湖拜訪爺爺。見面的時候,老爺子盯著阿虎看了足足60秒,然後說了這句話。他的外號叫霹靂火,在月亮湖承包了湖裡的腳踏船,還在湖邊開了一家甜品店,店名分別叫「霹靂火的遊船會」和「霹靂火的甜品店」。

1

阿虎扛著門板走向門口,和大叔打了個照面。
阿虎聽著他們的笑聲,替他們感到可惜,覺得他們不相信神奇,生活無趣。而世界上大多數人都不相信神奇,作為相信神奇的人來說,就會感到孤獨。這就是阿虎對於孤獨最初的體驗。
「呃,那張公交卡裏面其實只有一塊錢。」女孩不好意思地說,「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會傳出那麼誇張的流言,也不值得你這麼去拚命……」
女孩走到門口,又回頭看著阿虎,就像昨天她站在人群中看著他一樣。她的雙眼仍然閃耀著往日的亮光,嬌薄的嘴唇欲語還休。
「幸運啊。」
放學后,中午十二點,運動場的沙池上,阿虎在等青龍。烈日正高,曬得阿虎一身汗涔涔的。等了十五分鐘,青龍來了。且看他是怎樣的一身裝束,正是:粉紅T恤帶亮片,綠色長款喇叭褲。他T恤上的亮片晃得阿虎一陣眼花,重要的是,他後面帶著浩浩蕩蕩的十幾個穿白色背心的男學生。
阿虎退了回來,定睛一看,手中的物件斷成了兩截。原來事發突然,他是掄著手中的《詩經》沖將上去的。阿虎一陣心痛,這本《詩經》花了他10塊錢呢!而且讀了這麼久,也有點感情了。
「老大——」有人跑了過來,拍拍後面的同學,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那個同學又拍拍他前面的同學,在他耳邊竊竊私語。這個同學又拍拍他前面的同學,耳語了一番。如此,消息在口口相傳中,終於傳到了青龍的耳中。
這天晚上,爺孫倆一起在月亮湖裡最後一次踩腳踏船。撲通撲通地,他們踏著遊船在湖裡盡情遊逛。滿天的星光落入湖心裏,彷彿天上地下有兩個星空。
「沒什麼。」阿虎的頭顱被密密匝匝的醫用紗布包裹起來,就像一個木乃伊,因此他說起話來瓮聲瓮氣的。
阿虎從圍觀的人群中跳了出來,喝道,「滾你的蛋蛋,放開他!」
「因為我小時候喜歡追著閃電玩。」
阿虎又退了回來,一邊退還一邊「呀、呀、呀……」地叫著。阿虎的臉上又是火辣辣的痛,跟多年前那個中了閃電的夜晚一樣,一抹臉,全是血!眾女生一看,都捂住了臉,彷彿這一刀是砍在了自己的臉上一般;眾男生一看,都暗暗慶幸,好在自己剛才沒有衝上去。
第二天,阿虎寫了一封「挑戰書」,託人交給青龍。他約他在運動場的沙池上見面,他要親口問問他到底睡沒睡凌彩彩。
「是。」阿虎在黑暗中說。
原來,花豹因為被阿虎在後背上刀刻了一盤井字過三關,威信盡失,「七彩虹」也離他而去了。他懷恨在心,處心積慮地要報復阿虎,要向他所親近的人下手。一天晚上,他提汽油來到了霹靂火的甜品店,點燃一捆鞭炮從窗戶扔進店裡,炸出客人後,便點燃汽油燒店。
聽到這聲斷喝,大家都嚇了一跳,看著這個半路殺出的阿虎,覺得他威風凜凜,像個男人,美中不足的是在他在呵斥中使用了疊詞,讓效果打了折扣。要知道,只有女孩和小孩才喜歡用疊詞的。
阿虎頂著一張白灰似的臉走進了高中的校園,這樣讓他臉上的那道疤尤為顯眼,看起來不像是學生,倒是像個混社會的,因此好學生不敢靠近他;其實阿虎內心純潔,喜歡讀詩,天天捧著一本《詩經》,百讀不厭,因此壞學生也不與他為伍,覺得他非我族類。阿虎倒是不在意,因為自從他有了疤痕后,他就一直獨來獨往。他是體內懷有閃電的人,怎麼能與人同日而語呢?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凌彩read.99csw.com彩來到了醫院探望阿虎。她提了一袋蘋果放在阿虎的床頭,然後在旁邊的病床上坐了下來。「謝謝。」她說。
「幹嗎要追著閃電玩?」室友們覺得奇怪。
嚓——
「怎麼中的閃電?」
這樣下去,遲早會釀成風波,因為流言是最可怕的。在這一點,阿虎深有體會,他決不能讓凌彩彩捲入漩渦當中。
又一個周末的早上,阿虎躺在輕輕搖蕩的腳踏船上,淡綠色的霧氣在樹林間升起,湖上一片氤氳之氣。那天的天很藍,許多雲朵漫過了他的頭頂,不知不覺間流逝了許多時光。後來,阿虎睡過去了。驀然之間,有人敲了一下他的額頭,他就驚醒過來了。原來腳踏船盪到了岸邊,霹靂火在岸上正俯身看著他,說他怎麼一大早跑到這裏睡覺來了。阿虎坐了起來,問他剛才是不是有一隻雲雀從天空中飛下來,俯衝到他面前的時候又飛走了。霹靂火說他並沒有看到什麼雲雀,那也許是你剛才做的一個夢。
阿虎的心怦怦直跳,他在期待著什麼。
後來,阿虎才知道,這個問他名字的人是高三的學長,外號青龍,是紫荊中學的老大。他之所以能當上老大,是因為右手臂紋上的兇猛的、盤旋著的黑龍。而阿虎進了校園后,臉上那道凌厲的刀疤蓋過了青龍的鋒芒,他因此一直耿耿於懷。
阿虎是個異數。他臉上有道疤,從左額一直劃到右腮,看著瘮人。他小時候貪玩,在雨中的田地里奔跑,追逐著那些隆隆作響的雷雲,跑著跑著,一道天雷從天而降,迎面劈中了他的臉,從此留下了疤痕。
「有這等事?」青龍臉色一變,說道,「召集人馬,在學校後門等我!」
阿虎咧嘴一笑,再次沖了上去。
聽到霹靂火這樣說,阿虎的眼眶竟有些傷感,他暗暗地下定決心:「以後要開很多很多遊船會,它們都叫『霹靂火的遊船會』,我會讓爺爺的名字掛在很多很多公園的遊船上。」
這還不算驚世駭俗的。有一天,有人在某個廁所隔間上寫下了重磅消息:我睡過陳珊妮。
天花板上一支壞了日光燈管在滋滋作響,室內的光線忽明忽暗起來。
「情侶們一起去踩腳踏船,然後高高興興地上岸來吃甜品,生意也算得上紅火。」霹靂火說。他走進櫃檯里,從後面的照片牆上拿出一張照片給阿虎看。那是一張霹靂火坐在哈雷摩托車上,懷抱著年幼的阿虎的舊照片。那個時候的阿虎臉上還沒有疤痕。
阿虎是山村裡的孩子,16歲那年,他考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紫荊中學。他爹爹很高興,甩給阿虎200塊錢,讓他置點行頭。
「有一天,我回到家鄉,在沉沉的暮日下漫步在賀江邊上。在一個河灘處,我發現了這塊被衝上岸的門板,上面的字跡已被江水與歲月沖淡了,但是仍然依稀可見。我讀著那些我年輕時寫下的詩句,想到自己曾那麼愛過一個女孩,也曾為她寫過那麼多優美的詩。忽然之間,我一下子就覺得自己蒼老了許多歲。因為我知道這輩子我再也不可能有那樣的心動,也再不會如年少那般熱烈地、毫無代價地去熱愛生活。最後,我給這塊門板拍了照,然後再次抬起這塊門板,把它放進了賀江。我知道,我該跟我的青春說再見了。我對自己說,告別,是為了更好地上路。」
這一夜,阿虎決定夜闖教學樓,替凌彩彩擺平這件事。在夜深人靜之際,他溜出宿舍樓,走出教學區,在一柱一柱的路燈下我們看清了阿虎的身影,黑色的奧迪皮衣讓他散發出無可猜透的神秘,起起伏伏的光線與陰影浮現他英氣凜凜的面容,那條凌厲的傷疤更讓他倍添魅力。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他一米六五的身高,否則我們就可以用玉樹臨風或者氣宇軒昂來形容他了。
青龍這個人,阿虎略有耳聞,還有過一次偶然的碰面。有一天放學,他與青龍在運動場通往食堂的窄道碰上頭了,紫荊中學放學的人潮相當恐怖,由此他們得以胸貼胸地對眼相遇,猶如一隻生長著四條腿的奇異生物緩慢地移動著。在這當兒,青龍開口了,問他:「你就是阿虎?」「是。」阿虎點點頭,心裏覺得奇怪,這個人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呢?然而對方問過他的名字后再也沒有說話。在通過窄道后,他們便分散走開了。
「那是我騙人的。」霹靂火說,「其實在連隊里,我不過是個給領導點煙的。連長一掏出煙,站在旁邊的我就會伸出煤油打火機,『啪』的給他點上火。因為我點煙眼明手快,領導很是喜歡我,其他人卻因此看不慣我,給我起了個綽號『霹靂火』。」
「喂,踩腳踏船的感覺怎麼樣?」霹靂火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