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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拍者

偷拍者

作者:阿缺
那天,他正要繼續偷|拍,突然看到一個女孩在街上失魂落魄地走著,被車撞倒。司機朝女孩罵咧了一句。女孩在街上茫然四顧,突然蹲下來嚶嚶地哭。
這些年來,她一直患有人群恐懼症,絕少外出。每次走在人群里,她就感覺隨時有人會來偷|拍,或者所有人的視線都能穿透衣裳,沒走幾步便渾身戰慄。她一直在進行心理疏導,終於有了好轉,想鼓起勇氣嘗試一下。
陸煒並不喜歡這個尖利的女人,不回話,只點點頭。
是啊,我提前出來了。怎麼,聚聚吧?我在通州,你過來,帶點錢。
陸煒正要掛掉,一陣低沉男聲傳過來,怎麼樣,收到照片了吧?

4

你是?陸煒胸口一跳。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門外有人喊道,送快遞。陸煒抬起頭,不知為何,右眼皮突然抽搐了一下。他起身去接快遞,那是一個薄薄的信封,他簽了字后,邊往回走邊拆。一秒鐘之後,他的動作停滯了。
陳煒眼睛快要噴出火了,一字一句地說,錢我會湊齊給你,你趕快走。
不記得我了嗎?也是,都過了三年了。電話里傳來一陣低笑,可是我記得你啊小陸,三年裡,我可天天想著你呢。
不就是丟了工作嘛,叔給你介紹一份!老黑牙拍著乾瘦的胸膛,打包票讓陸煒掙到更多的錢。
中年男人的拇指一直在拐杖扶手上摩挲,那是在控制攝像頭的旋轉,以方便將女孩裙內景色盡數錄入。
這一頓飯,老黑牙胃口很好,不僅把曉穎做的飯菜都吃完了,還喝了兩瓶陸煒珍藏的酒。酒足飯飽,他的話也帶著醉意,大著舌頭對曉穎說,閨女啊,你不知道,這小子從小就是聰明人,做事厲害哩!他跟你認識才三年吧,嘿嘿,三年,三年就從一個窮小子到了現在,聰明吧!可是啊,我這三年怎麼過的呢……嘿嘿……
三年沒見,老黑牙更黑了。不僅僅是他的牙齒,連他的皮膚、衣服都比三年前黑多了,唯一比之前白的,只有頭髮。他的手臂很粗糙,紋路里像是擠滿了陰翳,眼睛也滲入了骯髒的深色的渾濁。他看起來活像一隻真正的老鼠。
曉穎正好走出來,聽到這句話,連忙點頭說,當然要招待,阿煒平時都沒什麼朋友過來,您來了正好。
他鬼使神差地也蹲了下來。他握住這個女孩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輕輕說,你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誰也不能破壞我們!他這麼想著,用力掐著自己的手指。
這一行里還有不少女性。女性更有優勢,一來不會被懷疑,二來能去更隱私的地方偷|拍。
家裡難得來了客人,曉穎有些興奮,在廚房裡忙了很久。她一直在家,廚藝練得很好,總算有除陸煒之外的人可以品嘗了。
怎麼樣?陸煒走過去,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對汪醫生問。
明天一定買,一定買。
陳煒被這楚楚可憐的身影吸引了,穿過沸騰的陽光和人群,走過來,說,喂,這裏很危險,你不要蹲在這裏。
陸煒暗暗道,是你自找的。他脫下風衣,下了車,把老黑牙拉出來。
早點回來,但路上也要注意安全。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他心裏嘆息一聲。

3

什麼?

2

照片上的內容很簡單,是女人的裙底風光。是從下而上的角度,在白色印花短裙包圍中,能看到白生生的大腿,由膝蓋至根部。粉紅色的內褲包裹住臀部,臀側的肉因被勒著而泛起了微微的潮|紅。
地鐵進站減速,所有人往前傾。陸煒似乎沒拉緊拉環,read.99csw.com身子一個趔趄,正踩在男人的拐杖上。咔擦,有輕微的破碎聲響起。
陸煒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不夠。
陳媽提起黑色塑料袋,跟著曉穎去了衛生間。
陸煒自然求之不得,連忙換好衣服,帶著曉穎出門。
陸煒剛要起身,想了想,去卧室找了件寬大的風衣。外面風大,他對曉穎解釋道,我送他到家就回來。
老黑牙一下子跳起來,關上門,坐在床邊,在手指上啐了口唾沫,樂滋滋地數錢。他數得很認真,兩百張大鈔一張不落,才滿意地點點頭,把錢放進內衣口袋裡。
老黑牙斜睨著陸煒。
有點累吧。
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的臉有些熟悉。陸煒很快想起了曾在哪裡見過她,也猜到發生了什麼。
陸煒熟知這一切。短短一個小時的地鐵,他已經看到了好幾個偷|拍者。但他沒有再管了,他不想惹麻煩——更何況現在他已經夠麻煩了。
那時候曉穎剛剛參加工作,驕傲活潑,邁著兩條長腿,走在所有人讚歎的目光中。但那一天,她在三里屯逛街時,短裙下的長腿不僅吸引了路人羡慕的目光,還引來了一個年輕人的跟蹤。年輕人提著黑色塑料袋,跟在曉穎身後,塑料袋裡的攝像頭貪婪地窺視著曉穎的裙底。尤其是在商場的自動扶梯上,曉穎跟朋友談笑,渾然不覺惡魔正匍匐在腳下。爾後年輕人又轉到了曉穎前方,將她的臉拍了進去。
小陸,好久不見啊。老黑牙咧開嘴,牙齒比樓道的陰影更暗,我來看望你哩!
曉穎低著頭,裹緊衣服。
陸煒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但曉穎還是坐在屋子裡等。她膽小,沒有陸煒在,無法入睡。所以這幾年陸煒也很少出差。
你眼光不錯,這丫頭漂亮,但你只能拍拍裙子裏面,不值錢。陳媽一直盯著曉穎,見到曉穎走向商場衛生間,嘴角揚起,看我的!
嘿嘿,我好不容易提前釋放,你都不來給我接風洗塵?想當年你小子窮得一塌糊塗,還是我——
老黑牙說,選女孩也要眼光,肯定是要拍漂亮身材好的,穿緊身褲的,你跟過去拍後面,拍她走路的樣子。穿黑絲|襪的好,穿裙子的最好,越短越值錢,嘿嘿,要是拍到沒穿內褲的,就賺大發了……
老……陸煒心往下沉,吞了口唾沫,老黑牙?你出來了?
嘿嘿,把錢……這星期……
那一刻,曉穎還走在透過巨大落地窗照進來的陽光中。她正青春,前途大好,卻沒料到惡魔已經潛進了她的影子里。
整整一天,陸煒都心不在焉。他推了所有的會,拉上百葉窗,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他面前的米白色辦公桌上,放著一疊照片。
你下班的時候,去超市買兩斤回來吧。
不,你可沒忘,就算你忘了,看到照片你也想起來了是不是?不然你不會來這裏。
嗯。
你怎麼了,怪怪的?
我想出去走走。曉穎放下書,偏了偏頭,一雙大眼睛仰視著陸煒。
他心事重重,沒有了往常的禮貌,接通后把手機放在耳邊,心裏依然在想是誰寄的照片。
陸煒從兜里掏出一疊報紙包好的錢,放在床邊。我只有兩萬,他壓低聲音說,你把照片給我。
洗完后,陸煒躺在床上。曉穎睡在他身邊,睡著之後,似乎做了噩夢,眼皮一跳一跳的。她下意識地拱到陸煒腰間,枕著他的手臂,這時她的呼吸才均勻起來,眼皮終於平靜。陸煒一直沒睡,藉著窗子透進來的月光,他端詳著曉穎的側臉。他其實有些看不清,月光模糊了枕畔人,曉穎的頭髮散下來,也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臉龐。只有小小的鼻尖探出來,被月光勾出美好的弧線,她輕輕呼吸著,鼻翼一起一伏。

5

九九藏書
男人臉色發白。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過來了,他只能狠狠剜了陸煒一眼,在下一站出了地鐵。女孩仍然在玩手機,可能是刷到了好玩的段子,不時笑笑。她對剛才發生的一切渾然不覺。
三年前的曉穎。
老黑牙沒有說謊。
陸煒乾脆請了假,沒去上班,在家裡陪曉穎。曉穎躺在沙發上,枕著他的腿,聽著輕音樂。他一邊摩挲曉穎的頭髮,一邊盤算著怎麼湊齊五十萬現金,但不管怎麼樣,都沒辦法在曉穎不知情的前提下籌到這些錢。他越想越苦惱。
嗯嗯,陸煒連忙點頭。
到了。他朝後座說。
曉穎點點頭,又補充道,記得帶橙子回來。
真是……他默默地想著,沒有想到合適的形容詞。
陸煒就是在偷|拍時見到曉穎的。他當時已經拍了兩個多月,算是熟手,看到曉穎長得漂亮,而且是長腿短裙,習慣性地跟著她上了自動扶梯,用塑料袋裡藏著的攝像頭偷|拍。出扶梯后,他就收了攝像頭。這時,一直在背後看著的陳媽走上來,問,拍到沒有?
曉穎正熟睡,但含混地應了一聲,似乎在夢中聽到了這黑夜裡的告白。
你小聲點,要是她聽到,知道當年是你偷|拍的她……
這種打擊是致命的,又是慢性的。剛開始她像被蟄了一下似的合上電腦,只覺得恍惚,但隨著辦公室里無處不在的異樣目光,藏在空氣里的像蚊子一樣的流言蜚語,她逐漸崩潰。一個男同事在私人微信群里說,看到曉穎,就像看到一個行走的活生生的陰|道。這句話被截圖下來,不知怎麼誤操作,傳到了公司大群里。那時微信還沒有撤回功能,截圖發上去之後,下面沒人敢回復,因此截圖孤零零地躺在對話框上,而那幾個字又張牙舞爪地從屏幕刺進曉穎的眼睛。曉穎再也忍受不了,發出尖叫,顫抖崩潰。
三年過了,還是這一套。
陸煒打斷了他的話,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別提了。
陸煒沒有坐,皺著眉,你叫我來幹嗎?
噢,客戶寄過來的文件,我待會兒帶到公司。陸煒遏制住自己雙手的顫抖,裝作隨意地把信封扔在餐桌上,坐下來繼續嚼三明治。
嘿嘿,要我閉嘴,可以啊,五十萬呢?
陸煒沒有猶豫,將他推了下去。夜風驀地大了起來,周圍野草劇烈抖動,中間夾雜著口鼻進水的咕咚聲,但很快這陣聲音就被黑暗的河水吞沒了。
老黑牙說,別看偷|拍簡單,門道特別多。地點首選是地鐵和商場,能跟著上自動扶梯就更好了,人多一點好,別靠得太近,但也不能離太遠。還有車展、漫展……
多少?
陸煒環顧四周,到處是黑壓壓的人頭。在這沙丁魚罐頭一般的車廂里,擠滿了下班的人,也混雜著正在工作的人——他們是職業的偷|拍者,不僅將手機探到女生裙底,他們的運動鞋、褲腳、拐杖和公文包里,都藏了攝像頭。他們藏在人群的夾縫中,像幽靈一樣來到你身後,用光學元件拿走你的隱私。這些人不僅只有猥瑣大叔,還有嘻哈潮男,拘謹的小孩,甚至面容可親的中年婦女。
哦,沒事兒。陸煒頭都沒抬。
即使給了錢,老黑牙也不會放過自己。
五十萬。
你帶了多少?
我愛你。他說。
這就是照片上的內容,本應該令男人看了血脈賁張,但他越看越發涼。因為,照片上被偷|拍的女人,是曉穎。
更不能讓曉穎知道那不堪的過去。
一排排路燈掠過,透過車窗,讓他的臉明了又暗,暗又復明。他臉上的表情卻一直是沉鬱的。他想著久遠的往事,一咬牙,打著方向盤,車子路過通州未停,一路向東邊行進。
他心裏難得地輕read.99csw.com鬆起來,想見到曉穎的衝動更加迫切,於是快速往家裡駛。這一夜太漫長,應該早些摟著曉穎休息。他駕駛著車,車燈劈開兩道光路,像兩柄劍一樣刺進了黑夜的胸膛,並一路繼續深入。很快,小區已經可以看見了,自家的燈依然亮著,在黑夜裡撐開溫暖的光暈。
他駛出六環,拐下主道,磕磕絆絆來到一條野河邊。他熄了車燈,於是四野幽寂,無星無月,只有風緩緩掠過的聲音,以及河水流動的汨汨聲。
加班……
後來曉穎的同事在網上看到了這段視頻,先是男同事們圍在電腦面前看,後來傳給了女同事。男同事一邊抽紙巾一邊看,女同事一邊嗑瓜子一邊品論。曉穎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視頻里不僅有她走路時的裙底風光,甚至還有她進衛生間后小解的畫面,所有生理和心理上的隱私,被一幀幀畫面暴露,一覽無餘。
他的手指在辦公桌上敲著,嗒,嗒,嗒……是誰呢?是誰寄過來的呢?誰知道了三年前的事情?
怎麼這麼晚回來?曉穎過來幫他把鞋放到鞋架上,沒有留意到他臉上失魂落魄的神色。
穿過一條潮濕的巷子,走進地下室,沿路上都是木板隔出來的樣板間。每一間幾平米大,住著形形色|色的人。這就是鼠族。住在地下,多麼可怕。陸煒想著,走到地下室廊道盡頭的房間,果然看到了老黑牙。

1

來,坐。老黑牙躺在床上,見到他來,拍了拍床板。一蓬灰塵濺起。
曉穎?他疑惑地喊了一聲。
陸煒正要開進小區,突然想起曉穎的囑咐,左右看看,找了一家通宵超市。他買了三斤橙子,給了一百,都沒有找零就提著走了。他提著這袋橙子,回到家裡。
第二天早上,兩人心照不宣,都沒提昨晚的事情。曉穎照例給他做了早餐,三明治的香味在客廳里瀰漫。
陸煒暗暗掐著指肚,按捺好久,點點頭。
把所有的照片給我。陸煒壓低聲音說。
但陸煒一眼就能看出,這個拐杖的底部,是高清攝像頭。
通州離市區有點遠,晚高峰又堵,陸煒不敢開車,便直接去了地鐵站。
是的,我會保護曉穎,誰都不能破壞我們!
一邊是父母失望的嘆息,一邊是不低於白領的收入,陸煒沒有猶豫多久,選擇了後者。
曉穎進廚房后,陸煒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低聲道,你不要太過分了!你來我家裡幹什麼!
那一天,正是曉穎在辦公室里崩潰,無處可去的時候。世界遺棄了她。她在所有人眼裡只是一個行走的活生生的陰|道。陽光遍布,徹骨生寒。
這疊照片里,只有最後一張不是曉穎的裙底,而是拍的自動扶梯上,曉穎與朋友聊天,她斜下方站著一個穿黑色T恤的年輕人。年輕人手裡提著塑料袋,顯然在專心偷|拍,沒有留意到遠處也正有人在偷|拍自己。
曉穎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無措地看著他。
他看到了床上的外套,以及外套邊的一疊照片。最上面的照片,是他提著黑色塑料袋,站在自動扶梯上,而他斜上方,是一個短裙女孩。他的側臉在照片上稜角分明。
對不起對不起,他連忙跟男人道歉,沒站穩,抱歉啊,拐杖踩壞了嗎,要不看看……
記住你說的話,最遲這個星期我要拿到錢。老黑牙說完,卻沒起身,反而向後仰躺在沙發上,不過你急什麼,我還要在這裏吃晚飯哩,老家的人過來,你都不招待一下嗎?
老黑牙嘿嘿冷笑,看著他,一雙眼睛雖然渾濁,但灰白色的陰翳里閃著光。我說,這些不夠,連利息都不夠。我在監獄了琢磨了三年,終於琢磨明白了,是你害的我們。奇奇和陳媽還沒九-九-藏-書出來,虎爺在獄里打架,又加了五年。這都是你害的,小陸,你最困難的時候我們幫了你,但你把我們送進了局子。你該慶幸只有我琢磨明白了,是我來討債,要是虎爺知道是你舉報的,他會先剝了你的皮。
老黑牙早已經睡著了,胡亂應了聲,又打起了鼾。
老黑牙拍了拍他的口袋,吃吃笑著,好啊,你沒喝酒,開車送我。
曉穎不在客廳。
你要多少?陸煒額頭上蹦起一根青筋。
終於安全了。
曉穎下了單元樓,走進陽光前,狠狠吸了口氣。但她戰戰兢兢走到小區門口時,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動了。她攥緊陸煒的胳膊,牙齒打戰,哀求說,我要回家……
天暗了下來。陸煒站在窗子邊,看著高樓一點點變深,融進夜色。旁邊有人在抽煙,一邊抽一邊咳嗽,護士走過來,訓斥那人。陸煒挪了挪位置。這時,門開了,汪醫生把曉穎送了出來。
已經好多了,汪醫生笑著說,恢復得不錯。我建議可以去人多的地方走走了,試一下。不過你得陪著。
他本能地想走,但老黑牙告訴他,只要拍得好,一個月至少能掙……老黑牙伸出左手巴掌,想了想,又加上了右手的小指,六千!
天氣冷,你穿上這個。他一邊說,一邊把風衣給老黑牙套上,袖子卻沒穿好,而是打結繫緊,將老黑牙的手臂困住。
這才是讓陸煒渾身發涼的照片。
陸煒有些眩暈。他想起了老黑牙臨走前拍了拍他的口袋,那是他把最後的照片悄悄塞給了自己,而自己為了殺他,脫下了外套,換上風衣。
車廂里人人緊貼,擁擠不堪,卻都保持著詭異的沉默。人一旦進了地鐵,就跟螞蟻沒什麼區別了,尤其是在北上廣——白天,地鐵將一車一車的螞蟻拉進城市,勞作一天;到了晚上,這群工蟻們又被地鐵給一車車地拉回城市邊緣的蟻巢,日復一日。
老黑牙伸出枯瘦的手,錢。
他把曉穎帶出醫院。就這一會兒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一棟棟大樓站在黑暗裡,像是面目模糊的巨人。陸煒開著車,穿行在這些巨人的腳邊。車燈劃出兩道流光,在北京初春的夜裡彎彎曲曲。
晚上,陸煒來了興緻,趴到曉穎身上,手從她睡衣中間伸了進去。他發出了綿長又粗重的呼吸,像是血液中捲起了潮汐,一重又一重。但曉穎並沒有回應她的熱情,閉上眼睛,牙齒咬著下嘴唇。陸煒動了一會兒,喘起了氣,這時他感覺到了曉穎身上泛起的雞皮疙瘩,原本光滑的皮膚像是湧現了砂礫。他暗自嘆息一聲,幫曉穎把睡衣系好,然後躺在她身旁。下半夜的時候,他去了趟衛生間。他的影子在瓷磚上抖動,三分鐘后,他顫抖一下,恢復了平靜。這時他才感覺春天的寒意。
他把陸煒帶到虎爺面前,說這小子機靈,肯定能拍到很多好東西。那時候虎爺剛剛聯絡好幾個網站,缺貨,就給了陸煒一個手機,讓他去拍。直到陸煒來到街上,看到老黑牙示範去偷|拍了一個黑裙姑娘,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工作。

6

偏巧對面也沉默著。只有令人心煩的雜訊從聽筒里傳來。
那去洗洗吧,熱水燒好了。
阿煒,我想出去。曉穎突然說道。
老黑牙說,偷|拍是犯法的,但人啊,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女孩發現自己被拍了,多半害羞了急著走,其他人也不會管。你要是被抓住了,悶頭往外走就是,沒人會攔你……
陸煒把耳朵湊近了曉穎的唇,隱約聽到她說的是,我也愛你。
陸煒只得帶她回家,並安慰道,沒事沒事,你已經很有進步了,過不了多久,就可以——
嗯嗯。他應允道,把外套脫下,換上風衣。然後他扶著老https://read.99csw.com黑牙,下樓到停車場,把老黑牙往後座一扔,開車朝通州方向駛去。
陸煒握緊拳頭,青筋暴起,指節泛白。你趕緊給我滾!
老黑牙卻聳聳肩膀,四下環顧,嘖嘖嘆道,住的地方不錯嘛。你買的房子嗎,哦,租的,那也比我那破地方好。你老婆也很好啊,漂亮又會做飯。
這一點,陸煒非常清楚。老黑牙這種人,從不講道義,找到了搖錢樹就再也不會停下來。他拼死拼活才有了現在的生活,有了和曉穎的幸福,不能被這條蛀蟲一點點啃乾淨。

7

陳媽就是在虎爺手下做偷|拍的。她本是來北京務工,但好吃懶做,什麼都做不好,最後干起偷|拍反而得心應手,一個月能掙兩萬多。她能去澡堂和女士衛生間,哪怕只拍十來分鐘,也比陸煒拍一天值錢得多。
哦對了,你沒有買橙子。曉穎見他兩手空空,有些埋怨。
老黑牙沒有給陸煒找借口的餘地,說,你可以不來,不過你手裡的照片,不是唯一的喲。
他的第一份工作不僅沒掙到錢,還讓父母東借西湊給他的一萬塊錢被騙走了。他不敢回去,走投無路之際,遇到了老黑牙。老黑牙算是他的同鄉,老家在隔壁縣,年紀大他一輪,以叔自稱。
花了整整三年,曉穎才逐漸消除陰影,不再抵觸人群。但這時,居然有人寄來了照片!
在遇到曉穎之前,陸煒過得非常凄慘。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在樓道口,他看到了一個渾身黑黝黝的人。
嗡嗡,手機突然震了起來。是陌生號碼,他不想接,但手機執著地震動著,桌子也跟著共振。他按掛了電話,幾秒后,手機又響起來。還是這個陌生號碼。
這一番嘗試仍舊以失敗告終。
沒有回應。
他下意識上前,但曉穎立刻後退。於是他不敢再邁步,晃了晃,向後趔趄,靠在了牆上。他的手失卻了力氣,橙子掉下來,滾了一地。
為了保護曉穎,當年他不惜將這個產業鏈從上到下地匿名舉報,從色|情|網|站,到種爺,再到偷|拍的人,全部送進了監獄。現在,他也不惜讓老黑牙永遠閉嘴。
閉嘴!
他有些納悶,鞋都沒換,在客廳找了一遍,沒發現曉穎。廚房也沒有。陽台也沒有。他疑惑地推開卧室的門。
正胡亂想著,一個中年男人杵著拐杖擠到他旁邊,一手拉吊環,一手拄著拐杖。陸煒身側是一個穿長裙的女孩,正在玩手機,她玩得太過專心,都沒有發現拐杖的底部正磕在她腳邊。就算她發現了,也只會以為這是一根普通的拐杖,甚至還會對男人報以同情的微笑。
陸煒聽得心驚膽戰,好幾次怕老黑牙說出來。但幸好老黑牙雖然話多,終歸都只是喋喋不休,沒有透露什麼。好容易等到老黑牙眼睛犯困,他連忙說,我送你回去。
陸煒邊嚼三明治邊刷微博,聽到曉穎從廚房裡傳來的聲音,阿煒,橙子榨完了,今天沒有橙汁了。
陸煒是在街邊「撿」到曉穎的。
什麼啊,大早上送過來?曉穎從廚房走出來,邊擦手邊問。
我——
聽了這些,陸煒才知道,原來偷|拍是一整個灰色的產業鏈。新聞里那些被抓到的偷|拍者,尤其是用特殊工具的,都不是為了自己的特殊癖好,而是職業拍攝。他們會定期把偷|拍來的素材交給「種爺」,然後種爺聯繫到色|情|網|站,以每分鐘素材二十塊到一百塊的價格賣掉。尺度越大,清晰度越高,女孩越漂亮,價格就越豐厚。網站又分門別類,製成影集,讓有特殊癖好的男人付費觀看。這條產業鏈隱晦而完善,從偷|拍工具的製作,到具體拍攝、交易和最後的剪輯,都專門有人負責,而且分佈廣泛。
曉穎就站在床邊,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表情。